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119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9      字数:11810
  然马皇后咬破嘴唇,一口血水吐了过来,接着就疯狂地哭骂,“你不得好死,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等着罢cāo你姚家的祖宗十八代,男盗女娼全是狗娘养的”

  木柱子如被大风刮过的树木一般急剧摇晃起来,马皇后的眼睛里发着红光,手腕上的镣铐在疯狂的挣扎下已经磨破了皮,血溅得她身上的衣服上到处都是。

  张宁见到了女人的另一面,完全没有温顺的迹象,更是完全撕破了华贵的外衣所谓的礼仪修养,甚至力气能爆发得这么大,也叫人十分吃惊。马皇后好像随时会挣脱铁链扑过来像野兽一样咬人,张宁此时竟然在一个阶下囚又是妇人面前生出了一丝惧意。

  他不知怎地想起了后世看过的丧尸电影,一个被咬了之后受感染的行尸闻到活人气息时的疯狂。

  女人的另一面不仅是在马皇后身上,张宁看到了姚姬,她比男人更加有勇气,面对如此疯狂的场面连退一步都没有,十分镇定地站在原地半步没挪动,而且脸上还带着冷笑。姚姬掏出金丝刺绣手帕,轻轻揩着自己的下颔和衣领。等马皇后的力气挣扎完了大口喘息的时候,她才说道:“这就对了,你才该是我愿意看到的场面。你要是不挣扎不羞愤,逆来顺受了,如何体验得到当初我的感受”

  “真脏”姚姬看了一眼手里的手帕,厌恶地扔在地上。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张宁,又盯着马皇后:“但这样远远不够,还缺很多东西。对了,除了恨和怒,还有无助绝望和担惊受怕。该怎么办呢文奎已经死了,我没法让你体会到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ri的感受;你的身份起点太高,也体会不到那种完全无助的心情。”

  姚姬很认真地思考着,忽然“咦”了一声:“朱文奎不是还有个女儿对了,朱南平。可惜不是你的孙子,孙女也将就了吧,我该怎么去慢慢算计她呢”

  “你猪狗不如”马皇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再次骂了一声。

  朱南平,张宁也知道,一次过节在皇恩殿好像还见过,隐约记得是个很小的女孩,没多少印象。他心里想这么小的女孩,和长辈的前仇旧怨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无辜者;但他终于没当场劝说姚姬,这种时候她正发泄着情绪,自己装什么好人君子实在不应景。

  “还有羞辱”姚姬的脸上带着得意的冷笑,削肩却在微微地颤抖着。她冷冷下令道,“己丑,把她的衣服扒了”

  “是。”己丑道,她是什么事都直接干得出来的,可不是惺惺作态。

  马皇后是建文帝的皇后,张宁觉得自己在场很不合时宜。但当场只有姚姬和这个己丑,什么事都会成为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他索xing站着没动,完全纵容姚姬的所作所为。

  “哗哗”己丑二话不说,直接粗暴地乱撕,动作粗暴得完全不像女子所为。

  四十多岁的妇人,比姚姬老大约十岁,天生资质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实在没什么看头的。张宁也无心亵渎,只是觉得马皇后是有身份的人又一把年纪了,被人扒光衣服是件很践踏脸面的事。

  马皇后之前的挣扎耗去太多的体力,这时候反抗不再那么剧烈,只能一面哭一面骂,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办法,只能任人鱼肉。

  姚姬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不仅叫人扒衣服,还在言语上开始羞辱,“nǎi子都垂了,肉像死肉一样,真是恶心人,老头建文帝恐怕早对你没兴趣了吧。瞧瞧你这身样子,当年还有脸嫉妒,要不要看看老娘什么身段”

  “你这不要脸的娼ji”马皇后哭骂道,羞愤到了极点。

  “裙子裤子还穿着作甚,给我脱了光着屁股。”姚姬冷笑道。

  接着她继续详细地对着马皇后的身子奚落侮辱了一番,然后下令道:“给我打”

