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10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1      字数:11841
  思还重,这五十两张宁懂它的含义,无非黄世仁希望有朝一日有机会提拔他。

  刚出京已经腊月初,在路上又走了半个来月,到扬州竟临近年关了。扬州离南京上元县已不远,张宁盘算着或许安排好上任初的事,可以回家一趟看看妹子。

  进扬州城,张宁先去府衙交接了上任公文,与府里的官吏也就客套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同僚客气想请他吃一顿,他以安顿落脚的事谢绝。名为扬州府推官,其实府衙里的人并不属于自己的圈子,只需要保持点头之交的关系就可以,反正不插手当地政务。张宁明白自己的圈子一是东宫那边的人包括老师吕缜二是胡灐秸獗叩娜耍獠攀亲约旱幕疃段В徊蝗凰姹慵鋈硕既ソ峤挥t暧址17共怀龈炻绲墓叵担遣挥酶烧铝恕br >

  他先住在客栈,住处也没来得及找,就先去联系接头人。出发前王启年就给过一份名单,只需要去找其中一个细作头目就能间接控制其他的细作。

  对于胡灐较旅嬲馓装嘧拥慕峁梗拍不得不暗地里吐槽十分古板僵化,干着江湖的事却还是用官府那套结构。和六部衙门一般的三级体系,拿张宁这一级来说,他作为官员是基层决策者;正要联络的那个头目是执行层;下面还有分组的一级是具体分工执行者12瓮扛魉尽cブ凶芄灿兴奈迨耍槿杆湫∥迥诰闳br >

  要找的人叫谢隽地点在扬州城的一个茶楼“碧园”,这处茶园子就是他在经营,但财产其实是公家的。扬州对于张宁来说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过问路能问到那地方去。

  府前街上,靠近一处十字路口,位置很当道,碧园的生意出奇地好。张宁原以为只是一个掩盖身份的地方,不料经营得有模有样,大门口人流来来往往,和真做生意的没什么两样。人还在外面就听到里面穿出来的丝竹之声和唱腔,而且能听出来是越戏,张宁对戏没有什么研究,不过南京就流行越戏,他没留心也着实听过不少。

  “客官快里面请。”一个小厮满面热情洋溢的笑容迎了过来,“您几位呢,订了位置么”

  张宁看了看里面的光景,大厅里搭着戏班子,楼上楼下的大半位置上都有客人,人们吃着点心磕着瓜子在说话,人一多就“嗡嗡”的嘈杂不已,幸好那戏班子唱得字正腔圆声音响亮才没有成为摆设。

  “我不是来喝茶的,想找你们谢东家,有事相谈。”张宁说道。

  小厮愣了一下,继续笑着说:“您可有名帖小的给您递进去,若是东家在园子里,您就去见他。”

  张宁掏出一封面上没写文字的信封来交给小厮。小厮接过去,左右瞅了瞅,说道:“那边有空位置,您要杯茶听听戏,小的这就帮您递东西进去。”

  张宁依言坐下来等着,他穿着布衣和一般的茶客也没什么两样,等茶上来就丢几枚铜钱在桌子上。非常普通的茶,而且比较涩口,生意这么好大约因为地方选得好张宁不慎吸了一片茶叶进嘴里,也不好随地吐出来,嚼了两嚼,茶叶又老又粗。

  独自喝着茶等了一会儿,他看起来就像在等朋友一样,并不引人注目。其实本来就是等人,只不过是等这家店的老板。

  之前的那个小厮出来了,在人堆里张望了一回,见张宁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便小跑着过来了,点头哈腰道:“贵客久等了,您请,小的带路哎哟,这些东西怎么给您上这种茶”

  大约能被老板马上接见的人,在他的眼里就是贵客,小厮的态度比之前更加腻歪。

  俩人走到大厅北面的洞门口,小厮就停下来了,换作另一个梳二环头式的姑娘带路。穿过一间屋子,跨过门槛就是个院子,院子里栽着一些常青树,就算是冬天也颇有几分生机绿意。走上宽大屋檐下的过道时,外面大厅里的嘈杂已经小多了,中间那堵墙隔音效果不错的样子。院子北面有几间大屋子,张宁跟着丫鬟进门时,发现几间屋的墙壁是打通的,中间坐着俩个戏子一个吹笛一个弹琵琶唱词儿,而两边却有好几间用珠帘遮着的雅间,隐约能看见里面坐着人;显然在这雅间里安安静静地品茶听唱词的客人又要高端一些了。

