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118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9      字数:11823
  的时机。”

  姚姬看着他微笑道:“我要的东西已经有过了,所以没什么想不开的。”

  “您要什么东西”张宁不禁问道。

  姚姬回顾明镜的宫室,又指着门外烟雨中的亭台楼阁,柔声说道:“你说过要打下大大的疆土,给我住宽敞的宫殿,如今不是已经得到,我还有什么想要的人如花开花谢,曾有过便不必遗憾了。”

  “唉”张宁叹了一声,心下有些动容,一种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不知怎么回事,今天自己仿佛额外脆弱低落,难道是雨天的缘故

  二人面对着沉默了一阵,姚姬又问:“瞧你这样子若是于谦没出事,江西的永定营和降军加起来也打不过从南京来的宣府大同兵”

  “比较困难。”张宁道,“其实咱们从来都没占过优势,以前有很大的原因是上天眷顾。这回宣德皇帝坐镇南京,进攻江西的统帅极可能是英国公张辅,且不论军力差距,就是张辅此人亦非等闲之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觉得姚姬应该是内在很强大的女子,所以也不必捡好话说,把心里的牢sāo一股脑儿抖了出来,“万一丢了江西,让北军重兵到了湖广西面的长江南岸,这里便是四战之地,八面受敌。到时候要想进取,哪边都使不出全力来。困守此地又无险可守,纵我有六百年后的见闻,也难逆天改命了或许大势终非一介凡人能影响的,只是江海中的一阵小小风浪罢了。若是咱们败了,最后应该如何收场”

  姚姬的眼里闪过一丝郁sè,随即又劝道:“你怎总往坏处想”

  张宁想起自己几年来从未懈怠的努力,以及常常怀有的野心,不禁说道:“真是有点不甘心。”这种心情,因为自己是来自后世的在明朝一下子就有种独特的优越感来,加上又发现是皇子,更是觉得能改变世界为所yu为般的猖狂心理,哪里愿意接受被抹灭的命运

  姚姬看了一眼墙边放着的古筝,说道:“你不是要静静心我给你弹首曲子罢。”她说罢起身抱起筝过来放在案上,将几副黄金珠玉雕琢的指套戴上,随手拨弦,便是一串十分协调的音律。她的造诣似乎已达到了一种境界,不必琴谱也不用曲子,随着心情就能演奏一种情绪。

  张宁用心地聆听着,在叮咚的琴声中,他听到姚姬轻轻说道:“你可以靠近一点。”

  他便坐到了姚姬的身边,耳边听着好听的声音,又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渐渐地好像就忘记了烦恼。他忍不住欣赏姚姬这种优雅的姿态气质和温柔的动作,她身上美妙的线条,耸立的胸部柔美的腰肢以及跪坐着绷紧的裙腰。

  他轻松下来了,有点疲倦,便侧身躺下把头靠在她的腿上,自然而然地好像这是理所当然正大光明的事,丝毫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对。姚姬也没有任何抗拒,依旧拨着琴弦,偶然间,她低下头悄悄说道:“至始至终,只有我才是你可以信任依赖的人,你明白吗”

  张宁一时不知她为何重复这样一句意思差不多的话,在这样的气氛中却觉得好像是一句咒语,无法思考径直接受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雨2

  yin雨天的夜晚来得额外早,刚过酉时不太久,天sè便渐渐昏暗,楚王宫中的宫灯陆续点亮。   =钱人,钱人小说网,,。宫灯发出的黄光在雨幕中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飘在空中的雨点被灯光一照,在夜sè中亮晶晶的格外醒目。

  建文皇帝住的中正殿静悄悄的,这个时节不逢年过年,又好像没什么值得喜庆的事,于是没有歌舞没有宴席。实际上南宫一向都显得有点冷清。

  马皇后在这种时候更是无事可做,她已经多年不侍寝,而此时天气冷飕飕的睡觉又太早。她的情绪便发泄到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身上,这个小姑娘正是太子朱文奎的独女朱南平。

  “你要记住,姚姬和朱文表一对狗母子与咱们家有血海深仇,他们是你的杀父仇人”马皇后咬牙切齿地向沉默的小女孩灌输着仇恨。至于称呼别人为狗母子这样肆无忌惮的谩骂,她已经毫无忌讳。

