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37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3      字数:11811
  指着苗歌说:自己人,不用担心;张宁现在也这样把桃花仙子引荐给其他人。

  但是苗歌或许早已经在锦衣卫诏狱里香消玉损了,想起往事,张宁仿佛看见了初春驿道边的梅花树,花瓣飘落,被行人的鞋子踩进稀泥里,粉身碎骨。

  “除了派人入教混进辟邪教的分坛寨子,前期的突破点是永顺司的那座鬼寺,应派得力人手蹲守此地,力图查明鬼寺与辟邪教的关系及用处。”张宁面无表情地缓缓分析着入手点。

  听到这里,桃花仙子不由得抬起头仔细看着他的脸。昨晚刚见面谈事,她们就告诉过张宁,辟邪教的总坛仍然设在那座所谓的“鬼寺”后面,教主也就是张宁的娘也在那里;现在他却明白无误地提及那个地方,而且说是重点要盯梢的地方。

  看不到他有什么表情,他一如平常一样的温和,说话条理清晰口齿清楚。当然桃花仙子绝对感觉不到他有一丝高兴,那淡然的口吻中,隐隐让她直觉到一种忧郁。

  安排盯梢鬼寺的人手被授命给了细作头目老徐,但老徐是张宁的人,最后还是张宁自己在操纵。如此一来,又把吴庸排斥在外,采访使司这个格局一开始就注定了吴庸不好插手。

  等议事完,果然张宁就立刻交代老徐,让桃花仙子负责此事。

  他又私见桃花仙子,说道:“上次我们查香灰案,那座古寺便是一个疑点,如今我们如果避而不谈,就会欲盖弥彰,所以有些事迫不得已要这样安排。我写一封信,你去永顺司后设法交给姚夫人,把你手下的细作人数和分工告诉她,好让她们有所准备提防,毕竟下面的密探并不是能完全信任的人。如此一来,既让咱们办的差事看起来合情合理了,又不至于危及总坛。”

  张宁说罢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了。桃花仙子本来想和他多说两句话,但见他这副模样,也只好安静下来,只见他坐在那里手里拿一粒围棋子在桌子上轻而慢地敲着。

  在常德府礼馆里住着的吴庸和詹烛离也在密议。吴庸和往常一般,很淡泊的样子,茶不离手。

  不过詹烛离却在一旁发牢骚:“咱们大老远到这蛮荒之地来,什么事儿都不让沾手,实在闲得慌这地方的酒我也喝不惯,还是南直隶的米酒喝着顺口。”

  吴庸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沉吟:“还是那座古寺的事蹊跷,这事儿咱们要不要过问过问”

  詹烛离听罢有些疑惑,由于他的相貌问题,疑惑的眼神显得有点夸张。他的皮肉又黄又枯,偏偏骨骼很大,年纪也只算中年眼睛并不昏暗,一双眼睛在那张棱角突出的脸上惊诧起来,分外显眼。

  詹烛离忍不住问道:“张大人不是提出要将鬼寺定为盯梢地点么,有何蹊跷”

  吴庸一副很有城府的模样:“他是这么提了,可安排人手的是徐光诌,就是他的家奴;还有今天咱们第一回见的妇人,脸上有疤的,什么来头名册卷宗的东西能信都是他的人,怎么说大家都能听到怎么做谁知道”

  詹烛离埋头思索了一阵,小声说道:“在下以为,张大人排挤防着咱们,多半是因为被人时刻盯着不高兴,就像地方上带兵的武将,一向与监军太监不和一样的事儿;但要说他背地里反而帮着乱党,他好好地当着朝廷命官好像不会吧不然皇上怎么让他做巡按御史”

  “张平安的出身本来就有问题,他能做巡按全仰仗杨少保。不然,御史本就是监察地方官吏的,为何张平安身边还被安排了咱们上头皇上和胡灐剑┒哉牌桨膊惶判摹蔽庥够夯核档馈br >

  詹烛离一面想一面点头:“倒是这么个理儿大人一说,我倒忽然想起来,要是辟邪教和建文乱党有关系,张宁上次查案的言论也会存疑,他在朝里也不好说话。这回他真有可能帮着辟邪教开脱。”

