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38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3      字数:11818
  话,只是听不太清究竟说些什么。他向头顶的天窗看去,上面黑漆漆的,天应该还没亮。而且这院子是辟邪教总坛的中枢之地,冷飕飕的凌晨时分,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喧哗张宁心下好奇,遂起身披上衣服开门察看。

  姚姬所住的正房外面果然站着几个妇人,别人都没吭声,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再次大声对着房门说道:“属下冬雪有急事禀报,打搅教主清梦请恕罪。”

  张宁认识一个护教名唤秋叶,这里又有个自称冬雪的,他很容易联想起来,所谓四大护教可能就是以春夏秋冬为名;那么这个冬雪应该也是辟邪教高层的四大护教之一。冬雪这名字挺雅致,不料人却是一个皮肤黑黑的半老徐娘,颧骨甚高门牙有点爆,长相却是不咋地。

  因为她口称有急事,张宁心下好奇,便退而系好腰带也没梳理头发,随即出门。门外的妇人见他出来,都微微弯腰做个行礼的姿态,可见张宁作为贵客已是辟邪教上层人员知情的事了。

  张宁转头看了一眼正房紧闭的房门,里面毫无动静。他便说道:“这么晚,教主可能早就宽衣歇息了,稍安勿躁,得等一会儿什么要事可以先对我说”

  冬雪左右回顾,略一思索便道:“刚刚得到禀报,总坛后山入口发现一个可疑之人,还打伤了咱们俩人。当时在后山附近我们加强了警戒,各处共有八人,可是草木丛生行动不便,加上天黑,八个人闻得警示过去也没凑效,被那人各个击破伤二人,跑了。”

  张宁听罢大惊道:“这么晚了有人在荒郊野岭蹲着干甚”

  冬雪正色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们的人才会发出警示,想要把他抓住审问,不过没能成功。”

  “你看清那人的身高容貌没有”张宁急道。

  冬雪答道:“出事时我没有在后山,据受伤的人说,看清了那人的相貌,估摸着有三四十岁,长得很高,面枯而瘦,面骨粗大”

  她一边描述,张宁的眼前就浮现出了詹烛离那张欠抽的脸来,更离谱的是想象中的人还仿佛说了句话:有酒就好。

  这家伙不是詹烛离是谁除了他谁没事半夜跑到荒山里晃悠张宁顿时心急如焚,又问:“我和随从进来的地方,是否就是辟邪教的后山入口”

  冬雪道:“是。”

  詹烛离那厮会不会看到我进土地庙的密道了他是怎么查到除“鬼寺”之外的另一个入口的张宁忽然想起带路的教徒闲聊时的话:正门的位置视线太开阔,容易暴露,咱们走另一条路,每个月运补给进山就是从这里,要隐秘一些。

  那厮肯定是暗地里观察了辟邪教徒的活动,慢慢摸索到后山入口的这个好酒而无量一身邋遢的家伙,还真是个人才,张宁真不知该夸他还是骂他。果然有能耐会办事的人不一定就好,万一他是自己的对头呢

  起先张宁还说“稍安勿躁”,现在他也急了,忙在门外喊教主。可仍然没有动静,仿佛压根没人,他便问周围的人:“教主会不会在院子后面的温泉”

  一个妇人道:“教主在房里歇息,这么晚了不会去沐浴。”

  张宁遂走上台阶,用手掌猛拍。冬雪等见状惊讶变色,正待要劝,木门已经“砰砰”被他拍响。冬雪忙道:“贵客失礼,不怕教主怪罪”

  张宁不管她,继续拍。过得一会儿,里面总算传来了姚姬冷冷的声音:“是谁,要上房揭瓦吗”

  张宁道:“是我,十万火急之事,快开门我有话要说。”

  姚姬的口气随之改变,在里面说道:“我已宽衣睡下,衣衫不整不便立刻相见,先等等。”

  刚才喊那么大声她怎么也没听见实在有点奇怪。这个念头在张宁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现在也顾不上想这种小事,回头说道:“去个人,把我的两个随从叫起来,让她们收拾好等着。”女人起床确实有点墨迹,张宁急忙提前做了个准备。