  己丑取了皮鞭,默默地一鞭接一鞭地对着马皇后裸露的前胸抽去,每抽一下就听见嘶声裂肺的惨叫。用鞭子拷打可不是教育小孩子用棍子打屁股那般儿戏,这种鞭子抽在身上是要见血的。就是一般人都忍受不了这种痛苦,何况是马皇后一辈子在身体上几乎没吃过苦头的贵妇。马皇后很快晕过去,但立刻就有一盆水从头上淋下。

  就在这时,姚姬上前一把夺过鞭子,竟亲自动手,咬着牙狠狠地抽打。她这样安静而优雅的女子,动起武来真是从未见识过。

  “啪啪啊啊,哎哟”

  “恶妇,去死”姚姬的音sè很娇很清,但这时已经走音了,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疯狂中变得十分不协调起来。姚姬的发簪在剧烈的活动中滑掉了,一头青丝散开,一样变成了披头散发的样子。“哗”地一声,轻薄的长袖衣衫从腋下开了个大口子,在她挥动鞭子时越撕越开,里面的抹胸都露了出来。

  她苍白的充满仇恨的脸颊上,忽然有泪水滑落,接着就累得将皮鞭扔在了地上。张宁见她哭,不知怎么办才好,便唤了一声:“母妃。”

  姚姬听见张宁的声音,便扑了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腰“哇哇”大哭,肩膀剧烈地耸动。她大咧咧地用袖子揩了一下眼睛,吼道:“你给我出去,我杀了你”

  己丑竟被没吓住,但也急忙顺从地退出囚房。

  姚姬身上变得软软的,又哭了一阵,哽咽道:“我是不是很可怕,你厌恶我了么”

  张宁镇定地轻轻抚摸她的背,说道:“没有,我喜欢你的全部,表面的和暗藏的一切,从来不会厌恶。母妃今天既然带我来,让我看见这一切,不也是为了让我真正理解你的心么”

  姚姬搂得更紧,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了,“我才是你永远值得信任的唯一的人。我也想让你真正了解我,知道我伤在哪里,恨在哪里”

  张宁随口道:“您所遭遇的一切如今我已感同身受。你现在好受点了么”

  姚姬仰起头,泪眼朦胧地摇摇头,青丝被眼泪粘在脸上,黑丝和白洁的皮肤颜sè鲜明,更显得楚楚可怜,完全叫人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冷血和暴力。她眼睛里闪过另一种情绪,说道:“可是我不这么做,更难受”

  张宁沉默片刻,道:“我很想帮你打她,但是怕太气愤用力太大给打死,以后不就不能折磨她了”他好言道,“咱们慢慢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姚姬咬着发丝的嘴角露出了笑容,点头“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马皇后幽幽醒转,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所见,目光投向张宁抱着姚姬时放在她臀上的手,马皇后干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几乎已经哑了,好像捏着嗓子一样小声说:“一对狗男女,老娘总算明白了,有违人论天道,母子竟乱伦你们还是人么”

  张宁皱眉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乱伦了”

  姚姬转过头来,带着疯狂的笑意:“那又怎样,你是羡慕还是嫉妒或者觉得咱们应该遭天谴,可你看到了,咱们活得好好的。我们杀了太子,以后这个男人便是大明的皇帝,而我是太后,君临天下受万人敬仰。而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而且你多久没尝过男子的滋味了”

  “我呗”马皇后的声音很小,她的嗓子哑了。

  姚姬嘻嘻笑道:“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他不仅对我感恩尊敬,还能宠爱我,为我所有。”然后她便用撒娇一般的口气道,“宁儿,摸我的ru,你不是摸过的么,还舔过呢。”

  本来悄悄地有点暧昧他已经觉得很不好,现在居然当着一个活人。那马皇后虽是阶下囚,却仍是神志清楚活生生的一个人。张宁的感觉十分异样,整个价值观仿佛都崩溃了一般。

  “姚姬不是我真正的母妃”张宁头脑混乱地直呼其名,“我有自己的亲人的,不在这里。”

  他想起了几年前在山中石洞里发生的事,这时心道:那不是违背常纲,在心理学上,人类从小就会对亲人产生某种抵触,所以很少发生有悖常理的事。但他第一眼看到姚姬是被深深吸引,便说明他潜意识里只认同前世真正的亲人,而不是明朝的一个女子。

