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117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8      字数:11854
  我自己所想,当然是想留下白姑娘的。三年前的事你还记得么从那时起,我就深被白姑娘的情意感动,无奈那时无力强求,只得作罢。”

  “嗯。”白凤娇柔柔地应了一声。

  张宁道:“但如今咱们湖广政权同样有覆灭之忧,朝廷平定了南京汉王后,自然不会任由湖广割据,全国控弦百万四面围锁,在江北和东面调动的京营宣大九边军队和地方军人数已达数十万之众。敌强我弱的局面难以一时扭转,如今的荣华富贵只要一场大战失利就是井中月水中花,我连母亲妹妹的安危都不能保证,又如何能给你什么承诺所以想强留你亦不能,才说任凭你的意愿,一切但凭天意。”

  白凤娇也默不作声,但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张宁要是不说这个,她还有些徘徊,毕竟自己也不是很习惯陌生的环境;但此时她反而有种想与他同患难的冲动。

  第四百一十九章 施法镇邪

  醴州军营大帐外,门口的守卫被正对着的护心镜反shè的光线刺得眼睛一花,他不禁眯起眼睛,看清来的人是大将军周梦雄等一众人,守卫的神情马上变得紧张起来,身板也挺得更直。

  “丁丁框框”一阵金属碰撞的杂响,一众身披甲胄全副武装的武将便跟着周梦雄走进大帐。周梦雄从守卫士卒们的脸上看到了敬畏之sè,心下十分满意。在军中,从将领到士卒无不对他有怕惧,这正是他需要树立的威信;人们心里害怕自己,才会服从,哪怕是偶尔不合理的要求将士们也不敢提出异议。对付这帮莽夫,棍棒和威严是最有用最简单的东西。

  所以有时候周梦雄在想,张宁应该不是一个好将军,如果是他亲自治军打仗,指不定一股兵马会变成什么糟糕的样子。因为张宁的xing子太温和,他那样子根本不能约束住人数很多的士卒,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给点颜sè看看他们会不会上房揭瓦

  不过周梦雄暗地里也不得不认可张宁这女婿是个得道的上位者,要制衡和控制各方势力,就不是仅靠声sè俱厉可以得逞的罢。各方地位较高的一帮人,二愣子就比较少了,一个人是不是仅仅表面上凶悍实则毫无手段,大伙很容易看出来,大家都不是吓大的根本不吃那一套。

  “行礼”突然听得一声大喝。只见众将纷纷站定,将手臂平直地抬起来,严肃地看向刚走到中间的周梦雄。

  周梦雄只是点了一下头,挥手示意大伙分开各自找位置。

  周梦雄手里捏着的东西正是刚刚收到的武昌来的命令,他在上面的公座前来回踱了几步,也不上去,只站在下面双手捧起军令,并对着上方躬身一拜,然后才说道:“湘王令。”他心里是有数的,姿态要做足省得有人背地里到武昌说三道四。

  他自然是没有实力和名义,也无心思怀不臣之心,同时也想得到自己的掣肘。在兵马上他控制的人不是最多也不是最jing,岳州还有姚家父子,武昌江西有于谦和卫斌等人。不仅如此,武昌建内阁六部之后,已经全数收回了地方财政大权,现在醴州大营要发动战争准备粮草物资及军费,必须得户部政令;周梦雄的话在地方官府不管用了,而且也不敢越权勒令官府。火器也是从武昌直接调拨,弹药从常德兵器局作坊,这些地方的衙门周梦雄根本无权染指。不到一年时候,分权已经基本完成,他怎敢轻易拥兵自重

  周梦雄收起心思,认真看着纸上的文字道:“盖国家之兵,战非为己,而兴兵伐不义”读到第一句周梦雄就感觉到命令是张宁亲手起草的,因为很像他的论调。张宁出身文人,许多文章政令都是他亲笔,写起东西来倒是念头通达。

  有了兵部调令后,接着醴州便着手准备进军武陵山苗疆,周梦雄手下的一个亲戚李闻达自告奋勇,遂领了军令。集结兵马两哨,每哨人数约七百五十人,加上传令兵杂役伙夫,人数近两千人。周梦雄认为这个人数不多不少,若是太多人了山区路不好走补给困难,怕苗王负担不起所需粮食。然后他与苗使约定协作,便下令李闻达向西南进军。

