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11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1      字数:11799
  外面遇到马文昌的光景,那厮表面上客客气气的一副笑脸不想背地里捅刀的人不是别个就是这狗日的,他还故意提到什么杨四海和自己矛盾,想栽赃到杨四海的身上。我哪里得罪过他,他为什么要害我马文昌算什么狗屁同窗,还不如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妓女。

  张世才道:“据赵师爷说的,这个马文昌去向南直隶一个姓周的巡按御史举报,才有后面二郎被冤枉的事。不料没多久那个姓周的御史就牵连到京里的钦案,被拿到锦衣卫去了。不知道谁审问起他诬陷礼部侍郎吕缜的始末,就扯出告密的马文昌来,被人说是姓周的同党,不过好像他也算不得什么角色,没来锦衣卫,上元司的捕快来逮进牢里关起来了事你看,这害人终害己啊”

  “他的父母却叫人不忍待,听说他们就一个独苗。”大伯皱眉道,“况且咱们要是以德报怨,咱们张家在四邻的名声也好,不然街坊里不知会怎么说咱们。”

  张宁忍不住瞪眼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张九金顿时皱眉看着他,他很快也觉得用这种口气对长辈说话显得太愤青了,便忍住自己的情绪,耐下心来说:“大伯请谅解,这种事我真的也无能为力。说马文昌是周讷之同党不问青红皂白拿进监狱,摆明了是东宫一派的无差别报复,我去帮他求情,那我究竟是站在谁的一边说白了这么多事从主考官吕大人涉嫌作弊起,就是一场权力角逐的余波,我和马文昌都是不明真相就被牵涉其中的棋子,咱们想办法远离,马文昌却是自己找上门,他自己脑还能怨别个”

  “二郎说得没错”张世才坚定地站在了张宁的一边,“好像马文昌干这损阴德的事,是因为王家小姐。为了这事,就阴着整咱们,现在还有什么人情可讲咱们不能因为他让二郎的前程受影响。”

  “也罢。”张九金道,“帮不了就算了,咱们张家与人为善,日久见人心街坊邻居都清楚的。”

  大伯一大把年纪,确实有点恩怨不分的样子,过于怕事了。不过张宁听他放话,便松了口气。歇气时下意识四下看了看,没见张小妹,抬头一看,只见灰白墙壁上的窗户有一道红色,正是穿着小红袄的小妹,笑嘻嘻地与张宁遥遥相望。

  纯纯的笑,让人将其和人间各种美好的事物联想到一起,单单是那一眼温柔的目光,也能让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视周围所有的事物毫无颜色光彩,除此之外的东西万分无趣。

  “等收拾干净,哥哥晚上能美美地睡一觉。”张小妹在窗前轻轻喊了一声。

  同样是南京官话,伯娘和大嫂等妇人为什么不能说得这么有味道呢高低错落的字调像流线线条一般柔滑地衔接,比越剧唱得词儿还动听。

  第三十八 一块手帕

  更新时间:20121015

  今天一家人是团聚了,无论是家庭的气氛,还是表现出的利益共同关系大伯他们为自己做官而表现出的自豪,张宁实实在在地意识到自己是张家的一员。还有刚才大哥张世才和小妹开玩笑大伯用迂腐的教条教育小妹的情形,亲情带来不仅是温暖,更如一盆冷水浇到张宁的头上:自己对小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理在丝绸庄买的那副胸衣,究竟要闹成那般

  小妹在感情上依赖自己这个哥哥,她有些小动作或许有失分寸,但她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她没有分寸,自己两世为人也没有分寸

  张宁不愿自己承认内心的“龌龊”,只愿意承认有一种隐秘的心理,或许是奔走的生活太浮躁,缺少清醒冷静。而现在是应该清醒的时候了。

  幸好东西买了还藏着没有出手,损失只是十二两银子。每个人做错了事都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没有为所欲为之后笑笑就能了事的。

  想通了其间的关系,张宁感觉轻松了不少:由于自己一时糊涂用心不良,所以白花十二两银子。这种轻松就好比一个犯法逃亡的人最终自首刑满释放一般,有罪但是已经受过惩罚了,两不相欠。