  “我得马上离开辟邪教回去。”张宁在门外一边想一边说,“走之前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就是道个别。”

  里面姚姬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发生了什么事”

  张宁道:“昨晚我到辟邪教的事,可能被人盯到了,我得回去想办法处理。”

  这时门内轻轻一个响动,姚姬的声音道:“你一个人进来,把门关上。”

  刚才明明听见姚姬说宽衣睡下暂时不太方便,没一会儿工夫就让张宁进去,还是个男的,院子里的几个人微微有些疑惑;加上教主允许一个所谓贵客的人住在一个院子里,这时不少人都隐隐猜测到了张宁的身份。若非教主十分亲近的人,怎么会如此待遇,加上张宁年轻的年龄,这种隐隐的关系在小圈子里就变得愈发明朗了。

  张宁走进布置雅致的屋子,只见暖阁前挂着珠帘,里面燃着红烛,细碎的珠子垂着当着视线,隐约可以看到里面一个妙曼的身影在动,好像仍在系腰带。

  张宁想起昨晚的不欢而散,忽然间觉得心里念想的那个姚姬仿佛在渐行渐远,他遂不造次,只规矩地呆在珠帘外面。里面姚姬说道:“是不是上次方泠带信来的那个詹烛离”

  “极可能就是他。”张宁道,“这人脱离我们的视线已近月,一直下落不明,我曾派人沿驿道察领取驿马记录,推算他很可能已折道返回,目的就是为吴庸密查我的活动。吴庸便是在我做湖广按察使后胡灐桨膊逶谏肀叩难巯撸耸掠玫玫焦碌鄣氖卓稀h绻蛲碚仓蚶肴肥悼吹搅宋医朊艿溃扌胛镏ぁ18灰桓鋈现ぃ叫碌鄱淅铮蠊豢吧柘耄铱隙ㄊ遣桓以俜祷毓俪x恕br >

  张宁早就意识到了此行有隐患,当时想亲自送方泠来的行程都取消了;可是来与建文帝相认这件事,无法拒绝,人总是存在侥幸心理,哪里会觉得正好被詹烛离目睹这种小概率事件会发生所以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懊悔的,很多事都存在风险,这回运气差而已。眼下能做的只有设法弥补,怎么弥补张宁忽然想起了一个词:杀人灭口。

  如果失败的话就没法混官场了,只能投身“乱党”如此一来,辟邪教也会成为宣德帝想铲除的威胁,处境更加不妙;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连姚姬都要屈身去讨好建文,张宁可以想象自己可能面对的处境地位。

  第一百四十章 气极反笑

  人道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对于现在面对的困境,张宁早就有心理准备,一面为朝廷“尽忠”一面与建文党羽勾结,事情迟早有败露的一天,早晚而已;只是他还没找到怎么解决的办法。

  “我一会儿就离开辟邪教总坛,您派个人送我们出去。”他在珠帘外面沉思了一会儿便说,“预先准备接受皇上召见的安排,只有取消了。”

  姚姬口气有些不满:“我知道此事很重要,但皇上专程到这里来,知道你为了其它事而取消行程,定然认为你对他不看重,会影响皇上对你的印象。”

  张宁一时没细想,随口生硬地说:“失去皇上的欢心,与被朝廷通缉,哪样更严重”

  “你如此说话是何意”姚姬带着点生气地说,“你给我进来”

  不知怎地,张宁的犟脾气又在这时犯了,他便说:“您刚起床衣冠不整,我进去像什么话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吧,我能听见。”

  姚姬一下子撩开珠帘,瞪着眼睛说道:“我是你的娘,还叫不动你了连一点礼数都不懂,孔圣人是怎么教的”

  她嗔目的样子依然别有一番风情,实在是脸长得太漂亮的缘故。不过她的怒色不像是在撒娇卖憨,可能是真动气了,胸口起伏之下微微颤动;张宁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目光,只见她穿的立领上衣的领子没整理好,锁骨位置的一片如玉肌肤仍露外面,不知怎地只露了一小片肌肤,却更能引得人胡思乱想。

  不过张宁一想到她兴致勃勃编排舞蹈的事,情绪就更加复杂起来,心里一乱说话也没了讲究:“您已经猜测过的,既然皇上要亲自下来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为了见你。那我在与不在,也不会让皇上白来一趟的。”

