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39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3      字数:11808
  他在道义有什么什么错这个世上只有成败最重要。

  这时她就像一只受了惊讶的兔子,回头顾盼,好像害怕随时有人进来把她抓走。而曾经突然闯进来的人是张宁她想了想,忙对一旁的小月说道:“立刻传春梅过来,我有事要吩咐她去办。”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张宁回到常德城,径直去了府前街。所谓府前街就是府衙大门前面的一条街,这种街道的名字在各城非常常见,如县衙前面的街坊一般就叫县前街。

  常德府的官员行馆就在府衙一侧,吴庸住在行馆内,有两个人看着,没有限制吴庸的行动,可是一直前后跟着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现在张宁没办法找到詹烛离,只好把注意力放在了吴庸身上。

  他观察行馆的位置,发现街对面是一家客栈,楼上有窗视线很好,遂派徐文君过去询问正好那间房没客,当即就进客栈花钱要住靠街的房。

  三人上得楼来,肩膀上搭着白巾的小二上来说话,见状好心问道:“这阵子客稀,隔壁还有空屋,客官是否要租两间”张宁一时以为他是为了生意,片刻后才领悟过来:自己带着两个女的,确实不适合住一间屋,就算俩女子是他的妻妾,妻妾同房也是很少见的。张宁为了让自己人看起来更加正常合理,便依言补钱把隔壁的房间也订了下来。

  小二又好心提醒道:“房里有水壶,可以叫人打开水泡茶,酉时以后厨房要烧洗脸洗脚的热水,您有事到楼梯口言语一声。”

  “行,咱们知道了。”张宁好言应酬过去。

  进得屋子,桃花仙子便没好气地说:“这小子挺啰嗦。”

  于是张宁便叫文君守着门口,以免有人突然闯进来听见说话,然后走到窗户跟前将那竹帘子拉了下来遮住。他挑开一个缝看出去,行馆门口及半条府前街都在视线内,这个地方还算不错。

  “前阵子不见了詹烛离,我便派了两个人看住吴庸,现在反是碍事,吴庸脱不开身,詹烛离没法和他联系,便无法引蛇出洞。”张宁放下帘子小声说道。

  桃花仙子随着他的话说道:“现在突然撤去人手,可能会让吴庸他们生疑,怕弄巧成拙。”她说罢拿水壶倒开水,很麻利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将水轻轻滴了几滴进去,好像是在测毒。也许跑江湖的人习惯了,在外面的警惕心很强,不过张宁倒不觉得这衙门前的客栈有什么问题。

  张宁在窗前站了许久,默然琢磨,心道:詹烛离会设法与吴庸联系,也是一种猜测,不能绝对断定,但眼下也只能试试这个法子,不然对暗处的詹烛离实在是束手无策。

  楼下的街道上一半明一半阴,太阳西垂,时间已近黄昏。这时他便转身招呼徐文君过来吩咐道:“文君现在回沅水茶园给你爷爷传个话,让他明日一早布置一件事。”他说罢靠近文君一步,在她旁边悄悄交代了一阵。徐文君应命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桃花仙子忽然没头没脑地轻轻问道:“文君晚上要回来么”

  张宁随口答道:“不回来了,我让她今晚先留在茶园子里。”他答完话才觉得桃花仙子问得很奇怪,不由得抬头观察她的脸,只见她低眉垂目,看不出什么来其实她现在就算笑嘻嘻地说剩下孤男寡女,调笑几句,张宁也觉得是正常的;虽然眼前的事挺烦心,可桃花仙子本来就是那样乐观常常不正经的人,熟悉了张宁也不会和他计较。

  不料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要换哨盯着行馆”

  “不必,盯梢没什么用,很难那么巧正好看见詹烛离在府前街活动。”张宁说道。

  太阳渐渐下山,陈旧灰蒙蒙的官府衙门上空,竟然出现了几朵绚丽的云彩,衙门建筑黯淡而显古朽与云彩的鲜艳形成了色调的极度反差。

  俗话云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意为有晚霞天气会晴,不料事无绝对,天黑后居然下起了小雨。朦胧的灯光,湿润的空气,入夜后气温好像更低了。此时的“旅馆”连电视都没有,无聊又冷飕飕的,张宁便说道:“今晚就在这里歇了咱们在隔壁还订了间房,你想住哪间”