  苗疆信息闭塞,白叟与朱雀军勾连一气,苗人竟一无所知。等到朱雀军李闻达部过卢溪,乘船西进时,白叟才在腊尔山突然宣称想要接受大明建文皇帝的册封。内部顿时争执一团。

  不久后苗人发现武溪河上的明军和苗军一部向导,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苗王白叟显然是早有预谋动真格的了。而白叟坚称前来的明军是保护建文使臣的卫队,下令各族不得袭扰。

  石禾等头人反对向明廷称臣,一番吵闹但是暂时也无计可施,仓促之下他们无法集结大股军队。此时正值盛夏,农忙时节,士兵们大部分都回家忙着照顾庄家去了,要聚集大军非一月两月难以办成。

  白叟自然有心情和他们争执,反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向导就能把明军带进山来。他在寨子中宣称,明朝廷要封苗王,从今往后并不直接染指苗疆事,只有名义上对中原王朝称臣才是长久之道。在场的各族长老很多连外面的局势都搞不清楚,也分不清建文宣德的区别。但总算有明白人,石禾马上就指出就算要向中原王朝称臣也应该接受běi jing的宣德皇帝册封,而不是武昌的建文皇帝,又说建文帝在此时就是造反的,苗疆和他扯上关系不仅不是长久之道,可能反引火烧身。

  白叟倒是想京师的皇帝给他金册,不过恐怕是一厢情愿。

  好在道理不是最重要的,石禾等人目前能动用的人手不足以对苗王的党羽形成绝对优势,最要命的内斗的话很多之前阿谀奉承的人就不愿意流血卖命,他没有能号令起苗人的名义。许多见风使舵的人开始私下与苗王言好。

  不过一力扶持石人教的石禾等头人情知是冲着他们来的,没有退路,矛盾随着明军消息越来越近变得无法调和。头人石禾认为这个关头直接起兵反对苗王很难得到支持,遂仓促决定先对付来犯的明军。

  石禾纠集族内及吴家麻家的帮众,持械在武溪河的险要地段以逸待劳,准备凭借险峻山河袭扰明军不断消耗其实力。这种战术屡试不爽,明朝初期多次讨伐苗人,都吃了这种苦头,加上不熟地形水土不服数次惨败。

  但这回与以往不同,明军有苗人内应支持,苗王的人不仅直接派人充当向导和前锋,还负责打探情报,提供大量的粮食草药等物资。李闻达部事先得到了石人教聚兵的消息,一改消极固守沿河路线的策略,主动出击。他们在一座叫簸箕山的地方上岸,由苗人前锋带领,奔袭山寨。

  簸箕山之战一点悬念都没有,明军攀爬在山寨下面的山腰,并不靠近苗人的弓弩和竹竿投shè,直接用轻便骑炮轮番shè击,炸毁其大部工事,然后火枪兵聚众以三轮shè战术正面强攻,苗人作鸟兽散。乱兵凭借熟悉地形逃进山林,但这时苗王的人马赶到,分散进山游击,叛军一战就被打破了胆。

  李闻达顺利进入腊尔山,军队就驻扎在石人洞山上的各处山寨中,这些房屋是石人教搭建的,此时已四散逃走。军中除了将士,还有一群道士,每ri吹吹打打甚是热闹。

  李闻达到腊尔山后除了与苗王见面,首先忙着修石碑,把自己的丰功伟绩刻在上面再说。然后让苗王招来远近的山民,每ri叫苗人在人群中宣扬。他们说石洞里的巨石人是恶神,不干好事只会带来灾难,唯有让道士作法请来凌霄殿的大神将恶神封住,世人才能免灾。

  于是李闻达与众将一面在山寨中放开大喝苗王送的米酒,一面叫道士每天作法,同时下令士卒在石洞口下面的地里悄悄埋下火药。如此过了七八天,李闻达便宣称要施了。

  一群道士敲着锣鼓将道教的经书都唱了一遍,搞了半天,然后一个老道当众发疯起舞,人道是天神附身了。只见那老道那木剑往洞口一指,口中念念有词。众人正瞧得稀奇,突然听得“轰”地一声震耳yu聋的巨响,顿时地动山摇,硝烟中土石乱飞,石洞口就在烟雾腾腾中塌掉了。一众山民目瞪口呆,许多人纷纷跪拜使劲磕头。