  吴庸白胖的脸忽然露出冷冷的一笑:“这只不过是上头的信手一步棋而已。早先胡大人和张平安颇有交情,若是大家都一个鼻孔出气了,上面再叫人暗查密事,怎么能相信是真是假”

  詹烛离无言以对,可能吴庸说得太玄虚了,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我不过随口一说。”吴庸看了一眼詹烛离,微微叹息了一句,“圣心不是咱们凡夫俗子能随意揣度的。”

  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按理事情到了这一步,咱们只需写份文章把情况报上去就行了,张平安明摆着要咱们插不上手但如此一来,胡大人会责怪我办事不力。”

  吴庸少见地皱起了眉头,再淡泊的人都不能不关系自身的利益。吴庸这种永乐时期任用的非正式官员,在官僚体系内得不到认可,唯一的靠山就是胡灐剑蝗羰鞘チ丝可剑诠俪觳幌氯チ耍庥共坏貌豢悸亲约旱拇常核氖鐾返哪昙停道喜焕希昵嵋膊荒昵幔院蟾傻闶裁矗靠峙轮挥性缭绲鼗氐嚼霞沂刈乓坏闾锊斐缘人懒恕br >

  他想到这里又用怜悯的目光看詹烛离,这家伙更惨。吴庸自己平时还有意识地积累些财物在老家购置田业,家里也照顾到了;詹烛离这厮是又嫖又好酒,连个家都没成,被淘汰失业后,不知道他如何生计

  吴庸犹豫了许久,才轻轻说道:“我写一份奏报,差你回京送信你出了常德府,秘密折道去永顺司,盯住鬼寺的动静。咱们且先瞧瞧,张平安究竟是怎么做的。”

  辟邪教总坛的位置在永顺司和常德府接壤的山区,这个地区也是辟邪教教徒活动最频繁的地方;常德府是离那里最近的较大的城池,所以采访使司才会设在常德府。桃花仙子接了两个差事,带着人马往西行,路程并不远。

  第一个差事,就是明面上的分派人手盯梢。第二个差事去总坛传递消息。后者才是她的正事,因为方泠和桃花仙子的身份一直都没变过,就是建文余党成员。

  作为已经确定的联络人,桃花仙子很容易就找机会进了辟邪教总坛。隐藏在山间的院落依旧在那飞洒白雾水珠的瀑布后面,不过桃花仙子却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她被人带引着进了院子,进门就是厅堂。教主传话要独见信使,于是桃花仙子又穿过厅堂进了内院的书房。

  就算是辟邪教内部的教徒,一些机密的知情者也是极少数,比如辟邪教和建文党羽的关系,只有教主和四大护教知情。故桃花仙子才需要密见。

  书房的门窗外白汽笼罩,视线不开阔,幽静而闭塞,这个地方如同与世隔绝。桃花仙子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一袭白影出现在蒙蒙薄雾之中,然后一个女人缓缓走进了书房。

  桃花仙子站起来正待想见礼,忽然看清了来人,顿时愣在原地。她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心道:这个教主本来是建文君的嫔妃,皇室精挑细选的女子,自然不俗。这么一想才想通了,不然真不明白为啥深山里会有如此佳人会以为是狐妖一类的东西,那不得吓死人。

  “拜见娘娘。”桃花仙子忽然觉得有些紧张,简单一句话还结巴了,在这个女人面前的感觉很奇妙,她忍不住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就像凡人见了神仙一般。

  “你是为张平安来送信的信使”一个空灵纯净的声音道,那声音仿佛不是从人的嘴巴里发出来的,而是来自虚空之中。

  桃花仙子忙从衣服里拿出信件来,双手送上去:“是,卑职正是上峰新任命的联络人,姓王名玥,上峰郑先生交代此事唯娘娘马首是瞻。”

  “我是辟邪教的教主,你称我教主便可。”姚姬道,“我听说过你,不是桃花仙子么”

  桃花仙子没搭腔,心道:老娘在你面前怎好意思自称仙子

  她把信件递上去后,垂着目光无法正视,只生硬地说:“张大人认为总坛所在不能回避密探,派了一些人过来盯梢,这里面有名单和分工,差卑职送来,以便让教主有所布置防备。”