  桃花仙子沉默了片刻,轻轻问道:“平安就那么厌恶我”

  “哪里的话”张宁愣了愣,随即转身指着床笑道,“一间屋只有一张床,咱们总不能睡一块儿吧,那像什么话”

  桃花仙子道:“那你睡,我坐着。”

  张宁张了张嘴不知再说什么,他又摸了一下额头,忽然觉得这阵子桃花仙子很奇怪,她不调笑了反而让人很不习惯。也许片刻后她会噗嗤一声笑出来,说句逗你的。可沉默良久也没发生那样的事。

  本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经整个旁晚了也没觉得不妥,这时气氛却忽然间变得有些暧昧起来。对于张宁来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代社会一夫一妻制度偷偷情也是常见,现在这个时候除了去招惹那些有名有份注重名节的良家妇人一般在外面沾花惹草真不算个事儿。

  不过桃花仙子是个例外,因为她算得上是方泠的“闺蜜”,不注意点分寸很容易弄出女人间的矛盾来。张宁心里明白的,所谓三妻四妾没问题,道德法律都是允许的,可自己总不能把后宫弄得窝里斗没事给自家添乱吧关键是张宁一开始就对桃花仙子没那方面的想法,不必要捣鼓出麻烦来,特别是这几天更没儿女情长的心思。

  刚刚桃花仙子都说“你睡我坐着”,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宁便不好再撵她也不好丢下她走,只好暂且僵着。

  世间上的事很奇妙,如果两个人在一块儿相处融洽很淡得来,商量事或者聊得兴起,就能自然而然;如果像现在这样在一起默默无言时,反而要平白多出了许多含蓄的难以言传的心思。

  桃花仙子不言语,张宁也不是个能没话找话的人,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感觉挺无聊,遂转身面对窗户竹帘看长街的夜景。饶是在城市的中心,入夜后也安静起来,因为路上没有汽车的噪音,窗外的细雨“沙沙沙”地响,细细微小的声音在静夜中愈发清晰。

  不知怎地张宁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一行隽秀的字来,轻声吟道:“小楼一夜听春雨”

  忽然背上一沉,接着肩胛感觉软软的,他顿时意识到桃花仙子从后面抱住了自己,他忙转身,轻轻抓住她的胳膊,想调笑两句,不料忽然见桃花仙子的脸颊上挂着眼泪。他顿时怔在那里,认识她这么久,还真是第一回见她这个模样。记得初见这个娘们,她是要杀自己,给的印象就是个老江湖,难道不是杀人不过头点地脑袋挂腰带上的强人为何今夜忽然间隐隐感觉她非常脆弱

  “你”张宁的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开口无言,又不知手是要推她还是要缩回来。

  桃花仙子哽咽道:“让我抱着你好么”

  张宁微微叹了口气,任她抱着,心道自己一个男的还怕女人抱他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心下一软,便好言宽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或许好受一些。”

  桃花仙子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露出一丝笑容道:“我能有什么心事,倒是你不是很担心詹烛离告密么”

  张宁故作轻松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事已至此,担心也无用。”

  桃花仙子此时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柔声道:“平安是个能让人安心的人,抱着你很好受。”

  张宁便道:“心里不安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我没做过亏心事。”桃花仙子道:“你真是一件亏心事都没做过”他听罢心里想了好一阵,两世为人加起来活了不少年,还真没做过什么特别愧疚严重的坏事,前年杀了个人,但他认为彭天恒这种人死有余辜,杀了人也没心理负担。于是他就坦然地说:“以前偷过别人家柿子算是亏心事么”

  “噗嗤”桃花仙子破涕为笑,被逗乐了,脸随即也浮上红晕。

  张宁见状便一面好言说话,一面轻轻拿着她的胳膊弄开,不然桃花仙子那身段再贴一会儿,自己肯定要硬了,到时候顶着她实在就不好办。

  桃花仙子也没继续缠着,她收住笑容,小声说道:“我知道自己不好,不配我是个抛头露面浪迹天下的妇人,没有身份名节可言,我也没法改变了,只能这样过下去,不应该再有白日梦”