  李闻达干完这事,又叫苗王在山上修一个庙子,把黄帝的像供奉在里面,方能镇住恶神一万年云云。苗王及一些有见识的头人知道是火药爆炸,但此时也将计就计,反正能唬住百姓就行了。

  过了一段时间,武昌真的送来了册封苗王的诏书金册,下诏白家袭苗王世袭罔替。李闻达受建文皇帝封武略将军,一战成名,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指挥使直接变成了名将一般的人物。

  此事后周梦雄与宾客饮酒阔论时,兴起说了一席话,言山区边地常发战事,其中缘故可见一斑。确有一些地方叛乱的原因是边将和官吏勾结倒行逆施,逼边民造反,然后边将出兵平乱,劳民伤财后功成名就,正可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不过此番大捷在武昌倒并没有太大的反响,只是朝臣们到内阁碰面时说了几句贺词罢了。张宁让徐文君将捷报送到宫中给白凤娇亲自过目,便将此事丢下了。

  真正叫人们挂心的,不是苗疆而是江西。

  第四百二十章 王养德

  江西景德镇是驰名远近的瓷器名地,此时却显得特别宁静。都昌县方向的驿道上马蹄蹋起的风尘与动静就显得有些引人注目,因为一般百姓是很少骑马的,往来驿道的信差也多只三两人,像这么一整队马匹着实少见。马队在昌江岸的城门口停下来,一行人牵着马进了城。景德镇在大明朝早就是县城级别,有城池城楼。不过城里却依旧风景秀丽。四处可见青瓦白墙的院子,在青山绿水下如同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马队中一人正是江西巡抚于谦,不过他没穿戴官府,一身青袍方巾如同游历天下的士大夫一般。此情此景,于谦顿时有些感叹:“若是他ri有幸卸去乌纱归隐,此地真是上好的地方。”

  同行的多是武将,自然多看不出其中玄妙,只是随口附和了一番。

  于谦等人刚从鄱阳湖西南的都昌县过来的,因北方官军向南直隶池州徽州等地增兵,毗邻南直隶地界的鄱阳湖西岸平原就成了前哨,都昌无疑在此时变成了军事重镇。于谦几次到都昌巡视,这回又继续东行,一路到景德镇来了。

  到实地一看,于谦发现景德镇确实不是什么军事要地。此地山水秀丽却不利大军行动,地形更是东北高西面低,面向东面威胁拒敌十分不利,背靠平原面朝山,直接被俯冲的局面。而且景德镇的城池工事显然没过多考虑军事用途,内陆腹地常年太平,手工业商贸发达,只是一个经济富庶的地方。

  同行的武将卫斌果然就忍不住说道:“这地方没啥好瞧的,既然来了去看看当地的青白瓷长长见识罢。”

  于谦不置可否。他当然明白此地易取不易守,来之前就了解过了。不过景德镇除了产青白瓷,同样是鱼米之乡,军费粮草一样不缺;若是在这里有一股兵力,则可以与鄱阳湖都昌县形成掎角之势,有积极防御守中藏攻的气势;而不至于拱手让出鄱阳湖西岸所有地方被动防守。

  这也是他亲自来走一趟的缘故,不然此时是没有心情来看什么盛名青白瓷的。

  又有一个武将嘀咕道:“跑了半天的马,ri头已在头领,肚子饿得慌,瓷器又不能吃看它作甚,我看不如先找个饭馆,咱们自掏腰包吃饱再说。”

  于谦以为善,遂同意随行的人去找饭馆吃饭。一行人来到一家馆子前面,侍卫去拴马,大伙便一同走进去了。店家笑脸来迎,同样穿布袍的将领便问有什么好吃的菜,那店家指着墙上:“敝店的辣鸡是当地名菜,小的听各位客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要是吃得辣可以尝一尝。”

