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25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2      字数:11845
  及至四月,家中长辈的书信也到了京师,表态赞成这桩婚事,这当然只是一个过场,张九金他们没有不同意侄子和朝廷大臣联姻的道理。明代比较看重信义,一旦缔结婚约基本就没有反悔的可能,除非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就如张宁上次的婚约,他自己被郎中说成要挂了,王家才有理由毁约。

  抱住了杨士奇这条大腿,张宁的仕途只会愈发顺利,但很快一件小事又给他的心头蒙上了一丝阴影。

  一天家里来了个老熟人访客,不是别人正是王振。王振见面就拿出了二十两票来,说是还债。

  张宁这才想起来确实借过钱给王振,都是前年年底的事儿了,要不是突然提起,他根本就已经忘掉。而且记得好像是十两,当时王振决定要自阉入宫,找着借五两,因银票面额所限就索性借了十两;现在王振还二十两,应该是混得不错的样子。

  他便推辞一番道:“钱又不多,王兄还记着干甚,算了罢。”

  王振却一本正经道:“俗话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平安兄先把银票收了咱们再说别的。本来咱家早就听说平安兄进京了,可前阵子没机会出宫,现在才出来了虽然有点晚但总算是能还上,多给十两就当成利息你也别推辞,这不我也没敢穿宫里衣裳登门造访。”

  张宁见他说得诚心,也就懒得推来推去,爽快地收了。刚刚听到王振自称“咱家”,已是一个公公的口气,便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只见王振穿着一身灰布袍子打扮很低调,长得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只是以前嘴上稀疏的几根胡子现在是彻底干净了,除此之外变化不大,左眼大右眼小带着尖嘴猴腮的面相他这辈子恐怕是没辙了,不过好像比以前白了一些,宫里的伙食开得不错嘛。

  “王兄如今出人头地了在哪个衙门高就”张宁随口问了一句。

  王振道:“谈不上高就,就跟着俺干爹王公公,还成吧”

  张宁心道:什么王公公我怎知道是谁,你不也姓王。

  王振摸了摸脑勺,总算找着了一个说话方式:“皇爷叫他王狗儿。”

  张宁顿时恍然大悟,王狗儿他倒是知道,宫里很有资历的太监了,永乐帝时好像就是个得宠的太监,钦案他都有资格掺和。王狗儿这名字确实有点不雅,难怪王振不好意思直接说名字。

  王振叹了一口气:“干爹是咱家的贵人,对咱家好得没话说。当初咱家因为年龄大了点进不了宫,在京师就要流落街头,要不是遇到干爹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干爹听说咱家也姓王,就收了做儿子,后来便过好了。”

  “上面有人才好过。”张宁附和了一句。

  王振一番长吁短叹,又正色道:“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咱家在宫里当差,平安兄是外臣,平日也不好找机会碰面,今天正好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数。”

  “何事”张宁问道。他见王振神神秘秘的,第一时间想到可能会是说皇帝身体不好的事儿,这阵子私下里偶尔会听到有人议论。

  不料王振摇摇头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没有啊”张宁愕然道。

  王振放低声音道:“这就奇怪了,那张鹤为什么要背后整你前几天户部主事张鹤上了个折子,指名道姓说你的出身有问题,并非南直隶上元县张家之后,而是张家收养的。在南京时,平安兄和咱家做了那么多年邻居,咱家真是没听说过这事儿,张鹤怎么知道的这种事他肯定不敢无凭无据地乱说,定是下了一番工夫,不是有心针对你谁会去费那劲他说平安兄是养子也就罢了,却在奏章里有意无意地提及你的出生年龄;咱家私下里算了算,今年平安兄二十三岁,二十三年前可是有件大事当时的都城又在南京,如果有人盯着这事儿,平安兄是有嘴也说不清呐”

  张宁听到这里脸色一变,心里“咯噔”一声,王振倒不是完全在危言耸听。关于身世他早就意识到可能会是自己的一个软肋,可实在没办法,这种注定的事用什么法子能补救只有尽量别让人知道,一捅出来就是个麻烦;唯一能洗清干系的办法不是没有,就是找到亲生父母证明清白,问题是天下之大哪里能找到除非以前张宁的亲生父母主动寻来相认,不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子哪里得罪了那厮”张宁有点口不择言了。