  张宁细心地听着,或许是这夜晚太宁静,心情也变得细腻起来,桃花仙子说得很慢,他渐渐地设身处地想着她,一时间仿佛自己变成了桃花仙子,一时间又找到了自我感觉似曾相识。

  “没有希望。”张宁冷不丁插了一句。

  桃花仙子微微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脸,他的脸很安静,又好像沉迷在某种东西之中。忽然桃花仙子觉得自己的心和他贴得那么近。

  张宁回忆起了自己前世得绝症后面对他人的自卑与绝望,以及除此之外的一些点点滴滴,人生仿佛一眼就能看到结局。他便悄悄说道:“我感同身受。”

  仍是感同身受这个词,叫桃花仙子的眼神迷离。张宁发现她此时的神情,便轻轻捏住她的手心道:“我会好好对你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走路不长眼

  “就你一个人”吴庸从卧房里出来,看着门口的跟班问道。

  那后生答道:“我那兄弟家里有事,今一早告假走了,暂且只有小人侍候吴先生。”

  吴庸笑道:“行馆不缺人手,要不你也别在这儿了。”后生忙道:“那可不成,徐老爷交代小人要贴身保护吴先生,您和他说去,要是让徐老爷叫小人回去,小人便不跟着您了。”

  “你们这是要把老夫看押起来”吴庸收住笑容,有些不满地说。

  后生弯腰道:“吴先生言重了,哪敢啊,这不怕万一您出事儿么”

  “说得倒好听。”吴庸不动声色地说,“那我现在要出门,老徐没不准我出去吧”后生道:“您爱去哪就去哪,可小人得跟着。”

  吴庸真就进屋换了身衣服,叫人备马,收拾停当便出了行馆。后生也骑马跟着,不必担心吴庸会跑,本来就是个文人,再说在城内大街上驰马非得弄得鸡飞狗跳不可。

  果然吴庸便优哉游哉骑马慢行,晚上刚下过雨,石块铺就的路面看起来清爽干净,他的神情也十分轻松。二人路经一家古董店铺,吴庸便随口说:“进去瞧瞧。”

  走到店铺门口,他便将马缰一丢,让后生看着马,自己径直就走了进去。后生只好牵着两匹马在门口候着,一面注意吴庸。吴庸站在一个木架前看上面的东西,并没有乱走,然后见一个老掌柜向他走了过来,说了几句话,外面听不太清楚。

  吴庸指着木架上的一个空位问道:“我那件东西,已经有人买走了”

  老掌柜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恍然道:“哦,老朽正想看着客官眼熟那瓶子昨晚售出,老朽刚要打烊,就来了个个子高高操京师口音的人,爽快购买了这上头的东西。客官拿上契约,弊店扣取两成佣金,余下的便是您的钱款。”

  吴庸听罢脱口问了句:“契约上不是明明写的一成酬金”

  老掌柜厚着脸皮好言道:“是这么写的,可前几天老朽甄别了您那宝物,不过是个赝品,一两银子也不值,却卖了一百两呵呵,客官明鉴,这种事儿弊店要担风险的,故酬金提高一成,不算过分吧”

  吴庸只得说道:“今日出来闲逛未带契约,改日再来取银。”

  原来这老头自以为“领悟”了这个交易的玄机:眼前这个顾客想收受贿赂,又想做得隐秘,于是从家里随便拿了个赝品到古董店委托代售,贿赂他的人按约定价格将赝品购走,最后钱财大部分便流入了想收钱的人手中。老掌柜断定坐地起价在合理范围内能让吴庸接受,因为这笔钱本身就是不义之财,而且吴庸也不会以违背契约的由头把事儿闹大。

  吴庸从古玩店走出来,接过缰绳小声说道:“小地方的东西,没啥好货,咱们再别处看看。”

