平安传第130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9      字数:11755
  去问话,哪怕是痛骂一顿,也还有路走。

  换作平时,哪怕是天子要动又名望又有实权的大臣,不仅棘手,而且可能自损八百。但如眼下这种状况便不同,死了几万人且没完成重任,随便就能找到上百条罪正大光明地治张辅死地生死好坏就凭天子一句话而已。张辅不是不想承担责任,他实在是不服,还想卷土重来。

  等了许久,王狗儿复来,来到张辅的旁边说道:“皇爷让英国公进宫面见,皇爷要责问你战败之因等着挨骂罢”

  张辅一听,暗地松了口气,就想爬起来,但是跪了太久血脉不通半天爬不起来,王狗儿只好上前扶。张辅总算站了起来,遂让王狗儿带路引他面圣。

  得到回复之前张辅确实有点担心,不过现在回头一想觉得好像有点多虑。当年他们家父子作为帮衬燕王夺得江山的得力干将,功劳苦劳都有,燕王系第三代天子怎好一下子就把这样的人往死里整除非张辅老糊涂了让皇帝警觉有不臣之心,否则要死也没那么容易。

  罪多半要战死的武进伯还有大同总兵担,他也已经和手下的骑兵一起死干净了,京营的几个武将也脱不了干系。这么大的败北,总得有人倒大霉。这些人里,张辅觉得武进伯朱冕是罪有应得,就是这家伙把老子们坑惨了。

  王狗儿带着张辅去的地方不是大殿,也不是皇帝批阅奏疏的地方,而是偏殿中一处小小的书房。以这种方式面圣,张辅心里的石头更加落地了光是文官们骂是骂不死人的。

  进得房间,只见里面除了宣德帝还有四个人,张辅进门就叩拜:“罪臣万死”

  “最该死的人是朱冕”朱瞻基果然没好心情,开口就带着怒气,“传旨下去,削去武进伯的爵,所有家产充库,全家流放辽东。”

  张辅一言不发,虽然以前和武进伯父子兄弟都有交情,而且大家都是勋贵,但张辅实在不想为他求情,连做做样子都不愿意。连张辅都不愿意求情,朱冕一家恐怕从今起就再也没希望了。

  朱瞻基转过身来:“英国公平身,起来朕还有话问你。”

  “谢皇上恩。”张辅小心爬了起来。

  朱瞻基没问话,先就说:“区区一处湖广,几十万人马无计可施,朕欲御驾亲征”

  在场的人不由思索就急忙劝谏,张辅心道:皇上觉得您还能比咱们这些打了几十年仗的老臣会行军布阵要是皇帝的爷爷活着还差不多。想罢也上前劝,无非是万岁之躯不能轻涉险地云云。

  不过朱瞻基也没真打算御驾亲征,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你们不用心办成事,只能老子上了。其实就是责怪在场的人成事不足。

  人们自然露出惭愧内疚的样子。

  在场的人除了皇帝张辅以及带路过来的太监王狗儿,还有大臣杨荣官员杨邻四海宦官海涛锦衣卫将军陆佥事。

  海涛本来早就被王狗儿干翻在地,差一点就死了,罪大恶极在凤阳守了几年的陵反省。但是他毕竟是朱瞻基做世子太子时期的东宫故吏,一天皇帝“意外地”想起了海涛,觉得他虽然有罪但还是有忠心的时候,一句话就把海涛召回来了,并立刻出任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实际上因为皇帝觉得王狗儿似乎有些靠不住,不放心把内廷大权全部交给一个太监,弄海涛回来是为了制衡和监视王狗儿。王狗儿一下子就现了原型,虽仍是最高职位的太监,但东厂的一大块交出去了,还被盯得死死的动惮不得。

  朱瞻基十分明白,这俩阉人到死也尿不到一壶,当初是生里死里互咬,没有和好的可能了。在明面上他们还好,只是眼神都带着敌意,但不至于当场扭打起来。

  当场的人中杨四海是最年轻的,也就是二十多岁,在这个年纪就能出现在皇帝的书房,可谓前途不可限量。他只是个二甲进士,能走到这里真的该感激朱瞻基不受干扰的识人眼力以及攀上杨荣的好运,否则任他多厉害,也就是个二十多岁没多少经验的二甲进士,熬几十年再说吧。

