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129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9      字数:11789
  两人就这么耗着,姚姬应该没有发现张宁醒着,这边背光。深更半夜同处一室,仍很年轻的美丽皇妃衣衫单薄,张宁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心情这一切应该是张宁自己挑起的,他的脑海中回忆起了在九江那些迷茫绝望的日子里写下的文字,而昨天就那么轻而易举地交给她了,并未深思熟虑。

  诸如有一段话里,他写姚姬和建文帝关系疏远冷落,反而感到很欣慰。这样的暗示,是作为一个晚辈该有的心态吗

  此时此景,张宁觉得眼前只有一道薄纸,一捅就破。但他的内心不受控制地很纠结,总是告诉自己非分之想是可以原谅的,自己一个六百年后的人,和姚姬能存在什么伦理关系但是存放的那张陈旧的生辰八字上姚姬的笔迹,似乎也是真实可触的东西。

  他只是信赖姚姬,甚至心理的依赖倾慕,但并没有完全做好破坏什么的准备。无法预计,上的靠近是心灵的进一步融合,还是一种破坏

  张宁心里一时如麻混乱。

  这时姚姬靠近了,他大气不敢出,心头砰砰直跳甚至担心被她也听到了。她忽然伸手解开了及地的连衣睡裙,轻轻丢到了张宁的身上,这下真的已是一丝不挂。她在黑暗中转了一圈,好像是在故意向张宁展示她的身体只可惜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个影子;不过能想象到她完全袒露的身材,而且近在咫尺。

  如此美好的身体,丰腴充实的胸脯,顶端一点向上翘起的姿态更增挺拔之感,肌肤圆润的曲线腰上竟无一丝赘肉,柔韧恰到好处朱润壁圆,浑然天成,但是无人可以欣赏,姚姬也有耐不住遗憾的时候么

  就在这时,她慢慢俯身下来。张宁依旧坐着没动,身上的肌肉已经绷紧了。她要做什么投怀送抱张宁直觉她不会那么做,他太了解姚姬了。极度的自尊心带着心高气傲,在这种宁静无甚刺激的情绪中她不会那样做,她就算想靠近也会采用属于她的独有的方法,但不是这样。

  因为姚姬不是小女人,她绝对不会用祈求讨好乖巧的方法从男人那里得到什么,除非是迫不得已被逼无奈的处境下就像当年和马皇后争宠。但事后她不是将这样的被迫认作耻辱,记恨了二十多年进行报复么建文帝现在够惨的,连仅有的名分尊严都曾被姚姬当面撕下,作为皇帝被一个女人用武力威胁连真正手握军政大权的张宁都不敢那么做。

  黑暗的光线之中,张宁闻到了很淡的一股幽香,若有若无并非什么胭脂花粉的气味,不可捉摸却如此肯定地感受到它的存在。被限制的视觉万籁俱寂的听觉,让人更加清醒地专注于这样的气味。

  张宁感觉到了姚姬的呼吸,她是贴着自己的脸靠近了,正在深深地吸气仿佛在嗅着张宁脸上的气味。太近了,但却没有接触,这么黑的光线,真不知道姚姬是怎么做到的。

  她的清香的鼻息从张宁的嘴角鼻梁一直向头发上徘徊。张宁脑子里一团糊,有个念头:头发太长洗得不常,会不会有臭味就在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腮边,轻轻滑过。短暂的触觉,不是什么很软很滑的东西,但是那触碰的东西后面应该是很有弹性柔软的部位;唯有如此有缓冲的余地,在受力不均划过的时候,才触碰得那么轻。

  姚姬的鼻息似乎在头顶,这样的姿势,张宁似乎猜测到了是什么东西碰着自己的腮边。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手紧紧抓在椅面上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伸出手去抓住她。不过这样的克制并不能长久,如此混乱的思维中随时可能变卦。

  不料就在这时,张宁感觉到她俯下的身体站了起来,落在他怀里的衣裙也轻轻被拉离。接着在地板轻微的响动中,她悄悄远离了。

  如同是做一个梦。是真的吗

  张宁的心里突然非常失落,就好像小时候弄丢了最喜欢的东西,或者有个小伙伴要搬家离开他了一样的感受。但是他又默默地安慰自己,也许这样是最好的,无论对与错,至少保住了姚姬的颜面自尊她如果想要自己知道,又何必半夜里悄悄到来这是一种尊重吧