  姚姬只是建文帝的一个妃子,然后机缘巧合把一种名义强加到六百年后的张宁身上,两人原本毫无关系,仅此而已。张宁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姚姬火热的目光看着他,眼睛里带着血丝,如同喝醉了酒。她说道:“你既然不认我是母妃,那你还等什么。那里已经顶着我了,你在等我主动么”

  张宁脸上发烫,人最尴尬的就是没法控制身体上的反应。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狼狈得可以,连话也说不清了,吞吞吐吐道:“这样不好吧”

  姚姬高耸的胸脯顶了他一下,脸上带着无尽的妩媚:“有什么不好,你试过了的,我的身体和别的女子没什么不同,那里照样可以让你的东西进去”

  马皇后嘿嘿冷笑道:“好好,老娘今天能看一场好戏。”

  第四百二十七章 子非鱼

  曾记得见过一些发酒疯的人,喝醉了酒就失去了一个正常人应有的举止,如神智失常。张宁也曾醉过酒,甚至有过烂醉到酒jing中毒的经历;但他在醉了之后依然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谈不上神智不清。所以他认为人在情绪失常等非常情况下,言行仍然是可以控制的,而不能视为形同疯癫。可是这种感官是他以己推人得来的,也许人与人不同,谁知道呢正如有话曰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眼前的姚姬确实有些情绪失控了,她提出那样的要求或许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张宁自己此时是很清醒的,他完全没有被影响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所以他当然不会同意在这种地方干如此尴尬的事,特别是当着马皇后这个外人的面。

  姚姬的仇恨和释放,他能用心理解到;她曾述说过自己在皇宫里受过的欺凌和多年的颠沛经历,或许张宁可以说自己是感同身受。但是有些东西只属于她自己,无论再亲近的人也无非真正体验到她的感受,仅凭叙述的想象如何能与亲身经历相提并论于是张宁是很清醒的。

  “母妃,你没事她已经受到惩罚了,你能放下就放下罢,我送你回去歇一阵。”张宁沉默了良久才这样说了一句。他没有直接拒绝姚姬,只是不想让她这样自傲的人受到一点打击,因为他认为姚姬的神智应该还是清醒的。

  姚姬的头发散乱,脸颊上不知道从哪里沾了一些灰尘污垢,被泪水还是汗水一浸脸有点花,但不知为何张宁觉得她现在仿佛更加真实;平常那修饰得太过jing致没有一丝瑕疵的仪表着实美丽,却似乎笼罩着一层不能让人靠近的光晕。她的宽袖丝绸衫已经破了两处大口子,里面的束胸自然走光,锁骨下方的肌肤白如凝脂,ru沟的自然脂肪弧线非常完美;被束缚的两个大白兔更是将束胸撑起,似乎呼之yu出,那束胸的带子系得好,刚才一番折腾居然没散掉否则更是狼狈了。

  她在仪表狼藉之下依然是美丽的,张宁没有失去理智,如果失去了也应该不是因为此刻的非常情绪,而仅仅是yu望而已。

  张宁安慰的话让她脸上的妩媚神态一点点消失,姚姬已经明白那是拒绝了,不过这样的方式让她并不觉得太尴尬,心下好受了许多。女子的脸如五月的天,一眨眼功夫,她带着些许疯狂的妩媚已经变成了楚楚可怜的样子,幽幽说道:“我这是怎么”

  玉鼻颤动,她的呼吸有点沉重,看起来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已有了疲惫。

  张宁扣开腰带上的黄金扣子,将灰sè的上衣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又在她的胸前扯拢了一下灰sè的衣服,好言道:“我去叫人送轿子来接你。”

  姚姬弹琴的纤纤素手在他拉衣服的时候轻轻抓住张宁的手,但并不用力,张宁轻缓地把手抽走,又道:“你等一会儿。”

  这时听见马皇后沙哑的声音道:“真可惜,你们偷偷摸摸干那苟且之事,我便看不到了。”