  姚姬在椅子上轻轻坐下来,拿起那漆封的信封,打开,果然见上面几张纸是记录名单和描述分工等文字。这时姚姬翻到末页,才见一张写着熟悉字迹的纸,正是张宁的字迹。她拿起来看了一遍,脸颊忽然有些发烫,因为里面有句话:朝暮云彩细雨,望之思念备至,愿早日重聚。

  这里面隐隐包含宋玉的典故,姚姬一看就觉得好像用得不太合适,却不知张宁是不是故意的毕竟他是考取过功名的人,一般不该用错典故才对。

  第一百三十六章 烧掉的文字

  姚姬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放在案上的信封,信封开口处还有一般朱漆印迹,刚刚才拆封。她便问:“你拿到信的时候就已经封好么”

  桃花仙子忙道:“是,这封信自从交到卑职手里后,一直随身带着。”

  姚姬遂拿起那份张宁亲笔写的信纸,起身走到香炉旁,焚香的炉子旁放着一支点燃的红烛。她便将信纸伸过去,桃花仙子见状惊讶,下意识伸手做出一个好像要组织姚姬的动作,但是已经晚了。那纸触火便着,燃起一团火光,随即被姚姬丢进了一旁的铜盆里。

  桃花仙子站在一旁,不解地看着她。她回头微笑道:“你回去告诉张宁,说他写的信典故用错了,要是被别人见了,会笑话他。”

  “是。”桃花仙子生硬地应道,“属下要留下来,等教主写回信么”

  姚姬道:“不必了,你回去便说信已送到,若有事要联络张宁,我自会派人过去。另外,和桃花仙子一块儿的方泠曾是江浙名妓”

  桃花仙子顿了顿说道:“方姑娘确是对音律歌舞精通。”名妓在风花雪月的场所受追捧,但离开欢笑场所这种身份其实算不得光彩,所以桃花仙子才是是而非地换了种说法。

  “那我想借个人,让方姑娘到辟邪教来住一段时间,有事需要她帮忙。”姚姬轻轻说道。她说得客气,但桃花仙子无法拒绝,只好说:“我回去便传教主的话,听您的吩咐。”

  姚姬点点头,转头看着窗外不说话了,窗外是白茫茫的水雾,依稀房屋和山石在朦胧之中。桃花仙子见状适时地说:“张大人还等着回禀,卑职不便多留,告辞。”

  姚姬便道:“小月,你送送信使,让她好好地从总坛出去。”

  等桃花仙子出书房了,姚姬便回头看那铜盆里烧尽的纸灰,随即又垂头想着什么。

  桃花仙子送信一个来回花了几天时间,张宁听说她到达沅水茶园时,他刚刚从府衙行馆回来。吴庸告诉他派詹烛离回京送信去了。

  吴庸随张宁到湖广来的作用就是监视他,张宁一开始就知道的,所以詹烛离替吴庸送信回京实属正常。不过他直觉哪里不太对劲,一路进茶园后面的别院见桃花仙子的路上,他便仔细寻思。

  对了,吴庸要打小报告虽然不怎么仗义,但如今的状况也是可以理解的做法。按照吴庸那种性子,大可以明说出来,然后再正大光明地派詹烛离去;为什么他要悄悄把人派走几天了,然后才告知

  吴庸身边有几个随从全在张宁的掌握下,常德府这地方又基本人生地不熟,一时间难以收罗额外的党羽;而詹烛离是他唯一信任的心腹,这个人不辞而别,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这时张宁走进了别院的一间厢房,这里是私人住处,不待客的,所以院子里很清静没几个人。桃花仙子正在里面等着回禀,见着张宁面有郁色,她也不敢玩笑,只是规规矩矩地见礼。

  桃花仙子说道:“书信已经顺利送到,我亲手交到了教主的手里。”

  张宁随口道:“有回信么”他忽然对那娟秀好看的文字充满了期待,关心一个人,就算仅仅是她的亲笔字,也是一件很让人期待的东西。

  不料桃花仙子摇摇头:“教主没有些回信,只叫我回禀张大人,书信和名单都已收到,若是有事她会派人联络我们。”