  因为去年和张鹤来往时有些不愉快,张宁私下里查过此人,籍贯临潼,在此之前八辈子没丁点关系;唯一的关系是后来他成了吕缜的女婿,然后在一些场合才有接触。毫无利益冲突毫无旧怨,张宁愣是没明白那厮为啥要和自己作对。

  “平安兄先别急。”王振忙劝道,“这事儿应该暂时问题不大,皇上对这奏章压根没兴趣,大臣们也没怎么过问,折子丢在司礼监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沉底。”

  过了片刻,王振又道:“还有一个事,干爹随口让咱家问的。好像以前平安先生在胡灐绞窒碌惫睿俊br >

  张宁心道胡灐礁傻哪切┦拢豕范贾溃裁皇裁春靡瞒的,便点了点头r >

  王振说道:“先帝驾崩之前,胡灐郊弊琶媸ィ遣皇怯惺裁醇笔拢憧芍溃俊br >

  “这个我真没听说。”张宁道,“当时我在南京。不过之前我从乱党手里截获过一封密信,上交给胡灐搅恕br >

  王振道:“那封信王公公也见过,不是问这个。后来胡灐接峙扇顺鋈グ旃拢孟裼惺裁唇梗爰鹊凼币丫床患傲恕br >

  张宁摇头表示不知情。这时王振欠了欠身,左右瞧了瞧,小声说道:“平安兄和胡灐焦叵挡凰闱常谢嵯蛩蛱蛱豕胫勒饫锩孀白攀裁匆h羰悄惆锷险飧雒Γ院笥惺裁词峦豕挥行涫峙怨鄣牡览恚皇裁凑藕紫牒δ阋仓皇峭鞣研幕勖窃诠镎易蓟崴瞪霞妇浠埃18砭偷霉龅啊br >

  “哦我试试罢。”张宁随口应付了一句。他心道:和你们勾结,那我不成了阉党自绝于文官士大夫这时候的宦官势力还不算成气候,和明末没得比,但整个明朝文官和太监勾结之后名声肯定不会好,这是没有悬念的。

  他想了想又含蓄地说:“王兄是近臣,我是外臣不过咱们以前是邻居,这点小事我尽力而为罢。”

  俩人交谈了一会儿,王振便要告辞,张宁也没怎么留他。送走了人,他看着桌子上的银票,对王振的印象多少有点改观:此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对恩怨倒也不含糊,就像言语中露出的对王狗儿的忠心,好像确实很真诚;人对他不好,他就烧人房子,对他好的也不见恩将仇报的记录。

  这种人其实还比较好来往,最难应付的是张鹤那种人,表面上和你有礼有节的,根本不知道哪里就得罪了他,然后背后捅刀子。

  张宁忙进屋里从箱底里翻出一个上锁的盒子来,里面放着银票用过的路引和一些重要的物品,其中就包括生母遗弃他时留下的东西。以前是养母在保管,去世之前交给了张宁。

  当时的襁褓等物没有保留,如今只剩两样旧物:一张陈旧的纸,上面写着生辰八字和名字,字迹娟秀应该出自妇人之手,极可能就是生母之亲笔,能写出这手字的妇人想来不是出身贫困之家;另外还有半块玉佩,是快白玉雕琢的小观音,只有一半。

  从这两件东西猜测,或许以前那张宁的身世真有问题,连他现在自己也怀疑起来。

  会写字的娘,还有质材不错的玉,都不像是普通老百姓。既然家势并非穷困潦倒,为啥要把一个男婴给遗弃张宁自个琢磨,恐怕不是有损名节比如未婚先育就是遇到了什么急祸。难道自己真是建文朝某臣子的后代

  这事儿要是查实了后果非常严重,甭管是永乐朝洪熙朝还是以后太子朱瞻基上位,“政治背景”不干净轻则罢官放你一条生路,最可能的是被关起来又不问什么罪名,在牢里吃几十年牢饭建文帝有个儿子当时不幸没跑掉,名字叫朱文圭,被抓住时才两岁,后来就一直关在凤阳广安宫,名曰替高皇帝守陵,至今已经二十三年;而且毫无被释放的迹象,就算是洪熙帝登基也没打算放他,不知道会被关多久,也许这辈子就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第九十一章 请罪