  张宁被带进去的地方,也是这样的小间,上面有个“春”字,门口挂着帘子。刚进去,就看见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大约三四十岁,脸大肚皮微微隆起,戴着东坡巾,两鬓的头发看起来很稀疏,嘴上的胡须也没几根;女的就正典了,穿得一件浅红的小袄子翠绿长裙,腰身叫一个苗条婀娜,要不是穿冬装怕是像蛇一般的腰,秀气的尖下巴脸蛋精致得像工笔画出来的一般。

  男的刚才坐在茶几旁,见张宁进来就急忙站了起来:“您是张先生”

  见他面有提防之意,张宁便主动拿出胡灐椒5墓牡萆先ァk斫庸床樵囊环Φ莼梗笆职莸溃骸笆粝滦祸敛渭糯笕恕苯幼沤换挥牛槊魃矸荩舷禄方诰椭匦孪谓悠鹄础br >

  其间张宁看了几眼旁边做着琐事什么话也没说的女人,谢隽见状便道:“自己人,没事没事。”

  俩人寒暄了一阵,便分上下入座。谢隽笑道:“张大人第一回到碧园,应该试试咱们这里的洞庭茶,不过要稍事片刻。”

  边上那个女人轻轻屈膝笑了笑,并不说话,继续忙着手里的琐碎事儿,原来她是在泡茶。看她的样子好像泡壶茶是很复杂的事,从进门起她已经倒过两次沸水了,现在开水被撞在一个琉璃瓶里,她很专心地看着那瓶水,宛若里面有什么风景一般,但张宁看来就是一瓶水之外什么也没有。

  “以后不用叫大人。”张宁淡然说道。

  谢隽道:“是,以后先生到碧园来便是一位品茶的客官。”

  此时张宁心里有点没底,这里新鲜的泡茶讲究貌似恭敬的中年下属,许多细节脱离了他的阅历范畴。况且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很可能被这帮人暗地里轻视和糊弄。现在这个位置不再是司务厅那差事了,现在他得独当一面,没有黄世仁那样的人来承担主要的工作。

  其实工作干没干好无所谓的,他也没打算多卖力,只想找机会拿回那首诗。但出于本能一般的心理,很多时候想要体现自己的价值,得到尊重和认可。

  “这次先生接管扬州的人马,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么”谢隽问道。

  “我受上峰之命任职扬州,具体的事还要等上峰的消息。”张宁缓缓说道,“在此之前,我得熟悉一下情况。比如这个碧园的经营账目,平时都是谁的人在管”

  谢隽脸色微微一变:“以前是先生的前任监管,现在您来了,这里就是您说了算,属下只是辅佐先生账目如今在碧园在账房掌柜手里,而其它经费的账目,您的现任已经带走禀报上面去了。”

  “账房掌柜是谁挑的人”张宁不动声色问道。

  谢隽的神情越来越难看了,作为扬州采访使,张宁是有权力下令叫谁去干什么谁不能干什么的,也有权换人;弄得不爽,给上面写一封信,能把谢隽也换掉。

  当然大家要干正经事,不能老是对抗而在于妥协和合作,官员有决策权,但也需要人办事。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张宁这么说两句只是为了敲打敲打这个谢隽,提醒一下,新官上任三把火罢了。

  “账房掌柜在这里两三年了,一直没什么过错。”谢隽道。

  张宁点点头:“一会让他来见我,把账目带过来,要各项进出的原始账单。”张宁心道我是干会计师的,随便给你挑几处假账出来,看你跟我嘴硬没有过错。

  谢隽沉吟了一阵,这时女子款款走了过来适时为他解了围:“张先生东家,茶沏好了,请慢用。”

  “哈,咱们先试试苗歌亲手沏的洞庭茶。”谢隽忙干笑道。张宁心道好好的一个娘们,不叫姐称哥,真是奇了怪。

  那叫苗歌的女子拿起紫砂壶,一手轻轻托着长袖,往盘子里的小杯里倒茶,一股带着清香的泉水准确无误地流进小杯子里,她又适时地将壶嘴往上一翘,茶杯刚满,没有撒出一滴,手法是相当雅致而娴熟,光几个动作也叫人赏心悦目。