  姚姬竟未理会,她可能确实有些累了。

  第二天张宁去凤仪楼看望姚姬时,她已经恢复了寻常的样子。张宁和她一起用膳,她的姿势端庄,举止优雅轻缓,已然变成了一个修养非常好的贵夫人,与昨ri简直判若两人。而且她还能谈笑风生,说一些生活小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张宁也一口母妃一口敬称,自然地表现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二人如同寻常的母慈子孝的母子。但是有些事发生过了总是有区别的,他心里会时不时闪过有关姚姬身体的念头,只是不会表现出来罢了。

  侍女上来收拾杯盘,摆上茶水蔬果点心,离开之后,有一阵房间里只有他们单独相处,偶尔之间张宁会有一种冲动,想问她心里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念头。但是一个人在面前表现得如此端庄得体,他怎么问不出如此突兀失礼的话来怕被义正辞严地拒绝张宁觉得自己的内心依然留着前世的心理特征。

  而且近段时间本来就被诸事烦心,压力很大,他也便罢了,省得去寻些闲愁。张宁想到别处,这时便提及:“有一件事我已经琢磨多ri了,想把周梦雄召回武昌。”

  姚姬刚拨开一颗桂圆,顿时便放到了面前的白瓷小盘里,不动声sè问道:“怎么有这样的想法”

  张宁道:“湖广数面受威胁,江西大战眼看无可避免,正是用兵之时,朱雀军兵力严重不足。湖广兵部新募兵丁的事从今年初就开始筹备了,现在马上就到八月,半年有余的时间还远远不堪使用。六部及地方官府在募兵事上做得不能算尽善,办得也算过关了。问题出在组织训练人马上,要把众多农夫手工业者市井百姓训练成军队,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前以为火器兵成军容易,两三个月就能练成,现在看来有点高估。我寻思,关键是武昌缺少一个真正能治军的将才。武昌守备陈盖,数年前只是山村里的一个武装头目,如今看来要掌管几万人的训练确实是太勉强他了。”

  姚姬道:“你成天不是都在顾着公事此事重要,你何不亲力亲为”

  张宁皱眉道:“案牍决策理政和直接在营中治军是两码事,我可能也干不好这种事。有些事想起来简单实办起来难,怎么治军,纸上谈兵很多人都会,但是实际大营中大小诸事很多,影响成效的因素也不少,没经验的人极难让军队训练达到预期的目标。此事紧迫,要想办成目前还真的需要一个军营经验丰富的大将。”

  姚姬不依不挠地又提道:“你舅舅姚和尚和他的儿子二郎在岳州管两三万人,水军营不也是他们从新练起来的让你舅舅回武昌不行”

  张宁默然不语。他当然明白姚姬的担心,要找一个人回来掌武昌的兵,在这里有兵权的人直接影响她和所有人的安危。相比周梦雄,她当然更信得过自己的哥哥姚和尚。

  别说姚姬信她们姚家的人,就是张宁也觉得姚和尚回来要更值得信任。虽说周梦雄是他的岳父,但周梦雄从靖难之役时就是建文帝的武将,后来又跟了建文帝二十几年,诸多旧事考虑起来着实还是有点挂心。

  现在寻思起来,张宁也觉得马皇后其实不足为患,那个妇人或许工于心计但缺少长远眼光,她要报仇最好的目标应该是选周梦雄,长远经营才有可能。

  姚姬见他不答话,脸上便露出一些忧sè:“真的严重到只是召周梦雄了”

  “我翻过吏部的卷宗,目前有资格身份能出任武昌新军统率的人,就只有那几个人,周梦雄是不二人选。”张宁垂下目光,“周梦雄出身武将世家受军事教育良好,在靖难之役时带兵打过仗;他现在醴州带的武昌营一年多以前也是新军,但效果看得到了,长沙等重镇是他去年就轻而易举拿下的,前不久调兵入苗疆,两千人弹指而定。虽说这些仗都有别的有利因素,但若武昌营自身不堪使用,决不能那么容易的。”

  张宁继续说道:“这次进犯江西的官军是宣府大同兵和京营一部,都是大明最jing锐的人马,兵力甚众。目前江西只有永定营一万多人可以依仗,汉王降军不知其详,拒敌又没有山川险要为屏障,形势凶险。需要武昌新募的大量兵员尽快成军,作为东线后续战争潜力为了避免灭顶之灾,咱们必须要作出一些妥协考量和抉择。”