  众人久居湖广,自是吃得辣。自古四川湖广的菜味辣比较出名,不过江西这边也在仲伯之间。

  于谦见店家所指墙上挂的一副画有图有字,他文人出身,见着有字的东西就忍不住要看一看。走上前一瞧,只见上面画了个戴官帽的人像,下面写着一些字,说得是本地一个洪武年间读书人考科举,上京会试屡试不中,说是吃不惯北方的面饼,没滋味食yu不好所以发挥不佳于谦看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道洪武年间京师在南京,科举跑到北方去作甚他不以为意,继续看完文字上的故事。然后一年会试时,那上京的士大夫就在景德镇请了一个厨子一同上京给他做饭菜,厨子做得辣鸡非常美味,士子考试前食yu大开,于是科场得意喜中进士,后来当了大官云云。那厨子回家乡后,干脆开了一家馆子,就是这家了

  很快店家和小二一起上菜,于谦便随口说道:“洪武年的京师在南京,掌柜的改一下上头的故事,就说那士子吃不惯酸甜好了,江浙菜放醋放梅子,甜点也做得不错。”

  “贻笑大方啦。”店家笑道,“早有人说过,就是嫌麻烦,搏客观笑一笑罢了,当不得真。”

  于谦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同桌的武将也随后提起筷子,倒是很守上下规矩。这鸡肉是干放进油里爆的,鸡皮香脆,辣味和作料之味入了肉,果然是好吃,不过口味是重了点。

  就在这时,一个穿长袍的青年从店门口走了进来,他把头上的大帽脱下,掏出手帕擦了一把汗,用江西方言喊道:“老板,辣鸡来一盘。”

  店家应道:“辣鸡一盘。先上茶水一壶。”

  于谦手里的筷子上夹着一块鸡肉刚放到嘴边,这时突然放下,转头看向那个青年。此人不是别人,竟是王俭王俭何许人老早就追随于谦的一个幕僚,当年朝中正和汉人的人明争暗斗时,于谦到南京接应张宁上京师,带的主要随从就是王俭,二人可谓交情深厚。王俭不是江西人,此刻不知为何学了一些方言关键是他来景德镇作甚

  王俭的学问才华和处事在于谦眼里都十分平庸,但此人骨子里有股难得的气,多有古之燕云义士的悲沧忠义之风。他一直是于谦大志抱负的坚定支持者,长期追随左右;不过于谦在常德城被秘密抓捕后,就与王俭分开了,自此后今天是第一回碰见。

  “咦”突然从王俭口中冒出一声惊叹,他立刻离座往这边走来,作势仔细瞧了瞧,“我没认错人罢,于大人”

  众将和随从的目光早已聚集在这个陌生人身上。于谦只好开口道:“原来是养德。”

  王俭忙弯腰作拜:“学生不曾想竟在此地遇见,拜见恩师。”

  “好,好。”于谦不动声sè,心下却有些紧张,临时便对卫斌道,“他叫陈养德,以前在江西做过教谕。我在江西做官时与他有过师生之缘。”

  王俭也没露出什么马脚,自称就姓陈了。得到于谦准许,便自己把碗筷摆到这边来与于谦同桌,一阵唏嘘感叹一番,又述了几句旧谊。不过当着人说得都是面子话,于谦一时心情十分复杂,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吃过午饭,于谦也没心情在城中走动,径直去县衙见了官,然后一行人在县衙行馆里安顿歇脚。

  于谦在自己的房间里单独见了王俭,二人一问一答聊着天。于谦一面说话一面拿过纸笔写道:“谨防隔墙有耳。你来江西作甚”

  王俭在下面写:“奉兵部尚书杨部堂之命,前来做说客。”

  二人毕竟多年相交,很有默契,只需这么一句话,就不必多说什么道理游说了。于谦沉默了一会儿写道:“养德家眷在何处”

  王俭写道:“已被接到南京。但恩师不必为此担心”他的笔尖顿了顿,“学生前来非受人所逼,当说客是虚,实为解心中之惑。”

  于谦口头上又随口问了他科举的事,一面写道:“你心中何惑”

  “天下大义,忠君报身,为国为民,蹈汤火而不悔。此乃恩师一生所求之抱负,为何受叛贼之官”