  “你”姚姬一跺脚,片刻后她忽然“噗嗤”笑出来,脸上一片绯红。

  张宁顿时愕然看着她,心道:这就是所谓气极反笑

  她可能也意识到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很快就故意拉下脸来,说道:“进来说吧,外头就隔一扇门,被人听见我们吵闹很不好。”

  或许是刚才那个笑容让张宁的情绪微微有些改观,这时便顺从地跟着走进去了。

  “你还和我闹别扭。”姚姬渐渐平息了怒气,恢复了平时的那般从容,渐渐地她的声音小下来,轻轻说道,“皇上已经老了,不会发生你想的那种事。”

  张宁疑惑地看着她的脸:“你昨晚不是说皇上高兴了,就要侍寝”

  姚姬脸色不自然,说道:“这是你该过问的吗”很快她便板起脸,义正词严地说,“你居然为了这种事和我闹别扭,读书明理是怎么回事,你想想其中的理来。这样是对是错是非黑白你都不分了”

  话说到这份上,张宁已无言以对,暗自微微叹息了一气,没什么好辩驳的,道理谁不懂他遂侧头避开姚姬故作严厉的目光,正好看见墙角那张歪歪斜斜的放着古筝的桌案,好像刚刚被移动过,他没多想就向下看,只见那桌案下的石板没盖好,还有条缝。

  他恍然明白,刚才和冬雪在外头叫了许久都无人应答,也许那时姚姬正在密室里。张宁进过那间密室,无门无窗四周镶石,难怪不容易听到院子里的动静。

  姚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刚还义正词严的脸色顿时羞得通红,那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虽然潮红的脸色无法掩盖,但她很快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挺直的背和脖子让她的气质依然端庄贤淑。

  这时张宁马上也感觉很尴尬,他确实是无意间看到的,并没有窥视她人隐私然后给人难堪的想法。现在只好装傻了,别提那茬更别解释,是最好的办法。

  他便左顾而言它,岔开话题道:“我考虑过,现在不能舍弃官身,所以希望您能在父皇面前帮我解释解释并请罪。等一下我的两个随从就该准备好了,我得尽快赶回去设法弥补。”

  说到这里,张宁的脸上有些失落和伤感,叫姚姬看着心里突然生出莫名的同情心来。

  姚姬轻轻说道:“若是无法补救了,你早作安排,到娘身边来,我会全力保护你。”

  张宁听罢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片刻后才说道:“既然道过别,也没别的事了,我这就出去瞧瞧桃花仙子她们。您等会儿派个人给我。”

  说罢他便拜了拜,转身走过去掀帘子正待要走,忽然姚姬问道:“我这个娘是不是做得不好,让你轻视失望了”

  张宁颓然道:“怎么会我有什么道理过多索求”

  “那你为什么要叹气”姚姬动容地望着他。

  “我叹自己的无力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被世人操纵的命运。”张宁忽然转过身来,勇敢地直视姚姬,“我叹数月来的每天的想法,其实都是错的,见面才知相距千里。”

  姚姬听罢面露着急,忙道:“我也每日念想着平安。”

  张宁沉吟片刻,心道她只有一个儿子,就算二十几年没见了,哪里会有不牵挂的人之常情。他便点点头:“嗯,今日别后,我也会时常挂念你的,请多保重。”

  张宁说罢出门,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张宁的说话声,好像在和他的随从说话。姚姬正心绪烦乱地呆呆坐着,听到声音才想起正事来,忙走到门口唤道:“来人。”

  等外头有人应答,她便吩咐派人护送张宁出山。因为刚起来比较仓促,她虽然穿好了衣服,脸和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便没有以这副模样出门见人。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了许久,心里一片混乱,终于打开房门,左右一看院子里已经恢复了宁静,只有一个侍从还在视线内守夜。姚姬便问:“客人走了么”侍从忙答道:“冬雪护教亲自安排人手,已经送贵客三人走了。”

  姚姬遂回到房里,掀开珠帘就看见那张歪歪斜斜的桌子和下面的石缝,心里又是羞臊又是莫名生气,忙上去整理好密室入口,正想把桌子推回原处,一发火就一掌拍在琴弦上出气,不料那细细的琴弦割破了她的指尖,一屡鲜血瞬间冒了出来。