  更新时间:20121128

  大明王朝自下而上的“言路”是如此运作的:大大小小的奏章都由通政使司汇总,司礼监呈报皇帝过目,再交到内阁,内阁负责草拟处理意见,再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皇上批准,最后由六科校对下发。言路畅通在某种程度上能反应出帝国的政治清明与否。

  张宁通过王振透露出的信息猜测,弹劾自己的那道奏疏实际上没走通,通过通政使司之后在司礼监呈报皇帝的过程中被视作无意义的奏章丢司礼监了;也就是说张鹤的奏章并没有到达大臣们的手里。但是张宁考虑到杨士奇的地位,内阁大学士参六部事权力很大,极可能通政使司的人会把那份奏章的内容告诉杨士奇,毕竟被弹劾的人是他的准女婿。

  所以张宁感觉这事儿没法再掩盖下去,与其回避不如主动坦白向杨士奇表明诚意。

  一日下值后他便径直去了杨府递帖子求见,那杨府的奴仆大多认识张宁,知道他和杨家的关系,很快就通报进去。在客厅见着了杨士奇,没一会儿罗幺娘也来了。因在家里,杨士奇也没叫她回避。

  只见罗幺娘穿一身桃红的交领襦裙,碎花短上衣下着长裙,简单整洁的打扮,又款款施礼,看起来还真像个居家闺秀,和有时候见她骑马的形象大为不同。不过她弯弯的眉毛又长又细,眼睛有神,面相就看得出来不是那软弱温柔的个性;还有丰腴的身材长得也高,在张宁眼里就有种错觉谁也不容易欺负她。

  因为有她爹在场,又未过门,张宁也不好盯着看,转而对杨士奇说:“不久前收到家书,晚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觉得应该向杨公如实说来”

  他一面说一面暗自观察杨士奇的表情,那张多皱纹又黄的老脸看起来淡定而和蔼,他不由得在心下寻思:难道杨士奇还不知道那事儿

  “有关晚辈的身世,据先妣生前言,我并非张家所生而是二十余前拾来的婴儿。当时我尚在襁褓之中,对此毫无所知。因此一直以来我便当张家父母为亲生,家里和四邻无不如此看待,以至于弱冠参加县试时寻本县生员作保,两个同县生员也认为没有关系。又因养父母恩重待我如亲,此事多年以来已经被我淡忘了,今逢人生婚娶之大事,伯父在家书中提及,我才如梦初醒情知过失未能尽早对杨公言明,而今说来不晚矣”

  杨士奇认真地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沉吟了片刻才道:“那平安的生父母可曾留下信物,如生辰八字一类的东西”

  张宁见状感觉杨士奇可能暂时真不知道那份奏章,不过这事儿既然已经捅出来了,瞒是瞒不住的当然张宁也不会说自己知那份奏章,本来按常理来想他就没地儿知情,奏章到通政使司再到司礼监,都不是一个礼部主事能插手的地方;王振现在又是个不名经传的小宦官,谁也不知道张宁有个邻居在宫里做太监,而且还会有来往。

  他便回答道:“没有任何实物留下,所有的事都是听先妣生前所言,还有家中伯父伯娘也知晓。”

  自己的那些东西只要不拿出来谁还去抄家搜查不成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什么都没用了。张宁的谎话是张口就来,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很有诚意的人,可能是现代人本身就是这个样子,他前世说谎就真没什么压力,几乎每天都要编造各种各样子虚乌有的借口。

  杨士奇不动声色地问:“平安今年满二十三岁”

  “是。”张宁答道。

  杨士奇微微叹息一口道:“身体发肤父母所赐,无论如何父母对子女是有恩的,你也不能随意忘了,如果能找到亲生父母,尽一心孝道也是应该的。”

  张宁忙道:“杨公教诲的是,晚辈定然设法打听。”

  说出了事,张宁没过多久就告辞了。

  他走了之后,杨士奇立刻对罗幺娘说:“这事儿有点麻烦了。”