  姚姬问道:“你能打赢么”

  这回张宁没有发牢sāo诉苦,他想起对张小妹做的保证,便点头道:“我想试试。”

  姚姬轻咬着朱唇沉吟一阵,幽幽说道:“那你看着办,如果有更好的办法,让你舅舅回来比周梦雄要好,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既然姚姬没有太激烈的反对,张宁已然做出了决定。

  此事办起来没费多少周折,张宁在内阁大堂上议了一下,然后直接下令了。当初组建内阁六部时,周梦雄姚和尚两个武将身份的人就是兼领尚书阁臣的人,地位与在武昌的其他三个阁臣平起平坐;湘王对这种身份的人调令,其他人通常是不方便过多左右的,除非是有确实理由或公然与同僚对立。

  张宁亲笔书信,调任周梦雄出任武昌守备,掌管新军大营,并直接叫大学士拟了张诏书,封周梦雄为镇国将军,拿到南宫去给建文盖个玺就可以颁发了。醴州大营的兵权移交武略将军李闻达,这个李闻达是周梦雄的妻子李氏娘家的亲戚,排起来就是周梦雄的亲信,所以调周梦雄回武昌同时也相当于没夺他的醴州兵权。

  周梦雄这回是实实在在的升迁,没什么异议。

  第四百二十八章 江边的沙

  天气晴朗,八月的长江看起来似乎十分安静。周梦雄取下头上的斗笠,挂在背上背着,然后好抬头看天空,天空一片幽蓝没有一朵明显的云。眺望远方视线极好,平坦的大地空气明净,大江在斑斓的辽原如同一条巨大的玉带漂亮极了。武昌城的城楼,以及靠近城池成片的房屋尽收眼底,就连江对岸的城镇村庄也隐约在望。大江上飘着点点风帆大小不一,水面上又有白鹭飞过,给风光平添了几分人文诗情。

  这是周梦雄近些年第一次来武昌,虽然建文皇帝移驾楚王宫,湘王集团中心也迁到此地,他与武昌多有书信往来,但他一直在湖广南部带兵,真没亲自来过一趟。

  周梦雄风尘仆仆的样子,身上穿着土灰的麻布衣服长勉强及膝方便骑马,衣服上多出冒出毛茬,江风一吹像芦苇花一样晃悠。随行的人只有一个,也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叫刘麻子,脸上确实有一些麻点。两人二马,对于一个阁臣来说,行程着实太简陋了点。

  他弯下腰,在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捧到脸前嗅了一下,有一股淡淡的腥味。然后放开手,沙子就从指间滑落,在风中飘落了。

  刘麻子看着他做完一系列琐碎的事,不敢说一句话打岔他,以为将军有什么深意。但这时周梦雄四下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一些竹木房子:“有个渔村,我说这沙子怎么好像有腥味走,进城。”

  周梦雄等二人进武昌城,先在南门的官署中寻到了武昌守备陈盖。

  圆脸大汉陈盖迎出来时脸上还带着不信的神情,直到亲眼认出周梦雄才急忙拜见:“镇国将军周大将军,您这么快就到武昌了怎生这般打扮”

  周梦雄抱拳随意回了个礼,淡然道:“就是走段路,少些累赘少麻烦,这不省了世间。”他看起来对陈盖称呼镇国将军的恭维话并不太感冒。这个封号是不合大明制律的,不过建文帝政权刚建立不久,很多东西都没形成常例,上头随便封个名称也就当是对他名望的认可。

  “您请里面坐。”陈盖忙道,“见过王爷了么”

  周梦雄微笑道:“刚进城,陈将军是我第一个拜访的人。”

  陈盖摸了摸脑袋:“那交接印信还得换个场合,您先瞧瞧这边的事也好。”

  “不急不急,我倒不是急着来夺陈将军的兵权的。”周梦雄玩笑道。陈盖也“哈哈”大笑了一声。

  陈盖便唤一个青袍文官,让他去拿卷宗,一面直言不讳道:“我读书不多,烦事太多又是用字写的,有些东西真还理不顺,幸好朱部堂派了一帮人过来辅佐,我想知道啥问他们就行。”