  “先生请。”谢隽做了个动作,谦让道。

  张宁端起了轻轻喝了一口,一下子就少了半杯。刚刚在外面喝过粗茶,一喝这个果然不同寻常,有对比才能知道优劣啊。

  而谢隽则端起杯子轻轻嗅了嗅,一脸享受的样子:“这洞庭茶如何”

  张宁微笑道:“喝茶是喝心境,你认为何如”

  第三十五章 尝酒还是尝人

  更新时间:20121011

  聊起几句茶,谢隽岔开账目的话题再也不提,只说道:“得知先生要光临扬州,属下略微做了些准备,在城北备了一处院子,先生到扬州来便无须为生活起居烦扰了。此地有个妙处,径直坐船沿北城河而行,就能到保扬湖瘦西湖,京杭大运河上的盐商巨子才子佳人多聚居于此,又不断兴造亭台园林,而今风景秀丽文风盎然,确是扬州的一个好去处。”

  “这边的事交接了,我还得去南京一趟面见上峰,暂时不会在扬州长住,你们不必如此麻烦。”张宁故意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但他并没有表示要拒绝,现在上下彼此之间关系很不算熟,直接给钱他不敢要,但是在衣食住行上的心意倒问题不大。

  同时他也在盘算,去见南京礼部郎中吴庸,礼金不能缺,虽然刚刚上任也得在陋规允许的范围内表示一下人情,钱只能自己掏腰包了,还好出京前受了近百两。吴庸那里的人情自己掏腰包这边住行花销让下属负担,两厢经费一扯,还是能撑持下去的。

  因为谢隽主动要承担食宿,张宁的口气也就缓和了不少:“这次我来要见两个人,恒用谢隽表字算一个,还有一个信使詹烛离,他人在哪里”

  既然谢老表开始妥协了,张宁也就不想老是用挑刺的态度说话,言语之间表示亲近起来。大家一个机构里混差事,妥协与合作才应该是主题啊。

  谢隽道:“未曾料先生这么快就来交接公务,詹烛离近来都没露面。这个人喜欢喝酒,说不定现在正在哪里醉生梦死。”

  张宁眉头微微一皱,口上却说道:“会喝酒的人一起去应酬还是不错的。”

  谢隽呵呵一笑:“他只是爱喝,每天要喝三次,可惜酒量不行,不出三碗必倒醉得如猪一般。”

  酗酒误事,张宁对这个未曾蒙面的信使和助手,感觉不怎么靠谱。他只得说道:“那便罢了,等我从南京回来再见他。”

  “本来属下应该尽地主之谊,找几个扬州的名士作陪为先生接风洗尘,只是”谢隽有些遗憾地说。

  张宁忙道:“不必了,你我的关系无须在外人面前展露,咱们是为了办正事,虚套能省就省。今天就这样,因为暂时没有什么事要安排,一切等我从南京见了上峰再说。”

  谢隽道:“依先生之意设宴款待便免了,接风洗尘还是要的。属下叫人弄了几样小菜薄酒一壶,还清先生赏脸。”

  “那也好,菜别太多,剩一大桌反而见外。”张宁点点头,正好晚饭就有着落了,几样小菜肯定也不能太差的,混吃混喝他是比较坦然的。

  他们在茶间里又谈了一些人员上的具体事儿,等时间差不多了,谢隽便带张宁去了后面的园子。这里面来往的人并不多,风景却是不错,以一个人工小湖泊为中心,有假山石桥亭子房屋以及花草树木,景象如同一个园林。

  俩人一面从走廊上过去,一面说话,谢隽指着园林道,“在碧园的自己人平常就住在这园子里,不过它不是专门给咱们住的,一些有身份的风雅人要聚友待客,出得钱但环境也有要求,喝酒品茶得有点风景才行,呵呵。”

  “只是喝酒品茶”张宁用很随意的口气笑问道。

  谢隽愣了愣:“既然先生问起,咱们也不好瞒您,当然不只喝酒品尝,那才几个钱的进账再说那些才子在这儿玩高兴,只是清汤寡水的吟诗作对怎么能尽兴其实不管是儒学里的士子还是盐业纨绔,免不了好三样东西,玩法不同而已。”

  张宁饶有兴致地问道:“哪三样”

  谢隽一副猥亵的笑容:“无非声色赌。有钱了就变着花样来,万变不离其宗。”