  她忙捏住伤口,眼泪“吧嗒”就从脸颊滑落滴到地板上。都怪那个春梅,大晚上的跑来告密,说什么厢房里的事还那么细,叫人没法入睡。

  姚姬泪眼蒙蒙地回顾这间屋子,很容易就能想象到院子外面的景色,实在是太熟悉了。说是世外桃源一般,可成天都在这方寸之地,难免会有郁气堵心,平时调节好心绪还好,但偶尔也会像现在一样,非常难受。

  她忽然产生一种自己都觉得自私的想法:张宁在官场过不下去了也好,便会前来投奔自己。虽然这样一来他以后很难有什么出息,但起码有个亲近的人左右陪着。

  可是她又逐渐理智起来,自己唯一的依靠就是张宁,如果他今后消磨得连一点能耐都没有了,到时候靠谁去

  一行三人由辟邪教内部的教徒护送出山,渐渐地天色泛白了,等上了驿道那教徒才告辞返回。张宁遂叫桃花仙子和文君上马快行,马不停蹄向常德府方向赶路。

  他在马背上一面寻思,一面和桃花仙子商议:“之前咱们没法抓住詹烛离,现在想抓他也不容易。眼下这事儿的关键人物是吴庸,咱们只能从他身上想办法。”

  桃花仙子也积极出谋划策:“张大人的目的是要避免事情被他们禀报上去,我们只对付吴庸没用处,只要有一个人漏网就全盘皆输了有没有办法利用吴庸把詹烛离引出来”

  张宁冥思苦想了无头绪,只好逐步分析:“如果詹烛离不再冒险联系吴庸,径直北上告密,我们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从常德府到京师水陆交错,有很多条路,我们那点人手如何在短时间里堵截得到”

  譬如几年前于谦带人从南京跑路,情况比现在詹烛离艰难多了,首先于谦那时是暴露在对手视线下的,而现在詹烛离一个人在暗处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其次当时周讷可以动用的人手比现在张宁要多。饶是如此,当时于谦和张宁都顺利摆脱了围追堵截;而詹烛离身手和江湖经验都不错,要成功摆脱追堵恐怕没多大的难度。

  桃花仙子听罢好言劝道:“詹烛离最多就是看到了事儿却没有物证,他又只是吴庸身边跑腿的,平时无法接触上面的官僚,这种事他很可能不敢擅作主张。我觉得他应该会设法先联系吴庸,让吴庸拿主意。”

  “但愿如此罢。”张宁道。

  桃花仙子见他最近一直愁眉苦脸,忍不住又柔声说:“张大人不要太担心,如果詹烛离看到了你进入辟邪教,他便料想不到我们会很快做出反应和布置,应该会赶回常德府设法联系上吴庸。”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临镜贴花黄

  建文帝要巡幸辟邪教这一天,姚姬睡到临近中午才起来。女子的美丽和气色有不小的关系,所以她多睡了会儿养气,起来洗漱吃了点清淡的食物,这才在梳妆台前坐下,让奴婢小月服侍着静心装扮。

  虽然多年没见过建文帝,但姚姬了解这个人。朱允炆从小身边就有很多文人,受熏陶影响,他本人也是个文人。明朝文人喜欢素和雅不喜太过张扬热烈。所以姚姬今天选择的衣服也是以白色为底配浅红色霞披,衣袖和裙边的修饰是很细的金线刺绣,显得素雅明净而又不失高贵。

  小月正在给她梳理头发,她拿起一朵桃花钿轻轻放在额头上,然后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的模样。就在这时,身后的小月小声说道:“春梅护教在门外,可能想见教主。”

  姚姬头也不回地轻轻说道:“有什么事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姚姬便从铜镜里看到一个白色影子从门口进来了。那名叫春梅的年轻女子安静地走进来,在姚姬身后弯腰小声说道:“派出去的人已经接到皇上了,传回来了个消息,太子也同行。”