  俩人接着又在一家酒楼停下来,这种地方有专门的人看管马匹,人多手杂,吴庸身边的后生交接了马匹也跟着他一块儿进去。走近厅堂,吴庸便交代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问个事儿。”

  后生见他在视线内,也便没有阻止。只见他走到柜台附近,拉住一个伙计说了阵话,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递过去。那伙计瞧了瞧,急忙揣进了袖子。

  旁边的后生正疑惑,吴庸便走了过去,说道:“订了桌酒席,咱们上去瞧瞧地方,中午再过来。”遂招呼后生一块往木楼梯口走。

  忽然斜地里慌慌张张地走出来个端盘子的伙计,一下子撞到了那后生的胳膊上,一叠盘子顿时“哐”地摔落在地,瓷片溅了一地,伙计一把将那后生拉住,怒道:“走路不长眼睛”

  “你他娘才没长眼后生大怒,“不瞧瞧这是什么地儿,衙门就在前头,你敢用这种下三滥手段讹钱”

  就在这时,只见吴庸二话不说,疾步就向厅后的门走。后生见状忙推了一把那店伙计:“放开”不料店伙计立刻嚷嚷了一声,“打人了”

  随即就有老少几个人过来,问咋回事。店伙计道:“这个青皮无赖走路不长眼,撞着人摔了东西,恶人先告状反诬我要讹他钱,大伙给评评理,这叫啥事”

  吴庸已经消失在视线内,后生心急,忙从袖袋里摸出一串铜钱:“我陪你,行了么放开手。”

  “打发叫花子”店伙计一脸火气,“再说我怎敢收,你不得说咱们讹钱”

  后生怒道:“你放不放,耽误了正事你们这店别开张了”

  “老子吓大的”店伙计紧拽着不放。

  后生忽然想起刚才吴庸在柜台旁边找的一个伙计,还给了银票,顿时恍然大悟,这厮肯定收了钱办事给的银票,定然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对于一个店伙计来说完全值得干这么点事。后生想罢咬牙切齿,指着他的鼻子冷冷说道:“你娘的收了银子,不知死活的东西,给老子等着”

  吴庸已从后门溜出了酒楼,马也不取,混进人群便走。不过戏弄了个跟班,他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连张宁都不敢把自己怎样,别说老徐和他的跟班了。

  走了两条街,进了个巷子,路面上渐渐清静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快到中间了。巷子里人很少,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见一个妇人埋着头在屋檐下,旁边放着一木盆水晒在太阳底下,好像要洗头。

  吴庸一声不吭,又转了两道路口,在一扇陈旧的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片刻后门打开他便侧身走了进去。里面光线暗淡,站着一个人正是詹烛离。吴庸左右看了看说道:“幸好派你出去之前准备周全,不然真不好见面。张平安应该知道你没有去京师,起了疑心,派了俩跟班盯着我。”

  詹烛离正色道:“张宁和辟邪教徒勾结,进了辟邪教在山里的老巢。”

  “什么”吴庸有点吃惊。詹烛离忙道:“我亲眼所见,绝没有看错我从荆州折道去了永顺司地界后,依吴先生之言,暗中查探那古寺周围的动静,发现有粮草补给进山,遂顺藤摸瓜发现了另一个入口。于是我隐在山中欲探个究竟,一日深夜发现张宁桃花仙子徐文君三人和辟邪教徒一道从那口子进山,后来正想离开,不料被辟邪教的暗哨发现,所幸最后脱身,便尽快回城设法将实情禀报吴先生。”

  “你被辟邪教的人发现了”吴庸眉头紧皱,忙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

  詹烛离忙道:“现在咱们该如何是好以前我也没料到会发现如此大事,那张平安为何与辟邪教有勾结”

  吴庸头也不回地说:“还能有什么别的缘故,那张平安本来就是建文余党,混了个官身;辟邪教也是乱党,两相勾连图谋不轨我们得不计代价把消息告诉胡大人。”

  詹烛离听罢说道:“属下要的就是吴大人这句话,若是您在此前交代清楚,这回我也用不着再冒险与您见面,径直就可以北上京师了。既然如此,吴大人可修书一封,让我送回京师。”