  朱南平垂着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听着,也没有动作,像个木头人一样。她实在不太像皇室贵胄,这么贵的出身很少有像她这么内向寡言的人,身上更没有公主郡主的任xing骄横,反而像个出气筒一样。可能是她这个所谓的郡主自打生下来,实在就没过多少娇生惯养的好ri子,经历太过坎坷。

  她在几岁的时候甚至运气不好遭遇了一场火灾,险些没被烧死。活下来后右眼也差点瞎了,治好后那个眼睛的视力就不太好,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幸好还有一只眼睛能看清东西。稍长大后,她慢慢觉悟过来,最要紧的不是眼睛看不清东西,而是眼圈周围留下的丑陋疤痕,让她十分自卑,觉得比普通的女子还不如,女子天生的容貌都毁了。

  朱南平几乎不出门,出门也遮着脸。但在宫里头特别是在长辈面前拿块布遮着脸显然不行,所以她此时站的角度也很有点心思,右脸背着灯架的方向,yin影稍微让右眼不那么显眼,心里便能安心一点。

  马皇后正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她伤心地擦了一下眼泪,“你父亲已经被害死了,现在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说话你究竟在听没有”

  朱南平小声道:“在听。”

  马皇后又道:“姚姬和朱文表是你的杀父仇人,记住了”

  朱南平点了点头。马皇后这才满意了一些,想了想说道:“以后我给你找个有能耐的驸马,你要让他造反,把属于咱们家的都拿回来那些出身卑贱的宫女,最后还是卑贱的命”

  不得不承认女人是很有想象力的。

  张宁同样没有这么早睡的习惯,他从姚姬那里回来,先去卧房旁边的书房消磨一阵时间。已经想好今晚和妻子周二娘睡了,但不想这么早过去,因为和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呆在一个有床的房间里,又可以随意的话,不管时间早迟就会忍不住到床上去做那事。

  起居室这边的书房没有公文卷宗,多是一些不相干的书籍,时不时看看还是很不错的,可以转换思维。这个时代识字的人,这么打发时间也是不错的。

  张小妹来到了书房,正好张宁看了公羊传有点感想yu写段文章,遂唤小妹帮着磨墨。小妹道了一声“稍等一下”好像想起什么,便出门去了,过一会儿拿了块砚台过来磨墨:“这个放在这里,哥哥用它罢。”

  只见这块砚台十分粗质,看着又似乎有点眼熟。小妹道:“我从南京老家带着的,哥哥以前读书科举时用了好多年。”

  张宁摇头道:“大老远的你怎么带个砚台走”

  “记得那年哥哥忤伯父之命,一定要带我去京师,走的时候仓促,我胡乱收拾了一包东西,这砚台是误拿的。后来发现了又想着哥哥读书时节俭,用过那么多年的东西,便没舍得扔。”

  张宁玩笑的表情渐渐收住了,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情愫。

  又听得张小妹说:“再后来南京老家没了,伯父和大哥大嫂也没了”她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泪光中她又露出了微笑,抿了抿小嘴带着笑容道,“幸好哥哥还在。”

  张宁一句顿塞,伸手扶在她的后脑上,好言道:“南京老家还在的,等哥哥打败了南直隶的敌兵,咱们就搬回老家去住,不用再外漂泊了。”

  “真的”小妹露出了真正的惊喜。

  张宁使劲点头:“我对小妹说过的话,一定能做到”

  于谦马不停蹄,将整个鄱阳湖外围的府县几乎都转了一个圈,力图对防区内的地形风物都实地了解了一遍。他的一份奏书也是改改停停,半个多月了仍未写完。

  文中想给兵部提交的防务方略倒是差不多完工了。在江西呆了几个月,于谦认为调兵鄱阳湖东岸作战虽然有分兵之弊要守西岸的九江应付来自江北的京营威胁,但因此可以有效保住鄱阳湖的控制。江西无险可守,鄱阳湖是唯一的屏障;此时因九江都昌等诸环湖城池全在朱雀军之手,又有汉王降军水军于湖上活动,切断入湖口,所以长江上的官军水师无法到鄱阳湖。不过一旦放弃了东岸,让官军在湖岸饮马,鄱阳湖的控制权就难以保证了,一则官军有了据点,二则湖上的汉王水师太弱。于谦建议在东线作战,最大的战略目的是为了保住鄱阳湖。