  但他渐渐平静时,又琢磨,刚才方寸大乱,没注意调节呼吸,她会不会从呼吸不均匀判断出了什么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亮。旁边的近侍轻步来往,回头看时,看到了穿戴整齐的姚姬,而且整齐得不同寻常,头戴凤冠身上穿着深色翟衣腰系绶带,这种衣服是礼服,平常不穿的,又厚又宽而且颜色过于庄重,除了表现出地位等级,真不如日常穿的汉服襦裙好看。

  “我居然在这里就睡了,实在失礼。”张宁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姚姬对着铜镜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神色,“我看你太累,就没忍心叫人吵醒你。让丁戊给你打水来洗漱,一起用早膳罢,等会儿回去换身应景的打扮,建文帝今天在南宫设宴庆功。”

  张宁很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神情,仔细地听着语气,却什么也没感觉出来。她是真正做到了若无其事,什么也没发生过不做痕迹,自然而然,只不过她仍然留下了蛛丝马迹,按理昨天张宁才回武昌,一家人分开那么久,亲切热情一些的情绪才对,而不应该这么冷落。

  “是。”张宁当然也不便提及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白衣女子躬身道:“禀夫人,郡主说不想去参加宴会,奴婢劝她不住。”

  张宁听到“郡主”心下疑惑,哪来的郡主,寻思一番才恍然大悟,多半是说文奎太子的女儿罗城郡主朱南平。认真一想,这个丫头倒是自己的侄女,因为文奎太子已故本来就是长兄,换作在现代也是很亲近的亲戚了,不过张宁居然没见过面。那丫头深居简出,又是建文那边的女眷,从来没在公开场合与张宁谋过面;不过他当然对建文这边的亲属有所了解,知道有一个罗城郡主,一个名字而已。

  第四百六十六章 郡主

  罗城郡主为什么会在北宫,张宁随口一问才明白。在他出征九江的几个月当中,姚姬找了个理由接到这边来抚养了。“其父母都不在,又是个女孩,让她的皇祖父抚养也不甚妥当,祖母马皇后在冷宫里面,我就派人接过来照料。”

  张宁“哦”了一声,心道:文奎的后人幸好是个女孩,不然能活到现在当年唐朝太平公主还是玄宗的亲姑姑,争斗中一倒台儿女孙子都是被杀绝了的。

  明朝和汉唐制度大不相同,皇室女子是很难涉足政治,就算将来朱南平招了驸马,也无法参与大事,所以威胁几乎可以忽略。不过那朱南平到了姚姬身边,无疑是龙潭虎穴。张宁心里倒微微生出了一丝同情,毕竟再怎么疏远也勉强算自己的侄女,建文这一脉第三代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孩被关在凤阳的建文次子是否有后代,却不甚清楚。

  早膳刚过朱南平就给叫到姚姬的房里了。张宁听到近侍禀报,也好奇地立刻转头看她。这是第一次见面。

  这是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身高已经接近成人,未成年稚嫩的身材显得很单薄,不过一眼就能看出将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匀称的身体特别是脖子生得很好。可她埋着头一言不发的样子,似乎不像一个皇室贵族女眷应有的教养,见了长辈竟然连半分礼数都没有,就算是一个土财主家的妹子也不应该如此。

  她的头发梳得也很奇特,从中间分开两边挽起,但是鬓发却故意拖得很长,以至于把侧脸都挡住了,看起来有种衣冠不整刚睡醒的样子。这个时代女人流行的发型,不是挽起就是盘起,包括额头的全部脸都要露出来的,几乎没有现代那样把额头眉毛全部遮住的长刘海和斜分散开的造型。

  朱南平身上穿着鹅黄色的袄裙,上衣是不扎在裙子里的,加上穿得有些歪,整个一副懒散的样子。不过服侍她的人恐怕也有错,现在没人会把她看得多要紧吧。

  果然姚姬一见就很不高兴,脸一下子就板起来了。旁边一个妇人见状忙劝道:“郡主的叔父在前方打了大胜仗,举国欢庆,今天宫中宴会请了几百人,武昌各皇亲国戚大臣将军的家眷都要来,郡主是皇上的嫡亲长孙女,怎能不去呢快向夫人认个错,去打扮打扮。”