  杨四海似乎有话要说,但向张辅和杨荣看过来,很有点少年老成懂资历的智慧。九江一役,最好的差事大概就是杨四海的江西巡按,打赢了他能跟着分享功劳,这大概也是杨荣把他弄到江西做御史的良苦栽培;打输了他屁事没有,他就是个巡按御史,大事只有参奏权,并不直接管事,怪罪不到他头上。

  杨荣想着什么事,张辅只得先开口道:“臣斗胆,以为当下最该准备的是稳固南京防线,而不能急着再次进剿。”

  “继续说。”朱瞻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张辅道:“朝中许多人至今还对湖广之匪抱有轻视之心,觉得叛匪不能威胁京城。但臣敢断言,叛匪此时窥欲的必定是南京他们暂时不会过江北上,一则我朝在长江一线布有守军,掌水面,他们越江不易,二则贸然进江北,东面无险可守,湖广有失没有地盘或成流匪。所以先窥南京是稳妥上策。

  叛匪也有实力东进,九江之败,我军精锐损失过半,士气不振;相反叛军并未伤筋动骨,休整数月必可再战。其永定营真匪强悍比官军精兵强将,另有六万多新军也非一无是处,一有战机照样可以对我军形成致命攻击,朱冕就吃了亏身死名裂。若其纠集重兵西来,只要再胜一场击败我军主力,则可直接进逼南京,无险可守。

  在江西时,北路军战败和大同精骑覆灭两战之后,臣就考虑到了这样的后果,所以不顾重责撤军至鄱阳湖东,以图保存实力,预防贼军有机会迅速进军京城若贼能占南直隶,恐怕他们放弃湖广也愿意。”

  “叛贼真有那么强”朱瞻基沉吟道。

  张辅无法回答,那朱冕几万人在北路,被打得死伤大半,大同兵被困九江西北角,一天就覆灭。若不是贼战力强,那便只能说明官军实在太弱,特别是大同兵被围却还有水上粮道,并非弹尽粮绝,加上胁从军队两万人就算被围死也不该这么容易被铲除。

  张辅不敢不回答皇帝带有询问意思的话,只好答道:“回皇上,老臣认为不该把他们等同山匪绿林视之。”他犹豫了片刻,又道,“叛军的战阵拼杀之力不一定比官军强,但臣觉得他们在战术兵器上不拘泥于旧规,很多东西无法预计。特别是叛军的重火炮,若能在下一场大战之前得到一门并揣摩将对朝廷官军非常有利。”

  四百七十章 都快老了

  待得张辅说完,杨四海便躬身道:“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都开口了,肯定是有屁快放了,不当讲你提什么朱瞻基抬起手做了个手势:“说罢。”

  杨四海便道:“承蒙首辅杨公抬举,微臣得以对湖广伪朝诸多了解。叛贼胁建文之名,以伪湘王张宁官方不承认张宁是建文之子的亲戚部属为帮众,拉拢建文余孽,又收买我朝叛臣杨士奇于谦等人,威逼利诱地方士绅为凶;武以起兵之初的真匪永定营为中,拉起常德营武昌营等诸部乌合之众,凭借犀利火器攻城略地。

  微臣以为伪湘王不仅是这帮叛匪的实权头目,也是诸多部曲势力联合在一起的关键人物。若是张宁死会当如何建文帝有名无德,也无号令群贼之才;匪中诸部,各树一帜,相互不能信任,无名分无威信。湖广伪朝必不战自乱,无人可以收拾局面。

  臣又知,投“义”锦衣卫的一个管叛军火器的头目所供,所谓兵器局制造的火器全靠贼首张宁面授机宜。若叛军没有了此人,连火器也终会不如官军。

  故平定湖广,无须大兵进剿,杀一人足也。”

  众人一听仿佛是那么回事,张辅却摇头道:“杨御史以为叛军只有个湘王,无非是他最有名罢了。真的杀一人就能定鼎大事老夫不尽以为然,叛军中有个人叫周梦雄,据说是湘王的岳父,此人用兵绝非等闲,假以时日恐也是朝廷心腹大患九江之役,若无周梦雄,或朱冕没有犯错,咱们何至于此”