  夜色渐浓,小妹还在自己那边的房间里收拾,张宁和大伯他们说完马文昌王家等事,就坦然说道:“小妹还在打扫房间,我上去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张世才点头笑道:“小妹几乎天天都念叨你,你也着实让她担心,咱们就散了吧,明天除夕了早些歇。”

  在大哥他们眼里,张宁和小妹关系亲密实属正常,父母都不在了,就他们俩最亲就连张九金这边也稍稍隔了一层。张宁现在也差不多让自己这般想的,不过关心妹妹也有点心底旧伤遗憾的缘故,仅应该如此不能再多了。

  他便不再心虚,坦荡大方地进了厢房,沿着“嘎吱”乱响的简陋楼梯走上去。一推开门,只见小妹正伏在案上用布仔细地擦桌子,张宁见到屋子里一尘不染的情形呆了呆,感觉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用这样吧”他说道。

  陈设很简陋的卧房,家什什么的还比较陈旧,只有一扇窗户楼梯口又黑乎乎的,采光不好。这样一个卧房被她弄成这样,实在是太容易了。

  “哥哥”小妹喜滋滋地抬起头来,自然地用袖子就揩了一下额头,果真是摸样长那样了无论做什么小动作都十分可爱,“大哥他们真是的,和你扯一晚上那些无趣的事你怎么不进来”

  说罢她就走上来,不容分说自然而然地拽住张宁的胳膊,抱在怀里拉,“过来这边坐,哥哥在外面辛苦啦,回家好好休息一些日子。”

  “额。”张宁不知道说什么好,要是老啰嗦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好像要变老太婆了。只能这么想,虽然在明朝,张家这种普通家庭的规矩讲究还是很随便。

  “其实你不在的时候,我差不多每天都会帮你打扫屋子的。”小妹的表情看起来很兴奋,可也只能说这样的事,语言文字大多时候都无法表述出自己的心情,特别是真正见面的时候。她翘起嘴道,“可这几天忽然很忙,铺子上带回来活多,还得准备过年的东西,我就偷懒了,哪想得你正好这时候回来,你说巧不巧只好临时抱佛脚赶着帮你打扫干净。”

  张宁心想,人都不在打扫它干嘛。不过他当然理解小妹只是在表达一种感情,并不是想说什么家务事,这时候的人不可能直接说“哥哥人家好想你哦”这样肉麻的话。他便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了解。

  他已经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来了,饶有兴致地准备和小妹好生聊些家常。小妹此时却坐不住,娇美的身躯在面前晃过来晃过去,宛若一支轻舞;声音听在耳朵里更是一种享受,虽然都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哥哥以前最常坐的地方就是这里,我天天都能听见你读书,忽然这把椅子上不见了人不闻了读书声,好像什么地方空落落的”

  张宁左右一看,如此简陋狭小的房间如此小的窗户,而以前的张宁竟然一二十年在这里苦读,寒窗十年四个字在这个时代真是字字心血啊,他心下微微一叹,应该不是一般的寂寞清苦吧

  小妹说着说着还来劲了,去柜子里取了一本大学的陈旧线装书,一把塞在张宁的时候,然后坐到他的对面,用双手支着下巴用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着他:“哥哥就拿着书和我说话。”

  张宁这副装比的姿势实在太二百五,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便一把将大学丢在桌子上。

  小妹没好气地说道:“哥哥好像不想和我说话啊我一个人在这里说,你就嗯啊哦的,是不是嫌我烦了”

  “没有,小妹的声音太好听了,我爱听就不想多插嘴。”张宁忙道。

  “是这样的”她露出笑容。

  张宁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烦不烦你,你看我的眼睛不就清楚吗,不用听我说多少话的。”

  小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掩嘴噗嗤笑了一声,大约是想起之前家里有客时自己老是去看她张宁自以为猜中了她的小心思,也颇有些自得地露出了微笑,心道小姑娘家还是很希望有人能在意关注她的,可家里大伯他们只有古板的教条。

  于是小妹也暂时安静下来,坐在对面与张宁四目相对,沉默着相望。张宁看着她的脸,还带着几分稚气,各部分却生得匀称恰到好处,比如额头看起来很饱满却一点都鼓,轮廓线条相当优美妹子要是不穿身上那种粗布衣裙,打扮一下肯定能让人惊艳的。