  “片纸也无”张宁意外而有些失落地随口问了一句。不过他微微一寻思就相信了桃花仙子的话,不仅因为她作为遗臣后代算比较值得信任的人,况且如果是假报要不了多久就会露陷,桃花仙子没理由干那种事。

  桃花仙子小心地说道:“信送到之后,教主留下了名单卷宗,把最后的一张纸烧掉了,并说张大人用错了典故,怕被别人见到书信笑话。”

  张宁听到这里脸色忽然有点发烫。化用的宋玉高唐赋,那篇古文描述的是楚王和巫山神女的男女之情,用在给母亲的书信中自然不妥,牵强附会的引用也没这种用法;比如借用“三春晖”,就能明显地表达一种子孝母慈的意思,典故的用法都是固定了的。

  姚姬当着信使的面把信烧掉,实则是在告诫和教导的意思吧

  张宁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心绪,可脑中那幽闭的密室又浮现出来,印象如此之深刻无法让人忘怀,他甚至能记起每一个触觉每一丝气味每一刻心情每一寸肌肤色泽与曲线,如同就在眼前,从来没有一个场景能记得如此清晰。但他又明白,当时发生的误会完全不是姚姬的责任,她被绑架了,没法反抗。

  现在她宽恕了自己,并且在暗示纠正过来。

  张宁紧紧握了一会儿拳头,便冷冷说道:“我知道了,这次差事你办得很好。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觉得让仙子去办最稳妥。”

  桃花仙子道:“请张大人吩咐。”

  张宁道:“今天我刚刚知道吴庸派他的心腹詹烛离回京送信去了,已经走了几天。但是这个人是否真的回京,如果回京只是一个借口和幌子,那他干什么去了我想弄清楚。仙子在桃花山庄时,曾追随彭天恒贩运私盐,江湖经验丰富,所以我才准备派你循着路过去,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证实詹烛离的去处。”

  桃花仙子想了一会儿,说道:“我需要大人的印信人已经走了几天,现在追赶已是来不及。既然詹烛离是回京送信,就无须躲躲藏藏的,那么他应该走驿道住驿站,这样最方便。我拿着张大人的印象查湖广地界上的驿站卷宗,一路查下去,就能粗略估计出詹烛离的行程。”

  张宁听罢点点头:“这么做很妥当,我马上给你印信。”

  他说罢就想出门去拿东西,这时桃花仙子又忙道:“还有件事呢,教主说要借咱们的方姑娘一段日子,让咱们把方姑娘送过去。”

  张宁不解道:“让方泠到辟邪教总坛去作甚”

  桃花仙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教习辟邪教里的人歌舞因为教主问过方姑娘是不是曾为江浙名妓。”

  张宁沉吟片刻:“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另外派人去办。你先将我刚才交代的事办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故地重游

  几天后桃花仙子就返回,她带回的消息说明詹烛离极有可能没有去京师,而是在半道折回了。她先到常德府的驿道出发点府河驿查到詹烛离在那里领过马,然后她径直去了荆州的大驿站荆南驿,同样查到了换马记录;但在汉江水马驿就不见了记载备案,继续往北的大小驿站再也不见詹烛离的蛛丝马迹。

  桃花仙子查到这里,就没有办法再追踪了。詹烛离是几天前出发的,没有了写在纸上的记录,天下之大加上桃花仙子的人手极少,在茫茫城乡中何处找到一个人的行踪

  不过只要有这样一点信息,张宁便已可以作出判断。詹烛离既然出发时走驿道,如果确实是北上送信,有何必要在半路抹去自己的记录他放弃了驿道,唯一能解释通的可能就是在荆州就改道了。