  杨四海对杨荣很恭敬,对张辅好像就少些,当下便争锋相对道:“只是用兵,不足以掌控湖广局面,英国公太高看那周梦雄了。”

  张辅道:“眼下兵祸未平,用兵堪为要务。”

  这时王狗儿道:“那伪湘王有兵有势,方圆之内尽是党羽,可不是想杀就杀得了的。前年皇爷就下旨悬赏通缉,取首级者不仅赏黄金万两,还有爵位可封。这都一两年,贼人不是活得好好的”

  杨四海对太监更没有什么奉承的心态,当下就道:“刺杀这种人岂是江湖走卒能办的事就算世外有高人,他敢杀一方枭贼,又怎敢到朝廷领赏”

  这番话倒是有些道理了,如果民间真存在什么刺客帮派有能力于重镇宫闱或万军之中取人首级,别说找皇帝领赏,恐怕皇帝第一个要除掉他们不然哪天皇帝让他们不满意了,是不是要弑君

  而且真正有本事的人,显然更愿意为朝廷官府卖命。为朝廷杀人,只管杀无须承担罪名而且有功,若是擅自杀人提心吊胆抓住就是死罪,孰好孰坏不是一目了然么所以自古那些习武的人就有习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之说。

  杨四海直言不讳道:“刺杀贼首,必须厂卫筹措去办。”

  “此事着实不易,可贼人曾辱骂君父指张宁写文说朱瞻基阴谋弑父夺位的事,最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宦官海涛作为东厂提督,先把帐认了再说,省得王狗儿要染指。当今宣德帝有意布局宦官势力,对太监的重视超过了锦衣卫,以至于东厂坐大锦衣卫权微,厂卫的这种摇摆在有明一代并不罕见,关键是看皇帝更信任哪边。

  这时朱瞻基开口道:“海涛,你提调人马实办此事。除掉此人,朕定重赏你。”

  湖广沙湖之畔。张宁正躺床上小睡,忽然打了个喷嚏,随口自言自语道:“谁在骂我”

  “哼一个人也能说话。”忽然张小妹从旁边的门里探出一个脑袋,“没人骂你,只怪先前你不穿好衣服就到外头吹风,这下好了,染上了风寒。”

  张宁觉得自己身体没那么差,只问道:“咦,小妹是从哪里进来的”

  张小妹搓了搓手,大方里钻进了张宁的被子,悄悄说道:“旁边那屋和这里是通的,只要不闩上门,我晚上也可以过来挨着哥哥睡。”

  虽然她穿着袄裙,但胸脯靠在张宁的胳膊上仍然隐约感觉得到软软的引人遐思。而且张宁已经很久没近过女色了,在九江时身边虽有个辛未,但辛未办事不错确实少点风情,更何况那时的张宁一门心思怕死在九江,有多少兴致前天回城当晚坐在椅子上睡了一觉,昨晚又喝醉了,真是多日不见荤腥,只待内侍省的人把自己的老婆周二娘接到这别院里“照顾起居”。

  此时他也顾不得坐怀不乱,反正张小妹和自己已经够亲近了,又不是没占过便宜。他便慢慢地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手掌在她背上感受美好的线条。

  俩人说着悄悄话,见张小妹没有抗拒,张宁的手便猥琐地得寸进尺,从她的衣服里伸进去,把手掌先放在了她的肚子上。他以为小妹会任他胡作非为,不料她忽然说道:“你想摸人家哪里”吓得张宁差点没缩回来。

  “想摸就摸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她轻轻叹了口气。

  张宁听得口气顿时不忍,忙问:“怎么了”

  没有回答。过得一会儿,她把头靠在张宁的胸膛上,喃喃说道:“很多时候没事做,我就胡思乱想。按理你又不是我的亲哥哥,这不亲娘亲爹都找到了,你又对人家动手动脚的,也不给找婆家都快老了”

  张宁本来很严肃地倾听,听到都快老了,而眼前就是一头柔顺的青丝,清纯的脸蛋,一不留神笑了出来。小妹却红着脸:“再笑我不告诉你心里想的事了”