  于谦心中略乱,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自己现在是这样的身份世事无常,有些事不是义所能套用的。杨士奇的遭遇,自己的遭遇,很多原因加起来,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但是被自己的学生一问,他仿佛就被问住了。实在无法在王俭面前承认现实影响了他的抱负方向。他艰难地写道:“忠于天下而非一人。事已至此,建文余党不能蹙平,必经战祸。建文帝名正言顺,湘王也有爱民之心,遂投之;当初大道抱负未改。”

  王俭写道:“兵部杨部堂带学生面圣,皇上金口玉言,只要恩师将功赎罪,以前的事便既往不咎。”

  于谦看罢心道,养德果然不是做官的料。他回写道:“心意已决,不能顾仕途。你速回南京交差,不要多做逗留,勿让家眷无辜受牵连,我于心不忍。”

  写完于谦便大声说道:“我有公务在身,不能与养德游历江湖,他ri有缘在叙不迟。”

  王俭微微叹了一口气,只好起身拜道:“恩师有事缠身,学生不便多叨扰了,告辞。”

  于谦便拿起桌子上的纸在烛火上一点,丢进一个茶杯里,然后倒水一冲,竟仰头印了下去。沉声道:“立刻离开江西,越快越好。”

  王俭拜了一拜,“学生明白您的苦衷。”

  此时南京皇宫里,朱瞻基与两个重臣说了一些话,然后想起来提及:“那个王俭说服不了于谦。”

  杨荣道:“皇上圣明。王俭与于谦交情甚厚,若能意外不辱使命固然是好,但臣派他去不是寄希望于此。于谦在朝时得杨士奇看重,又得皇上知遇之恩,此人非有真才实学不能如此。他是明白人,既然先背叛君父投身于贼,若再叛建文余孽陷恩师杨士奇于尴尬境地,名节不存,此生再难有所作为。皇上金口玉言免他的罪自是一言九鼎,无须质疑,但他重回朝廷后又如何面对百官于谦必然早早就提防事后清算恐怕他不会回来了。”

  杨荣接着说:“不过做反贼亦不易,在湘王那边于谦的身份显然不能得到完全信任。在此紧要关头,王俭只要和于谦见了面,被武昌知道了,湘王会作何感想只要他们上下离心,铲除于谦事小,关键在于汉王军在九江被收编的几万叛军。于谦费了不少力气拉拢叛军军心,汉王叛军上下得报,对于谦也是感恩戴德,只信于谦;一旦于谦丧失兵权,这几万人一时如何为建文余孽所用”

  “甚好。”朱瞻基点了头,又对张辅道,“杨公的计谋可用,朝廷兵马也能在堂堂之阵上击破贼军,江西湖广何愁不平”

  第四百二十一章 旧伤

  于谦在景德镇没有什么闲心在外走动,但匆忙路过市面时也亲耳听到了一些风声。路边茶水摊子上有闲人说:“从南直隶过来的人看到徽州来了很多外兵,阵仗是要打仗,景德镇会不会遭兵祸”

  摆摊的老头也不忌讳,当街就说:“景德镇这地方,一百年遇不上一回仗。甭说是宣德皇帝还是建文皇帝,不都是大明朝的天子,干咱们平头老百姓甚么事”

  “就怕一打仗,外地的兵来了就要抢,没听说过兵过如洗这一说只是东西被抢就罢了,别丢了xing命,大伙儿是不是该找地方避一避”

  于谦等人匆匆从人群中走过,也不知道接下来人们又如何评论。其实对于民间的事猜都猜得到,既不是外族大规模入侵,人们对谁胜谁负根本就不在乎的,景德镇的县官是谁封的同样无所谓,只在乎自家一亩三分地而已。

  于谦同样不在乎百姓如何说法,他现在心里有些烦躁,主要是牵挂王俭突然来访的事。身边的武将自不必说,除了汉王军降将,都是永定营湘王那边的人,见到自己突然与陌生人见面岂不在意还有随行的侍卫同样是朱雀军中的,大多不清楚底细,于谦猜测里面会有监视自己的细作。