  他论述自己的军事见解洋洋洒洒几千文,十分流畅。唯一写得艰涩的东西,是想向武昌要枪要炮。

  据于谦了解,上次兵器局研制的燧发枪第一批已经造了出来。张宁和兵器局众官吏既然决定停止制造火绳枪,新造燧发枪,便说明新火器有其过人之处,才能取代原来的火器。据说燧发枪发shè速度更快,更不怕cháo湿等天气影响。

  于谦想要这一批新武器,心下也觉得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永定营既是朱雀军最jing锐的部队,理应装备最好的兵器;另外江西目前压力最大,投入力量是毋庸置疑的。

  除此之外,汉王军降兵在战阵上真刀真枪拼杀恐怕很难是宣府大同jing兵的对手,他们也应该装备火枪重炮,以便有资格和官军对阵。而且应该尽快将军械调拨到“汉王军”中,以便训练;这股人马中很多人以前在九江就得到过火绳枪,教习使用,但战术阵法等尚需重新训练方堪使用。

  对于这些合理的要求,于谦却久久不能动笔。他不禁自问:这么上奏适合么关键是会产生什么效果

  一ri他踱步到都昌县城头,眺望着鄱阳湖一望无际的水面,心中总算理清了自己多ri的顾虑。

  首先是王俭的来访,于谦内心担心此事已败露,所以不得不质疑现在湘王对自己的信任程度。而且他手握重兵在外,节制整个江西的军政大权,本来就会让上位者提防,这是人之常情。因此于谦不得不慎重权衡自己的言行。

  如果此时向武昌索要大量枪炮,会被视作是一种试探还是要挟

  被认为是明目张胆的要挟应该还不至于,永定营的将士出身立场十分清楚,不能与于谦有太多的关系;至于九江收编的降军,虽然好不容易收了些军心,但时间尚短战斗力也比较弱,要让那帮人跟着一个于谦谋反恐怕要求太多。

  视作试探是很有可能的。于谦确实也很想试探一番,如果武昌已不信任自己,那在江西掌兵会有诸多掣肘,从各方面考虑做江西巡抚更是有害无益,这官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但是通过索要军火的手段来试探,又似乎不妥,过于咄咄逼人。一个人敢于调高自己的姿态面对上位者,就是把自己放在了对等的位置上,并且已经准备好了承担对抗的后果;否则这么做无疑戏猴上蹿下跳,毫无用处。

  就在这时,大将卫斌走上了城头,向于谦走了过来。于谦便暂时搁下胸中的顾虑,与他见礼寒暄几句。

  在这城楼高处,卫斌也同样会眺望大湖水面,回头叹道:“大人在这个地方,真是好风景。”

  于谦随口道:“甚好。却不知鄱阳湖水深几何”

  卫斌道:“湖zhong yāng可行大船,水应该是很深的。岸边就浅了,大人请看,那艘大船并不靠岸,而是放小船过来,因湖岸水浅大船吃水不够。”

  于谦微笑道:“正是上岸就水浅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雨3

  朱允炆名为皇帝,平常却有意不问政。但近来对江西的局面好像额外关心,常召礼部尚书郑洽到忠正殿垂询。郑洽是内阁大臣,ri常出入决策中枢,大事内情基本都是了如指掌的。

  有一次建文皇帝随口说了一句话:“这一回要是打败了宣大兵,便有望进南京,复国大有希望;如若战败,咱们可算无险能守四面受敌。”

  到底是曾做过四年皇帝的人,这一番见解论调让大臣们多以为然。

  好在朱允炆从召见郭节那晚之后,再也没提起过太子的事。似乎朱文奎不是他的亲儿子一般,无须过问。皇帝不提,诸臣自是刻意回避,绝不敢触动这一茬。

  一个ri大臣郭节突然单独密进忠正殿皇帝寝宫奏事。

  江西那边有个建文余臣的据点,本是以前为了修建皇帝秘密寝陵而设立,以道观为掩饰。寝陵后来停工,郑洽卸任此责,道观的人转由郭节控制,他们停工建陵后,便负责暗中监视江西巡抚于谦。