  詹烛离为什么半路改道,他要去哪里张宁很容易就可以假设他的目的,佯作北上京师为了人从常德府行馆消失找到合理的理由,然后折道回常德府永顺司地界,暗中监视张宁的活动。

  作为采访使司经常直接发号司令的沅水茶园,吴庸等人已经被排挤插不上手,如果这样下去他们显然会毫无建树和作用;詹烛离离开了视线,这是吴庸另辟的一条监察之路。

  不过詹烛离只有一个人,他能干的事很少根本没法全方面监视张宁的人。突破点在哪里张宁想了一遍,就想到了作为辟邪教总坛的那座“鬼寺”。

  自从去年到永顺司暗查香灰案,那个可疑的地方就成了一个暴露在官府视线内的突破口,张宁没明白姚姬为何没有迁徙总坛,几个月过去了仍然留在那里。鬼寺通过恐怖的流言极其险要的地势构筑起了防线,但这些东西对于一般人或许很有效,对于官府的人就未必有效。当官场的人被逼起来时也是完全不信邪的,穷凶极恶也不为过。

  护送方泠去辟邪教总坛,需要内部能完全信任的人,张宁本来打算亲自送过去,然后还能和姚姬见上一面。但这时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有詹烛离这个脱离了控制的人在暗处,他不想冒这种无谓的险。

  最后这事儿张宁交代给了桃花仙子和徐文君。这段时间桃花仙子来回跑,确实是忙了好一阵,张宁也是无奈,事涉机密就只有那有限的几个人能用。

  送方泠到辟邪教总坛时,张宁又写了一封信,言明这边有个人脱离控制的详情,叫辟邪教注意总坛附近的防备和秘密搜捕。然后又安排了两个人去“照顾”吴庸,将吴庸给看住。

  过了一段时间,张宁的住处来了个姚姬派来的密使,并带有姚姬的亲笔书信。

  字里行间没有过多的话,只谈了一件正事。早就准备要与张宁见面的“重要人物”就是建文帝朱允炆,如今上面已经议定了计划,见面的地点就在辟邪教总坛;并约定了时间,姚姬在信中让张宁提前几天就到总坛去,以免临时在路上出现意外。

  张宁看完信心里就有些不踏实,他心里隐隐觉得总坛并不是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偏偏上头的人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非得选这么个地方;如今谏言已是没用了,因为姚姬提及上面已经“议定”。

  或许建文帝及其身边的幕僚认为辟邪教总坛有较多的人马防御,加上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所以更加“安全”;而选择其它场所,怕万一暴露被袭,连有效的防守都没有不过张宁认为这种太求稳的做法,反而束手束脚非常被动;还不如临时选个地方,叫人猜都猜不到,主动权就完全在手里了。

  如果建文帝的处境换作是当今天子朱瞻基,朱瞻基会怎么做张宁想起自己到南京迎驾那件事,觉得如若是朱瞻基,他肯定不会去辟邪教总坛。这么多年过去了,建文帝做事的风格好像仍然缺点什么,或许人的命运真正是出身就注定的

  建文帝为什么要亲自过来见面,而不是叫张宁去见他,其中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样,既然“父亲”念及亲情,屈尊下来相认见面,张宁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的。他有种难以描述的心情,对于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父亲缺少一点亲近的感情,如果张宁还是原来的张宁记忆里没有来自另外世界的灵魂,或许念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血浓于水,会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可如今的张宁,真是一点感受都没有。反而因为建文帝朱允炆在历史上的名气,这个名字让他更有熟悉感。

  但他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感受表现出来,必须要表露出诸如感恩尊敬孝顺等等,否则无法立足于世。在忠孝观念成为公理的社会规则下,一个不孝的人将遭受所有人的唾弃。就连戏里杀人如割草的反贼李逵,也要背着自己的老娘做个孝子,亡命徒尚且不能挑衅的规则,何况张宁这样一个人

  张宁准备了一番,在不告知吴庸的情况下,带着两个心腹先出了常德府,进入永顺司地界。考虑到此行本身就存在诸多隐患,他等到半夜才悄悄向辟邪教总坛行进。

  往西行的路面就没常德府那么平坦了,山越来越高,路越来越崎岖。别是半夜,就是大白天也没法行车。张宁和桃花仙子徐文君一行三人只好牵马慢行。路上遇到了前来接应的教徒,遂合为一处,让教徒做向导继续走。

  可走了半天张宁觉得路好像不对。虽然是半夜看不太清楚周围的环境,而且张宁去那鬼寺也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但是路况之类的多多少少有点印象,现在走的这些路太过崎岖,完全不像。