  周梦雄笑道:“我和你一样,咱们马背上摆弄刀枪棍棒,笔管子却是摆弄得不顺,卷宗就不看了咦,北城外挨着校场东边不是有个营寨,我在那里见着个将帅,听人称呼指挥使,应该是那营寨的指挥,叫啥名来的”

  一旁的刘麻子微微侧目,因为他是一直跟着周梦雄的,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到过将帅,更没听到有人唤指挥使,想来这是周梦雄随口的一句谎言。但刘麻子是周梦雄的亲信,他当然不会当众拆台,而且刘麻子在这时什么话都不方便说的;刚才陈将军见礼也没丝毫搭理他,以为他只是个奴仆跟班一类的角sè吧。

  “那军营就叫校场东寨。”陈盖回头喊道,“来人,去校场东寨把管事儿的叫过来,让周将军问话”

  “慢着”周梦雄喝住,“叫他作甚老夫遇见了便是随口问问,并无他事。陈将军不知他的姓名”

  陈盖道:“一时想不起来了,您是知道的,武昌城现在内外加起来怕有六万兵了,大多是新兵,远近驻扎整顿的营寨有二十几个,指挥使我倒是都见过,不过有的还不熟,哪里记得全呢”

  “那倒也是。”周梦雄点头道。这时他便不想多留了,当下就说要去附近转转。陈盖忙道:“我陪周将军一道去巡视各营。”

  周梦雄摆摆手:“免了免了,现在陈将军还是守备,公务在身。我却还未上任,可以趁此四处走走。”

  陈盖又留他说准备接风宴,同样被婉言谢绝,只得送出大门。

  二人二马又走到了街上,依旧低调没有多少引人注目的地方。周梦雄叹了一口气:“陈盖果然不能胜任。”

  刘麻子道:“刚才主公言遇到了校场东寨指挥使,是试探陈盖吧他连姓名都不知,定是做得不好。末将知道,醴州大营上下两万多人,主公是连大队队正都全部知晓的,不仅叫得出名字,还知道其xing情脾气。”

  周梦雄道:“陈盖我认识他不是一天两天了第一批跟随张宁打石门县的武装头目之一,我知道他做不到那么细,但武昌的营寨指挥使不就二十来个,连姓名都记不全,着实有些蒙混ri子。”

  刘麻子附和道:“是。”

  周梦雄回头道:“刘麻子,你带兵要明白,不管你怎么做,要让手下的每个人各自都干好各自的分内事,让他们清楚什么干得,什么干不得,出错了惩罚轻重心里也要有数。很多士卒不识字,但心头明白。”

  刘麻子没有多话,又道:“是。”

  周梦雄想起刚才陈盖的事儿,微微叹息道:“中下级武将是直接带兵的人,这些人都管不好,怎么能控制士卒”

  刘麻子道:“幸好王爷识人,这不急召主公回来,事儿自然就办好了。”

  周梦雄面sè沉重,沉吟道:“这些新军营寨中,塞进去了很多姚和尚那村子里的人朱雀军旧部,我拿着也难办,不中用的我是留还是不留换还是不换”

  这个问题已不是刘麻子能答的,于是没有了回应。

  俩人的对话便冷场了,一路默默走着。其实周梦雄早就私下觉得姚家势力过大,对整个政权不是好事,带来了不稳定的因素,特别是在军队里几乎无孔不入,在醴州大营朱雀军旧部的武将比较少,但绝不缺什么内侍省的人。

  第四百二十九章 石钟山记

  于谦到了湖口县,隔着狭窄的鄱阳湖入江口,对岸就是九江他就是从九江城出发的。数月来,于谦从九江来,到达湖口县,几乎绕鄱阳湖转了一个圈。当年得中秀才后,接着就准备乡试会试,没能有机会仗剑游历江湖;今番因公务却是走了许多地方许多路。

  他们不在县城,在鄱阳湖边,一个军士正牵着马在湖边饮水,于谦站在湖岸枯草间正翘首远眺水面。随行的王俭背着一个包裹,包裹里装备半包的纸张,都是于谦这些ri子来的见闻记录。要是把这些字整理一下,恐怕还能刻印本书出来,叫某某游记也是妥当的。