  “不笑,不笑。”张宁咬着牙忍住。

  她继续说道:“你知道顾姐姐怎么说的,说我瞎混了几年,什么好日子都浪费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吞吞吐吐道,“哥哥,要不要不你娶了我悄悄成亲就行”

  张宁的笑意顿时不见,这两年他确实忙活着起兵大业,但常常也在考虑此事,确实难办。妹子就是这么不好,无论多么爱惜长大了总得嫁人,曾经想把小妹嫁给靠谱的人,而且选中了姚二郎,但放大地看姚二郎的缺点,终于不满意;当时他就明白过来,不是姚二郎有什么不好,根源在于自己舍不得。

  可是又不能名正言顺地收入房中,大明朝道德伦理比法律还要大,就算是义妹也难以让世人接受,何况他好歹也是远近闻名的人,别说明目张胆了,就是悄悄地也很容易弄出传闻野史来。有个“从小一块儿”被养父母养大的妹子,成人了总不提出嫁的事,就算没什么事也很让人怀疑。

  在张宁面前,她是无辜和软弱的,命运完全可以被轻易操纵。她的人生会怎样将来能不能忍受人们的流言蜚语

  此时此刻,张宁想了一通,觉得这事不能如此拖泥带水事是而非,这不是自己的作风,应该慎重考虑后想出个办法来。他忍不住悄悄把手缩了回来。

  他正在想诸如出家暗度陈仓之类的玄虚或是更好的办法,一时间忽略了自己的动作和表现。

  这样的疏忽完全误导了张小妹的感觉刚刚还想占人家的便宜,一说到要负责就缩手一言不发了。她顿时伤心极了。

  她立刻掀开被子,就要走掉。张宁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去哪里”

  不说话还好,一说张小妹的眼泪珠子就从脸颊滚下来:“我不为难哥哥了都怪我不懂事。你现在是湘王,别人悄悄说以后不定能当皇帝,怎么能叫人说你的是非我不烦你了,我去死了好算了,我还是活着,省得你说人家哭闹上吊要挟你不愿意就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说起话来又轻又快,哪怕是伤心的时候,一口南直隶官腔口音高低如音。

  张宁忙道:“我怕谁说我还不敢收义妹么不过这不要想办法吗,世上哪有女子不嫁人的,我不怕可小妹愿意一辈子被人悄悄议论得想清楚怎么办,是假装让你看破红尘修个道观尼姑庵,还是怎么的这法子漏洞太大,我看这样更好,等进了南京让父皇给你封个公主的头衔,修个公主府,从内到外全换上咱们的人,随便招个驸马,不过不准他进府,找个宦官充数也行”

  张小妹顿时不哭了,瞪圆了眼睛,直接又拿袖子抹掉眼泪:“哥哥没骗我”

  “咱们从来都是一家人,小妹还不信我说的话”张宁一本正经道。

  她破涕为笑:“这么会儿工夫,你怎么想了那么多事”

  张宁叹道:“这世上,连天子都不能真的为所欲为,不妥善处事是不行的。”

  她忽然使劲抱住张宁的胳膊,生怕他跑掉似的,“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对人家刚才我真的好伤心,突然不知道没有了你该怎么办。”

  张宁又走神了,他忍不住再次想象可能发生的事,然后进行推演。这种预谋的办法不是没有用,当时在九江城布置城防工事,从来没有过实际经验,不也是推算对方会采用什么进攻途径然后进行设计构筑的

  他觉得自己实际上还是一个理性主义者,只考虑事情的后果,什么道德伦理忽然间就抛诸脑后了。人性本恶么

  张小妹在他怀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刚才又哭了一场好像有点累了要歇会儿,不过十几岁的姑娘精力很好,很快就忍不住悄悄在他耳边说起话来,“假若我不是你的小妹,你不会疼我的,因为我没有别的女子漂亮。所以咱们的关系错了,我应该是你的表妹,哥哥从小就疼我,然后亲上加亲才对。”

  “谁敢比小妹漂亮”张宁随口应付了句。在他的思维里,说任何女人不漂亮都是一种错误,何况并不是说谎。

  不料张小妹当真,马上就说道:“顾姐姐就很美,还有嫂子的娇美我也比不上,很多人,在楚王宫经常见到。”