  “稍安勿躁,容我安排周全,以备万无一失。”吴庸忙道。

  如果让詹烛离送信走了等于断了吴庸的后路,他一介文人很难从张宁的人马眼皮下逃走,会不会被报复吴庸心里寻思:自己家里还有妻儿老小,一家子都靠自己,而詹烛离光棍一条自己为他打掩护逃生,是不是有点不值

  吴庸遂皱眉道:“你去送信,胡大人可能信不过你,还有可能把你”说罢伸出手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詹烛离疑惑道:“胡大人为何要如此”

  “官场上面的事你不懂,这件事如果能抹干净痕迹,胡大人也不愿意捅破。”吴庸一脸正色道,“张平安以前当官,胡大人也推荐过,此中干系复杂。”

  詹烛离沉吟道:“那唯有吴大人也和我一起回去,才好处理其中关节。只是吴大人不辞而别,会不会马上惊动张平安,派人追上咱们”他也清楚吴庸这样的文人跑起路来很不利索。

  吴庸点点头:“是这么个理,所以我们得在常德府弄出点动静困住张宁。我有个安排,你拿着我的亲笔信去府衙找知府,告张平安勾结乱党谋逆,让知府找张平安的麻烦,咱们办完了这事再走,也不必马上去京师可以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知府不敢隐瞒自会帮咱们把事情报上去。”

  詹烛离揉了揉太阳穴:“知府会把此事报上去”

  吴庸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谋逆大案,地方官谁敢隐瞒不报知府吃了豹子胆么,何况张宁在常德府官场并无根基,知府为何要冒险帮他”

  詹烛离沉吟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吴庸又道:“咱们分头行事,我去买两匹快马在北门外等你,你去送了信就尽快过来找我,咱们一起走。到时张宁被知府找上门,或许还会被兵马看住动弹不得,定然无暇追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绑得像粽子

  “那不是詹烛离么”张宁在客栈的窗户前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府衙门口,不禁愕然。

  他安排了那么多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逮住詹烛离。对付吴庸不是困难,但只要詹烛离跑掉了,捉了吴庸也无用;所以张宁才想方设计地收放给他们空间,引詹烛离出洞。不料这人不知怎地出现在了眼皮底下,老徐的人搞些什么

  正待想叫桃花仙子去问老徐,老徐没一会儿就上客栈来了。他解释道:“咱们的人一直小心盯梢,吴庸和詹烛离见面的地方应该在染布坊东边那一片,于是我就叫人将几个口子盯住,等着詹烛离出现。不料等到吴庸出来了,却不见詹烛离,他不是从房顶跑了就是钻了哪家的狗洞刚刚才见到他在衙门门口,咱们来不及捉他,他进衙门去了我便赶紧上来找东家,这事儿现在怎么办”

  “詹烛离进衙门作甚狗急跳墙想揭发我”张宁踱了几步,又问,“吴庸呢”

  詹烛离道:“出城了,我让文君跟着,吴庸很好对付,跑不掉。只要东家下令,临时派人快马追上文君,就能将吴庸抓回来。”

  “暂时先不管吴庸,咱们直接下去,到衙门行馆等着。”张宁想了一会儿说道。

  桃花仙子好心提醒:“如果詹烛离向官府告发了大人,您再到衙门旁边的行馆里,不是自投罗网么”

  “我知道你怕官府。”张宁道,“但我不怕,因为我本来就是官员,而且地方府衙根本没权力制约巡按御史;不然只要有人无凭无据诬告,地方官就要扣押御史我猜知府等会儿就要来告诉这件事,要与我商量。”

  桃花仙子将信将疑,几个人遂大摇大摆地来到府衙旁边的行馆呆着。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来问张大人在哪里。接着知府就亲自到行馆来了,张宁装出一副热情的笑脸迎接进来。

  知府是个中年人,仪表礼节的规矩表现得娴熟而自然,官场经验比较丰富的样子。客套寒暄罢,知府便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张宁的随从,张宁意会,便伸手做了个动作,桃花仙子和老徐退出房间。