  此时的夜间本来气温也比较低,感觉阴风惨惨的,或许是气氛太低迷,张宁倒有点提心吊胆起来:这俩教徒不会是假的吧但转念一想,知道这件事的人本来就不多,刚见面时和那两个人的问答也对得上,应该不会是假的;再说在常德府也想不到谁会这么暗算自己。

  就在这时,那两个穿青色土布衣的妇人说道:“等会儿没路了,得过一段林子,大家当心脚下,别踩滑。”

  张宁便问道:“咱们不是从山崖上的古寺密道里进去”

  前头带路的一个妇人道:“正门的位置视线太开阔,容易暴露,咱们走另一条路,每个月运补给进山就是从这里,要隐秘一些。”

  “原来如此。”张宁心头的疑惑才稍微解了些,至少此人的解释挺有道理。

  沿路穿过一个洞,前面带路的就说:“跟紧,咱们进山了。”说罢离开小路向旁边的灌木林里走。林子里杂草很深,树木倒不怎么高大。两个教徒一个走前面拿着根树枝开路,另一个走后面略微掩盖痕迹;看得出来她们很谨慎,本来这种山路上就人迹罕至,就算偶尔有过路的恐怕也不会莫名其妙到跑进林子里。

  没一会儿,张宁的袍服就全被露水给打湿了,衣服还被荆棘挂破了好几次,下裳破得如布条。他身上的衣服是用棉和绢纺成的上好面料,平时穿不错,可一走这种路完全不如教徒们的土家布结实。露出袖子的手背也被不知什么刺刮破了几道,又痒又痛。

  折腾了许久,总算走到头,只见石壁挡住了去路,在荒草之间隐约有个简陋的土地庙,看样子是荒废了的。一行人进得土地庙,两个教徒合力挪开泥菩萨,原来后面藏着一个山洞。

  大伙儿进了洞子重新合上入口,教徒们就在入口处取了一盏马灯点燃,开始走石洞。如同那古寺下面的密道一般阴湿黑暗的石洞,头顶上还滴水,脚下也有水流,众人深一脚浅一脚鞋子早就打湿了。

  走过蜿蜒曲折的长长一段黑路,总算到了头。压抑的空气随之一新,张宁回顾周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山谷里,周围有许多大树,脚下踩着又软又厚的落叶挺舒服。耳边一阵“哗哗”的水声,他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瀑布出现在高山之上。他顿时恍然大悟,有了参照物总算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原来这个地方正是辟邪教总坛下面的山谷,而教坛所在在上面山腰上。

  带他们进来的一个教徒捧起双手做了个姿势,两个拇指并在一起露出小孔,其它手指和手掌合成一个瓮般的形状,然后把嘴放在拇指间的小孔上吹起“苞谷苞谷”几声响亮的声音。接着上面就有人应答,问了口令,然后教徒们才带着张宁上了栈道。

  “旁边还有绳索框子,平时用来运东西的,也能拉人。不过坐那种框子挺吓人,咱们还是走路上去罢。”带路的教徒边走边说话,或许到了自家地盘心情放松了,她们的话好像渐渐多了一些,聊起了不太相干的话题。听得出来,这两个带路的人并不认识张宁他们,更不知他们的身份。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秋叶

  山高路远难相见,况且阻隔母子见面的不仅是高山水流崎岖道路,见这一面着实很不容易。数月不见,仿佛过了数十年,可终于见到了又能叙些什么呢这种感觉就像是爬山,千辛万苦汗流浃背满载着希望期待着山顶的风景,可是爬上了山顶或许会发现雾太大什么也看不见。

  若是仅仅如此也还罢了,张宁见到姚姬没多久就因为一个消息而百感交集。

  姚姬说:“我让方泠来就是为了让她给编排一支时兴的舞,我在山里闭塞了太久,不知外面时兴什么,方泠曾是江浙名妓,她能帮上忙。”

  张宁不禁问:“您是为皇上建文准备的”他很容易就能想到,因为建文帝要来,她忽然要排练舞蹈应该就是要去讨好建文帝。

  姚姬仔细观察着张宁的脸色,微微点头,轻声道:“除了他,我还能为谁起舞”

