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24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2      字数:11741
  知道买了些什么怎么花出去的,张宁现在的经济状况撑不了多久。于是他任命徐文君监督管帐赵二娘负责采购,两厢节制;相比之下老徐祖孙要值得信赖一些,礼部带来的几个人都不认识的。

  大概分配了各人该干什么,张宁便叫人烧水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月白直缀戴四方巾作文士打扮,准备出去拜访吕缜。以私交造访,不能穿官袍过去。

  给吕缜带了些礼物,张宁想了想抱着东西进去有点不太好,得找个人跟着,随从拿着东西就没那么显眼。但刚刚才分派了工作,刚搬家院子里的人都有事儿忙着办,不然晚上缺被子缺炭或者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总是影响生活;他左右一看,就对小妹说道:“你去把头发重新梳一下,找文君的衣服换身,穿男服随哥哥出门。”

  跟着张宁出门,她没什么不情愿的,欣然收拾去了。没过多久她就打扮好了过来,张宁一看愣了愣,穿的是文君的一身青色圆领窄袍,第一次见她穿深色衣服,把皮肤衬得比玉还白净;这件长衣比较窄,让她的胸口鼓鼓的,平时倒没注意妹子发育得还挺好。当然一看就是女的,不过倒也没什么,张宁让她穿男装也不是想她装成男子。

  张宁拿了准备好的长木盒子,二人便步行出门,到街口雇马车过去。

  如意料的一样,很容易就受到吕缜接见了。胡部堂下台后,本来是侍郎的吕缜毫无压力地升了礼部尚书,现在老师是部长级的大员,一般人去他家拜访想受接待是不可能的不然他老人家得忙死,但张宁当然不同师生之谊也就罢了,也不谈张宁以前的屁股就在东宫,就说当时发生的南京科场弊案,师生俩一起倒过霉同过患难的,当初可是提着脑袋一起玩,单凭这个如何不能经常来往保持关系

  以前吕缜和杨士奇眉来眼去还需要遮遮掩掩,现在关系挑明了,众目睽睽当初永乐帝真没冤枉他,他就是和东宫的人私通,不然现在如何混得风生水起

  见面的时候,客厅里除了吕缜还有他的女婿张鹤,永乐时当的是户部主事,现在不太清楚没来得及打听了解。

  礼节之后,张宁想起上次送人参被直接丢在一边,心里就想:我今天的礼品虽然在部堂级别的人眼里算不得多贵重,可也花了小二百两银,十几万块啊别被当成垃圾了那真是钱花到了黑窟窿里。

  他便将长盒子打开来,说道:“去年在京时,恩师赐学生克疏诗集,学生时时研读”其实读过屁,拿到之后至始至终没翻过,这会儿不知道丢哪去了。

  吕缜淡淡地点头。他又接着说:“初时读得不太明白,可静下心来越读就越叫学生拍案,字里行间或抒胸臆抱负或忧国忧民或洞察春秋万物,教人口齿生香俗气尽涤。”

  那吕缜的女婿张鹤笑而不语,虽没说什么话,但张宁似乎猜测这家伙在嘲笑自己拍马屁。不过吕缜本人倒很是受用的样子,如果说哎呀您的官当得好大好多钱啊,老师肯定非常不爽,但说他诗文好就是另一回事了张宁觉得自己再说“恶心”点也没关系的。甭管老师做的什么官,他进士出身本质就是个文人,说他学问好比什么都管用。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平安如今做官了,不仅要时时读书,还要学以致用,方不负胸中学问。”吕缜说道。

  张宁忙道:“学生谨记教诲”说着指着木盒里的东西道,“这次学生上京赴任之前,偶得几件书房之物,学生愚钝不辨古今,但觉恩师著书立说时或许用得上。这砚台有好友称是汉未央宫的瓦片做的,笔是嘉兴山羊毛作的湖笔,倒也难得颜色纯而均匀,没有杂色。请恩师笑纳。”

  他说罢向小妹递了个颜色,小妹脸色都白了看起来很紧张,便双手拿起东西低着头走过去放在吕缜旁边的桌子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没有任何礼节赶紧就跑回了张宁的身边。