  罗幺娘这时也感觉出了玄虚,问道:“爹的意思是说他是张家收养的没关系,但是年纪太凑巧”

  杨士奇点点头,皱眉道:“正是如此,从小便收养的人常理来看就视作养父母家的人,本身问题不大,但是如果他只大一岁这就不是个事儿。”

  “爹一定有办法的”罗幺娘急道。

  杨士奇看着她,叹道:“为父就是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啊。”

  罗幺娘听罢眉开眼笑,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撒娇道:“这个世上就没有爹办不成的事。”

  “暂时就当作没这回事,此事应该知情者不多,不然上元县的生员给他作保也没那么容易。”杨士奇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张平安进了官场,官场这地方水浑,很难有人能一个政敌对头都没有,以后可能会被人查出短处来作为攻击手段。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他的亲生父母赡养起来,一来尽孝道,二来身正不怕影子歪,叫别人抓不着软肋。”

  罗幺娘露出一丝愁绪:“可天下之大,连个信物都没有,哪里能找到如果能找到,他的养父母已经过世了,早就该找到相认的。”

  就在这时,管家过来说:“老爷,礼部吕尚书送帖子进来了,人就在门外。”

  “快请进来。”杨士奇毫不犹豫地说。吕缜是朝廷重臣,难得的一个盟友,连杨士奇也要尽量拉拢维持;还有一个大学士杨荣,都是姓一个杨,但杨士奇就感觉他对自己有戒心成见,总之官场上就是这样,再会做人也难保有人看你不顺眼。

  他转头对罗幺娘道:“我就在这里见客,你回避一下。”

  罗幺娘因为心里挂念着张宁的事儿,刚才又没说太清楚,便不想回内府,就说:“我到帘子后面去避一会儿,等客走了再出来。”

  “也好。”杨士奇没强求,他对自己的养女还是很信任的。而且因为不是亲生的,平日管教也不严怕打骂了叫女儿家多心,就是宠爱。

  杨士奇吩咐完便往外走,刚走出客厅没几步,就见管家带着吕缜和他的女婿进来了。杨士奇忙抱拳道:“老夫出门相迎,慢了一步,有失远迎,望吕兄海涵。”

  管家也很配合地说:“老奴怕吕大人在外面等久了,就急着迎进来。”

  吕缜笑着回礼道:“老夫有脚,也不怕失礼冒昧,自个就进来了,哈哈”

  “里面请。老洪,叫人上好茶。”杨士奇作了个请的动作。

  管家应了。接着在吕缜身后的年轻官僚也躬身道:“末学参见杨大人。”

  “好好。”杨士奇摸着胡须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

  三个人进入客厅分宾主入座,等上茶的奴仆下去了。吕缜忽然变脸厉声喝道:“跪下”杨士奇愣了愣,瞬间才意识到当然不是叫自己跪下,你妈老夫现在除了皇帝还需要跪谁

  果然跪的人是那吕缜的女婿张鹤,那年轻人倒也干脆,双膝一软“扑通”就跪在了杨士奇的面前。

  杨士奇忙站了起来,作势要扶:“这是作甚”要是换作别的六品京官向他下跪,受了便是,可当着人家长辈的面,杨士奇怎么好托大

  张鹤不起来,拜道:“晚辈不留心做错了事,来向杨大人请罪。”

  杨士奇问道:“你做错了什么事,怎么向老夫请罪,吕公自会教诲你的。”

  张鹤道:“晚辈先向岳父大人请罪,岳父大人再带晚辈来向杨公认错。是这样的,前阵子晚辈在家中收到一封匿名密告,说得是同僚礼部仪制司主事张平安的身世有蹊跷。晚辈胆小,怕招惹是非遂不敢私藏,便写了折子递到通政使司去了”

  杨士奇顿时微微感到诧异,心说:你怕担事,可上头不是还有吕缜这个岳丈大员不说先和老夫言语一声,至少和岳父商量商量吧,那是你自家人,那吕缜把女儿都嫁给你了,还会没事惦记害你

  张鹤这时才解释道:“事后晚辈才想起对岳父大人说这事,岳父一听就赶紧带着晚辈来请罪了。”