  张宁被说住了,他总不能说顾春寒和周二娘比不上你这样的话,虽然是在背后,他也不太愿意挑起女人们的心眼。

  但是小妹不依不挠,拽住张宁问:“你不能骗我,得说说哪里漂亮。”

  张宁在床边坐了起来,端详着张小妹的外貌,直看得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了。他的态度很认真,声音不大很温和:“在王宫里有两年了说起来小妹也算是建文朝廷的皇亲国戚,可还是缺点大家闺秀的气质。你看二娘白天的时候,虽咋一看并不感觉有涂脂抹粉,但她肯定施了淡妆,嘴唇上有胭脂。还有手指甲上,必定是精心修甲还抹过彩油。身上总会有金玉佩饰,哪怕在不显眼的地方再看看小妹,我摸摸,手心居然有茧我真的不相信你去注意过手指甲之类的,不然你怎么干活”

  小妹哭丧着脸:“哥哥你是在夸我吗”

  张宁认真地点点头,目光投在她的脸上:“但小妹的美好是浑然天成的不加修饰的,头发随意一梳就如同青丝,眉毛没修过画过,却能和清泉一样的眼睛相得益彰,如月亮一般叫人觉得清凉美好充满了自然的灵气。我不敢用吹弹欲破来形容你的肌肤如何光洁如玉,但是从内到外的健康活泼你是真的小妹,很纯很真,就像我曾经身边的可以触摸到的”

  她脸上一红,“说得人家真不好意思了。”

  天不知何时晴的,一束雨后天晴的明亮阳光照进来了。在光线中,张宁果然看到了她脖子上细细的汗毛,如透明一般泛着阳光的颜色。一时间他有点恍惚起来,明明这权势地位都是一步步打拼起来的,怎么觉得这一切那么不真实,而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人,身边有个邻家小妹一样的姑娘。

  不过这样的感觉其实还不错,心里的邪念欲望淡了,却暖暖的。

  张宁的眼睛生得好,眼神常常会给人很认真深沉的错觉,他这样充满迷恋般的眼神看着张小妹,呼吸之间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张小妹心里有种难以言状的冲动,她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抓住张宁的手:“我们现在就拜堂成亲,以后怎么掩饰是以后的事”

  “拜堂”张宁一时没回过神来。

  第四百七十一章 妹妹

  周二娘来到湖边别院夫妇团聚,不料才住了一晚第二天张宁就跑回楚王宫去了。

  他并不去理会诸衙门,而是直接进宫内见姚姬。姚姬见他急冲冲的样子,以为有什么正事,便正经地坐下来准备听听。张宁却是没坐,在房间中来回踱了几步,一只手伸进袖子里抓着另一只手,有点心神不宁的表情。

  姚姬见状,抬起袖子轻轻一挥,站在四面角落的几个近侍轻轻屈膝告辞,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然后把房门轻轻带上。

  正是大早上,太阳已经悬在半空,阳光从窗户门缝所有的地方透进来,屋子里一片亮堂,张宁心里却有些糊涂。似乎有不少话想要对姚姬说清楚,他明白有些事是应该事先让姚姬知情的,因为在武昌内侍省的人无孔不入,瞒也不瞒住,上次与于夫人幽会他以为做得很保密了结果呢但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努力组织着内心的思绪。

  这时听得姚姬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昨晚我做了个梦。”张宁总算开口道,“不能从梦说起。我以前有个妹妹亲妹,您知道我所指以前是什么时候”

  姚姬略一思索,明朝的张宁就是她生的,她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孩子,他哪来的亲妹妹她想罢便轻轻点点头,片刻后又微笑道:“是不是和张小妹长得很像”

  张宁摇摇头:“我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样了。昨晚做梦又做到她了,以前都看不清脸,昨晚竟然看清了我记得是看清楚了,刚醒的时候还有印象,可是一会儿就忘干净了。”

  姚姬若有所思:“会不会你心里所想的前世也只是一场梦”

  张宁断然道:“不可能,这种事我分得清。”