  张鹤看了一眼那盒子里的东西,躬身道:“砚台看起来像件古物,但是不是未央宫的瓦恐怕不好考据。”

  吕缜正色道:“文章不是靠用什么砚台,若胸中无文章就算用汉未央宫瓦砚,就能妙笔生花了”

  “恩师说得是,这只是学生的一点心意,物轻但心诚。”张宁说道。他隐隐感觉吕缜那女婿好像对自己不怎么友善,之前和张鹤没什么来往,更不可能得罪这厮,他是发哪门子疯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今天带着俊俏小妹,客观来看小妹的长相算不得惊艳,也就是长得比较纯,而且又没什么大家闺秀的气质,在这种场面上表现得简直和村姑似的拘谨也就张宁自己当宝,那张鹤长得是一表人才能看得上才怪。

  或许是在吕缜面前“争宠”的心理这倒稀奇了,他是吕缜的女婿肯定会被罩着,我来攀点关系关他鸟事,能影响他什么

  张宁心里一阵嘀咕,只是猜测,究竟别人怎么想无从得知。不过这厮既然当面表现得不友好,那总得留个心眼提防一下。张宁当场就决定要找机会了解这个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奇怪,如果不是感觉到敌意,他根本就对了解张鹤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第八十七章 喝高了

  更新时间:20121124

  次日正逢官员沐休,大约相当于现代的星期天。但对于张宁来说,没有比假日更忙的一天了,中午去拜访于谦,加上应邀前来的王俭在于谦家喝了一顿酒;到得下午酒还没醒,又和黄世仁等去年的同僚去醉仙楼喝了一顿。酒席的名义是接风洗尘宴,显然张宁唱主角,十来个人几巡下来又唱酒令,张宁便有点扛不住喝高了。

  酒桌上了解了不少状况,于谦“无故”降职两级,现在都察院做监察御史。监察御史七品,于谦的官是混得比张宁还小了但如果可以的选择的话,张宁也宁肯做那七品御史。朝廷里很多事都是于谦的老师杨士奇在安排,考虑到杨荣吕缜等也很有权力,杨士奇至少说话很有份量,他安排于谦做御史肯定是有所考虑的。

  “遇上个东家是酒鬼”马夫对跟班小声说道。他们都是礼部衙门派给张宁的人,见张宁耷拉在驴背上的样子,以为他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了,所以说话才敢这么不敬。

  不料张宁立刻就开口了,没好气地说:“你懂个屁”

  那马夫顿时愕然,赶紧回头瞧了一眼,见张宁还是那副模样。

  他确实是醉得不轻了,天旋地转的不知自己正走到哪里,反胃心慌没力气,反正很不舒服。不过他的神智还没完全迷糊,大概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回家嘛。

  三个人到得院门口,马夫扶他下马,差点被直接摔到地上啃一嘴泥,他此时压根不知道门在哪里。然后听得里面一个声音喊:“东家喝醉了,出来人接。”

  张宁稀里糊涂地进了里面,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抱怨道:“我上午就来了,等了你整整一天,不料见着人了竟是这个模样你少喝点不行么罢了,我明天早上早点再来。”

  “罗姐姐吃了饭再走吧。”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好像是小妹。

  张宁睁眼看去,好像有很多人在自己周围快速地转圈如同跳舞,辩不清谁是谁。他心里却惦记着设法拜会杨士奇的事儿,没顾得上多想便急忙说道:“罗幺娘,你别走”

  “哥哥,我是你妹妹啊。”

  好像找错了人,张宁换了个方向:“你别走。”

  罗幺娘本来很生气,但见他醉成这样了还念叨着自己的名字,愤愤的心情一下子就平息了八分。虽然直呼其名不够礼节但他都喝醉了还计较什么。

  “人说酒后吐真言,哼,今天真碰巧了。”罗幺娘突然想起来,便露出了一个特别的笑容,吩咐扶着张宁的赵二娘道:“你去调些糖水来给他喝,酒醉的人喝那东西好。”