  张宁道:“大明不禁声色,却禁赌,恒用你这是知法犯法。到时候咱们上报账目,岂不是要作假”

  “没人查的,府州官府从来不碰咱们碧园,别管什么时候官差把街巷里那些赌坊追得鸡飞狗跳,碧园一直是风轻云淡。”谢隽直言不讳地说,“也许刚下来的一些官员不懂,但扬州地头上的小官小吏都隐约知道一些咱们的背景。再说这些东西屡禁不止,盐商丝绸商药材商很多都沾这个,只容他们赚钱,咱们也分一杯羹为何不可”

  张宁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毕竟是为朝廷办事,要自律。不过能为胡部堂减少一些经费也不算坏事,胡部堂问户部要经费也不容易,因为户部拿不到细账他们也是颇有微词的。”

  “那是那是。”谢隽笑道,“还是京里见识过市面的大人会说话。”

  到了一处名为“梅亭”的楼阁,应该就到地方了。上楼入座,张宁发现窗户是镂空的,称为借景窗。好处是能很好地观赏湖边的腊梅,只是此时没有玻璃遮掩,冬天坐着风一吹有点凉飕飕的。圆桌上已经摆上了十几样菜肴,旁边的泥炉上温着几壶酒,房间布置得干净雅致,又能清静赏梅,确实是一个吃饭的好地方。

  之前在茶间里见过的那娘们苗歌也来了,不是和张宁等人同路来的,她面带如春一般的笑脸,拿酒壶的手指白如剥葱斟酒的动作轻柔优雅,这么一个人儿来服侍着,直教人食欲陡增。

  谢隽笑观张宁的目光,说道:“方才说起那三样,就说咱们的苗歌,在扬州城也是小有名气,外头一般人有银子也不一定见得着面。来,苗歌给张先生斟酒。”

  哦,还是个名妓但张宁确实是没听人说过,大约“小有名气”是实指。张宁便微笑道:“如此说来,能喝到苗歌姑娘亲手斟的酒,倒是一种福气。”反正是逢场作戏,幸好罗幺娘那娘们不在扬州,不然怎生了得会不会上房揭瓦

  “大人抬举小女子,我冒昧先敬你一杯。”苗歌轻轻说道,毫无做作之态,用红袖遮住小嘴饮下一杯酒。

  张宁也不便推辞,就把她斟上的酒一饮而尽,赞道:“苗歌说话好听,这酒也不错。”

  “谢大人抬爱。”女子微微执礼,带着恰如其分的羞涩道,“这酒叫女儿红,在地下埋了十八年,而今才出土让大人品尝。”

  这话说的张宁也被勾得一阵心痒痒,究竟是品尝酒还是品尝人

  他保持着淡定,回头对谢隽笑道:“苗歌确有几分女史的修为。”

  “她是西南苗疆人,那是属下的前任精挑细选过来的。”谢隽道,“现在的名头还不算响,等开春苏杭四大才子从杭州过来,咱们在碧园办个诗会,让才子们题诗给她点化一二,身价会大不相同。”

  张宁赞许地点头道:“恒用确是精于商道。”

  谢隽端起酒杯:“哪里哪里,不过是平常手法罢了。”

  果然酒是好东西,两杯酒下肚,彼此之间仿佛再近了一层。俩人大言谈着旁边的漂亮姑娘,不过在谢隽的眼睛里这个娘们不过是一件贵重商品,张宁有意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发现她并无丝毫不快也许人本身就是商品吧,对他人有利用价值就显得贵重了,更悲哀的是想被利用而毫无价值。

  气氛正好,一个四十来岁的长衣中年人就走了上来,张宁回头看时,他便拱手作揖:“见过张大人。”

  谢隽道:“顾掌柜来了,正好过来陪陪,我酒量不行,一个人怕不能陪先生尽兴。”

  “小人见礼来晚了,自罚三杯。”顾掌柜的说话动作都比较生硬,上来就拿酒壶倒酒猛喝了三大杯,瞬间工夫,他的眼睛都有点红了,看来酒量不怎样。

  想着这个账房掌柜也属于会计一类,从某种角度张宁和他还是同行,心下便微微一松动,情知这个顾掌柜就算在做假账,也是两头担风险而且分最少一份那角色,反正挺不容易。张宁便道:“好酒量,既然如此,我和恒用都不计较了,你喝三杯我也陪一杯。”