  她终于忍不住又开口说起来那点女儿心思了,什么心思都描述得很委婉,如同江南小巷的烟雨,轻柔无力又朦朦胧胧轻柔又幽幽宁静,没有惊心动魄但只要细心去听就能体验到别有一番温柔。

  张宁感觉很安全很轻松很舒服,浑身都软软的暖暖的,恍若冬天清晨的被窝,叫人享受着懒得动也不想动一下。

  从京城到京师一路狼狈逃跑,又从北京到扬州从扬州回京城一路奔波,张宁什么情绪都有惟独没怎么觉得累,而此时反倒一股子强大的疲惫和倦意袭上了心头。或许在外面很多压力都是憋着,一投入此温柔乡里许多东西就慢慢释放出来,就好像一块泥土越晒越硬,丢进温暖的水里,就慢慢化了张宁的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小妹见状便说道:“我去给你打水洗脚,你先美美睡一觉。”

  “嗯。”张宁应了一声。

  日常起居他本身就有懒散的坏习惯,此时更是懒得动也不想动,成了小妹服侍自己。好在小妹勤快不烦干这种琐事,张宁干脆就由得占她的“便宜”了。

  他坐到床边上时困得不行,便说:“小妹也快回去歇了,咱们明天再接着聊。”

  “哥哥明天还不得有其它的事要忙”她抿了抿嘴,随便又笑道,“不过你安心做你的事就好了,就好像以前你读你的书。我走了把衣裳脱下来给我,明早你在柜子里另外拿干净的,不久前还晾晒过。”

  “哦好。”张宁说罢解开腰带,将衣服脱得只剩一件亵衣和亵裤,连袜子也一并送给小妹洗。家里有个勤快的妹子,生活说不出的安逸在京师做着官,衣服还得自己洗,张宁不认为作为干杂活的牛二,那个没事嘿嘿傻笑的跟班能把衣服洗得多干净。

  楼梯上响起了熟悉的“嘎吱嘎吱”的摇晃响声,张宁拉过被子躺下,舒服地预备进入梦乡了。

  不料没一会儿楼梯又响了,他偏过头看着门口,看是谁进来,多半是小妹回来还有什么事。果不出其然小妹推开房门站在门口,怀里还抱着一堆衣服,她的脸却红扑扑的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怎么了”张宁问了一句。

  张小妹便伸出手来,拿出一抹浅浅红的东西,白里带红的颜色料子大部分是透明的纱料。张宁见状心里头“咯噔”一声,马上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刚才忘记让你把东西掏出来,银票印信之类的,发现了这个。”张小妹越说声音越小,“是送给我的吗”

  “一块手帕”张宁摸了摸下巴,正临机发挥想怎么找借口。

  张小妹的肩膀一阵颤动,抿着嘴已经笑得身子都摇了:“一块手帕”

  “你别管是什么,反正不是给你的。”张宁努力让自己的脸保持着严肃,睡意已经醒了五分。

  张小妹又笑问道:“那是给谁的”

  “哦对”张宁瞪眼道,“你未来的嫂子,杨大人家的女儿。”

  “嫂子远在京师,你还没到家就买她的东西哥哥你就大方点承认嘛,就是买给我的。我也想嘛哥哥回来除了买布人参茶叶,给谁都另外买了一件东西做礼物,为什么独独没有我的”张小妹的眼珠子转了转,也学着他一本正经道,“嗯,应该是这样:上回你把人家的一块手帕弄丢了,这回就想买同样的东西送我。可是呢,你又不好意思给我,就扯来扯去扯谎,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啊”

  张宁顿时无语。

  “反正我收了,你要是还想找什么借口,那你要送人另外给买一块,这个就是我的。”小妹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一脸笑意。

  张宁这才赶紧说道:“如果不适合,你就丢了,哥哥给你银子重新买。”