  那些眼线这回就发现了蹊跷,消息周折后终于报到了郭节手里。这个消息算不得新鲜事,但除了内侍省密探之外,郭节的人是唯一知情者。于谦在景德镇私见了一个旧友,疑为宣德朝派来的说客jiān细。

  朱允炆问:“湘王那边知不知道这件事”

  郭节道:“咱们不甚清楚,不过据报于谦与故友碰面是在光天化ri之下,周围还有不少随从。恐怕此事是瞒不过内侍省耳目的。”

  朱允炆听罢便道:“我知道了。”

  因郭节密见皇帝的地方在寝宫,幕后的马皇后也听到了此事。一腔恨意的马皇后正无处着手,突然觉得此事似乎是一个机会。

  张宁腿上的疼痛还未消去,不过他照常来到了内阁衙门,先叫徐文君去拿来新近收到的公文。

  其中竟有于谦的奏文,他立刻放下其它的公文,将这份奏章展开查阅。

  他看东西习惯先快速浏览一遍主要内容,然后才决定是否细读。一份文章虽然有不少字,又没标点,但张宁早已习惯这样的文字,同样花了不到一分时间就瞧了个大概。

  于谦竟然写信请辞,萌生退意张宁忙又将奏文细看了一遍。

  文中于谦说江西大战将发,深感此役影响重大后果严重;自己本来是个文官,以前做湖广巡抚节制军务主要也是靠朝廷调用的大将,他一介文官理政有余带兵不足,恐不能胜任江西防务。然后就奏请内阁另择大将接手江西全部兵权,他则可以专心整顿江西各府吏治,继续治理当地民生。

  张宁首先直觉这仿佛是个试探,因为如此做法是官场上常见的手段。就算朝中大臣也是动不动就请辞告老还乡的,然后皇帝觉得这个大臣还不错,便要挽留,一来一去化矛盾于无形。

  不过于谦这种试探却让张宁十分满意,因为不管于谦是真想放弃兵权还是仅仅想做出个姿态,张宁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批准他的请求收回兵权妙就妙在于谦不是请辞,他没说不做江西巡抚,只说想安心政务;因此准其所请,面子上也不是过不去的事。

  世事也是这么奇妙,本来担心别人兵权过大;可等到他要主动放弃时,倒反而叫人有些不舍。

  于谦绝非自称的不通军务,有种人天生就有军事才能,且不说在湖广作战时表现得就很不错,张宁的知识里此人是主持běi jing保卫战的人,赫赫功绩记载青册,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张宁内心里认为,在同等条件下,就算自己丢下武昌诸事跑到江西去代替于谦主持军政,极可能做得没他好。

  一旁的徐文君见张宁神sè有异,便随口问了一句。张宁喃喃说道:“于谦竟然上奏卸去兵权”

  徐文君道:“文人就是矫情,动不动就要撂挑子,这不是赌气么”

  张宁苦笑,不置可否。

  他心道:早就寻思过,于谦不可能再回宣德朝,自己是不是疑心太重换一个角度想,如果这一战让于谦来打,只要出了战果,他便更不会再与朝廷有复合的可能,同时也能影响杨士奇;到那时便是真正收复了这一批人才。

  数ri后,内阁议事。杨士奇谈起了江西军务,说道:“兵器局新造的一批火器燧发枪,老臣以为可以调拨到江西交付永定营所用。jing兵用利器,正可准备江西大战。另有九江城汉王降军三万余众,也尚可使用,朱雀军兵力不足,在此关头需要一众降军;而南京汉王覆灭,降军将士已无所依如无根之萍,老臣以为还是靠得住的。可拨付一批火器与汉王军,责令巡抚督促训练,以备兵患”