  姚姬没有和他争辩,只淡然问道:“那个妹妹怎么了”

  “死了。”张宁小声说罢,脸色一阵黯然。姚姬似乎想安慰他,许久之后才说:“人都会死的。”

  张宁仰起头轻叹一口气,他的目光看着屋顶,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喃喃说道,“我还记得她被抬回来的场景,同村的两个汉子用竹子编的担架抬着进院子。当时周围有很多邻居围观不是出了大事没有那么多人聚在一块儿。当时我才意识到她是真的死了。

  很奇怪,当时我并没有曾看到的那些失去亲人的人痛不欲生的感受,我甚至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脑子里只是有些糊涂。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反应迟钝”

  姚姬只是很有兴趣地观察着他,当然也没有什么难过的样子。如同张宁无法真正感受到她所经历的往事,她也没法去感受那是怎么样的心情。

  “后来在短暂的人生却又漫长的时间里,我始终没法忘记她。那一刻没有给我带来的悲痛,却化作一丝丝细微的东西贯穿着整个时间”张宁的声音变得颤抖,“我终于认识到,那时我失去的是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他回头看着姚姬,表情有些恍惚:“人在来到人世的一开始,只会对一个人产生依赖。那时候大人有活要忙,我被指定照顾小妹妹,于是从小我反而对她产生了依赖,而不是依赖父母这样说也许有些不敬,如果我的生父母在面前去世了,我或许会难过,但这种感受其实就是同情心酸,觉得他们操劳了一辈子就去世了挺可怜的,仅此而已;但远远没有失去那个唯一依赖的人的感情。

  就好像,在这个世上突然只有一个人了,没有亲人了那种孤寂,但其实你还有亲人朋友。”

  姚姬冷冷道:“但张小妹不是那个人,你搞错了。”

  “是。”张宁垂下头,“不过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每次做梦做到妹妹,她都还活着,还会有许多在一起生活的事,好像真的一样。”

  他感觉到姚姬的语气有些不善,所有停止了倾述。他想起刚刚醒来回味梦中的情形,在那一刻他才好像确实明白了什么是幸福一种以血缘亲人为基础,却远远超越的感受,温暖安全高兴,浑身都笼罩在对生命热爱的愉悦之中。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活在梦里的那个世界里,而不是在明朝拥有高贵的太祖血统并逐渐掌握实权,虽然后者满足了他的野心欲望。

  姚姬看到他脸上露出的扭曲表情,苍白的脸上露出异样的红色。她带着伤感脱口说道:“我真的没有儿子了,你不是”

  张宁听罢默然,心道这也怪不得自己。姚姬失去她的儿子是必然的,当时在京城那个年轻秀才深陷舞弊阴谋已是必死的下场,而重新“活”过来的人才是偶然。

  他不知为何顺着就问了一句很无趣的话:“如果二者选一,您是选我活着还是他”

  “你。”一个柔软却坚定的声音道。

  张宁顿时意外地转头看她,只见姚姬的贝齿正咬着下唇。他一时难以理解,许多更深的思路纷乱地进入头脑,按照人生经验来想最亲近的血缘往往也不一定成为最依赖的那个人,但无法在见识过的理论上得到推演证实。

  “我想把张小妹留在身边”张宁摸了摸脑勺,觉得提出的要求和刚才说的那一通事好像没有逻辑关系,他难以启齿,吞吞吐吐道,“就是一直留在身边。”

  姚姬很聪明,心思明镜似的,很多话不必说直白,她也能马上明白。她似乎不在意事情是否荒唐,是否能接受,只是一味溺爱般地满足张宁的要求,甚至都没有犹豫。她同时又好像很理智,说道:“但不能公开,否则动摇威信,稍有不慎给心怀叵测者以可乘之机。”

  张宁松了一口气:“我也如此想,是给她招个假驸马还是以僧侣身份掩盖”

  姚姬道:“要招个驸马,万一她有身孕了,也有个说法。不然你让她与自己的孩子永世不相认”

  张宁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他倒是没有考虑到怀孕什么的。也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很健康正常,但就是没有后代,莫不是冥冥中有什么气数但姚姬却坚信他能传宗接代,因为不然的话他所打下的江山就会出现根本的危机。