  他心里想,这件事可能引起猜忌。与王俭突然相见时,自己情急之下竟胡编了个名字,细思一番,此举显然是个败笔真是常言说得好,千里马也难免有失蹄之时。

  在一个手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身边,连个耳目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武昌城楚王宫中,内侍省的夏雨在详细地说话:“此人自称陈养德,江西景德镇生员。查档无此生员名字;据我们手里记录于谦的诸事卷宗,其关系人脉中亦不曾有陈养德此人。卑职发现卷宗中有王俭这个名字,表字养德;加上当时在饭馆中情形,于谦脱口称养德。故疑为此人,待查实。自称陈养德者已被我们的人监视掌控,离开景德镇县衙行馆之后,他与几个cāo外地口音的男子见过面,可能是伪朝jiān细,所有人都已被监视住。因事涉于谦,大伙事先得了命令决不能轻举妄动,所以现在江西咱们的人还没拿下陈养德。只要王爷发话,即可差快马传信,拿了此人严加拷问来龙去脉。”

  “你们做得不错。”张宁赞赏了一句,实则是赞后面他们没有轻举妄动的做法,他沉吟了片刻,“王俭”

  记忆之门打开,虽然不是很重要的人,也很久没有想起过了,但张宁慢慢回忆起了在南京时的光景,想起这个名字来。

  张宁沉思了好一阵子,这才开口道,“别对王俭动手,放他走。其他与之见过面的人,还有机会的话便拿下押回武昌拷问”他一开始口齿清楚,后面的话音就有些颤音,眼睛里也露出了些许痛苦之sè。

  夏雨的目光从他的脸上下移,发现张宁左手背上的筋绷起,正使劲按在腿上。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隐忍的疼痛感,心下微微有些同情。

  夏雨回头看了一眼窗户,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sè蒙蒙。时间才到七月,夏的炎热尾巴还未散去,但cháo湿的秋雨一下在空中似乎也嗅到了初秋的凉意。

  张宁挥了挥手:“照我说得去做罢。”

  夏雨拜道:“告辞。”她离开了内阁,径直到宫中去见姚姬去了。

  她来到姚姬住的凤仪楼,走进厅堂,只见顾chun寒和张小妹也在姚姬身边,在这些人面前应该也不必回避,夏雨便躬身回禀道:“属下已把江西的事告诉王爷。”

  “知道了。”姚姬脸上的微笑未改,好像刚刚和张小妹等人在说什么有趣的事。

  夏雨站在原地没动,接着说:“还有一事,刚才属下见到王爷时,看到他面露疼痛之sè,想来可能是腿上的旧伤复发了,要不要请个郎中去看看”

  姚姬道:“一会儿晚上看他会不会来与我一起用膳,来了我亲自问问。若是没来,再请郎中去他那边。”

  “是。”夏雨这才拜退。

  就在这时,张小妹有模有样地屈膝作了个万福,柔声说道:“夫人,我要回去了。”

  姚姬微笑道:“看来我不用问他,晚上问你就行。”

  大家都听明白是说张宁旧伤,张小妹脸上微微一红没说什么,只觉得姚夫人总是叫人有点害怕,什么都知道似的。

  她果然是急着想去看张宁。幸好如今的内阁衙门在楚王宫里,从内宫过去虽然有点远,却也不是太麻烦。只是要坐马车,省得在男子面前露面。因为建文帝移居武昌楚王宫时间不长,宫中还没有收宦官的举动,太监是很少的。里面几乎都是女子,但靠近望京门就有许多当值的男子,多是内侍省的人,然后就是一些大臣及他们的官吏。

  内阁衙门的院子以前不是官衙,修得jing巧漂亮,后面还有楼阁。张宁ri常办公的书房就在后面的阁楼上,楼上并有存放卷宗和来往公文的屋子,方便他查阅。

  在书房中帮忙的徐文君见着张小妹来,打了声招呼便知趣地回避了。张宁诧异道:“小妹怎么到衙里来了,出了什么事”

  “哥哥的腿伤复发,为何仍在办公,不找人看看”张小妹快步走上前去。

  张宁愣了愣,“夏雨回去说的并不要紧,只是天气下雨就发疼。可能是当初愈合得不好,伤没好又行远路的缘故当初骨折让郎中用夹板的医术我还信得过,如今叫他们能对这种超过一年的隐伤有办法就神了,看了也是白看。”