  赵二娘一声不吭地让张小妹来扶人,然后去了厨房,正遇到徐文君。二人在旅途上住一块儿多日,又因以前受伤后文君照顾过她,她们的关系已经比较熟了。赵二娘便没好气地对文君说道:“那妇人在咱们园子里吆三喝四的,把人当奴婢一样使唤,连张大人都没这么吆喝过我”

  徐文君小声道:“她好像是咱们以后的夫人,还没过门咱们可别先得罪了,忍忍吧别让她听见。”

  她们两个人一起忙活,又是拿喝的又是端洗脸的去上房,张宁正坐在里面,一张脸因酒精反应红得像猪肝一样。他坐得歪歪斜斜的却还说得话,口齿也不算含糊,“院子里唱戏的人看见了吗我大老远从南京带过来,给杨大人准备的。”

  “咦我爹确是很爱听戏,你是如何得知”罗幺娘想了一会儿,“我应该没和你说过。”

  张宁的红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杨大人当着那么大的官,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还打听不到我要讨你做媳妇,还不得先摆平老丈人”

  “说什么胡话”罗幺娘脸上顿时一红,轻轻低下头去。面前的张宁一身酒气,说话也很不讲究,什么老婆摆平的好像江湖黑话一样不过内容还挺中听。

  喝醉的人很容易激动兴奋,张宁一说起话来,就开始大言不惭,和平时的温和谨慎不太一样了,他拍着胸脯用一种要自称老子的表情说:“张某人嗯,现在在南京大小算个名士,名士懂不,就是什么善和坊第一美人哭着喊着让老子去赏月,我可以装比不去,大名鼎鼎江浙四大才子之首苏公子也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兄台”

  “你真没去”罗幺娘顿时变脸瞪着他。

  张宁摇头晃脑道:“名妓算什么,我会赏脸吗”

  “那个什么方姑娘,还有王家小姐呢”罗幺娘冷冷道,像审讯一般。

  张宁脑子里顿时浮现出方泠在床上的像水波一样摇晃荡漾的白奶子还有那又圆又翘的屁股;耳边听到醋意十足的追问。他的酒一下子醒了几分,别醒酒药还管用他心道:你当老子傻啊,这事儿能承认

  “什么方姑娘,谁是王家小姐哦,那个小娘啊,真没见过面,忘记打听是不是嫁人了。”张宁一口咬定道。

  一旁的张小妹适时地插嘴道:“年初就嫁到江宁县李家了,开织造作坊的,哥哥没听说吗”

  小妹一脸单纯的表情,加上清纯带着稚气的脸甚至有点傻乎乎的,很有点外表欺骗性,罗幺娘一下子就信了。只有张宁知道小妹虽然没撒谎却在刻意帮着隐瞒,兄妹俩一个鼻孔出气没枉哥哥那么疼她,这小妮子机灵得很,她就不会提方泠,虽然除夕还一起看烟花。张宁很放心她,也最了解她,比如她看起来细皮嫩肉娇滴滴的其实胆子很大,估计晚上一个人去坟地都不会沭。

  “方姑娘呢”罗幺娘问得非常用心,醋劲不是一般大。

  张宁道:“本来想去道谢的,恩怨分明嘛,结果她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罗幺娘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口气也变得温柔起来:“你要听我的话,我还会害你么”

  张宁只好点头由于他经历过现代道德观,所以并不觉得一个女人吃醋有什么不对当然想花天酒地享乐时这种老婆会带来很多麻烦,不过这并不是她的过错,不影响她在张宁心里的评价;而且会吃醋的女人多半品行都比较忠诚。

  “我刚说什么呢”张宁挠了挠脑袋,“哦对了名士”

  罗幺娘微微一皱眉头,倒不是因为他吹嘘,而是发现张小妹扶着他的动作太亲昵,罗幺娘心道:奶都碰到她哥的手臂了这丫头一点礼仪都不懂,肯定太少管教。她不由得想起上回在路上“当旗用的”抹胸,心下微微有些不舒服,但一想到张小妹是张宁的“亲妹妹”,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得太过分,心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算了,不说名士。”张宁酒醒了几分,吹嘘的兴趣也降低,转而说道,“这个戏班子唱的牡丹亭,是最近南京最时兴的新曲,本子是我写的。所以我才专程带上京来,让杨大人指点一二。”