  杨士奇侃侃而谈。张宁忽然明白了:于谦早就想索要枪炮。

  但是于谦可能是认为在这种时候索要枪炮是一种要挟和试探,于是自己先请辞兵权,然后通气杨士奇在朝中帮他提此事这师生两人,配合得当真十分有默契。

  张宁终于松了一口气。于谦这种姿态,不仅更加温和,而且也表明了对兵权并不留恋的心迹。

  一缕阳光从窗户里照shè进来,晃了一下张宁的眼睛,此时他才注意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阳光仿佛驱散了古sè古香的房屋中的yin霾,也带来了一缕光明叫他心里一下子似乎就亮堂起来。雨后天晴,外面的空气感觉似乎特别清新,草木如洗涤过一般,天地明净。

  张宁深吸了一口气,当机立断道:“我觉得杨公所言极是,若诸公没有异议,即可下令兵器局安排调运火器。”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不久前我收到一封于谦的信,他请卸任江西防务。当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于侍郎临危受命,不可半途而废。这份奏请我驳了,杨公与他有师生之谊,是否也该通信劝劝让于侍郎无须牵挂太多,安心于国事。”

  杨士奇急忙站起来,拜道:“老臣代廷益向湘王请罪,随后定然修书责骂他一番,不明大义,有负皇上和湘王的重托”

  议事之后,几个大臣从大堂里同行出来。杨士奇神sè淡定,随口对朱恒说道:“提请调拨火器之事,本应朱部堂说的,老夫今ri似乎有越粗代庖之嫌。”

  朱恒撸了一把凌乱的大胡子,颇有深意地露出一个笑容:“哪里哪里,杨公乃朝廷首辅大臣百官之寮,什么事提不得下官就算想说,也得先与杨公商量才是。”

  都昌县,于谦接连收到了从九江城快马送来的几份公文书信,都是武昌来的。

  湘王接连驳回请辞奏文咨文江西安排接收火器的公文,让于谦松了一口气又提起。此番他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按理是件好事,已试探出自己在湖广政权中的信任还未破坏;但接下来就将会亲历内战,于谦心里其实有点厌烦这种战争。

  面对浩浩鄱阳湖,他多次自问所作所为。古之圣人云一ri三省吾身,是否有过这样的迷茫,还是坚守着典籍中的训律作为准绳

  就在这时,一个将领走上城楼,脚上用力并拢站直身体,直着手臂抬了起来行了个礼。这将领是永定营的,所以才会用这种怪异的礼节。“禀大人,有客在城下求见,自称是大人的好友,名叫王俭。”

  “王俭”于谦顿时纳闷,他怎么又回来了,当然不是被抓回来的,否则哪来求见之说。于谦便道,“领上来见面。”

  “遵命”小将应答。

  王俭风尘仆仆,一身布衣,头上用块脏兮兮的布包着,不知多久没换洗了。他走上来抱拳淡定地向于谦行礼,于谦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这回王俭不像上次那样偷偷摸摸以文字无声言论,他朗声说道:“学生心中有惑仍未解开,恩师可否留学生在鞍前马后”

  于谦道:“你投身在此,南京的家眷怎么办”

  王俭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身取义也。”

  于谦沉吟片刻,王俭上次私见就应该瞒不过武昌耳目的,如今索xing正大光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忽然之间,于谦很想把王俭留在身边,和他说说话。

  好像王俭就是另一个自己,解他的惑,何尝又不是解自己的惑

  王俭只是个小角sè,留在江西也没有说公开反叛,按理朝廷不至于抄家灭族大动干戈。可如果真的牵连了他的家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于谦不置可否,并未撵王俭走。

  王俭这时便问:“恩师已做好准备与南直隶的官军大动干戈了”

  于谦板着脸道:“打仗就要死人,当兵吃粮报效国家,战死是应有归宿。我们能做的应该是约束军纪,免让兵变成匪祸及平民。这一仗注定无法避免,无论是宣德朝官军击败朱雀军,还是朱雀军击败官军,流血漂橹都是注定的结局天无二ri,国无二君,终究要分出个胜负,湘王奉建文皇帝正朔,我等为此效命并无对错”

  他在试图说服王俭,同时也在说服自己。

  第四百二十五章 宫闱阴影

  深宫的一间宫闱里,房里没有掌灯,光线十分昏暗。坐在上面椅子上的马皇后仿佛藏在yin影里,只见人影连脸都看不清。若非下面有个太监恭敬地面对她的方向,实难发现她正坐在那里。