  朱南平终于开口,小声道:“有我没我也是一样。”

  姚姬顿时生气道:“你怎么说话的”她一怒,旁边的人忙弯下腰去。平素真难得见姚姬生气,因为所有的人在她面前都小心翼翼礼数周全。

  不料站在门口的小姑娘竟大胆地抬起头来,遮在侧脸的鬓发滑开,脸颊终于露了出来。因为脸脖的皮肤很白,以至于颧骨到脸颊上的浅浅疤痕清晰可见,乍一看倒有点像雀斑一样的东西。她的眼睛很明亮也有神,似乎和这个年龄单纯可爱的女孩表露出的东西不太一样。

  “夫人不是不知道,逼我做什么”朱南平的声音有点沙。初时张宁还以为她是个畏畏缩缩的胆小女孩儿,其实胆子好像也挺大,宫中像她这么在姚姬面前执拗的人确是没见过。她说罢也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张宁,冷眼看了一下,确实在深宫里男性并不多见。

  十一二岁的心智应该也明白了,朱南平是因为怀着对姚姬这边的敌意不过她毕竟还是不懂事,此事的格局还容得她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姚姬刚要发作,张宁便走上来,说道:“我带她去见周二娘,让二娘劝劝。要是她确不愿意,也不必勉强了。”

  “也罢。总有一些人不识抬举。”姚姬冷冷道。张宁靠近一些,悄悄说道:“您和她计较什么,现在有甚必要”一句话便让姚姬的怒气消了大半。

  张宁向门口走过来:“我是你的叔父,湘王,你应该知道的。跟我来吧,正好我也要回去了。”

  朱南平埋着头没理睬。张宁说罢向姚姬告辞便往外走,她终于不声不响地跟了过来,走的时候也不给人打招呼。

  一“老”一少两个人,前后保持着距离,一言不发地沿着走廊步行,张宁身上还穿着昨天的军服,腰间的佩剑在黄金饰物上撞得叮铛轻响。张宁二十七岁了,膝下无嗣,在现代社会倒不算什么,不过在明朝世人眼里确实有点遗憾。他觉得朱南平和自己似乎也存在着某种纽带联系,而不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但也仅此而已,朱文奎不是他下令杀的,马皇后也不是他要报复的,但总归脱不了关系。

  走了好一阵,张宁便没话找话道:“你其实挺漂亮的,不用躲着人。”

  身后传来一声类似切的冷笑,张宁便停下脚步,转身温和地说道:“天下比你不幸的女孩多了去,有的生下来就是聋的哑的,或是残疾不能走路。就算五官四肢都好,老百姓家的小姑娘哪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日晒雨淋跟着大人干活岂不正常,刮了一下烫了一下算什么事啊也没见她们躲在屋子里不见人的哦,倒是有这种事,有特别穷困的地方,女孩子没裤子穿,所以只有在家里不出来了。”

  朱南平没留神被逗得笑了出来:“女孩儿不穿裤子怎么行,你一定是胡编的”

  张宁却一本正经道:“我干嘛胡编,真有这种事,家里太穷没那么多布料做裤子,没法子。所以咱们已经很幸运了,该知足。走吧。”他说着便微笑着随手碰了一下她的脸蛋。

  沉默了一阵,朱南平竟然主动开口说话:“我早就知道湘王,还以为你是个杀人如麻很凶的人。”

  “我确实杀人如麻,不过并不愿意。”张宁道。

  他们有一阵没一阵地说着话,很快就来到了周二娘的住处。周二娘大门迎接,见了朱南平之后便只好忍住了一些不应景的话,上来有模有样地曲膝行礼,然后问道:“郡主怎么和王爷在一块”

  张宁道:“要去参加宫廷宴会,你给她打扮打扮,带着一起去。”

  周二娘顿时露出笑容,伸手招呼朱南平过去。俩人站一起,高矮差的不多,一时间像对姐妹似的,周二娘自己也才十几岁,而且她的相貌清秀年龄显小,实在没有多少做婶娘的样子。

  虽然有“外人”在,周二娘还是忍不住问张宁昨天刚回来在哪里过的夜,张宁实话实说在母妃房里坐着睡着了。他又嘘寒问暖了一番,要不是朱南平在可能要说一些肉麻的话考虑到周梦雄,张宁下意识让自己对夫人更加宠爱。