  “大人,那就是石钟山。”湖口知县恭敬地提醒道,见于谦回头看,便遥指左面的风景。

  “哦”于谦果然感兴趣地看了许久。知县又问:“今ri尚早,大人既然到了弊县,何不上去游历一番”

  于谦浅浅诵了几句:“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

  知县忙道:“大人竟能将东坡居士的原文背下,博闻广记另下官敬佩至至。”

  于谦不置可否,确实就算这篇石钟山记比较有名,但饱学大儒临时恐怕鲜有能背下来的。士大夫科举要背诵很多书不假,但不必背苏东坡的文章,何况做官之后大多丢下了文章,连当年考的文章也可能忘记了许多。

  单单在鄱阳湖走了一圈,于谦就有多次机会怀古,神州各地果然是沉淀诸多,到处都有人文痕迹可循。他沉吟片刻,便道:“此番就不去了,换个时候再游,更有心境。”

  王俭道:“人生苦短,诸事缠身,或许以后再也没机会到此地了。”

  “嗯。”于谦淡淡回应了一声,却无太多惆怅之意。

  一旁的武将韦斌显然也对这么一座山坡一点兴趣都没有,连对苏轼也没兴趣。他听到这里,便扯开话题道:“不是有消息徽州进驻了大量官军末将不解,巡抚大人为何至今仍将永定营和九江军汉王降军大部分都放在九江城按兵不动”

  “这里不是谈军务的地方。”王俭提醒道。

  卫斌只好怏怏住了口。

  就在这时,听见后面的大路上有一阵马蹄声。于谦等回头看,只见四骑正冲着这边跑来,远远的隐约像是信使。等走得近了,果见其中两个是信使,但于谦不在意信使,一时间注意力被另一个女子吸引了,因为她是罗幺娘。

  罗幺娘的嘴唇向两边一抿,看着于谦露出了笑容。于谦道:“罗姑娘。你怎么来了”

  “在武昌整ri都很无趣,正好知道你们家的家丁到武昌送家书,要返回江西,我等他出城后就跟来了。听董夫人说你在江西把鄱阳湖都转了个遍,这等好事也不叫上我,咯咯。”

  罗幺娘说话的时候,便把头上的方巾取下来,露出一头梳成发髻的青丝。她穿着男人的袍服,但一点都不像男人,且不看那凹凸有致的身材,脸也很漂亮,眉毛画得细长几入发际,光洁的额头上方发梢之处,有一些细细茸茸的细发,在阳光下泛着微微带橙的光泽。

  旁边的知县悄悄问一个不久前才熟络上的武将,那武将小声道:“内阁首辅杨公的养女。”

  于谦摇头微笑道:“我在鄱阳湖翻山越岭却不是游山玩水罗姑娘这么就走了,可告诉杨公了”

  罗幺娘道:“走的时候家父不在家,我留了封信。不打紧的,家父知道我是来找你,自然能放心。”

  穿青袍的湖口知县插口道:“旁边就是大名鼎鼎的石钟山,乃湖口县一胜景,下官之前就派人到山上的寺庙安排斋菜了。既然于大人在此逢故交,不如今ri就上山一游如何”

  这回于谦没有直接拒绝了,他问罗幺娘:“听说过石钟山么”罗幺娘摇摇头,抿了抿嘴:“好像是在哪里听过的。”于谦道:“苏东坡写过一篇石钟山记,此地由此更加闻名。”

  罗幺娘也不太客气,笑道:“呵,那你要用山上的斋菜为我接风洗尘么”

  虽半开玩笑的话,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又是认识多年的人,于谦正待要答应。不料就在这时,一起到达的戴大帽的信使开口道:“还请大人先看看都昌来的消息。”

  于谦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点疏忽,只顾和罗幺娘说话,对明显因有公务才找过来的信使连一句都没过问。他和罗幺娘说话的时候表现很淡定,很好地保持着士大夫荣辱不惊的素质,但是一点疏忽却掩盖不了他内心的惊喜和关心。