  “曹参,太子以前对你如何”马皇后的声音有些yin沉。

  太监忙道:“奴婢从小就在宫里,皇上太子就是奴婢的天,奴婢活着便是为了侍奉皇上太子。”

  “很好。”马皇后道,“而今太子竟被jiān人杀害,这些天杀的杀才你应该怎么做”

  太监沉默了片刻,说道:“只要娘娘一句话,奴婢愿杀身殉太子,追随到九泉之下继续侍奉他。”

  马皇后冷冷道:“这么做有什么用,岂不是让jiān人逍遥自在你应该为太子报仇”

  太监的腰弯得更低了,生硬地重复道:“是,奴婢应记着太子殿下的仇不知娘娘要奴婢做何事”

  马皇后道:“郭节的细作打探到一个消息,江西巡抚于谦私会伪朝jiān细,这个jiān细是为了游说于谦反叛朱文表而来,好让伪朝官军顺利攻占江西。这个jiān细事后与南直隶来的同党联络,同党已经被妖妇的爪牙逮了拷问。所以于谦的事早就被朱文表摸得一清二楚,他还不自知。你给我带个信到江西去,叫于谦提防着点。”

  太监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紧张地口齿不甚清楚地说:“此事取信于谦倒也不难,咱们既然知道这个消息,他心里便有计较可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马皇后手掌拍在椅子上,咬牙切齿道:“本宫听郭节说,湘王不愿对于谦轻举妄动,是想靠他稳住汉王降军几万人,江西没兵,不靠降军打不赢仗。而于谦只要心存异心,甚至反叛朱文表,江西之役就有得好看了江西一败,湖广无险可守,迟早被一锅端了哼哼,还想当皇帝,当太后野心不小,我叫你当,下去当狗罢”

  太监曹参呆立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来。马皇后质问道:“你愿不愿意去”

  “奴婢奴婢只要娘娘下旨,奴婢不敢不一百个愿意。”曹参又硬着头皮劝道,“不过还请娘娘三思而后行,这样的事似乎很难成功,咱们不在朝廷,官场上的虚实也了解不透,如此做太过冒险。计谋没成也还罢了,就怕万一事败,奴婢这卑贱xing命自不要紧,恐娘娘授人以柄。”

  马皇后怒道:“本宫都不怕,你怕什么机会难寻,本宫绝不会放手。就算难成,也要试上一试。况且那于谦虽与咱们没来往,但他会把这种事向朱文表抖露出来不成那不是自找麻烦么。”

  “万一被截获怎办”曹参道。

  马皇后这才寻思了一会儿,认真道:“郭节与许多在外的细作联络,也没被截获,你就是跑一趟就被截获了你干什么吃的别带书信了,直接去找于谦传口信。”

  太监曹参不能不从,他的处境若是得罪了马皇后,还有什么活路宫里头皇帝皇后不就是律法,杀个太监宫女只看心情,理由都不用,死个人和死条狗一样轻松。

  但是不幸的事已经早先就被曹参言中,他被内侍省的密探逮捕了。

  凤仪楼姚姬的房里传出了“哈哈”的笑声,这种笑声是非常少见的。姚姬平素笑不露齿,稍微笑得多一点都要拿袖子遮掩一下,何曾像像现在这样哈哈大笑,半个楼都听得见

  一旁的白衣侍卫和正在禀事的秋叶都惊讶地呆了,等姚姬笑了好一阵捧着小腹喘气总算停下来时,秋叶才继续说:“那太监一出宫门就被咱们的人盯上了,想来也稀奇,一个太监鬼鬼祟祟一副要远行的模样岂不蹊跷但他也没犯事,咱们的人就一路跟着瞧个究竟,等他到了江西直奔都昌的路,咱们算是猜到他是真有事出去,可能是见于谦去的,都昌县那地方只能叫人想到于谦。

  反正就是个太监,咱们就直接抓了搜查,但没搜出什么东西,遂用刑拷问。结果还没用到一半,那太监就什么招了,供词还让他亲笔写的。夫人请过目。”