  张宁默然,无言以对。

  姚姬又好言道:“你怎么不想想,皇上欲与你见面父子相认,为何不命你前去,却要大老远地自己来”

  张宁苍白而机械地答:“他除了想与我相认,还想见见你。”

  “正因如此。”姚姬幽幽叹了一声,“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们要多点心思猜。”

  可能是情绪起伏太大,张宁脱口问出了一句很不得体的话:“若是皇上高兴,您要侍寝”

  姚姬本来已低垂的眼睛又抬起来看着他,她良久不语,明眸里的神情复杂变幻,忽然又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似嘲弄似不以为然,叫人揣摩不透,她终于朱唇轻启,目光停留在张宁的脸上,淡然说道:“自当如此当年马皇后对后宫看得紧,不是她的人很难靠近皇上,我若不是设法寻机得皇上临幸一回,又如何能得到你”

  张宁的脸纸白,一点血色也无,他使劲点点头以示同意这个道理。不过他的牙关咬紧,两腮的肌肉已经绷紧了,一张五官端正的脸顿时有些扭曲。

  他突然有种错觉,这个娘是不是后娘,否则怎么能表现得如此冷然可他很快又在心里想明白,这种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本来就无所谓冷热。

  渐渐地,他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清醒过来:作为父母,建文和姚姬对自己来说有什么区别如果因为自己是穿越者而且从小和他们没见过面导致没有感情,所以才对建文帝只有一个符号般的概念内心里无法产生亲情;那么,姚姬难道不是一样的可自己为什么就要对她万般思念,为什么就觉得她对自己那么好

  怪就怪在这个当娘的本来就太年轻,而且又是绝色容貌,精致保养所以才会被张宁区别对待。他明白过来,自己之前对她的情愫根本不是那种感生养之恩的亲情。

  有些情感,自己搞混了,所以才糊涂了。这下子他好像清醒过来。

  这时他忽然对姚姬有了另一种看法,而且内心忽然产生了一种绝望和恨意。恨只是一种感觉,真正又恨不起来,她做错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错,就算是那件足以误导张宁感情的事,她也是被迫的她现在宽恕了自己,如何还能怪她什么

  张宁情绪大起大落,精神恍惚,窗外的白雾让这里如同梦境。

  姚姬见他这副模样,她也没出声,过了良久她见张宁的神情逐渐恢复下来,才柔声说道:“我这是为你好。你还年轻,只要专心正事有所建树,高门广田那一天,还缺娇妻美妾么不要在女人花费太多心思,她们会自己送上门来,不必太执着。”

  或许这番劝导能让他安静下来,不料张宁突然抬起头目光如炬,一手就抓住她的素手,眼睛火热道:“时至今日,你为何还要去讨好建文皇帝,争宠又有何益你别去侍寝了,我发誓一定让你脱离这种地方”

  姚姬吓了一跳,忙抽回手来,生气道:“我说的话,你当耳边风了”她骤然起身,一拂薄袖说道:“天还没亮,我们在这里独处不甚方便,你早些歇息罢,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张宁颓然在书房里坐了良久,这时一个白衣妇人走了进来,屈膝淡然道:“张大人的衣服破了,我吩咐人为你准备新衣和热水,请移步厢房沐浴更衣吧。”

  他抬起头来,只见这妇人估计有三十出头,生得还算细皮嫩肉,只是皮肤上不易察觉的细纹让她看起来着实和女孩儿不同了。他忽然冷冷说道:“你过来。”

  不料妇人十分听话,或许她在辟邪教的地位高,也知道张宁的身份她依言便小步走上前来,也不多问,只是恭敬地站在面前。张宁正一肚子压抑,不知怎么忽然伸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妇人吃惊,下意识挣脱,随即一巴掌扇到了张宁的脸上。这妇人肯定身手不错,身法和手掌的反应都极快,简直是电光火石之间,张宁都没反应过来挨了一掌。

  张宁脸上火辣辣的愣在那里,白衣妇人也愣了,片刻后忙跪倒在地,“我一时失手,绝无故意冒犯之心请殿下惩罚,打我吧,千万别告诉教主。”