  张小妹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了内疚之sè,“那怎么办”

  “没办法,就像风湿一样治不好,很多人就是到老了,天一变就要发疼。”张宁道。说话的时候小妹已走到他跟前,在他旁边蹲下身,准确地轻轻摸到了他的伤处,“都是为了我才这样的”

  此时张宁确实顾不上在意这点小伤小痛,心思不在上面。张小妹清纯而楚楚可怜的样子,却叫人忍不住有怜惜之意,在她面前说话都忍不住太大声一般,他便用柔和的口吻好言道:“就当是留下的念想,一发疼就能想起小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么想岂不就好事了”

  她的手覆盖在小腿上柔软的触觉让张宁有点走神。心下又不知怎么想到了于谦和江西,一整天不知多少次思维会转移到上面他想:旧伤复发,至少现在可不是好事。因为行动不便,若想亲自去江西就会因此带来很多小而琐碎的麻烦。

  于谦可信么理智告诉他是可信的,否则当初就不会把江西的兵权交给他,一切都是事先就决定好了的事,左右摇摆不是好现象。只是人难免会胡思乱想,他心中常常有些不安。

  或许有董氏的原因,让他内心隐隐有种首先背叛于谦的愧疚,然后发酵出另外的隔阂提防。或许也有夏雨带来的消息,让人不禁想,于谦究竟和身在宣德朝的旧友有什么密谋不过张宁思前想后,觉得于谦只要是正常人,实在不该和那边的人有什么密谋。他就在这样一种矛盾的心情之中。

  收回于谦的兵权,另择大臣去负责江西的防务,这是最安心的法子可如此会带来更多隐藏的后患和副作用。

  “哥哥。”一声柔软清澈的声音把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一看,见张小妹关注的目光里闪烁着眼泪,忙伸手摸她的脸蛋:“怎么了”

  这时张宁才意识到刚才自己那句带着一点玩笑一点安慰的话说得过了头,对其他女子说是没什么的,但小妹还未经人事对这样东西很敏感,便没想到她能感动成这样。或许古代的小女子都太过婉约羞涩,有些话说过了,她们还当是海誓山盟一样。

  小妹仍他摸自己的脸手指在脸颊上摩挲,她低下头默默无语;轻轻把头靠在张宁的膝盖边上,细小的动作却又似乎有千言万语。

  张宁又走神了,他微微叹道:“说是一辈子,但这一辈子究竟能活多久呢”

  “我听听。”小妹把耳朵贴在他的膝盖上,“哥哥心里有很多担心”

  张宁抬起头,又瞧见了外面毫无消停迹象的雨,这样的天气就像女子一般,难以捉摸,哪像阳光明媚的时候那般光明磊落

  第四百二十二章 雨1

  武昌的雨下得不大,却一直没停过,整个楚王宫似乎到处都是水,笼罩在cháo湿的世界之中。雨幕又像是雾,让视线模糊不清,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中正殿的暖阁中,除了建文帝和马皇后,还有一个外廷大臣郭节,他禀报着事儿:“这回没有和王狗儿联络,京里其他人好不容易查实了,诏狱中从未收押过太子。进京几条路上的眼线也陆续问过,此前没见到有押送太子的人马经过。臣以为,王狗儿所奏太子被押送到诏狱的消息极可能是假的”

  朱允炆面有怒sè,“这个狗奴婢,竟然胆敢欺君”

  马皇后又气又急:“臣妾早就说了,王狗儿信不过。”

  郭节几个月来很不容易地理会着这件事,是得了建文帝的旨,不过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马皇后施压。马皇后把太子朱文奎看得比xing命还重要,这么长时间了音信全无,她一天也没放下过这件事。之前关于朱文奎只有一个消息,就是落到了朝廷官军手里被关在诏狱里了,这么一个别人说的消息当然不能让她满意。

  而且马皇后一向就怀疑自己的儿子和姚夫人等人的yin谋有关;湘王集团通过分享权力稳住了建文一系的官员,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和马皇后进行双方满意的交易,所以这件事在当时暂时搁置,却从未结束。