  这时知府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张使君有个随从叫詹烛离的”

  张宁点点头:“是有这么个人,怎么,他又给知府大人惹了麻烦此人是我的属下,但绝非我的随从,有点不懂规矩,请知府大人别和他计较;上回在京师,他连杨大人也得罪了”

  知府听到杨大人这三字,眼皮轻轻一跳。在此之前知府问过师爷,了解到张宁是朝中红人杨士奇的人。

  他便立刻从袖带里拿出一份未扯封的书信来:“那詹烛离这回是给张使君惹了麻烦,他称信封内装着你的罪状,东西递到衙门里可把我给难住了,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后来李幕宾师爷进了两言,才让我变明白了。詹烛离是张使君的人,有什么事儿不归咱们管,还得把东西交给张使君处置才合适。”

  张宁自然不推辞,忙接了信封,拜道:“知府大人这份人情在下没齿难忘。”

  “言重言重,这是应该的。”知府好言道。

  张宁道:“您真是帮了大忙,这东西要是捅上去被杨大人知道了,我又得挨一顿好骂。詹烛离对您说了些什么”

  知府张了张嘴,又一本正经道:“没说,什么也没说。他不是把事儿写在书信上了,我连信封也没坼,更不知道他意欲何为。这种属下告上官的事,又不是常德府官府该管辖的范围,本官管不着啊”

  张宁露出一个笑容,问道:“詹烛离在何处”

  知府道:“我叫人看起来了,他是张使君的人,自然要交给您处置。”

  于是张宁便直接叫知府把人交给自己。一行人进了衙门,詹烛离见到张宁的一瞬间,脸都变黑了,转头盯住知府,情绪激动之下口齿不清:“你你这昏官,欲与乱党同流合污”

  知府拉下脸,好像在说:本官不与同僚们同流合污,难道要自绝于同僚一枝独秀

  张宁喝道:“不懂规矩的小人,竟敢辱骂一府长官,来人,给我掌嘴”

  桃花仙子走上前去,二话不说一掌打在詹烛离的颈窝,将他一招打晕过去。张宁见状心下直夸桃花仙子是个机灵人,这下晕了不会乱说话了,而且方便抓走。

  张宁下令派一辆毡车到衙门里来,将昏迷的詹烛离抬上马车,赶车刚出衙门,他便立刻和老徐等人一起将詹烛离给五花大绑堵了嘴。然后派桃花仙子出城,快马去追徐文君,让她们将吴庸一起逮住。

  吩咐停当,老徐看着被绑得像粽子的詹烛离问道:“东家要怎么处置他”

  怎么处置张宁的脑海中闪出一个词来:杀人灭口。

  他在对吴庸等二人动手的过程中,就已经考虑到了这样的结果。想方设计把人抓住,就是为了避免他们把消息捅到京师;为了消除这种后果,除了灭口还能怎么办

  可是事到临头,他却不禁彷徨。毕竟这回杀人和杀桃花山庄的彭天恒完全不同。彭天恒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杀他不会受到律法的制裁;而吴庸和詹烛离是有合法身份的人,杀他们就是犯罪,是人命大罪,只要追究是要偿命的。彭天恒不是什么好人作恶多端,本来就该死;吴庸和詹烛离却没什么大恶,大不了贪点钱为朝廷办了些不光彩的事,可本身不是无恶不作的恶人。两厢对比,完全不同。

  张宁杀过人,当时除了心情紧张手法生疏之外,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刺激。可是这次还没开杀,就紧张起来其实怒而杀人最简单,杀人不是那么难办的事,难以下手的主要原因只是担心后果。正常的人,一旦手上犯了人命案很难安心,因为不知道哪天会事发,被清算;人命关天,很难说算了就算了。

  当然也有犯人命案没有被制裁的人,同时也有躲藏了很多年有一天运气不好被清算的;更多的是,提心吊胆地活着,听到警车的警报心里都会怕得发抖。

  “人不要带回沅水茶园。”张宁沉声说道,并没有直接回答徐光诌的问题。

  他的思绪虽然乱,却还能有条不紊地布置事情,心里盘算着眼下应该尽量消除痕迹,丝毫没有慌手慌脚的表现。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本来就很冷血,虽然两世都做着善良的普通人。