  第三十九章 各种乌龙

  更新时间:20121016

  早晨起来,天已明亮却不见朝阳,小院子里还笼罩着湿润的薄雾,朦朦胧胧如烟如雨。在京师生活过一段时间,张宁开窗看小院,顿觉这里狭小不够平整大气,外头是密密麻麻的民房和弯弯曲曲的巷子,视线很不开阔。但住在此间一点也不会觉得闭塞:在内是整个帝国的财税重地,经济高度发达区域,并且水陆交通发达,和京师来往十分密切;在外南直隶属于沿海,郑和舰队多次出航的起点就是南直隶,和世界都有一定的联系。加上绿化很好气候环境没遭到破坏,总之明朝的江浙地区是一个极好的地方,难怪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说。

  家里的人生活作息习惯都是很好的,早睡早起,因为晚上实在没多少娱乐活动。张宁洗漱完毕,女人们已经把早饭摆上堂屋的桌子了,一家人齐坐在一起开始新的一天。

  大伯他们还在准备铺子上的东西,张宁便先在堂屋里等着吃饭了。张小妹端着一笼小笼包进来放在桌子上,见到他就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过来轻轻说道:“哥哥送的东西好漂亮,又轻又薄,我昨晚洗了挂在窗前吹一晚上就干了,已经戴在里面了。”

  张宁听罢下意识用余光瞄了一下她的胸脯,隆起的衣服看起来非常软的样子,脸上仍然板着很无所谓一般。不料这时大嫂罗月娥刚进来,听见了张小妹的话,就笑问道:“二郎送了小妹什么东西,她这么高兴”

  “一块手帕。”兄妹俩竟然异口同声,相当有默契。说完俩人都感觉有些意外,不禁对视了一眼,小妹的眼睛仍然带着纯纯的笑意。张宁心道:和妹妹的关系太好,连男女大妨都不好顾忌。

  为防大嫂生疑,张宁难得地开玩笑道:“要是大哥没话说,我也送大嫂一块”

  “真是的”罗月娥笑骂道,“你做了官真是长进了,敢拿你嫂嫂洗涮,别被你大哥知道了。”

  “我已经听到了,哼哼。”张世才站在门口说道。

  这种玩笑倒是没什么,明代依然有兄嫂如母的说法,要是真搞出什么事来肯定是遭全社会唾弃的龌龊事;但是按照南边乡下的规矩,兄嫂和小叔是可以开一些过分玩笑的,还有嫂子和妹妹之间也能胡说八道,不过兄长和弟媳妇会比较严肃。所以张宁才敢和罗月娥没大没小地说话。

  “今天大年三十,云锦铺还要开张么”张宁适时收住嬉笑,问张世才。

  张世才道:“怎舍得不开过年这阵子的生意是平时的十倍,一点都不夸张。白天还要去铺子,晚上回来吃年夜饭就是,吃了饭咱们一起去皇城那边看烟花。”

  “太好了”张小妹开心得几乎要蹦跳起来,“还有哥哥一块儿去呢。”

  张宁道:“正好我早饭后也要出门一趟,家里就辛苦伯娘她们。”

  小妹忍不住问道:“哥哥要出门做什么”

  张宁随口就是一句谎言:“和几个同窗聚会。”

  大伯张九金板着脸道:“张小妹你怎么那么多事,二郎是做官的人,当然要多在外头走动保持关系,平时不走熟,临时去求人家办事谁买你的帐”

  张世才道:“说起关系,鸿运钱庄的分号掌柜前阵子和我在一桌吃酒,说起做生意的事,最赚钱的只有两样,一是开钱庄二是搞盐业,不过都要关系。”说罢看了一眼张宁,“他提过一下,想让咱们入股。”

  张九金皱眉道:“咱们这点家底在钱庄入股,入得几股”

  “爹,您这么多年经商总知道的,入股不一定拿银子去入”张世才再次投来目光,“不过他们说了,这事得二郎亲自去谈。那天和我也就是提了这么一茬。”

  张宁沉吟片刻道:“现在局势还不是很稳定明朗,我也刚进官场,凡事时机不成熟不能冒进,等等再说,大哥见谅。”