  姚姬一听,顿时想到让太子跟着朱允炆下来一定是马皇后的主意。看来今天更要注意礼仪了,若是在细节上失礼,那太子肯定要说坏话,而且会回去告诉马皇后。

  想到这里,姚姬只是回答道:“我知道了,按预先安排,不要出现意外,把人接到总坛。”

  “是。”春梅应了一声,便退出了房间。

  姚姬随即搁下桃花型的花黄,随口道“桃花太艳了”,然后拿起一朵白里透红的小梅花,却不贴在额头中间,而放在左额的发际轻轻一按,发际黑白反差的颜色顿时多了一点彩色点缀,多了几分活泼却不显张扬。

  她又拿起梳妆台上一张调制好的胭脂纸,小心放在嘴里,上下嘴唇轻轻一抿。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这个动作,她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在哪里看过这样的场景,可细思了一会儿却想不起了。不过这样用心的动作,那些将要出嫁的新娘子应该也会做的。

  或许是因为今天要调整情绪,在努力让自己镇定而舒心的过程中,心情反而变得额外敏感起来。姚姬回忆起自己这一生竟然没当过新娘,二十余年前当时还是天子的朱允炆临幸,自己只是个宫女,稀里糊涂就被拉到了寝宫,不过是一件草率的事。她记得设法接近诱惑天子时,想法是很简单的,宫里头得到过天子临幸甚至宠爱的女子,都能获得身份地位财物封赏等无数好处,那样的女人在其它宫女面前好像个个都骄横跋扈,谁也不敢欺负,所以她明白只要得到一个人的宠爱就能拥有一切就能不被人欺负不受委屈。可是当幸运降临时,她唯一的记忆就是痛苦,因为年龄小还没男女之事的想法,在绝望和恐惧中无力反抗的心情,是唯一的记忆,后来意外地怀孕生产更是在阴谋诡计和痛楚中度过。

  往事哪里有半点做新娘的记忆于是此时此刻,她对着镜子贴胭脂纸时,忽然有种做新娘一般的错觉。这样想或许是为了弥补心里的一种遗憾吧。

  这时姚姬独自露出了一丝笑意,心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做着小女儿般的白日梦。她回头看了一眼小月,小月忙怯生生地低下头认真地打理她的一头青丝。这个年轻的小奴婢,虽然相貌和聪慧都远不如姚姬,可是她还有机会做新娘。

  及至下午,人报“贵客”已经进山,姚姬没有下山去迎接,只是带着四大护教等待在院子门口。因为辟邪教和建文党羽的联系是高级机密,不能大张旗鼓弄得上下皆知。虽然辟邪教是朱允炆余党的势力范围,但他是失败者已经失去了天子的尊贵,自然在礼仪排场上也无法那么讲究。

  在太阳下等了许久,姚姬脸上出了层细汗,感觉精心打扮的胭脂可能也有点花了,太阳晒得她身上懒懒的头脑有些晕,心情渐渐也浮躁起来。二十多年中的第一次见面,妆却是花的,姚姬心里不是个滋味,可现在又不敢回去修补;一会儿人就上来了,要是发现自己居然不在门口等候迎接,岂不是很不知礼她遂想着等会儿献舞时,进去换衣服出场,有机会整理容貌。

  那支舞是经过江浙名妓方泠静心排演,自己练习多日的美妙舞蹈,她很有自信,一展示出来定能惊艳四座。也只有朱允炆,够得上资格观赏姚姬亲自上场的舞蹈。

  一队人终于从水雾茫茫的瀑布下出现了,渐渐靠近。姚姬远远地看去,她已经认不出朱允炆的模样,只能从人群中猜测。除开随行上来的辟邪教内两个人,剩下五个男的:其中两个壮汉最多三十余岁,像是侍卫;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虎背熊腰,一嘴大胡子,武夫的外貌不可能是朱允炆;还有一个比较年轻精悍,不出三十岁的年纪

  最后一个两鬓斑白的瘦高文士模样的人引起了姚姬的注意,她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然相貌隐隐和记忆里有点相像。她心下一沉:皇上怎么完全是个老人的样子了