  “你写的”罗幺娘眼睛一亮。

  张宁故意淡然道:“雕虫小技,我还能打胡乱说”

  罗幺娘认真地点头说:“这出戏或许会很有用。”

  张宁笑了笑,心道我早就琢磨过了,这点事我还办不好

  他端起桌子上的糖水喝了一大口,此时的脑子已比刚回来那会儿清醒了不少,头晕等症状还在不过神智思路更加清晰。他想起昨天见到的事,便问道:“听说太子要去南京镇守,有个言官因为说这事还下狱了,这件事罗姑娘知道多少”

  罗幺娘是杨士奇家的人,杨士奇那是在权力中心混的人,所以张宁才认为她或许会知情得多一些。果然她说话小声起来,明显知道内情的,“下狱还算轻的上个月有个言官骂皇上太纵声色,说皇上在国丧期间还临幸后妃,结果当场就被拖去打死了。之后太子又进言,皇上听不进谏言便要让他去南京;在这关节上又有官儿上书说太子不该去南京,皇上能不生气”

  “原来是这样。”张宁恍然,想了想又说,“上个月骂皇上的言官胆子大了点,大概还可以理解为正直敢言;可前面已经有人栽了,太子为何还要进言”

  罗幺娘低声道:“听家父说,皇上身体不太好,太子劝皇上少近后宫保重龙体是出于忠心。”

  张宁听罢感觉有点荒诞,天子原来是为了玩女人命都不要的人,连和他同患难过来的太子也不顾,直接放南京去了皇帝好像又干了一件不怎么高明的事,如今他确是坐上了龙椅,但汉王还没动,明显皇位仍然存在威胁隐患;他倒好,干脆把太子弄到南京去,将来万一出个什么事病危了,不是故意给汉王机会

  洪熙帝能走到今天肯定很不容易,想象得到他隐忍承受了很多,但一朝坐上大位好像就有点放松了,接二连三干些不明智的事出来。比如现在这件,还有对待建文遗臣的事就明显存在逻辑矛盾和个人感情用事可知高位的人也不一定就高明,王侯草民都是爹生妈养的。

  第八十八章 老臣欲归而不得

  更新时间:20121125

  罗幺娘帮张宁出了个主意,戏班子由她先带回去来一个“先斩后奏”;然后叫她爹邀请同僚听戏时把张宁一起请过去,让他们有个见面的由头见上第一次,以后开始来往就会变得自然而然。

  等那些戏子进了杨家,杨士奇听说了这事儿,立刻就明白了个大概。不过他表现得不置可否的样子,倒让罗幺娘有点着急,一个劲在他面前说张宁的好话。杨士奇摸着胡须微笑着听她说话,依旧不表达自己的态度。

  杨士奇不是一个会被别人左右自己想法的人,任你说出花来他心里自会有数。当今天子那么重用杨士奇太子也把他当国士看待,不是没有道理;朱家父子倒不是因为喜欢杨士奇这个人,实际上杨士奇从来不去讨皇上的欢心,有时候他觉得不好的事如论如何也不赞成,当时皇帝会有点生气,可每每气消了都会发现杨士奇的话真的不错,听士奇的能解决问题这样时间一长,洪熙帝凡事总要问杨士奇的看法,如果杨士奇不同意,天子就会多想几遍。

  当然杨士奇也不是那种直接骂皇帝背德的言官,和所谓的“直臣”又有不同。除非皇帝拿不定主意,确实想听听别人的意见,这种时候他才会说出自己的见解并坚持到底;如果天子已经下旨了已经决定的事,他是不会去对着干的,私下也从不说上头的好歹。这样一个务实而有品行的大臣又是朱高炽的东宫故吏,遂被朱家父子当成一块宝。

  对上的态度是这样。但他对下就不会那么纵容,比如对罗幺娘的儿女亲事,会有自己的主见本来罗幺娘也很敬重她爹,杨士奇的看法对她影响很大,或许发生矛盾时根本用不着杨士奇强行干涉,她也会听的。