  “行,咱们也不是缺吃喝缺穿的,发财也不急。”张世才笑道。

  吃完早饭,张宁正准备出门,小妹送来了一套缎子衣裳,说道:“本来是给你做得新衣裳新年初一穿的,哥哥今天要去会友,就穿着它去吧,丝绸面料的哦。”

  “小妹是近亲,你也能做身缎子的漂亮衣服。”张宁说了一句。既然是妹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他便一副欣然乐意地换了新衣。

  穿好了低头一看,好像一个小财主似的,身上是蓝色打底的彩绸氅衣开袖,配的帽子是六合冒张宁心里是不怎么喜欢这样的衣服,也不知是不是审美观和明朝人有出入的关系,除非是运动服平时穿的衣服不喜欢蓝啊绿啊红的,比较喜黑白灰三色。前世他日常服的西装休闲装,从头到脚颜色不超过三色,从来不穿现在这么花俏的彩袍子。

  正想违心地赞两句不错,小妹却皱眉道:“好像哥哥穿着很奇怪还不如你平常穿的粗布青袍好看。”

  “罢了,有些场合穿得太简朴也不太好。”张宁便随意说了句,“就这身,我先走了。”

  小妹便舒展眉头,重新露出笑容眼睛犹如月亮湾一样:“去吧,我等着晚上和哥哥一起看烟花。”

  出门之后张宁就径直向江宁县那边走,他当然不是去见什么同窗,大年三十的见什么同窗。他要见的人是富乐院的妓女方泠。

  回来一趟,最有必要见的人就是她。首先,方泠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她通“桃花仙子”的关系,张宁在路上就嗝屁了,彻底和大明朝说拜拜,什么事都不会再有。他不能做到完全恩怨分明,但是人家救了你的命,心里面总得有数。其次,他现在最想办的事是从桃花仙子手里拿回那首亲笔诗,拿回把柄洗清和“乱党”的牵连,以免祸从天降;桃花仙子这样一个江湖人物,哪里去找她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通过方泠,因为她几乎是一定能联系上桃花仙子,否则上次怎能那么快就办成事

  其实张宁抄诗词两首,方泠那里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也可能是一种隐患,难不保朝廷查获桃花仙子之后扯出她来。不过张宁不打算要回方泠那里的了,这一点点风险不用太计较,如果真的那么倒霉,大不了人救回来的性命然后还回去,命运如此罢了。

  重逢送点什么见面礼呢张宁盘算着身家财产,剩银不足九十两,还要预留见上司吴庸和老家祭祀的必要开销,他现在能活动的资金最多一二十两,钱有点不够花啊幸好不是全靠官俸,否则一月二三两的俸禄够哪头,恐怕够吃饭是真的。

  但是不管怎样,见方泠的礼物不能太粗鄙,地摊上买件小东西,明摆着不当人家一回事嘛。钱有时候真能表达很多东西,礼轻情重不过只是一句话,你既然情重一点银子都舍不得花

  在武定桥码头下船,张宁便在秦淮河附近徘徊乱逛,一边走一边琢磨。却是巧了,正好看见一块招牌“鸿运”,这不是早饭时候大哥提到的开钱庄的而现在张宁看到的是一家珠宝铺,敢情这资本家不是专门开钱庄,是什么赚钱投资什么。

  张宁便提足而进,先看看情况。店铺里面人不多,来回徜徉的顾客大多穿着比较体面,确实有意买珠宝的人大多应该家境殷实才行,普通人家大不了成亲的时候买一两样。

  摆在外头的金银物品放在一种钉死的铁笼里面,好像养宠物那种笼子一般。东西用精巧的盒子装着,盒子打开供人观赏。张宁随口问了一条项链的价格,要八十两之多,这还是摆在外面的普通货色。

  柜子后面的人解释道:“这条项链以赤金为料,赤金重二钱四耗,虽然打造精细,加上工费也不值十两,它真正贵的地方是坠饰,用自西洋宝石,郑大人的船队从万里之遥带回来的珍奇之宝”

  张宁点点头表示了解,就像现代的钻石戒指,真正贵的是钻石而不是白金或者黄金戒指本身。

  黄金是有价的,宝石和玉很可能无价。他琢磨着戒指项链一类的饰物没有宝石显得太单调,不好看;但是有宝石的恐怕少了几十两拿不下来,这已经超出预算了。

  那人又道:“贵客喜欢什么样的,本铺接受订制,分号就有十几位见多识广的珠宝工匠,若是要求特殊,本号更有从事此行几十年享誉南北的老师傅,连打造过御用之物的人也有”