  姚姬拖着长裙,一手拿着一张纸有趣地诵读,一面在地板上信步慢走。她读了一段话,便挥了挥纸,说道:“她到底是皇后,碍于建文帝的面,以前我还不敢随便动她。就想着罢,反正看着跑不掉,以后慢慢与她清算一下多年的旧账;有时候我还担心呢,万一大事有变,世事难料,没机会了怎么办现在倒好,自己洗干净了脖子往上送,唉,真是个蠢妇。”

  姚姬低头思量,抬头唏嘘,一点也不急,好像在品味此刻胜利的喜悦滋味一般。她转头道:“这么蠢的一个人,我以前没少受她的欺凌。有一次还让太子装作中毒,想陷害老娘,差点没把老娘害死”姚姬今天似乎有点反常,用词也不甚讲究,寻常她是从来不说脏字的人。

  她问秋叶:“这么欺负过我的人,现在怎么觉得一点压力都没有是她变得越来越蠢了,还是我变厉害了”

  秋叶小心答道:“应该是夫人厉害了,小人想陷害您这样的大人自是寻死。”

  姚姬想了想,收住笑容,唤夏雨进来,吩咐道:“把供词送给湘王先看看,然后给郑洽郭节什么的人也瞧瞧。”

  夏雨提醒道:“郑洽便罢了,郭节很清楚是建文帝马皇后的人,万一他们把东西毁了怎么办”

  姚姬“哼”了一声,没作理会。夏雨这才恍然道:“卑职一时糊涂。”

  姚姬又道:“等大伙都清楚怎么回事了,你们带几个白衣侍从过去,直接把马皇后抓走,就说忠正殿不适合她继续居住,换个宫殿住一下,也不必张扬。”

  “是。”

  各寺卿及南宫诸臣见了供词,几乎所有人都在场面上保持了沉默,只有少数人私下里唏嘘一两句“后宫本就不该干政,太祖遗训不能不遵”。

  马皇后独自在寝宫呆了一天一夜没出来,第二天一早,只见她头不梳脸不洗蓬头散发走出了殿门,来到了忠正殿暖阁要见皇帝,但被太监挡住了。

  她对着紧闭的房门哽咽道:“皇上,夫妇多年,让臣妾见您最后一面罢。”

  片刻后,建文的声音道:“请皇后进来,你们都退下。”

  马皇后进门后在建文帝的椅子前跪下来,“臣妾肆意妄为,前来向皇上请罪。”

  建文铁青着脸走了下来,亲手扶起她:“何罪之有”

  “皇上”马皇后微微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朱允炆又道:“你有错,但没有罪。不过丧子之痛非人所能忍,因此做错了事也情有可原。”马皇后顿时哭了出来,一下子扑到朱允炆的怀里越哭越伤心。朱允炆轻轻拍着她的背,夫妻俩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过这样亲昵的举止了。

  她哭够了,这才红着眼睛擦眼泪道:“皇上要为文奎报仇。那妖妇和孽子都不认皇上的,白养了他们”

  朱允炆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指着桌子上的一壶酒道:“喝下安心上路罢,你可以放下一切了。”

  “皇上皇上您不是说我没有罪吗”马皇后瞪圆了眼睛。

  朱允炆冷冷道:“我护不了你,你必须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你是皇后,没路走了要死得有尊严,难道你想被关进冷宫被人任意欺凌羞辱”

  “他们他们”马皇后眼睛露出了彻底的绝望。

  朱允炆的口气仍旧冷峻:“别以为朕不理会后宫,以前的事什么都不知道。你和姚姬结怨多深,如今情势颠倒过来,你认为她能轻易原谅你”

  马皇后摇头道:“文奎是不是真的死了,皇上要怎么为他报仇我想看到结局”

  朱允炆沉默了片刻,把头靠近她的发鬓,小声说道:“朕二十多年都等,不急这一时,一切要等时机。至少,朕要百年后入享太庙,在史册上要有建文年号。”

  马皇后渐渐安静下来,说道:“臣妾不能这么蓬头垢面就死,要回去梳妆更衣。毒酒我带走了。”