  徐光诌又问:“那我们现在赶车去哪里”

  张宁想了想道:“出城。叫马夫先回去,我来赶车,你看好詹烛离,别让他出状况。”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前面的马夫敲了敲木板,说道:“大人,茶园里派人来了。”过了一会儿外面又有人说话,一番言语后,张宁弄清楚了状况。方泠派人来找张宁,说有事要见,让他先回去一趟。

  他心里琢磨,对于整个事情,方泠和桃花仙子都是知情者。既然方泠知道自己在办要紧的事,这时候还派人来,说明她那里也不是小事。

  张宁便对徐光诌说:“还是先让马夫赶车出城,出去后将马夫打发了,你看好人,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就算了,不会出什么事,常德府现在没人和咱们作对。”

  说罢他和来的人一起回沅水茶园,径直回园子后院的别院见方泠。

  只见方泠的房里还有一个戴着帏帽的妇人,在屋子里还戴宽帽子,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脸。张宁看了一眼那妇人,方泠便说:“总坛派来的信使。”

  信使遂弯腰作礼:“见过张大人,属下奉教主之命,专程送书信而来。因是教主亲笔书信,属下只能亲自交到张大人手里,以图万无一失。”

  张宁接了书信,见漆封未开,便拿了小刀开封,拿出书信来。信使见状也不多话,退出去等候。

  一行行隽秀的好看字体映入眼帘,可是张宁此时心情沉重,对于一直想看的东西也高兴不起来。他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字是汉字都认识,可内容竟然看不太明白,遂转头对方泠说道:“辟邪教有暗语”

  方泠点点头:“我和桃花仙子都能解。既然是暗语写成的信,可否赐我一阅”

  张宁遂大方地递了过去,方泠取来纸笔,重新在纸上写起字来。张宁只好看方泠的字,对照暗语内容。

  本来他的心情就沉重和忧虑,看完信件之后更是心情复杂。姚姬在信中说了接待建文帝那天发生的事,太子文奎应是被马皇后教唆,使苦肉计自己中毒,然后栽赃到姚姬的身上,导致建文帝怒而离去。后果可能会对姚姬十分不利,建文帝回去后,或许会下令收回教主之权,将她隔离辟邪教关起来。

  这时张宁心里除了担忧,竟然产生了一丝高兴:既然发生了那件事,姚姬当天就不可能去侍寝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仗义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射进来,将张宁那雪白颜色的内衬衣领上的一条淡淡污迹暴露;昨晚他在客栈里歇的,一天没换内衬,白色衣领稍微有点脏就会非常明显。其实平时这样的穿着有点装比,因为明代没有洗衣机,天天换洗内衣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幸好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有奴婢侍候着,装不装比就是他的自由了;如果没有这种条件,他这样的习惯肯定要被人说闲话。正所谓一切抽象的品味都是以现实条件为基础的,若没钱没地位很多东西就是个狗屁,还不如俗点,自然。

  他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一脸淡定地想着事儿,同样有装酷的嫌疑,只不过他自己没发觉。

  “我得尽快去辟邪教总坛。”张宁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纷繁的思绪中,他恍若回到了从前某一个时间点,面对的是一道比较麻烦的数学题。其实此时的状况和数学题真有几分共同点,每一个步骤并不难,只是步骤比较多就显得有点复杂;另外需要一个切入点,需要创造性的思维找准关键当然如果只是一道数学题就好了,便不用考虑人命。

  他此时心里琢磨着,既然马皇后用那种不择手段的仿佛陷害姚姬,那么她有机会时还不得尽力将姚姬往死里整建文帝如果撤掉姚姬的权力,将她隔离辟邪教众,到时候对于马皇后来说不就是个板上切肉的机会

  这时一旁的方泠问道:“张大人要去辟邪教,绑出城的詹烛离和在逃的吴庸如何处置”

  “已经派桃花仙子去追文君和吴庸了。”张宁道,“我得先出城处理此事,然后再赶去辟邪教,方姑娘一会儿让信使暂留在茶园,等我回来后,让信使带我去辟邪教。”