  当然最关键的一件事是让周二娘怀上孩子,最好是男丁长子,这样一来周梦雄才能更好地与自己融为一体存亡攸关。

  第四百六十七章 击鼓传花

  幸好武昌有一个楚王宫,否则难以找到可以容纳几百人宴饮的大殿。

  宽敞华丽的宫殿上,朱红的柱子之间,十六个妙龄少女穿着红绿碎花长裙,长长的袖子垂下来能落在地板上,细碎的娴熟的舞步如同百花仙子在中间飘荡。管弦之声短促而轻快,哪怕是不懂音律的人也能感受到声音中的欢乐。吹奏声中每一个快乐的节奏,美貌女子们都有一个动作。长袖一齐甩到空中,如云彩如仙境,恍惚中张宁似乎想起了古装武侠电影里的镜头,一条丝带飞上空中,一个莲步女子轻飘飘地在上面飞奔。

  还有那裙裾飞起来时,能看到美女裹着洁白袜子的小脚,几乎是垫着脚尖在地板上跳动,所以才显得如此轻盈。这是古代版的芭蕾连张宁也从未在明朝看到过如此好看的歌舞。

  宴会上有许多武将,这帮人看得满面红光,张宁笑着揣着这帮兄弟的心思,他们多半最想的是把美女们按翻在床上胡天黑地王宫里哪里弄来的一帮美女张宁也想索性赏给追随自己九死一生的将士,反正留着也是浪费资源,不过那样做好像影响不太好。

  大殿上来的人无不面带笑意,很高兴地欢聚一堂。连高高在上的建文皇帝也看得津津有味,坐在皇帝身边的姚夫人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唯一遗憾的是在这样的庆功宴上,并没有封侯封爵的节目。建文虽是皇帝,但底下的将士都不归他节制不便下诏封赏有功将士;张宁只是亲王,无封赏的名义,于是这种事一时没人提及。

  这不影响人们的兴头,因为在实际利益上得到了补偿。整个统治地区的财富资源已经向军队倾斜,大伙的日子过得很滋润,没什么不满意光是喊口号是没有用的,从将帅到士兵,既要他们卖命又不准抢劫,就得分配大头财富,否则士气无以为继。兄弟们都是讲道理的,明抢会损失毁坏财物,浪费更多的东西,不如胁迫官府出面统一收刮;还有奸yin掳掠等事也基本没发生,武将们除了用严惩威胁士卒,也告诉他们去糟蹋了一个妇人的名节说不定她就自杀了,养了一二十年才长成一下就毁了,这不是浪费作孽么,还不如得了赏花钱买。这也是为什么朱雀军不扰民的保障;也是十几个州府只养几万人就不堪重负的根源,将士待遇太好。所以朱雀军没办法做流寇,可以预见失去地盘军纪立刻败坏,整个体系都要崩溃。

  大殿上摆了几十桌,如今不流行分食制,都是桌席。一张桌子坐三面六个人,因为另一面背对着中间看不到节目。

  男女分开,左边是文武百官,右边是带来的家眷,宴会上来那么多家眷确实不常见。张宁坐在左边上首的一张桌子旁,坐西向东,正对着大殿中央的歌舞,无疑是个好位置,和他坐一起的是周梦雄,入席时还推了半天;但首辅杨士奇打死不坐那个位置,最后只能这样了。

  两边各坐俩人,都是内阁里的另外四个大臣,这张桌子上坐的实际就是建文朝廷最有权力的六个人。

  酒已经喝了好几轮了,张宁的酒量实在不行,皇帝前后与众大臣喝了三盏,这边同桌的官僚又各自单独敬了几轮。他现在的脸已经涨红,看整个宫殿也是摇晃的。

  表演的节目已经换成了唱戏,张宁还在硬着头皮和大伙对喝,特别和周梦雄一面有说不完的话,一面碰杯。

  杯盏交错中,张宁没有提曾在战场上危急的扫兴话题,但在爽快一杯杯饮尽的酒中,已经表露出了对周梦雄的感激。周梦雄这魁梧大汉酒量不是张宁能比的,不知多少杯下肚了脸还没红,好像不知醉为何物。