  现在郭节查实,朱文奎没有被关押在诏狱,那他在哪里

  马皇后已经快发疯了,径直问了出来:“文奎在哪里”

  郭节弯着腰,不能回答。建文也沉默不语。似乎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马皇后哽咽道:“文奎是不是被那妖妇母子害死了不然这么长时间一个活人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郭节忙劝道:“湘王是太子的亲兄弟,不会有这种事的。”

  “别以为本宫不清楚,你你们都被他收买了,给你们一顶乌纱究竟值几个钱,虚的”马皇后哭骂起来。建文突然喝道:“成何体统”骂完脸上却也露出了痛心的表情。

  郭节小心道:“臣所知之事,已尽数禀报。若皇上和皇后无别的吩咐,臣请告退。”

  朱允炆一挥手,什么也没说。郭节忙跪到地上叩首,然后才弯腰倒退着向门口走。

  马皇后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脸上已白得毫无血sè,伤心的目光中暗藏深深的恨意。她安静下来,虽然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她明白姚姬等人是绝不可能把真相告诉她的。

  张宁杵着一根棍子,一瘸一拐地慢慢爬上了凤仪楼的楼梯,他回头看半空,雨不知何时才能停。腿上的旧伤,发了一次,可能以后天气不好也难免要重发,有些东西实在难以断根,只要发生了就无法摆脱。

  两个侍从在后面跟着,她们本想扶湘王走,但之前就被拒绝了。

  到了姚姬住的地方,进门是一个阔厅,她这里的东西仿佛永远都摆放得简洁整齐,一尘不染。很安静,虽然外面哗哗的雨声就没停过,阔厅里也没有人。暖阁外面挂着亮晶晶的珠帘,在cháo湿的微风中轻轻摇曳,珠子相互碰撞发出“叮叮”清脆的轻响,让人忍不住想起风铃。

  姚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平ri是好几天都可能见不到人,今天你腿脚不便,本该少走动,却想起来了”

  张宁说道:“就是想到您这里坐坐,静一静心。”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姚姬掀开帘子走出来,她一头长发随意地挽在头顶,一副居家的模样,天下雨可能她也没想出门。她看了一眼门口的两个侍从,吩咐道:“你们下去吧,不要让人来打搅。”

  白衣侍从弯腰拜道:“是。”

  张宁见窗户底下摆着一张案,上面放着棋盘等物,案边的地板上放着两个蒲团,便走过去随意坐在地上。住在楼阁上有个好处,便是可以席地而坐,盘腿或跪坐都行,而不必在意地气yin湿。

  “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只有我才是你能够信任的人”姚姬的目光注视在他的身上,“你对于谦仁至义尽了,如今又如何”

  “是。”张宁突然有点颓然,“只有您才永远不是我的敌人,或得意时,或危及时,抑或走投无路时”

  姚姬走过来,在他的对面跪坐。她不像张宁有时候很不注意姿态,在地上的蒲团上跪坐的样子也同样有着得体端庄的气质,如同她住的地方,没有邋遢乱糟糟的时候。

  她缓下语气来,好言道:“腿上还疼吗”张宁答道:“时不时发作,阵痛。”

  姚姬的目光如一双手一般在他脸上扫过:“你看起来很不好与我下盘棋,往开阔的地方想。”

  张宁一看棋盘便觉有些烦躁,围棋确实不是那么简单,棋子太多了费心。他说道:“那下五子棋罢,我教你,简单得很。”

  果然姚姬一学就会,这是种很快餐的游戏,适合现代人打发零碎的时间,但在如今明朝生活节奏缓慢的时代算不上好的东西。

  姚姬很快就分心了,简单的棋法无法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她一面用白葱一般的手指拈起棋子随手落下,一面说:“据说于谦收了汉王降军三万多人,很得军心。咱们现在就像赌钱一样,拿永定营做本钱,看能不能赚到降军三万;若是舍不得本钱,利自然是得不到了。”

  她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不过在张宁看来远不止这些因素,巩固江西统治带来的资源人心,以及战略纵深等难以简单衡量。他忍不住说道:“您好像很看得开一般咱们输不起任何一场战争的。而且机会只有一次,绝无光武帝几番重整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