  张宁面不改色,心里却想:你们这现成的普通货色我都买不起,还要什么享誉南北的工匠订做

  他四下一看,忽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条好像手链或者足链的珍珠链子,顿时如获至宝,因为那链子上的珍珠大小不一很不对称饶是张宁对珠宝没什么研究,也知道饰物讲究个匀称,大小一样的一窜珍珠难凑大大小小拼一起就简单了,这样的东西估计价值也要跌份,毕竟商品的价值取决于制造它付出的劳动。

  他一问,果然那人就报出了一个勉强让人接受的价格:“二十五两。”

  “二十两。”张宁还价了就是有心,在这地方再难找这样便宜又算亮闪闪的玩意了吧。

  “您确定要买这个”那人问道。

  张宁很干脆地说:“二十两我就买我知道你这链子上的珍珠大大小小的,恐怕不好买啊。”

  第四十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

  更新时间:20121017

  正值佳节富乐院却并不热闹,这与市井中采办年货的拥挤场面恰恰相反。临水阁的方姑娘,人还在,地方也没变,张宁得知一切如旧心下竟生出一丝高兴。

  进得方泠待客的房间,张宁一眼就看见了搁在房里的那道云锦屏风,果然织得不错,上头还刺绣着那首词,仿佛张宁在这个时代留下的蛛丝马迹。

  “呀是你啊。”她见面的第一句。

  只见方泠穿着一身白色打底的素色衣裙,衬得脸蛋白净精致,生生一个俏人儿,但现在的节气穿这么素却有些和外头不相称。

  张宁忙执礼道:“方姑娘别来无恙我因出任扬州,昨日才到家,家里有客抽不开身,所以只好今天终于的日子前来叨扰。”

  “平安先生今天来正好,我这里连一个客都没有,要说平日哪怕是和些俗人捧场做戏,总之能有酒有宴欢笑一场;今日不嫌弃却依然冷清凄凉,人都回家见妻儿了。”方泠幽幽地叹道。

  但因见到张宁,她因叹息而惆怅的表情又带着一种喜悦,顾盼灵动的眼神在一瞬间将两种矛盾的情绪都恰如其分地表露出来,果然还是因为眼睛生得好。所谓顾盼生辉,正是如此。在张宁看来,声色样样不差的方泠没出名反而不容易,为什么就不知道了。

  张宁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木盒子递上去:“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请方姑娘笑纳。”

  方泠笑眯眯地说:“哟,还专门给我买了礼物呢,我得瞧瞧是什么你也坐吧,别那么拘谨,人家又不会吃了你。”

  “就算被方姑娘这样的佳人吃了,大约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张宁便努力让自己随意一点。

  方泠听罢抬起袖子挡在嘴前,笑了起来,大约很少听到他开玩笑的缘故。

  张宁只字不提救命之恩,感恩也不一定要说出来吧,年三十也要赶过来看望她,不就说明心意了么。

  方泠满心期待地抬袖把玉手伸出来,打开了木盒子。张宁见状心下有些怅然:珠子大小还不一样,人方姑娘不是没见过珠宝的人,一看就知道什么档次,可惜银子不多啊要不然也买好的了;不过到底是金链子穿的珍珠,也还将就吧。

  她打开了一看,顿时愣了愣,然后又低头细看了一下,抬头疑惑地问道:“平安先生送的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嗯,知道。”张宁点点头,心道我自己买的,还能不知道买的是什么

  方泠的眼珠子一转,红着脸“扑哧”笑出声来:“那你真是太坏了,竟然送这种东西。”

  张宁听着不对劲,忍不住问道:“这是戴手上的还是足上的,或者腰上”

  “就知道你不懂,还跟我装。”方泠将身子前倾,靠得拢了朱唇轻骑小声说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张宁一脸茫然地呆了片刻,心下一琢磨顿时恍然大悟,明白这东西是什么玩意了敢情这明朝前中期就能玩这种靡靡之物了他顿觉尴尬,看了一眼搁在案上的盒子,真是要拿回来也不是送给她也不是。