  罗幺娘说了很多好话,用非常期待的目光看着他:“爹,成不成你就给句话嘛”

  “我没见过张平安,只是有所耳闻一些他的事,你让我说什么”杨士奇顿了顿,又问,“那戏班子花了他多少钱”

  罗幺娘一下被问住了,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我真没不知道,不过他说戏曲是他写的,自家捣鼓的东西应该花不了多少。”

  “叫那戏班子里的人过来问问就知道了。”杨士奇道。

  罗幺娘不解道:“这种细枝末节爹干嘛亲自去过问”

  杨士奇笑道:“瞧人可不是细枝末节,一个人要会做事定然先会做人。何况你谈婚论嫁,以后得跟他过日子,暂不说能不能过得风光,少吃些苦头少些颠沛流离总是好”

  他说着说着笑容里便露出一种沧桑之感来,好似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大人,带着个儿子在罗家的生活,酸甜苦辣尝得不少。

  罗幺娘便依了杨士奇的话,出门叫人去传了两个戏班子的人过来。一个领班年纪比较大,其实在戏台上旦角生角才最重要,在戏班子里也比较有地位,不过这些戏子多是一个家庭成员为主,年纪大的辈分高;另一个是个后生,自称是领班的女婿。

  杨士奇穿着灰棉袄,但架势看起来很有身份,连张家那官的“未来夫人”也站在他旁边,可能是这家的家主,那领班的老头就跪地说话,另一个人跪着问安。

  杨士奇和蔼地叫他们起来,委婉地问他们的身价。不料领班的老头口气不小,说出来吓了罗幺娘一跳:“在南京时就有人出五千两买咱们一套班子。”

  罗幺娘当即就一脸不信地提醒他:“好好说话”

  这时一个奴仆的价格和一匹马差不多,十几个人能值多少,加上乐器戏服道具等物,一二百两就了不得难怪罗幺娘觉得是天方夜谭五千两大约相当于现代三四百万块,放哪儿也不是笔小数目。

  那领班正色道:“小的哪敢说胡话诓您牡丹亭的曲出自曲中谪仙苏公子之手,传言苏公子耗时数年一心求南北曲之突破,一朝面世便被封为最时兴的苏腔,自成一派。而咱们这个班子是第一拨会唱苏腔的人,又是南京城新起之秀顾春寒亲自教习。顾春寒何许人江浙最富最有才的四大公子至今未见过她的真面,四公子求见尚且不得,况凡人乎小的不是说大话,就算以后有班子学会了苏腔,也肯定唱得没咱们好咱们牡丹亭戏班就这来头,几千两还不值有人要出五千两尚且没买成,说不定身价不值这个数。”

  罗幺娘皱眉道:“不是说你们的戏曲是出自张平安之手,又怎么变成什么苏公子顾春寒了”

  领班的说:“苏公子做的曲,顾夫人教习的戏,而新出名的平安先生先写的话本,后改的词。曲词戏,这三样要做好都不容易,不过相比之下词是最容易的,小的说得可对”

  杨士奇点头道:“他说得没错,一般的文人用心就能写出个还行的本子,要搬上台子演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罗幺娘好奇地问:“那张平安花多少银子”

  “二千两银。”领班的说,“这事儿春寒梨园的人都听说过,可不是小的胡编的,您不要不信找人打听打听。”

  罗幺娘见杨士奇不再言语,就打发他们下去了。她脸色有些难堪道:“早知道是这么多银子的事儿,我该和爹商量再说的,这会不会遭人弹劾都怪那个张平安,他一声不吭,就说您老爱听戏,就带了个戏班子,我还以为寻寻常常的东西,就自作主张带回来了。”

  “没事。”杨士奇淡然道。这事儿一传出去,谁都猜得到张宁可能是他的女婿人选,女婿送什么东西是家事和别人何干,有什么好说的

  罗幺娘小心地问:“您是准备收下了”

  杨士奇微笑道:“收不收,我也得把牡丹亭看完,刚才那老儿如此吹嘘,我要是不亲耳听听戏,还好意思自称是戏迷”

  罗幺娘顿时眉开眼笑,嘴上却说:“就是,好不好爹爹一听就品鉴得出来,要是不好看那唱戏的拿什么话来说,哼”