  吕缜也痛心疾首的表情:“老夫一听是弹劾张平安,就想起上次在杨兄府上听戏的事儿,好像杨兄和张家已经结下婚约了这小子暗箭伤人,实在叫老夫痛心呐”

  杨士奇不动声色地暗自琢磨:这俩姓张的年轻人,私下里是不是结了什么怨。

  但他口头上当然不好问,一开口这样问话,就不仅是下面的人结怨,还会影响他和吕缜的关系。现在无论对张鹤多有成见,也只能故作大方了,杨士奇便上前扶张鹤:“起来说话罢,也是多大一件事,犯不着如此。静乡字尚年轻,缺乏历练,人嘛免不了做事出纰漏,慢慢得了吕公指点就会上进的。”

  “晚辈给您磕三个头认错。”张鹤一脸诚意伏身就磕头。要不是因为都是读书人,吕缜那恼怒的样子恐怕要上来扇他嘴巴。

  杨士奇觉得这事儿倒巧,那头平安刚来说,这头吕缜就带着女婿来认错了莫不是平安知道自己被弹劾了才来说事的

  他想了想又在心里否了这个想法:张鹤明显是背地里搞事,不可能和平安打招呼,平安无从知晓奏章的内容。

  第九十二章 龙体欠安

  更新时间:20121129

  张鹤干的那件事当然让杨士奇很不满意,若是杨荣的人这样做还可以理解,偏偏是吕缜的女婿。不过杨士奇并不打算太计较,好言了几句就把他扶了起来。

  吕缜的脸上也挂不住,事情已经出了光是磕头认个错,加上找了个什么收到匿名信的借口,好像不太够。吕缜便说起了一件好像与此毫不相干的事来:“皇上的龙体是越来越差了,昨天上朝都不能自己走,两个内侍扶着才坐上宝座,印堂上黑气很重,哎。”

  “皇上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又苦于体胖,故而要人搀扶不过最近好像比以前的气色还差。”杨士奇随口附和了一句。

  吕缜沉声道:“得让太子早日回朝才好。”

  杨士奇不置可否,将太子朱瞻基调到南京是皇帝直接下的旨,根本没和大臣们商量,当时太子也不能有丝毫违抗之意,只说自己不想离开父亲的身边但国家大事要紧南京莫名其妙的小地震就去南京了,太子是没办法的,不然爹还当着皇帝你就敢和他叫板按照杨士奇一向的为人作风,面对这种情况也是不会说什么好歹的,他维护君权的诚意多年如一日,所以才得皇帝那么信任。

  吕缜顿了顿,见杨士奇没说话,便继续道:“要不叫个人上道奏疏试试,晓之情理说不定皇上想通了就把太子召回来了就让张鹤来上折子,若是见了成效也好让他将功补过。”

  张鹤听罢脸色立刻大变。上回的例子摆在面前:数月前那太子侍读李时勉上奏疏说皇帝不该让太子去南京,结果被打了个半死,现在还在锦衣卫监狱里关着。

  他心道:老丈人现在要让自己如此“将功补过”,这是把我火坑里推吧

  杨士奇虽然很得圣眷,可他的老丈人吕大人好歹也是个部堂,犯得着用剜肉的苦戏来讨好人家张鹤心里是一百个情愿,但他当着杨士奇的面忍着什么也没说,他心里清楚此时顶岳父的嘴,反而会让自家长辈下不了台,让别人看笑话。

  这时杨士奇说道:“老夫还是想劝劝吕大人,暂时别让人说这事,等过段时间恰当了老夫在皇上那里提醒一下,这样或许管用一些。”

  张鹤听罢几乎想使劲点头赞成杨士奇了,这种事怎么能让官职不大的人去当炮灰呢

  吕缜用不经意的目光从张鹤脸上扫过,便道:“也好,等时机恰当了再让静乡上这道折子。”

  吕缜已经看出了张鹤不情愿,毕竟不是亲儿子不好强逼,等他们告辞出来,吕缜才打算向张鹤说明其中关节。

  出了二人骑马一前一后缓行,吕缜招呼张鹤跟上来,随从都是心腹家奴,他便小声问道:“刚才见你似有不情愿”