  南京城,在宫外少数几个人等候面圣的时候,杨四海正小声为宦官海涛出谋划策:“长江有江防,武昌时贼首老巢戒备森严,并不好行刺,海公公对厂卫的部署须得从长计议。我有一计,叛贼的妃子至今没有身孕,这是武昌内外都重视的事,厂卫可从中入手,设法接近其身边的人。”

  海涛虽是个宦官,却一肚子坏水,嘴角露出一种很猥琐的笑意:“如何入手”

  锦衣卫武将陆佥事很客气地说道:“那贼首好歹也是一方枭雄,兹事体大。”虽然官方不承认“朱文表”的身份,但朝廷内外都相信他是建文的儿子,如果没有信得过的证据,他不能整合建文余孽的力量。所以对朱家王朝忠心耿耿的陆佥事并不愿意听见一个宦官去污蔑皇室。

  杨四海也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派人伪装江湖方士僧侣道士一类的人,偏方治那病,看能不能混入打探到贼首的行踪,然后便于计划周全,以有心算无心。”杨四海说罢又提醒道,“最好找妇人,更容易消除楚王宫中的戒心。”

  “杨御史这个主意有道理。”陆佥事点点头。他对这事挺积极,在他看来,海涛负责此事没什么好处,就算成了他一个宦官还想封侯但作为皇帝亲兵的武将,陆佥事立了大功封侯成为勋贵则是天大的机遇。

  这时正出来传旨的王狗儿听到了一些话,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上次谋刺湘王的事直接在御前提出,王狗儿也在场,所以是知情的。

  “皇爷口谕,让诸位可以进去面圣了。”王狗儿上前不动声色地说。众人这便跟着海涛进午门。

  作为司礼监掌印,王狗儿不仅可以看各种奏章,还经常在皇帝身边出入,可以说他一个宦官比朝中大臣还了解国家大事。朝廷多次进剿湖广建文叛军,几乎就没赢过,特别是九江一役,官军甚至大伤元气。王狗儿心里早就有数,他比其他墙头草更有优势,须得在建文那边更留意退路了。

  如果把厂卫要谋刺湘王的消息透露到那边,让那边多些准备提防,将来无疑又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功劳。可是海涛回到朝廷让他甚是不便,稍有不慎被海涛的耳目嗅到了风声,海涛肯定会不吝啬力气把自己往死里整。

  须得找准稳妥时机才出手不过王狗儿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算盘,那便是抓住谗言海涛的机会:这狗太监怂恿皇帝在大臣面前说这些歪门邪道,传出去了岂不是有失大体堂堂大明朝廷,不能以王师正面平定反叛,却有奸佞妄进什么营营苟苟的阴谋

  第四百七十二章 舟船

  武昌城乡间笼罩着一层水雾,阳光久久不能驱散。田地间种上了小麦,放眼望去成片绿幽幽的田野,好像春天早早就到来了一般。

  村庄宅院之间显得额外有人气,许多人坐在房屋外晒东西的坝子里忙活着。正值农闲,这两年买卖不好做,很多百姓都不出门了,他们有了另一种工作:钻枪管。各地的保长从武昌兵器局领一些煅裹后的铁管以及简陋的手工工具,分给各家钻磨光滑。人们抢着领活干,因为加工好一根枪管后能得到一张票,到县里领猪肉三十斤或棉布两匹;而且没有风险,如果铁管没弄好报废了并不必赔偿,只不过活干得不好的下次保长可能就不会再分发铁管。据说铁管并不值钱,钻好的才精贵。

  钻那铁管费事却比较简单,就是手面活,手脚麻利有力气的二十天就能弄好一根,慢点最多一个月。这时节地里的活很少,又快过年了。人们能额外得到一些肉,这年过得也能滋润,或者换两匹棉布回来,大人小孩都能置办一身新衣服。

  有的家里四五口人,在保长那里争活争得几乎要打架。对百姓来说闲着也是闲着,人力不值钱。不是武昌府的人,还没有这种机会据说生猪棉布大多都是从江西运回来的,东边打了胜仗,一般人在这种时候才感受到了些许不同。