  “孟子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戏不能就咱们一家人饱耳福,你叫管家发帖子给一些喜好这东西的同僚一起过来听听张宁也请上。”

  罗幺娘兴高采烈就急着去传话,“奸计”得逞

  那晚上来杨府的基本都是大员,品级低了根本不够班和杨士奇一起听戏,少数几个小些的京官也是关系很硬,比如张鹤因为是部长吕缜的女婿跟着丈人一起来的,还有七品监察御史于谦那是杨士奇的学生;张宁的关系自不必说,明面上也有名义:牡丹亭的词是他写的,听戏还能见作者,有何不好

  显然这出戏非常有水准,且不说服装道具都是好材料不是那些流动的草头班子能比的,从唱腔到姿势舞蹈都非常新颖有味道。只见杨士奇听到妙处一脸陶醉,头也跟着那旋律轻轻摇晃杨士奇一品大员平日非常稳重,实在难得见他表现出轻松愉快的一面。

  两场的间隙,杨士奇便发话道:“老夫断言,过不了多久各处梨园都要学苏腔,无论北曲南戏都要被盖过风头了”

  众人附和一阵,于谦向张宁道喜:“平安之才叫人佩服。”

  张宁听得出来于谦是真诚的,因为他于谦杨士奇都是可以相互照应的人,自己人有了名气能壮大声势,本身就是件好事。

  张宁心里一高兴,就向杨士奇拱手道:“苏腔唱得最好的是顾春寒,晚辈在南京有幸听到,直教三月绕梁余音不绝。可惜那名史顾春寒为人清高,见也难得见上一面,更请不到京师来,着实有些遗憾。”

  “哦”杨士奇呵呵笑道,“有才气的人多清高,这倒是情理之中,老夫能听到她教习出来的戏已算有耳福了。唔”他撸了一把胡须,“等老夫身退归隐山林之时,定要去南京看看,有生之年能不能听听那顾夫人亲唱的戏。”

  吕缜大笑道:“皇上可舍不得您老归隐,要归隐的时候您还不知能不能走动哩”

  杨士奇也笑起来:“皇恩太重,老臣欲归而不得。”

  因为这事儿,一帮大员都注意到了张宁,至少记得他的名字了。有的人之前就对杨士奇的私事有所耳闻,这回恐怕已经猜到张宁可能会成杨士奇的女婿。不少大臣私下观察这个年轻官员,印象还是不错的这个时代就算是很有地位的大臣,看人也很注重外表,不是因为肤浅,因为他们信面相和心性挂钩之说。张宁的面相虽不是一品国字脸,却也生得端正协调双目有神,身材也高坐姿端正,不像那yin邪之辈,杨士奇让这样的年轻官僚做女婿不会丢面子的。

  不过在听戏时张鹤恭维了几句听在张宁耳里却似乎不太友善,带着点酸味和敌意。加上上次在吕缜家见面的感觉,张宁心里对这个人越发产生了对立心态其实他并不想和张鹤产生矛盾,吕缜和杨士奇本来就不是政敌,如非必要张宁不想窝里斗。

  第八十九章 寒风刺骨

  更新时间:20121126

  今晚是听戏没有宴席,张宁并未喝酒,可从杨府出来时已是红光满面。很明显杨士奇对自己比较满意,连朝中的某个大员临别时也不忘说一声“平安写的本子不错,很有文才”,这些官居一二品的大臣平日里见着小京官根本不鸟的,就算对你点点头都很不容易,哪里顾得上私下里说话总之情况看起来是一片大好。

  张宁自问也是个俗人,想自己家毫无背景,能在京师混得风生水起自是高兴,那升官发财带来的各种好处慢慢就会体现出来的不过现在还得骑着礼部发的驴子回家。

  京师风大,腊月的寒风直接吹在身上让人忍不住浑身发抖,穿多厚都不管用。如果能有一顶轿子或者马车代步就好了,骑驴实在连个遮掩都没有。

  刚走过一条胡同,就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张宁回头一看只见是罗幺娘赶了上来,遂叫牵驴子的马夫停下,等罗幺娘追上来便问她:“天都黑了,你出来是有事要说”