  “因李时勉前车之鉴,小婿初闻此事是有些担忧,但岳父之命不敢辞,如果确实应该上折子,小婿自当照办。”张鹤谨慎地说道。

  吕缜点头道:“此事确有几分风险,但并不凶险。去年打死了个言官,那是他自己求名而死,公然揭皇上的短,别说是皇上就是一般人也会很恼怒。之后的太子侍读李时勉就没事,不过受点皮肉之苦,迟早还是会放出来官复原职的。因为当今皇上不是个嗜杀的君主,他知道李时勉是太子的人就会手下留情;你去上这道奏疏也是一样的道理,就算万一惹恼了皇上,皇上也不会滥杀,会先问问你是谁的人。实际上没什么危险。”

  听岳父说得轻巧,张鹤心下仍然觉得没那么轻松。奏章是能随便写的吗,一不留神掉脑袋很容易;不过他没表现出来罢了,谁是自己的靠山张鹤还是清楚的。

  老少二人走入一条清静的巷子,吕缜忽然没头没脑地长长地叹了一声:“时至今日,老夫才发现杨公布局之精巧长远,老夫确有不如。”

  “岳父何出此言”张鹤不解地问。

  吕缜道:“早在去年听说皇上要让太子去镇守南京,安排下面的官职时就有所预算:将张平安放在礼部仪制司,大有道理。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医开的药也逐日加重,总有一天会派人去把太子迎回来,谁去礼部仪制司的官员去是份内事,张平安只要做了这件事,就在太子跟前露脸了或许还能勉强有个拥立之功,将来往上提拔就能服众。”

  张鹤纳闷道:“张宁是去年年底到京后才和杨大人来往的,杨大人老早就料到会和张家联姻”

  “杨公的那个养女罗幺娘和张平安来往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事儿不少人都有所耳闻若非这个原因,朝廷那么多官职,为什么杨公恰恰就提名张平安在礼部仪制司”吕缜道,“还有杨公的得意门生于谦,本来当着六品官,去年就降成了七品监察御史,也是杨公提名的,此间肯定也有什么考虑,老夫却暂时没看太明白”

  吕缜有些颓然道:“老夫一直就让你换个差事,可正因为你和我的关系,反而要避人闲言。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说法,一直未能办成。”

  “小婿尚需历练,等资历够了自然能有所作为。”张鹤只好如此说道。

  这时吕缜便正色道:“所以这道折子你应该写,先替太子说回话作个铺垫;到时候朝廷要派人去迎接时,你再主动请缨,也是勉强说得过去的。当然也只是试试,万一张平安来争也无法强求了,人家毕竟有先机,咱们做事得有规矩。”

  吕缜带着女婿来杨府认错时,罗幺娘正回避在堂后,把什么都听清了。她毫无压力就跑去把什么都告诉了张宁,又把那张鹤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只能在背地里骂。

  张宁当然没办法承认自己早就知道了张鹤暗算的事,现在又从罗幺娘口里重听一遍,便感觉没什么新鲜的。所以自然而然就不关心张鹤密告那件早就知道的事,反而问起皇帝身体怎么不好云云。

  罗幺娘终于忍不住说道:“有人暗箭伤你,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张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反常,只好故作玄虚道:“暗箭伤人很好伤到吗人真受伤了多半都不是因为被别人攻击,而是自作自受。”

  罗幺娘果然就被绕进去了,她沉吟着琢磨张宁这句好像很哲理的话。

  张宁又淡然笑道:“记得上次在路上的经历吗我给你说过一句话,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他能如此淡定,是因为早就知道这事儿,然后已经把张鹤的祖宗十八代都骂过几遍,现在再骂也觉得没啥意思。

  听他提起上次的路途,罗幺娘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蛋很快变得红扑扑的。她便不再痛骂那个张鹤了,情绪好像受到了张宁的影响,渐渐变得温和起来,良久她才若有所悟地说:“世上确实很难有人会无名无故地和别人结怨,更难被子虚乌有的攻击击倒,大多是因为自己失义在先。就像那个张鹤,以后被人报复了,还真就叫一个自作自受。”

  张宁听罢愣了愣,心道自己反而没想那么多。

  罗幺娘笑道:“我就是顺着你的意思领悟嘛,是不是这个理”