  他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信使穿着半长的圆领袍服,裤脚上的袜子绑得很紧,脚上蹬着皂靴。信使带着大帽,帽檐压得很低,上前见巡抚大人时头微微低着更是只露出半张脸。

  信使上前从竹筒里抽出一卷上漆的纸,递上来。于谦抚了一下袍袖,伸手接过来,镇定地拆开来看。很快他的眼皮跳了一下,女人心细,罗幺娘很快发现了他的细微表现。

  这份东西不是公文,是驻都昌城的内侍省情报分司送来的军情。自书信送出之前,官军一部不下五千人已经自徽州府出动,向江西边界进发。这说明官军在徽州的集结和战争准备已经完成,前锋才会主动出击。

  于谦详细看完,转身便将纸递给大将韦斌。

  罗幺娘说道:“咱们还是不去游石钟山了罢,我走了那么远的路,有点累了,先歇两天。”

  “也好。”于谦随即下令道,“派人乘舟去对岸的水营,立刻调一艘船到湖口来接我们,今ri便回九江城。”

  湖口县知县意识到巡抚大人可能有急事,不便打听也不便留,忙提议由县里派船恭送大人。但于谦坚持要坐战舰,知县只得作罢。

  进九江城时,早已入夜了。巡抚辕门内,灯光依然亮着;外面的长街两旁挂着零星的灯笼,光线相对黯淡,巡抚行辕所在地灯火通明便更加突出。

  厅堂中于谦和几个人正在议事,除王俭等幕僚,武将有韦斌张承宗等几个人,都是永定营的武将。因这次连夜议事有点私下xing质,九江军各营指挥使一人也不在场。

  于谦对韦斌说道:“上午韦将军问及为何重兵屯于九江,其中缘故:这次朝廷官军自南直隶进逼,方略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九江城。”

  韦斌抱拳道:“末将无意冒犯,只是不知为何要保九江就一定要困守一地记得两个月前大人就曾说过,要保九江必守鄱阳湖。而今官军已从徽州进军,探报上说五千,通常定有后续兵马跟来;鄱阳湖东面各府县地方官和卫所指挥使,既能投降我们,岂不能投降官军这些地方文武根本不会死守城池,官军必势如破竹。而咱们的重兵在九江按兵不动几个月,就算现在临头才增援,如何来得及这事没法向王爷交代的。”

  “本官身为江西巡抚,有节制调遣本省兵马之权,九江城的主力按兵不动,责任当然应由本官来担,我今夜就会写好奏呈报上去。”

  于谦回顾左右,大伙暂时沉默一片鸦雀,他又说道:“江西有多大十三府七十七县。韦将军方才说得好,地方城防军是不可能为咱们卖命死守对抗官军的。那我们永定营一万多人,算上九江军汉王降兵水陆共三万余人,如何防守便只是鄱阳湖东线也有上十个需要守卫的要害之地。分兵守城显然是下下策,两个月前刚刚有官军进驻徽州的消息,我的打算是在鄱阳湖西面择有利地形,集中兵力迎战官军”

  几个武将听罢纷纷点头,这个方略在行辕上层已不是秘密。

  于谦道:“但我两个月前走到景德镇时就觉得这个方略不妥了,所以才迟迟按兵不动。景德镇军械不修,兵马极少,恐怕百年未遇一场大仗;细思古今上下,那片地方几时有过记载的大战前人不择此地用兵,自有道理。两个月来我走遍了鄱阳湖左右诸多州县,又详查远近山川地形,认为重兵集于鄱阳湖东南作战甚为不妥。

  何故朝廷用兵乃yu平定湖广,从江南自东趋西,此役目标必是九江城。夺取九江城,便完全控制了鄱阳湖和长江下游,接着官军重兵便可以沿江而上,直逼武昌如履平地;江běi jing营主力及大量粮草物资亦可从九江附近渡江,保证进兵有充足增援。此要害之地,官军打江西,不重九江又重何地

  既然官军目标是取九江,为何不直接从南直隶沿江进军湖口,却调兵至徽州此乃舍近求远之路,我们不能听见大军压境就被迷惑。我曾思官军不直接进逼湖口,是受制于渡水困难;但他们自徽州来,就算夺取了鄱阳湖东岸各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