  “本来是有什么话想和你说的,可你一问好像又没什么事”罗幺娘无辜地看着他。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也很好。

  张宁便道:“那一起走过这条长街,你就回去罢。毕竟是晚上,叫人看见了对你爹的风评不好。”

  “嗯。”罗幺娘笑了笑。

  或许俩人该庆贺一下张宁和杨士奇见面成功,但面对面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张宁也理解这种心情。长街两旁的房檐下时不时挂着灯笼,稀稀疏疏的,不过因为街道较直,延伸出去就像两旁各有一排灯一样,挺好看的。此时此景多少有些浪漫只是风太冷,实在叫人提不起什么漫步的兴趣来,张宁只想早点到家能暖和一点。

  正好罗幺娘也说了句煞风景坏气氛的话来:“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这个张宁实在说不太清楚,就算想如实交代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了,要是在房间里烤着热乎的火倒是有心情说说,现在这状况他就顾着一个劲发抖了。他说道:“我老家在那边,从小在南京一府二县的地盘上长大,总是有些结交,要凑钱自有办法。”

  还好罗幺娘没有抓住这事儿问到底,听罢只说:“我爹也说了,善与有品行的人结交是好事但是你家的那个赵二娘是怎么回事你就算买奴婢何必买那么大的人,我看着不是个省油的灯”

  赵二娘让她这个醋坛子额外注意实在是情理之中,那赵二娘不能用漂亮来形容,或许用“风骚”恰当一些,浑身都露出一种能惹人情欲的感觉,难怪罗幺娘专门提起。

  不过张宁毫无压力,语重心长地说道:“她以前是我的一个下属,现在跟着我过活,但并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想得哪样”罗幺娘没好气地说。

  “有些事我不想随便就说,对人家不好。”张宁道。

  罗幺娘听他竟然袒护着那娘们,好像他们才是自己人,自己外人,顿时便不高兴地说:“行,我是随便不能说的那种人”

  张宁见状,便吩咐马夫先走,到前面等自己。等只有他和罗幺娘两个人了,这才小声说道:“当时为了抓乱党彭天恒,就是去年御膳投毒案的幕后主使,你应该有所耳闻我决策失误让赵二娘落入了贼人之手,她遭到了非人的待遇,差不多成了废人,我让她跟着咱们,就是想她有个依靠,当时那事我也有责任。”

  “废人”罗幺娘好奇地问道,毕竟那天她见赵二娘能走也能干活,没什么异样。

  张宁面上露出一丝与平常的温和不同的神色来,沉声道:“左乳被割了,下身曾被用烧红的木炭折磨,身体已经惨不忍睹不成样子。”

  罗幺娘顿时愣在马上,好似打了个冷颤,脸色也微微一变。

  张宁叹了一口气道:“你看她现在有说有笑的像常人一样过着日子,着实不易,咱们别去揭她的伤疤,当作没那回事就行。因为是你问起,换了别人我是不会说的。”

  “挺可怜的”罗幺娘也露出了同情。两人沉默了许久,她有些自责地说,“是我误会你了,其实你不是那种人,都是我小心眼你不会烦我”

  张宁微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罗幺娘看着他的侧脸,心绪一时起伏,她感觉得出来这张年轻的脸看起来干净英俊却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很不同;上回两人一起上京的路上罗幺娘就有所察觉,他当时累得拉风箱一样好像至始至终没吭声。

  这条街看起来很长,却在不知不觉中便走完。俩人走到路口,张宁便道:“回去罢。”

  罗幺娘红着脸欲言又止,终于脱口道:“你啥时候找媒人向我爹提亲”

  “明天怎么样”张宁一本正经道。

  罗幺娘笑道:“你也太心急了罢。”张宁踢了下驴子靠近了小声笑道:“上回和以前司务厅的同僚去喝酒,有个人提起京师城北那边有家男妓馆,不犯律法的,照这么下去我也忍不住要去了。”