  方泠却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柔声道:“平安先生不要这么一张脸嘛,没关系的,你的礼物我很喜爱,多谢了我收下。”

  “在下无冒犯之意。”张宁忙道,虽然方泠是个风尘女子,但出于各种原因张宁还是想对她有足够的尊重,一是救命之恩二是她的出身,他不觉得自己可以对她任意调笑。

  方泠却像哄未成年一般的口气,声音是又柔又媚:“因为是你,就不会觉得是冒犯若不是你不知情,就算真有那心,我未尝不可让你高兴。”

  张宁吞了一口口水,心说本来正经来找她,不料见面没一会就不对味了。这里本来就是个大妓院,说什么正经反而才是种荒谬吧

  “方姑娘错爱,不敢当。”张宁生硬地只能说废话了,除了废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本身是个规矩人,从不去红灯区寻欢作乐的,但对这种事容忍度也很高,觉得不是多大回事;只不过方泠这个风尘女子对他来说有点特殊。总之是比较难办。

  方泠缓缓将手指轻轻放在了他的手背上:“没有骗你,哪里是错爱就说你那手字,我一个人时拿出来瞧瞧也能想个口干舌燥的,平安这样的二郎,人家疼你还来不及,怎忍心说话来诓你。”

  “方姑娘言重了”他难堪之下又道:“我心里念着你,绝非贪图你的色相。”

  “我知道。”方泠靠得很近,吐气如兰,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她胸口的起伏,“可你怎么不明白呢,我一个女子,你看着我一点都不动心,多叫人伤心。难道我就这么留不住你的人么”

  张宁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细汗,思绪如麻中又想起罗幺娘那娘们,要是知道自己在妓院里和姑娘浓情蜜意的不知道会不会暴走幸好她无从知晓。

  张宁的喉咙一阵蠕动,呼吸粗而不匀,搁在案上的手慢慢翻过来将那只细软的纤手轻轻握在了手掌里。默默对着方泠,他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轻轻放在她的腮部,然后缓缓向下抚摩,准备摸她的奶。

  不料这时方泠动作轻柔地站起来,红扑扑的脸蛋依然带着笑意:“忘记了,还没给平安先生沏茶呢。”

  张宁顿时愣在椅子上,然后听得她柔柔地说:“别急啊。”以为是那事不急,结果她顿了顿又道,“马上就沏好了。”

  这是唱得哪一出

  张宁没法,对待方泠自己还能用强不成他只有看着她忙着亲手泡茶,满眼都是她翩翩的裙裾婀娜的腰身轻轻摇曳的翘臀形状。

  只有一杯茶,她端过来揭开盖子轻轻抚弄水面,先用玉琢般的鼻子凑上去嗅了嗅,“我先试试烫不烫。”她软软地说,轻轻抿了一口,在边沿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唇红,然后将那道痕迹对着张宁递过来,“平安先生,你请喝茶。”

  张宁接过来看着她那粉嫩细滑泛着微微光泽的美妙朱唇,连茶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方泠笑颜如桃花,叫人如沐春风,“味儿好吗”

  “妙不可言。”张宁脱口道。

  方泠一笑一颦变幻灵活,转眼之间眉宇之间又生出了一丝清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哩,茶虽好,人却不如平安先生之意,我怎忍心勉强你”

  张宁一副极不自然的表情,忍不住说道:“方姑娘如花容颜弱骨丰肌,叫人爱不自禁,我哪里敢有丝毫不如意”

  “你怕是故意说来让人宽心的罢。”方泠已从轻愁转而带着一丝甜蜜一丝娇嗔撒娇。

  “句句肺腑之言,我发誓”刚说到这里张宁顿时有些悟了,好像不太对味,怎么这样的话我都说得出来

  方泠轻轻将素手按在张宁的嘴唇上,她的这个动作就像是张宁在亲吻她的手一般,她一脸娇羞,低头道:“别这样,我信了。不用山盟海誓,只要你有一点心,泠儿的心都全在你这儿就像你送的这份礼物,我能不解平安先生之情么。”她一面说一面把脸挨近,在张宁的耳边悄悄说道,“一会我先洗洗身子,不让你白送这份心意。”