  “应该是这样”张宁无辜地点点头。

  罗幺娘又道:“皇上龙体欠安的事,我不知其详,但好几次听有人在咱们家提了,可能确有其事,而且朝中诸臣近来很是关心。”

  张宁心下清楚,洪熙帝本来就是个短命皇帝,就算这里的历史可能有所变化,但洪熙的身体底子早就注定了的。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会驾崩这两年确实是多事之秋,虽然对百姓来说没有大的战争和天灾实际上算稳定的;但对权力结构的情况就完全不同,每一次换皇帝都是一次权力的洗牌,永乐驾崩后就是个例子,像胡部堂一夜之间就几乎失去了所有权柄坐了冷板凳。

  而且张宁最关心的是上面对建文遗留问题的态度,这直接关系到自己的安危。洪熙帝因为个人感情而产生的态度,不代表他的儿子上位后不会“拨乱反正”。

  他心情不佳地叹道:“你要是愿意,平日教我一些剑法武功罢。”

  “有什么不愿意的”罗幺娘脸上一喜,如果能有事儿一起做,当然就可以更多的时间相处了。她随口问道:“你好好读了那么多年书,怎么想起习武了”

  张宁半开玩笑地说:“万一哪天有人追究我身世不明,想抓我去关起来,过那暗无天日的日子我还不如提前跑路流浪江湖,学两招防身。”

  “哪有那么严重”罗幺娘摇头道,想了想又故作可怜道,“你要是跑了,我怎么办”张宁道:“我带你私奔啊。”

  “你说真的”罗幺娘轻咬了一下朱唇。

  张宁点头道:“只要你舍得做大臣千金的好日子。”

  罗幺娘轻声道:“又什么舍不得的,只是没法尽孝心里不好受。”

  张宁叹了一气,正见书架上面挂着的剑,便随手取了下来。这种东西似乎能鼓舞勇气

  第九十三章 时机稍纵即逝

  更新时间:20121130

  四月渐渐过去,朝廷笼罩在颓靡的气氛中,天子无法有效处理朝政,幸有一干重臣在朝才让国家机器按部就班地运行。

  一日张宁正在礼部衙门里上值,忽然听到了从皇城方向传来的阵阵钟声,在这个时间响起钟声实属异常,他立刻就放下了毛笔细听。没一会儿,只见几乎所有的同僚都停止了办公,大伙都关注起来。可能已经有不少人在猜测:皇帝驾崩了

  因为上个月起就一直传言龙体欠安这会临近正午却响钟声,就免不了人们有此猜想。衙门里议论纷纷不过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地方。果然等了一阵,仪制司就来了个人传话:“皇上驾崩。吕部堂令:六品以上京官回家换衣服,后到御门奉天门议事。”

  张宁得了消息,急忙就找来了自己的马夫,让他赶回去叫家里人送麻孝衣裳来礼部衙门门口。

  皇帝暴毙是一件大事,但暂时还轮不上张宁去操心,现在正当是上头那些大员忧心之时,张宁倒不用怎么慌张,只要守着规矩应付就行了。至于早有担心的那件事:太子朱瞻基登基后对建文遗臣的态度问题。如今却为时尚早,起码要等皇权顺利交接完成后的事儿,眼下谁还有心思去管其它事

  除此之外,张宁倒是暗自觉得永安的汉王又变成了个大问题,那家伙会不会学习他爹朱棣趁机起兵来夺皇位以前看来,他和洪熙帝的争斗已经大势已去;但如今洪熙帝死得太过突然,明显朝廷准备不足,太子都没法马上登基,又给汉王制造了机会。

  可见有时候某人看似尘埃落定的处境偶然之间也可能出现转机的,张宁就觉得汉王现在机会很大。甭管汉王以前如何一败涂地,如今他只要想办法将太子朱瞻基在登基前杀掉,加上他作为亲王手握的三卫兵马,完全有资格角逐皇位而且赢面很大。