  这时郑洽提议道:“接下来咱们用酒令,应该有意思一些。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周梦雄立刻笑着反对:“若是摆弄刀枪棍棒还行,来文的这不是要老夫一个人把酒喝光吗”

  郑洽便道:“这样,击鼓传花,轮着谁全凭运气,周老英雄没话说了吧”

  杨士奇摸着胡须笑道:“瞧周阁老的酒量,我们几个人一起恐怕都喝不过他,哈哈”

  周梦雄转头问张宁:“湘王觉得这样玩法如何”

  “再定个规矩,传到花的人可以用别的代替饮酒。作诗表演节目也成。”张宁酒量比较弱,先留了个退路,避免一会自己喝趴下了,在场的人还没尽兴的话,如此庆欢的场景岂不扫兴

  周梦雄哈哈一笑,一掌轻拍在桌子上:“湘王一言九鼎,你说了算”

  于是郑洽转头吩咐站在旁边斟酒的宫女,让她弄道具过来。不一会儿宫女就拿来了一面手鼓和一朵红绸大花,红花如同喜事上新人戴的花儿一般,充满了喜庆的感觉。

  不一会儿这边就敲起了鼓声,把人们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本来这一桌就是今天宴席的焦点,这回吵吵闹闹的,连皇位上皇帝和贵妃的风头都完全被压下去了。人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花会传到谁的手里,好像六个人放个屁都能有什么重大意义似的。

  玩了几轮,张宁发现自己的运气特别“好”,连着喝了几杯,不由得强笑道:“诸公不看我醉倒是不高兴啊。”

  姚和尚指着郑洽开玩笑:“击鼓的人是你叫的,郑老不会是舞弊了吧”郑洽大呼冤枉,又叫那击鼓的宫女过来,问她是不是不认识自己,几个胡闹了一番。

  当周梦雄把大红花丢到张宁怀里时,鼓声再次停下,众人哈哈大笑,张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把酒杯递到左边:“舅舅帮我,替我喝一盅。”

  周梦雄拽住张宁的袖子:“可没有这个规矩,酒桌上可是如战场,得令行禁止,这是湘王自个定的规矩。要不作首诗,让诸公开开眼界。”

  姚和尚抱拳道:“贤侄勿怪,我也想替你喝一盅,无奈周老英雄不同意。”

  “罢了罢了,本王也不好意思耍赖。”张宁摇头晃脑地说。他只觉天旋地转,不过心里是很明白的,再次亲身验证了一个事儿,酒喝得再醉,不存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事。

  他晃了一晃,心下就琢磨抄首什么诗好。他完全没有李白乘醉作诗的能耐,相反酒精弄得思维一团浆糊,连背也背不出来,甭谈作了。显然古诗唐宋最多,到了明朝实在就比较有限了,若不是朗朗上口小儿都能背的他也记不住而且不能乱抄,总得要应景的,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连毛太祖的几首气势磅礴的诗也想不起来了,脑子有点昏。

  憋了一会儿,他便说:“唱歌也行罢”

  几个人纷纷赞同,杨士奇笑道:“诸位猜猜,湘王是要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还是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郑洽道:“兄台等可不能小瞧了湘王的才艺,当年红了大江南北的苏腔,不就是湘王与江南才子苏公子所创”

  张宁一听心下明白,决不能唱什么流行歌曲。可是所谓苏腔作曲是苏公子的能耐,自己就是填个词,更不会唱戏。

  突然他灵感一现,想起了京剧里的梨花颂,比较简单以前是会唱的,而且也没有完全和地方戏曲脱节,唱得又是白居易写杨贵妃的内容,大伙都熟悉。当下他便高兴起来,凑此欢乐的场面,他也来了兴致也好叫除了本朝文武官员之外到场的地方名士士绅瞧瞧,本王不是纯粹的军阀,也懂点那风花雪月。

  当下就摇摇晃晃地踱了几步,向上面皇位的皇帝贵妃抱拳拜了一拜。姚姬笑咪咪地看着他,抬起袖子轻轻一挥,大殿上的丝竹管弦便暂时停下来。

  初时张宁还比较拘束,只是唱“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待唱到“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时,一高兴,便装模作样地学着戏里的手势比划起来,一面唱一面用黄袍袖子挡着脸慢慢起舞,好似杨贵妃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动作,大殿上顿时哗然,哄堂大笑。