  不过乡里最有钱的还是那些家里有当兵的,每个月都能领兵饷,有时候能拿回来一些银钱,有时候是实物,这种收入都远远超过了庄稼人和手艺人,毕竟是卖命的钱。前阵子大家并不羡慕,还怕将来被当成乱党,不过近段时间市井乡村间的说法又不同了,主要是那些有见识的士绅说道,好像是说湖广湘王能成事。

  沙湖之畔的水榭敞厅里,徐子新正在讲述在武昌城外的那些农家见闻。

  他原本在岳州辅佐姚家父子造船及管理水师,被张宁密招回武昌,这两天才到。徐子新同样为建文政权的局面转好而感到高兴以前朱雀军进占岳州府,知府率岳州府县各级官吏投诚,他不得已跟着过来,前途并不乐观;他当然担心像江西各府的官员一般,数月前被官军控制,几十个曾投降建文朝的知府知县或被罢黜或被押解到南京问罪。但现在不同了,湖广的稳固给徐子新等官吏吃了定心丸。

  而且他在宣德朝不过是一个没有背景门路的知县,现在被湘王重用,说不定反而是一个难得的晋身机遇。

  他现在就坐在旁边和湘王有说有笑,他心里当然明白,建文朝廷这边的皇帝是没有实权的,江山都是面前的湘王打下来的,如今就在湘王跟前的待遇非同寻常。

  徐子新谈论了一阵民间的见闻,一拍额头道:“差点忘了,臣从岳州府来,带了一点薄礼,请王爷笑纳。”

  张宁随口回应了一声,兴趣并不高的样子。他确实不贪私财,作为一个集团的最高实权者,占有的地方都是他的,收集那些财宝玩物有什么意义

  不过待徐子新招呼随从抱着一个坛子上来,他的神色顿时就舒展开了,看起来应该是一坛酒之类的东西,这种礼物倒也挺好。

  随从将坛子放在木桌上,徐子新轻轻拍了拍,笑道:“酒是越老越香,这酒从长江里打捞上来,在江底藏了二三十年。据查三十年前一艘从四川下来的货船在江上遇匪被劫,财物被抢船也被凿沉了,不过船上的酒却被没抢,而今咱们打捞了一些上来,便成了好酒。臣离开岳州时,知府便命人送了几坛,我留了一坛赠王爷,余者进贡宫里了。”

  张宁一听很有兴趣,随口胡诌道:“如此来历确是上品。我听说在西洋,有一种酒被称作xo,便是货船在海上遇难沉船,数十年后捞上来成了极品价值如黄金。”

  徐子新忙顺着意思恭维道:“王爷见多识广,臣拜服。”

  张宁靠近那酒坛嗅了一下,抬头笑道:“哈,有淤泥的气味,果然还带着江底的味儿。晚上就厨房做几个菜,就将这坛酒与你接风洗尘。”

  “不敢不敢。”徐子新忙客套推诿。

  这时也寒暄得差不多了,他便向随从递了眼色,随从遂将包裹打开,小心地将一堆卷好的纸放上来。徐子新在里面挑了一阵,选出一张来展开,只见是一幅画着大船结构的图纸。

  “王爷请过目,这便是车轮舸。九江水战中我军所遇到的官军水轮战船,应该就是这种船。车轮舸并不稀奇,往年兵部下令造江船,岳州船坞也造过。其构造类似平底沙船,大船通常造四台水车,很适合在内地江湖之中快速航行。”徐子新侃侃而谈,“江河上不比海上,一般都是风平浪静,帆船施展不开,只能靠木桨;但是战船沉重,用桨费力又慢,若用水车则力大。”

  张宁对战船确实是毫无经验,但并不影响他判断什么样的船更有效。九江水战,官军战舰十分犀利,既然官军可以仿照自己的火绳枪,己方又为何不能学习官军的战船战术

  他没看过船只的图纸,这会儿却也很仔细地揣摩。很快他就发现这种图纸非常粗糙,没有比例尺和尺寸标注,也就是画个模样简单勾勒出构造。这个时代好像并不太流行规格上纸,大多都是靠熟练工匠的经验和师徒传承。

  “咱们要造新战船,单是模仿不够”张宁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