  “哪有你这样和人家说话的”罗幺娘白了他一眼,“不理你了,我现在就回去。”说罢调转马头拍马便走。

  回到家里,张宁第一句话就问“张小妹呢”,正给他打热水的赵二娘道:“已经睡了。”

  他便没说什么,直接坐到火盆前,回来走一段路真是冷惨了,忙着脱鞋袜烫烫脚。这时赵二娘又说:“白天你上值时,咱们没进门的夫人带小妹出去玩,还给小妹买了两身绸面的衣服。”

  “哦”张宁刚才见过罗幺娘,倒没听她说,这时便问,“罗小姐和小妹相处得怎样”

  “她就是看不顺眼我,但和小妹有说有笑好像挺不错。”赵二娘嘀咕道。张宁便笑着劝道:“罗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人本身不坏,以后了解熟悉了就不会再和你闹别扭。”

  赵二娘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有谁和小妹都处不好,那人真不知道有多难侍候。”

  张宁立刻问道:“小妹是很好相处的人么”

  “东家是她哥你还不知道”赵二娘一面说话一面拿起张宁的脚放进热水里,张宁也就由得她侍候,反正是开了工资的。她接着说,“东家当着官,一般人见着都要弯腰让道,小妹却一点架子都没有,而且很勤快什么都帮着做。”

  她见张宁非常有兴趣的样子侧耳倾听着,又说道:“人比较多的时候,她很容易被人忽略,虽然她是您的妹妹是有身份的人。可是一旦和她熟了,就会觉得非常轻松,还有那什么”

  “是不是像润物细无声一样”张宁笑道。

  赵二娘点点头:“还有,刚见着她的时候觉得肯定很娇贵,就觉得缺了人照顾她,她肯定要哭;不料很快我们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上回戏班子有好几个人生病了,小妹反而去照顾他们,就像”赵二娘想起了什么,脸微微一红声音也放低了,“就像可以在石头缝里生长的小草。”

  张宁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曾经用小草的幼稚故事来安慰过她,一时俩人便一起会心地笑了笑。

  忽然之间,好像天气也不是那么冷了,隐隐中带着温暖的气息。张宁便说:“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把你当妹妹一样看待。”

  赵二娘轻轻说道:“说不定我的年纪比东家还大一点。”

  张宁又开始了很规律的生活,早上穿好官服去衙门上值,下午回来,偶尔和三朋四友聚聚。和前世上班的日子差不多。

  在京师做官,位于权力中心上进的机会不是没有,但平日里首重规规矩矩,有个好评价,到了关键时刻才有人帮着说话。张宁本身就是个比较守规矩的人,本分还是挺用心的。因为在礼部,许多礼仪上的学问要现学,他这段时间倒是经常抱着书在看。

  其实各行都不简单,他做了仪制司主事才发现各种典章规制能如此复杂就像他以前曾经去过一趟化工厂,才认识到几个反应方程式的生产过程竟然要无数的管道阀门,密密麻麻一叠纸的工艺流程。

  好在大明朝的各种机构都发展趋于完善,张宁搞不太明白但并不影响行政,仪制司有一帮官吏,只要多问问上下对人友善一点,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其实对工作本身最熟的不是官,是那些吏员;官是流水的官,今天干这个差事,可能明天就升了,吏则有可能几十年都在一个位置上,对自己干的事比家里还熟如果朝廷的衙门缺少无数的吏,整个国家机器都要瘫痪。

  张宁发现自己还算官当得像样的,至少和周围的人关系处得不错合作还算顺利,而且他学东西也快平时上心学习,至少能大概搞明白底下的人在干什么事;有个同僚比他更差,刚考中的进士只会四书五经做文章,调进礼部是一问三不知,被书吏忽悠了自然非常愤怒,可又没办法整治那帮奸猾之吏,因为缺了人就办不了事,他那官是当得一塌糊涂。

  第九十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更新时间:20121127

  过年有休假,但从京师到南京旅途漫长自是来不及回家,张宁在京师过的年。年后托了媒人正式到杨府提亲,双方互赠礼物,得到杨士奇同意之后,张宁又送了一些财物下礼,几番来往二人的婚约就正式定下来了。这件事在京师官场已不是秘密,再大的官也要嫁女娶妇,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