  算来朱允炆还不到五十岁,不想却苍老成这般失败的折磨确实太催人衰老吧。

  与此相反,姚姬因为保养和静养,岁数也不太大,装扮之后看起来非常年轻,连年龄都瞧不出来。两厢一比,本来是一个时代的人,结果现在仿佛差了一辈。想当初在南京紫禁城,朱允炆也是个二十多岁的翩翩儿郎尊贵的年轻天子,岁月实在让人变化太多了。

  姚姬心下产生出一种沧桑凄凉来,等朱允炆走近,她便带着四大护教跪倒在门前,垂首拜道:“臣妾姚姬恭迎皇上。”

  这时朱允炆的眼睛里果然一亮,露出了惊异的神采,言语间也仿佛高兴起来:“快快请起。”说罢亲自上前扶姚姬。他的手微微接触到姚姬的手肘时,姚姬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抵触,她疑惑自己的合法男人身上为什么会有一种腐朽的味道。

  姚姬有些自责地想,或许是世俗心态作祟,若是建文现在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天子,自己还会这样抵触吗她一时间又对朱允炆微微产生了一点同情:因为这个男子还不知道,他连自己的嫔妃的心都抓不住。

  曾经的建文帝已经老了,姚姬意识到自己也是到了失去梦想与希望的时候,现实只有这样了。在精致艳丽的外貌掩饰下,她有一颗渐渐苍白老去的心,暂时留住的红颜又能留住多久身为朱允炆的嫔妃的身份也无法改变,更经不起胡闹折腾,一切都老得失去了活力失去了希望。

  为了还能在世上有立足之地有容身之所,姚姬发现自己竟然不得不为了这个失败的腐朽的老头争宠。她抬起头来,故作嫣然一笑,眼波里暗暗渗透的勉强无人能懂,她说道:“谢皇上恩。”然后软软地站了起来,请朱允炆等人进入厅堂。

  朱允炆坐了上位,就是姚姬平时在教内发号施令的位置,其它人依次在下首入座。

  姚姬款款拜道:“臣妾已准备了山珍薄酒,为皇上接风洗尘。”

  朱允炆点点头,目光不住投向下方那美丽的身影,忍不住说道:“姚姬上来坐,坐我的身边。”

  姚姬轻轻笑道:“臣妾可不敢,皇后知道了怕要说臣妾骄狂呢。”

  朱允炆听罢微微侧目看向座中的太子朱文奎,遂不再坚持,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三皇子在哪里”

  所谓三皇子应该就是指的张宁,虽然朱允炆早就不是帝王了,但他们一直不承认当前政权的合法合礼,而且他本来就是朱元璋的孙子,所以在某些场合仍然习惯性地用皇字。

  姚姬脸上闪过一丝忧郁,忙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说:“本来前几天他就来了总坛恭候皇上,可是发现被官府暗哨盯上了,身份可能暴露,十分危急,便赶着回去处理此事,无法如约拜见他的父皇。臣妾代他向皇上请罪。”

  如意料中一般,朱允炆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不悦之色。他当然不会高兴,无论是什么理由,儿子竟敢不来,他多多少少感到自己受到了挑衅,不仅是权威而且是父子尊卑的常纲。

  好在这时教徒们送酒菜上来了,人在堂上晃动,稍稍解了一时僵冷的气氛。酒菜摆上各人的食案,大伙都没动,姚姬没有入座,只是站在上位的一侧。朱允炆回顾四下,便说:“诸位赶路还未用午膳,先用膳吧。”

  众人遂道谢,等朱允炆拿起筷子才纷纷举箸。朱允炆见面前有酒水,感觉有些口干,便说:“赐酒,诸位共饮一盏。”大伙端起酒杯,说了几句吉利话才纷纷饮下。

  不料就在这时,突然听得“咚”地一声,众人循着声音侧目,只见太子朱文奎捂着肚子倒在了座位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未演的一支舞

  毫无预兆之下朱文奎突然倒在了座位上,众人皆尽失色,看向朱文奎时,只见他脸色纸白,牙关咬紧呈痛苦之色。“酒里有毒”不知谁喊了一声。

  “哗”忽然一声巨响,只见跟着朱允炆来的年长大汉跳了起来,那人虎背熊腰一嘴大胡子,这时竟然动如突兔,一脚塌在食案上向上面的朱允炆冲过去。受了巨力一踩的食案顿时就塌了,杯盘碗筷散落,菜肴酒水撒了一地。