  张宁忙道:“这玩意是个误会,我不敢那样对待方姑娘。有些事自该你情我愿,不能只图自己委屈别人。”

  “是你对人家做那样的事,要把珠子放进人家的身子里,人家自然是情愿的。”方泠轻咬朱唇,柔软的胸脯若即若离地依附着他的膀子,喘息着说,“你不会不情愿吧”

  张宁早就把什么圣人之言子曰孟曰忘得一干二净,毫不犹豫地点头。

  方泠眼神迷离一副爱怜地端详着他的脸,她犹如喝醉了一般,又用手抚摸着他嘴唇上方浅浅的胡须:“好郎君,若是能用口舌探寻那曲径通幽之处,你这胡须轻扫蓬门,定别有一番滋味”

  “你这里沐浴方便么,现在有热水不”张宁故作镇定地问。

  方泠道:“等一会午饭过后吧,让春雨到厨房打水进来,还是挺方便的。”

  张宁忍不住转头去看窗户,这他娘的什么才能到中午,今天是阴天,太阳也不知升到了何处。

  就在这时,便听得方泠笑道:“别看了,快了啊。我去唤春雨,让她去传一桌酒菜进来”

  张宁忍不住又想到了钱的问题,这富乐院的酒菜称为花酒,比一般饭庄肯定贵很多,却不知这桌酒要多少银子。事到如今下不了台,只好硬着头皮扛住了,好在还有近七十两,应付眼前应该是没问题的,尚不至闹出笑话。至于花费超出预算后下面办事该怎么办,那只有再想想法子了。正可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正想到这里,不想方泠竟然如此善解人意,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就低声说道:“不要你花一毫的,你又不是我的客人,若是还要给钱那便算了。”

  “我而今已有官身,有银子的。”张宁淡定地说道。

  方泠笑道:“行,没说你缺银子,要不也不会选了这么好一份礼物。”

  第四十一章 玉盏内流霞光泛

  更新时间:20121018

  秦淮岸,花楼翠阁美酒,真教一个酒不醉人人自醉,张宁已经有点乐不思蜀地沉迷其中了。

  酒还未过三巡,佳人就先述情浓。一句句暖人心脾的轻呢细语说到动情处,就像是甜言蜜语骗人的假话;你当她是逢场作戏,细处却偶见真情,又像是真的。

  真真假假难辨,但你侬我侬的气氛是到位了的。方泠三岁就卖笑,使点手段让人开心那是信手拈来。说什么相思道什么倚楼,但她只字未提自己的妓女身份,彼此都清楚的,说出来就煞风景了。

  正所谓近朱者红,张宁觉得自己也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很多东西,将其当成食色之本性便可坦然。他在这状况下装不得清高,若是真要洁身自好又何必来这种地方;若要反复去辩称因为恩情,那真是一个要做表子又立牌坊,在别人面前就罢了,在方泠这般美女面前真是无趣得紧。

  前世今生的张宁在别人心中都算得上一个规矩的好人,正是:好人的名声要守很多规矩。不为别的,只因他早就领悟过秩序和规则的强大;但这并不代表他事事都一定会循规蹈矩心中的魔鬼只需要一份触媒。

  桌子上的佳肴已些许狼藉,俩人都喝得微醉。

  方泠一张醉红的红颜,笑靥如花,左脸颊酒窝的味儿写首词来赞美也不为过。她左手拈起酒杯,右手小指微微翘起两个指头轻轻扶住右边的素袖,一高兴唱起一段吴腔:“华发斑斑,韶光荏苒,双亲幸喜平安。庆此良辰,人人对景欢颜。画堂中宝篆香销,玉盏内流霞光泛”

  张宁饶有兴致地专心听着,她平日说得是官话,唱词用吴语却照样有滋有味。也不知是越戏本身好听,还是因为从她口中唱出来才十分抒情动听,张宁一时间对此道也生出好大的兴趣来。他倒是知道一些,此时在南京一些地方唱的吴腔,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