  站在边上的歌女见状也不禁莞尔,右边女眷更是很多人掩嘴而笑。

  武将们最是情绪高涨,一帮武夫抚掌大喝:“好好”“再来一曲”

  醉醺醺的张宁踱到走近女眷那边,女人们见他喝醉了不知要作甚,有的夸张地惊叫起来。张宁当然不会胡来,他只是酒精上头比较兴奋,他见着席间的顾春寒方泠,遂走过去,背过一只手,另一条胳膊横放在腰间鞠了礼,伸手过去邀请她。顾春寒红着脸,还是把玉手轻轻放在张宁的手心里,轻轻站了起来。

  “哎呀,太荒唐了成何体统”人群不知哪个娘们嘀咕了声。

  张宁当众做出亲昵的动作,在顾春寒的耳边道:“你跳舞,我给你弹琵琶。”

  她红着脸小声道:“你会么”

  张宁哈哈笑道:“肯定能弹响。”

  第四百六十八章 水榭楼台

  昨日醉酒,张宁隐隐记得当时是被人扶着上了马车,然后就记不清楚了。等到醒来时,首先看到张小妹正拿着抹布擦桌子,他动弹了一下,只觉得这地方很奇怪,不像是曾经住过的屋子,耳边还听到了“哗哗”轻轻的水声,应该是浪花拍在岸上的声音。楚王宫倒是有人工湖泊,可那么一潭水哪来的浪头

  “哥哥。”张小妹回头唤了一声,跑了过来道,“都下午了,你可真能睡。”

  张宁随口应了一声,下床穿鞋,先想到的就是打开门瞧瞧自己身在何处。

  “嘎吱。”木门一打开,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只见外面是一个大厅堂,视线由近及远看出去,正面那一堵墙是空的,外面一大片水域就映入眼帘。

  好像在哪里看过这样的场景,对了,是在梦里,虽然有点差距,可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他外衣也没穿,就穿着亵衣走了出来,来到大门门槛旁边四顾周围,只见这里好像是沙湖之畔,因为武昌城只有沙湖才有这么一大片几乎一望无际的水域。一时却不知方向,因为天空下着小雨,看不到太阳。

  这栋房子紧挨着沙湖,没有院子,有这么一间极宽敞明亮的大厅,中间的柱子和四面装饰的帘子让大厅充满了古色古香,门边摆着两张并拢的方木桌,上面放着纸笔烟台等物;看起来如同一处大亭子或敞殿,不过实则并非,正面整个一堵墙的面积被分成几道大门,若关闭大门应该是用宽门板拼镶,不然没有那么宽大的门,就好像在街上看到一些店铺的大门一样的格式。而此时连成一片的几道门都敞着,以至视线极为开阔。

  从这里看下去,石头地基旁边就是湖泊,湖边有一片枯萎的芦杆,在风雨中来回晃动,如同在跳舞。湖泊中央有小岛,岛上的亭子顶在烟波水雾中若隐若现。几条乌篷船在水面上随风飘荡,周围不见市井喧嚣,如同一个世外桃源。

  一定是姚姬安排的,水上的几条船上面应该是内侍省巡逻戒备的人。他记得曾经向姚姬提起过这件事,其实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当时在九江苦闷,就想着能有那样一个避世的地方修养,不过是累了奢望懒惰的生活不料姚姬还真能从几句话中就找到这样一个地方。这大概就是权力财富的奖赏,想要什么很容易就能得到满足。

  张小妹追了出来喊道:“外面那么冷,哥哥怎么不把衣服穿上”

  张宁还在看周围的风景,一时没顾得上理会她。这时小妹便没好气地把手从他的后背伸进去,冰冷的小手突然挨在张宁的皮肤上,他顿时“嘶”地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小妹顿时嘻嘻直笑:“冷不冷,冷不冷”

  “看我怎么收拾你”张宁回过神,玩心一起,便作势要抓她。

  小妹见状,“呀”地叫了一声,提起裙子就跑。她不跑张宁还不知拿她怎么办,一跑自然要追着吓她。张小妹倒是聪明,不往死角的地方跑,就绕着中间的桌子椅子转圈。

  但是她穿着长裙,哪里跑得过张宁,没转两圈就被张宁追上了。张宁也没多想,从后面一把就搂住她的腰抱了起来,张小妹还在笑,一面撒娇嚷嚷道:“哥哥欺负我,以大欺小不是英雄”