  朱允炆见他那阵仗,反倒被吓得往后一缩。大汉用极快的速度冲到他的面前说道:“末将在此,皇上无虑也”

  “梦熊忠勇可嘉。”朱允炆情急之下赞了一句,随即说道,“快看看太子怎样了。”

  事情发生之后辟邪教的人也惊了,根本没有丝毫要动手对朱允炆等人不利的举动,那莽汉周梦熊的极端举动一时间倒显得过于激烈。

  朱允炆站了起来,周梦熊及两个随从也急忙上前救起文奎,只见他已口吐白沫,周梦熊便道:“殿下中了毒。”旁边一个随从听罢声色俱厉地对下首的辟邪教护教们喝道:“还不快拿解药来”

  四个护教面面相觑,不能作答。这时姚姬上前了两步,眼睛里露出一丝恨意:“自己唱的一出戏,别人如何能解”

  她心里想:干脆别理会,不信他把能把自己给毒死

  但这时朱允炆恼怒了,大声说道:“还不快救醒太子你你怎么不分轻重,想让我绝后吗”

  见朱允炆气得发颤的手指指着自己,姚姬心里冰凉一片,情知现在和他争执反而会火上浇油,遂装着无辜可怜的样子跪倒在地,强哭道:“皇上明鉴,臣妾怎会当众做出这等事来分明是个阴谋。”

  周梦熊忙进言道:“太子昏迷不醒,现在不是计较谁是谁非的时候,咱们都不通医术,辟邪教内人多,得赶快找个人来先救人要紧。”

  朱允炆听罢忙道:“姚姬,快传郎中。只要救起文奎,我恕你无罪。”

  姚姬心里纵然有千般委屈万般不情愿,在这种时候也不能任性固执;人口吐白沫性命垂危在面前,如果不积极对待,世人不得指责自己毒蝎心肠

  她便急忙差人传精通医术的教徒进来,等了一会儿,侍从便带着一个身作土布衣的中年妇人来。那妇人翻开文奎的眼皮瞧了瞧,然后伸手抓他的手腕把脉,一面竟然用手指蘸了一点呕吐之物闻了闻又尝。姚姬见状,胸中一阵翻滚,差点没吐出来。

  那中年妇人拙于言辞,面对一屋子的人什么话都没说,只顾埋头办事,医术当真还是不错的。她就这样瞧瞧尝尝,也不问人怎么回事,果断就叫人抬出去,配药洗腹,然后点了三支特制的香放到文奎的鼻子前熏了一会儿,神了,前后不出一刻时间文奎就悠悠醒转。

  朱允炆大喜,弯腰看着他的脸轻轻唤了两声:“文奎文奎。”

  文奎无力地伤心说道:“儿臣以为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朱允炆忙好言宽慰,松了一口气,幸好救起了不然他这个年纪再失去唯一在身边的亲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多难受的事他直起腰来深深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在旁边哑然失色的姚姬。

  姚姬十余岁的时候被朱允炆注意到,她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她就像一个出众的精灵,带着诱人的灵气。所以朱允炆一直都没忘记这个姑娘,多年过去了,她艳光照人,很招朱允炆的喜欢如果他不是有过许多阅历的年纪,肯定被这个女人迷惑了;但眼前的事让他忽然醒悟过来,理智起来。

  家里身边没有完全可以信任的人是件很危险的事,而原配的皇后和长子无疑才是他最值得依赖的人,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现在后宫发生争斗,决不能为了一个姚姬抛弃家人,否则自己真要便成孤家寡人么

  而且朱允炆也很忌讳后宫因为争风吃醋争权夺利用毒暗害等手段,觉得不仅下作而且危险,难保哪天自己也要遭殃。

  分清了轻重厉害,朱允炆便狠心对姚姬说:“你好自为之”

  姚姬站在那里没有祈求饶恕,突然生出一种很犟的心态来;也没有解释什么,现在还能如何解释说自己无辜,说是没有证据的阴谋,这些道理朱允炆自己还想不到么,他要是不信任你怎么解释也无用,除非拿出有力的真凭实据来,偏偏这种阴谋最难找到实据。