  她说罢忽然抽了自己两耳光,这时张宁说道:“住手。”

  “您原谅我了”妇人眼睛里满带希望地看着他。

  张宁道:“你今晚侍寝,我便答应不告诉教主。”

  妇人顿时一脸为难,悄悄打量了一番张宁,小声说道:“张大人仪表堂堂,属下另外给你找个年轻的小娘子,一定能让你尽兴。我这般残花败柳不敢做那样的事。”

  张宁执意道:“我要的是你。记得上次就是你带头违抗教主之命,带人堵在院子门口秋叶还是冬雪”

  “秋叶。”妇人小声说道,“未料大人竟还记得我我是辟邪教的护教之一,是上面派下来的人,不能做这种难以见人的事。”

  正好是上头派来的人,以前当过宫女张宁冷笑道:“看来你有恃无恐,不仅敢教主之命,更不听我的,还敢袭击我。”

  “殿下”妇人的称呼十分乱,张宁注意到她一紧张就叫殿下。她唤一句便低头寻思着什么,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只是眉头越来越皱。

  过了许久她才悄悄说道:“一会儿张大人到房里沐浴时,我过来支开奴婢,到时便好生服侍你。”

  “当真”张宁看着她问道。秋叶脸色有点红,轻轻点点头:“我不敢信口欺骗你。”

  张宁遂依言回了给自己安排的房间,果然见暖阁里已经备好了热水,一个小丫头把换洗的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边上。他便说:“我要洗个澡,然后就睡了,你回去吧,我不习惯沐浴时旁边有人。”

  小丫头咬着唇娇憨地忍住笑,道了一声是便走了。张宁浑身被露水和汗水打湿,很不舒服,也就脱光了先洗澡。刚开始他还回头看了两此暖阁的帘子,看那叫秋叶的护教有没有来;没一会儿,温热的水一泡,身上懒洋洋的,他几乎把那事儿给忘了。

  忽然肩膀上感受到软软的触觉,他惊诧之下回头一看,只见那叫秋叶的妇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后面,衣服也脱了,正轻轻把胸脯靠了过来。

  她随即走进了水里,跨坐到张宁的身上,将小小的胸脯贴到他的脸上,用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此时尽显得颇有风情。她把嘴凑到张宁耳边悄悄说道:“快来吧,一会儿你完事了,我得尽快出去,不然叫人知道了不太好。”

  俩人本来就不熟,如同一夜情,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就做起了那苟且之事。秋叶见张宁年轻,以为一会儿就能把他对付过去,不料半天没对付过去,反而因为她自己长期不尽男色,把持不住渐入佳境。

  她忘乎所以,又担惊受怕,忙拿了毛巾咬在嘴里,可不注意的时候仍然哼出声音来。

  张宁的房间里亮着灯,洗澡洗了近半个时辰,院子里有人生疑,已经把里面的情况听清楚了。正好探听的人和秋叶不是一个小派系,便连夜赶着去向姚姬告密去了,说那护教秋叶勾引张大人,正在房里做那见不得人的事。

  姚姬诧异道:“秋叶为人正派,张宁又刚到这里,怎么会”

  告密的妇人说道:“属下亲耳听见秋叶护教的声音,不堪入耳,绝不敢欺瞒教主。”

  姚姬便问:“你听到了什么”

  “属下见张大人的房里的灯亮了近半个时辰,觉得蹊跷,便故意从檐下走过,忽然隐隐听到里面啊地呻吟了一声,好像秋叶护教的声音。属下顿时心生好奇,便在门外等了一阵,时不时里面的叫声大些就能听见,确实是秋叶护教的声音,准没错。那呻吟之声就像在哭似的,听起来像很难受,可女人都听得出来那yin娃其实快活得要升天了。”

  不料这人口无遮拦,描述得那么细,倒把姚姬听得脸上一阵发烫,等她说完才拉下脸道:“别说了,明日我会召见秋叶责问她”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上房揭瓦

  秋叶已无声无息离开了厢房,正如她悄悄进来。张宁一个人刚睡着没多久,忽然就被人声吵醒,躺在床上侧耳一听,听见外面的院子里有人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