  “看你还调皮。”张宁想开个玩笑,可他本不是习惯打闹的人,掌握不了玩笑技巧,一时没多想竟抱着张小妹来到门口,揽着她的腰让她仰身在外面,下面就是沙湖,地基很高就像悬崖似的。张宁笑道:“调皮我就把你扔下去。”

  张小妹回头一看那么高,身体失去重心不受自己控制,抱着她的张宁又作势放手,顿时吓得脸上一白,“哇”一声哭了。

  她的眼泪哗哗的,显然不是装。张宁见状情知玩笑开大了,忙把她拉了上来,直觉得她身上软绵绵的,腿都没吓软了,他忍不住笑道:“胆子那么小,输不起还爱逗。”

  张小妹一听不知为何更伤心了,一面拿袖子抹眼泪一面转过身继续哭。她哭得伤心,周围站着的近侍却脸都憋红了,不注意别憋出内伤才好。

  张宁见她哭个没完,这才忙收住笑容过去哄她,不料张小妹是真生气了,削肩使劲一挣摆脱他的手掌。张宁忙好言道:“就是开个玩笑,刚才吓着你了,我道歉还不行么没事的,有什么好怕,你以为我还能真把你丢下去么”

  “我知道你不会故意丢下去。”张小妹哽咽道,“万一手松了,我给摔死了,你也省得烦了吧,反正没人在乎我的死活。”

  张宁沉默了一会儿,用手轻轻捶了一下左腿,叹道:“天气一不好,腿上就隐隐作痛,不知道这旧伤什么时候能好。”

  张小妹听到这里不哭了,她很容易想起张宁骨折是怎么来的,当年那晚的火灾,张宁为了救她命都不顾,哪里会没人在乎她的死活呢

  她抹了一把脸,板着脸道:“你先进屋把衣服穿上吧。”

  张宁遂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回房后看了她一眼:“你真是傻,就算有万一,我就是和你一块儿摔下去,也不会松手的。”

  小妹脸上微微一红,总算是哄好了。

  张宁遂穿上了长袍戴上四方巾,既没有穿朱雀军制服,也没有穿黄锦袍皇室常服,一身士庶打扮。在这水边别墅,他倒像一个归隐的文官地主,不过作为士绅这样的派头也不太像,因为太年轻了。

  他吃了一些清淡的粥菜,便到敞厅里去静坐看风景,好好享受这样的悠闲。张小妹忙着亲自去搬炉子过来取暖,她本就不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闺女,家里的活什么都会干,张宁也由得她。

  坐着不动没一会儿张宁就坐不太住了,时近寒冬腊月的天气还下着雨,湖边非常冷。有火烤也不行,这里透风,暖气儿一阵风就吹走了。而且烤火只是局部受热,只会越烤越怕冷。

  要是夏天可能会惬意很多,不过夏天的话应该有很多蚊子,特别靠近水草树木的地方,连纱窗都没有,不被蚊子招呼就怪了可是当初在九江的幻想之中,那悠闲的桃源既没有寒风也没有蚊子,果然现实还是有点区别的么

  张宁只好放弃了漂亮的风景,觉得呆着不动的话还是房里好一些,他向站哨的人招呼道:“天气冷,没事四处活动活动。”那个像男人一样梳着发髻的妇人听罢一脸诧异,随即回过神忙抱拳道:“咱们会换哨的,多谢王爷挂念。”

  他回到房里一会儿翻翻闲书,一会儿踱步想想事情。这里没有公文案牍,也不必见官,感觉还是不错他一点都不嫌无聊,想来懒惰应该就是人类天生的,无所事事衣食不愁很好。

  听着房顶上沙沙的小雨声,他便踱到书桌前,提起毛笔写了一句诗:小楼一夜听春雨。冬天里为何会写这句诗,张宁似乎想起了几年前的相认,姚姬随手写的就是这么一行字。确实无法不感受到她的气息,这栋别宅就是她挑选的,无处不充满她的影响。