  这时文奎好像恢复了不少体力,摆脱随从自己站了起来,躬身进言道:“父皇,趁天没黑,咱们应离开此地再作计较。”

  朱允炆看向门外,淡淡的水雾中丛山峻岭,在这种封闭的地方,确实没多少安全可言。当即便听从文奎的建议,下令即刻离开辟邪教,吩咐姚姬传令下去放行。

  姚姬生硬地照做了。她意识到此事恐怕比较严重,但一时还没理清会严重到什么地步,头脑里几乎空白,心情也落到了冰点,说不出是伤心还是愤怒。

  待朱允炆走到门口时,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在后面大声说道:“臣妾排演了一支舞,还没让皇上欣赏。”

  朱允炆听罢回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继续走出了门槛。

  不知过了多久,山间的院落又渐渐恢复了沉寂,原来的充满了美酒佳肴的盛筵成了狼藉,丝竹管弦轻舞飞扬的场景也没机会出现。姚姬微微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回顾左右,只见三个护教正默然站在自己的身边,她便随口问道:“冬雪呢”

  秋叶护教答道:“亲自护送皇上出山去了。”

  三人中最年轻的春梅估摸着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她出道得早,虽然年轻但在辟邪教的资历也算老的了,正是凭借功劳和教主的赏识于下层提拔上来的护教之一。那晚告密说秋叶坏话的人就是这个娘们,春梅和秋叶出身不同,平时不太合得来。这时春梅便小心问道:“皇上会降罪么”

  有人问起,姚姬才从极度低落的心境中回过神来,思考这个问题。

  姚姬聪慧,很快就明白了许多关系。建文帝应该不会杀自己,性命暂时无忧,主要原因有二:这件事究竟谁是罪魁祸首,建文帝没有实据拿不准;姚姬有个儿子平安,下令处死平安的亲娘不是平白去让儿子记恨平安虽然不是原配皇后所生,但对建文帝来说也是自己的后人,没有必要完全搞僵父子关系。清楚性命大事,接下来她考虑权势地位,辟邪教的教主地位是否能保住自己会不会被关起来这些问题却不好准确判断。

  而对于辟邪教内的护教们来说,教主被罢免和被杀是一样的,她们只关心今后谁来管理。人之常情,谁不是优先考虑与自己关系最紧密的事呢或许有人会因为相处时间久了报以同情,为之叹息两声,也仅仅只能这样了。

  因此姚姬也没打算说自己性命无忧之类的话,只对春梅说道:“上面要怎么做,只有过段日子才知道。”

  她看了一眼厅堂中的狼藉场面,看着就有点心烦,便说:“我去更衣,叫人进来收拾了。”

  “是。”一旁的护教们一起应了。无论怎样,她们知道姚姬是建文帝的嫔妃,争权斗恶的结果还没搞清楚,现在姚姬一天是教主,她们一天就不敢造次。

  姚姬穿过院落,吩咐自己的近侍小月准备东西,然后就去了石洞中的温泉沐浴。她衣服也没脱,径直就走下了池子,水渐渐打湿裙衣,变得越来越重,她忽然有种落水般的错觉和惶恐。

  万一被人从辟邪教带走,一旦到了建文帝藏身的秘密之地,自己又不是被完全信任的人,恐怕此生就不能在奢望出来了。到时候马皇后新仇旧恨一起算,恐怕想孤独老死都不可能,一定会死得很惨。

  从十余岁瞒着皇后被建文帝临幸开始,她便与马皇后结怨了。其实这么多年来自己大多处于防守的局面,大约是因为地位的差别很难主动出击过,总之要说谁对不起谁,那一定是马皇后姚姬怀孕时差点流产,这样恶毒的事马皇后做过,可姚姬回忆起来自己对马皇后做过什么

  不过这样一来马皇后反而更要置她死地,人的心很奇怪,越是自己错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别人,越害怕别人报复,越不愿意放过对方。所以姚姬一向不愿意居功,更不愿意表现出自己委屈,脸上常常带着浅浅的微笑,但仅仅是这样亦不能让马皇后忘记仇怨。

  谁对谁错,连姚姬自己都觉得毫无意义,哪怕错的是他人。正如建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