  作为杨士奇一个阵营的人,张宁和其它很多人当然都不愿意看到汉王起来,抛开大义就说对自己的利益也是有害无益。不过张宁大概了解历史,有明一朝除了朱棣造反成功就没有藩王成过,所以从历史上就注定了汉王抓不住这个机会;就算可能产生蝴蝶效应,也是需要时间空间条件的,张宁自觉到目前为止还没达到影响历史进程的程度,他最大才做过空有头衔的五品添注官,有什么能量影响到了帝国的命运

  所以张宁不太担心,不过杨士奇等大臣这会儿肯定在忧心忡忡。

  等家里的人送来了衣服,张宁便披麻戴孝随礼部的官员们一起进皇城,赶去平时大臣们上朝的奉天门。

  因为张宁的品级不够平时早朝的资格,又没在北京参加过什么大典,除了前世游览过故宫,现在这地方还真是第一回来。奉天门外的甬道就像隧道一般,大半天的光线也不怎么好;一过甬道突然面前呈现出宽阔的广场汉白玉路桥宏伟的宫殿,真还有点震撼。张宁觉得几年前修建紫禁城的工程师肯定是故意的。

  大群披麻戴孝的官员往太和门前的金水桥上走,一共五座桥,中间没人走,大伙儿纷纷走左右四座宾桥。一众忠臣孝子,但此时没人哭,因为还不到时候,等举行一些礼仪时你不哭也得哭其实大臣们哭与不哭不说明感情问题,张宁就真不信皇帝死了诸公心里有多伤心,可以说哭哭啼啼的九成九是装的;要说担心权力交接影响国家稳定可能才是真的感情。

  倒是后宫里那些嫔妃不少是真哭,不是哭皇帝而是哭自己。明制没有生育子女的嫔妃要殉葬,永乐死那会儿好像就有好几十个嫔妃“被自尽”尽忠;如今洪熙帝挂了,他生前成天玩女人,估计殉葬的女人比永乐帝只多不少,而且当皇帝还不到一年,有些嫔妃刚被封号不久就要陪着死,实在是亏得慌,能不哭吗

  张宁和礼部的同僚进了奉天门,站着等了许久,其它官员们陆续到达,分前后站队。奉天门内设有宝座,是皇帝“御门听政”之地,不过现在宝座自然没人去坐了。只见杨士奇有意无意地看了几眼上面的御座,目光里多少有点惆怅。

  这时从奉天门背面走来了一些宦官宫女,张宁意外地发现:自己那同乡王振在里面,就跟在王狗儿的后面。

  王狗儿带着人走到杨士奇吕缜夏原吉等一干重臣面前见礼,杨士奇直截了当地问道:“皇上驾崩时是王公公在跟前”

  “是,皇爷刚说想见大臣,咱家急忙派人出宫传谕,不料还是来不及了。”王狗儿一面说一面做抹泪的动作。

  杨士奇又问:“皇上可有遗诏”

  俩人就这么一问一答,片刻之后张宁才回过味:这哪是一般的问答,分明就是完成权力交替过程中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不然集合这么多官过来是干什么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表明谁将是合法的天子。

  王狗儿只要脑子没坏,回答杨士奇的问题就只有一个答案,他便说:“皇上说要把太子召回京师来继位。”

  别管洪熙帝死前有没有什么遗诏,此时就这么答准没错,难道等太子登基之后还要追究他假传圣旨不成当然万一是汉王登基,也不会管洪熙帝是不是有遗言,王狗儿坐实了就是假传遗诏。

  杨士奇的老脸上明显有种微微吐出一口气的表情,一旁的吕缜立刻说道:“太子还在南京,应该马上依照皇上的意愿拟好诏书,派人送过去,然后将太子迎回京师主持国事。”

  “吕公所言极是。”杨士奇点头道,“在太子回到京师之前,一切大事先由内阁和六部尚书商量着办。”

  现在大伙一门心思就想着太子赶紧回来,其它的事都是次要的。

  吕缜不等其它大员开口,又急道:“谁愿意去南京传诏”虽然大局正在要紧关头,但吕缜还是兼顾着私心:刚才商量的,派人去南京其实是办两件事,一是传遗诏二是迎太子;而他强调的是传诏这件事,传诏只要拿着圣旨谁都可以的。

  吕缜说出这句话来,虽然眼睛没看他的女婿张鹤,但等的就是张鹤请缨,然后他作为决策中心的一员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