  方泠不禁轻轻问:“你要杀掉他们”

  张宁沉默了片刻,点点头,立刻站了起来,说道:“我现在出城。”

  一时间方泠突然觉得张宁仿佛变得渐渐陌生。她了解张宁的底细,本来只是个二十年埋头苦读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沉迷典籍被洗脑得心底善良;接着他在扬州做采访使时生擒了郑洽杀了彭天恒,让方泠对他的影响有些改观,觉得他不是一个书呆子;但这次要杀人灭口,就算方泠是站在朝廷对立面的,她也懂得黑白对错,于是忽然觉得张宁隐隐变得疯狂起来。

  张宁离开了沅水茶园,他已经决定杀人灭口,亲自处理,是要亲眼看见尸体以图万无一失。

  出城见到徐光诌,马车停靠在道路一旁,马夫不见了,徐光诌正在车厢里。张宁上了毡车,见詹烛离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一张骨骼宽大的枯脸上的眼睛此时仿佛格外明亮,大约是因为嘴被堵着说不了话只能用眼神交流,所以眼睛瞪得很大。

  “马夫走了”张宁随口问了一句,无需等回答又说,“现在参与这边事的人,只有四个,除了咱们俩,还有追赶吴庸的徐文君和桃花仙子,不要被第五个人知道了。”

  老徐从容道:“东家放心,在扬州答应追随东家那时,我已经考虑过这些问题了。”

  张宁听罢心里一宽,带着几分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咱们现在沿路一面东北方向走,一面等着文君的消息。”

  于是老徐到前面去赶车,张宁在车厢内看着詹烛离。詹烛离被五花八绑动弹不得,恐怕是没有挣脱的可能。

  及至旁晚,果然见到返回的徐文君,她说吴庸已经抓住了,一行人遂合为一路,继续往北走。路过一个市集,张宁又叫人去买了锄头和铲子等工具丢到马车上。

  老徐文君见状都沉默不语,估计在猜测这些工具的用处。张宁本来想着用柴禾焚烧尸体最干净,但是意识到一个问题,要火化两具尸体可能需要好几百斤柴才可以,柴禾哪里来上山现砍的话需要劳动力和时间,一行两个女人一个老头张宁自己又是个文官,去砍几百柴有点困难;去购买的话又会多出目击者和线索。而且到时候大火冲天,很容易吸引周围人的注意。所以他决定放弃这种毁尸灭迹的办法。

  桃花仙子带路,老徐赶着车进了路边的一个树林,只见徐文君拿着短剑正站在一棵树旁边,吴庸被绑在那棵树上,两匹马的缰绳也拴在附近。

  张宁下令将吴庸从树上解下来重新捆绑在马背上。他们将马车暂时弃在树林里,带着马匹驼人,沿着树林往山里走尽量远离驿道。

  走了一两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众人都没吃晚饭,折腾了半天早已是饥肠辘辘,走到一间土地庙旁时,张宁见附近都没有灯光,山林之处人烟稀少的样子,遂叫大伙停了下来。

  徐文君在土地庙里升了堆火取暖,张宁便叫人把两个俘虏托进了土地庙。几个人都很沉默,桃花仙子神色镇定,也没说话估计不知道说什么好。桃花仙子在武装贩运私盐的过程中与官府及同行产生矛盾,难免没有做过人命案,她的表情给了张宁鼓励,或许杀人不过如此

  于是张宁便说道:“就在这里把他们勒死,免得出血,然后在山上找个僻静的地方挖坑埋了吧。”

  这句话让吴庸和詹烛离都挣扎了一阵,只见吴庸瞪圆双目不住地摇头,嘴里“呜呜”地想说什么。张宁心道:和吴庸也有几年交情,现在他要死了,不给机会说两句遗言,没必要让他憋着一肚子话进坟墓。

  张宁便下令道:“把他们嘴里的东西拿掉吧,这荒郊野岭的,嚷嚷也没用。”

  詹烛离嘴里的布团被拔掉后,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