  周围“安静”极了,雨声和轻轻浪声因是大自然的气氛,所以从来不被人认为是噪音。张宁不由地胡思乱想,零星地想了很多事,最主要是一些回忆细节冒出脑海难怪做官的专门有一个“退思堂”静坐想事儿,独处的时候思维确实比较发散。

  昨天在宴会上虽然喝晕了,但有一件小事他记得很清楚。张宁要姚和尚帮忙喝酒,被周梦雄阻拦,本来是无所谓的没什么意思,但姚和尚说了句话就很有意思了:贤侄勿怪,我也想替你喝一盅,无奈周老英雄不同意。

  这是随口的无心话,还是若有所指实际上张宁对姚和尚这个舅舅了解不深,只觉得他神神秘秘的,喜欢捣鼓一些神鬼玄虚的东西。大家都是亲戚,本是应该相互帮扶的,不过一起涉及大权分配,就好像不能那么简单了。姚和尚应该不会和周梦雄一个鼻孔出气的吧,于情于理他应该和自家妹妹姚姬更近,而姚姬是一直防着周梦雄的。

  在九江时没有决定江西的人事,只说回来让内阁诸臣议决,话都说好了,若是内阁五个人议决出来的结果让张宁不满意,恐怕到时候也不太好否决。

  周梦雄自己提出不再驻江西掌新军三营兵权,在议事上他应该不好意思自己要求了。姚和尚应该会顺水推舟分出周梦雄的兵权还有三个人,特别是杨士奇毕竟有首辅的名义,希望他能考虑周全,表现出他应有的水准。

  张宁踱了几步,出门叫人,只见外面的侍卫都是不认识的,他便说道:“派人回楚王宫,两件事,一是叫桃花仙子和辛未到这里管事,二是把周夫人接过来照顾我的起居。”

  第四百六十九章 陪都皇城

  南京皇城午门的钟鼓正在齐鸣,声威传遍整个都市,此时闹市上若有待斩的死刑犯这个声音无疑是在宣告时辰已到,即将与人们阴阳相隔。

  京城过去作为大明王朝的京师,现在仍是陪都有一整套机构,作为陪都的时间也并不长。而午门是皇宫的正门,如今依旧气派非常,比北京紫禁城差不了多少。下宽上窄的城台古朴稳重,城台之上,五座黄瓦金顶重檐彤饰的彩楼组成五凤楼,两边还有阙楼钟楼鼓楼。

  地面上铺着整块的青石板,石板上正跪着一个老头,他天没亮就跪在这里了。刚来的时候文武百官从他身边路过去上朝,后来人们从左掖门出来,他还跪在这里。没人搭理他,也没人问他为甚跪在这里。

  这个人就是张辅,当今大明王朝最显赫的公侯贵族,从中央到地方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但是他面对这座威严的皇城,依旧只能脱下官帽跪着,在张牙舞爪的雕纹建筑下面显得如此渺小。

  他落到如今的田地,当然是因为进剿湖广战败,丧师数万众耗国库无算未立寸功,都是大明王朝的精兵悍将,就连勋贵武进伯都战死了。

  张辅在这里跪了整整半天,想了很多,有些事他想明白了,有些事还不太明白他想不太通,大明朝以整个国库支撑这场平叛战争已感负担沉重,这是十几个省的力量;为何湘王叛军只能真正控制湖广到江西一地就能动员起不输于朝廷官军的人力物力。

  就在这时,大宦官王狗儿从里面步行了出来,他见张辅跪着,不敢走正面,绕着走到侧面才问话:“英国公何以跪在这里”

  张辅道:“老臣负荆请罪,恭候皇上降罪。”

  王狗儿忙道:“皇爷今天没提这事儿,你只要在家里等着就行了。”

  张辅特意地问道:“这是皇上的旨意”

  “不是。咱家听说您在这里半天了,怕您老年纪大了遭不住,过来问问。”王狗儿道。

  张辅遂不再开口说话,却没半点离开的意思。

  王狗儿道:“那您先等着,咱家去请旨。”

  张辅不动声色,心里却渐渐有些紧张起来,无论多么镇定的人当面对决定自己命运的事时也无法不紧张。就看这狗太监去请旨是怎么回复的了。如果皇帝连面都不愿意再见,显然凶多吉少;如果召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