  她回到寝宫,慢吞吞地梳洗头发,一件件地试穿存放的绫罗绸缎。一个多时辰后,忽然殿门被直接撞开,四个穿白衣白裙的女人提剑大模大样地闯了进来。马皇后作势抓住了桌案上的酒瓶子。但立刻就有个女人冲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夺走了瓶子。

  其中一个女子小声说道:“就这么把她押出去,上了马车再绑。”

  抓住马皇后手腕的女人冷冷道:“皇后娘娘,您自己走吧,省得咱们五花大绑在人前,您也不光彩。”

  马皇后仰头“哈哈”笑了一声,身上都在发颤,咬牙道:“走就走,本宫看她能怎样”

  白衣女子前后看住,押她出门,宫中宦官宫女无不低着头视若无睹,更没人要来阻拦的意思。

  第四百二十六章 野兽

  天气转好,张宁的腿脚果然也利索了。他见到姚姬,开门见山道:“马皇后怨气很大怀恨在心,留着是个祸害,如今正好有机会铲除,直接杀了了事,然后称是病逝举丧。”

  姚姬指着案上的一个瓶子,冷冷道:“杀她幸亏咱们行动快,否则就让她一了百了了,岂不是太便宜如今她被皇上打入冷宫,已完全控于我手,不也算铲除么”

  张宁缓缓道:“我劝说您杀掉她,就是不想您对她施虐虐人也是虐己,我不想看到你变成那样子,在我心目中,您是女神一般的存在。您信我一句话,失去的东西是找不回来的,复仇非想象中那么快意。”

  “你知道什么,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姚姬怒道。她向门外唤来侍卫,问马皇后在哪里,然后便叫张宁一起过去。

  冷宫不是想象中的样子,简直就是个牢房。只不过外面的建筑也是黄瓦红墙,表面比较光鲜罢了。关押马皇后的房屋看起来和宫殿没有任何关系,地上铺着草,马皇后的手被锁在木柱子上,脚上戴着镣铐,这番光景和囚犯有甚区别

  马皇后身上还穿着绸缎,不过头发已经散了,一身狼藉。她听得响动,抬起头用yin冷的目光看了姚姬等人一眼,然后就垂下头去,长发顿时拂面遮住了她的脸。

  姚姬若有所思地说:“瞧见没有,她不骂我,也不激动,并不像寻死之人想苟且偷生伺机翻盘,还是有什么放不下的,想看个究竟”

  张宁默然不语,马皇后也继续垂着头。

  姚姬冷笑了一下,吩咐道:“把门窗都关死,叫己丑过来,其他人没有命令不得靠近一步。”

  己丑便是会做河豚的那个白衣侍卫,同时也是奉命截杀太子朱文奎的人。她面无表情地走进牢房,抱拳向姚姬执礼,连正眼都不看一下被五花大绑的马皇后。

  姚姬款款走近,轻声说道:“朱文奎在安福县起兵,作为交换条件,咱们送了一批兵器和工匠,工匠中当然有耳目。他兵败后逃走,细作伪装成败兵一路跟随,一直到贵州地界。文奎是皇长子也是太子,名分上威胁我家的宁儿;你们又那么恨我们,我也那么恨你们。当时文奎自己兵败了,在外是下落不明,我怎能对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天赐良机坐视不顾如果换作是你皇后娘娘,你会眼睁睁地手下留情么杀文奎当然是我亲口下的命令,你还想不想看一下亲手割去他脑袋的人我带来了,就在面前,你抬起头就能见着。”

  马皇后终于抬起头看,甩开凌乱的长发,目光从姚姬张宁脸上扫过,注视在除此之外另一个唯一的人身上,己丑。

  姚姬转头问己丑:“你是怎么杀死朱文奎的”

  己丑面不改sè道:“他跪在地上求饶,我提剑过去活活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斩首之前还没死,好像吓失禁了。”

  姚姬哈哈大笑,神sè中带着些许疯狂。仿佛一个贫困的人,突然中了一千万彩票一般的表情。她笑道:“真可惜,尸首喂山林里的野狗了,首级时间太长烂了被丢进了茅坑,尸骨无存。若是首级还在,现在亲眼叫皇后娘娘看看,那是多么有趣的事。”

  “呸”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