  “您受了我请罪,请慢用,告辞。”顾掌柜拜了拜,扭头就走。

  “诶”谢隽一脸难看,忙道,“这个人性子有点怪,不过办事靠得住算个能用的人,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无须与他一般见识。”

  张宁点点头:“没事,我不是爱计较的人。”

  虽然顾掌柜来多少影响了其乐融融的气氛,但张宁也没再提查账的事。

  晚饭罢后,谢隽又要送他去城北准备的宅子入住,张宁其实没醉仗着酒气便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好意。本来暂时住客栈花费不多,但他一个扬州的官,却住在客栈里有点不太正常,既然碧园要负担食宿,便坦然受之。宅子里应该有马,到时候出行也不用自费了,要从扬州去南京,没有扬州府开具的公事文书去驿站领马很不方便。

  他们用马车送张宁回住宅,同行还有个年轻娘们,估计是碧园的姑娘。那苗歌在饭桌间微微有些挑拨,不过谢隽没必要让她来,苗歌是个能留着卖好价钱的女子,自己人没必要这样糟蹋钱的。

  送过来的姑娘,张宁也拒绝了,初来乍到的如果白吃又白嫖,影响不太好,自掉身份。

  第三十六章 完璧无瑕

  更新时间:20121012

  在扬州停留数日交结完公务,时间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到腊月下旬了。天气很冷,张宁甚至感觉比北京还冷,大约南直隶这边不兴烧炕,很多地方什么保暖的设施都没有,以至于在屋子里除了能挡风温度几乎一样低,不像京师一到冬天外头照样冷,一进屋就好多了。好像有种说法,江浙这边的文运昌盛,就是和环境生活习惯有关,寒冷利于锻炼人的心脑血管。

  雪还没下,南直隶今年腊月恐怕是不会有雪了,瑞雪兆丰年,下雪才是好事。想起今年八月的一天晚上还打雷,明年的天道隐约是有点奇怪。

  如果能在除夕之前赶回家,既可以在家里过年,还能多呆几天办点其它事为寻找桃花仙子的下落作些准备。按照习惯,不是一个家族的人在年底是没有访问别人的礼数的,除非是要债,就像白毛女里那样。于是张宁就能名正言顺地等正月里才去拜访上司吴庸。

  计议定,张宁便向扬州知府的师爷私下里打声招呼,带着官职就走陆路回南京了。他作为一个添注官,有关系由于某种原因挂判官之衔,府里的官员也就没必要过问,他不掺和府里的政务还好了,免得多出来的官产生职权混淆。

  那个作为信使的詹烛离,原本也是张宁的保镖,但一直没见着人。张宁这次回南京又是单骑独行,骑马比走水路快,上次逃命一回竟把骑马学得入门了。

  确实是很想快些见到张小妹离别时非常仓促,连一句离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后来虽然辗转带了书信,却肯定比不上见面的。不过几个月时间,张宁感觉就像在期待多年的故友重逢一般的心情。

  或许只是资讯不便的原因吧若是在现代和亲人分开几个月,时不时打个电话发条短信,就没有这么磨人了。

  张小妹进入他的生活不过几个月时间相处的时间更短,此时恍若更加相熟,又依然带着陌生。难言的感情,总之是很关心她的,希望她好。

  到得京城已是腊月二十八,今年阴历腊月月小,只到二十九,也就是明天就除夕了。一进京城,只见长街上张灯结彩一派节日的气氛,不管气温很低,街巷的人比往常更多,一些卖年货的地方简直是人山人海拥挤异常。很多妇人都穿上了红色的衣服,暖色调让天气也仿佛没那么冷了。

  年节的热闹,让大明王朝的太平迹象越来越浓,假使是山河分裂兵荒马乱的时候,就算过年也没这样的景象啊。

  不过这些年来明朝陆军南北两线作战用兵动辄数十万计,海上的郑和舰队带领官兵近三万大小战舰两百余艘,行程万里耗费无算;加上汉人从蒙元手里夺回衣冠正统后休养生息的时间并不太长,永乐之前还经历了几年数以十万兵规模的“靖难之役”。大明普通百姓负担依旧很重,此时算不得富裕,江浙这边可能要好点。人们平日省吃俭用,到过年时的消费规模还是很庞大,这大约是国人一贯的传统。

  街上很挤,张宁牵着马走路都感到困难,不过还是要往人多的商业区挤,因为要给家里的人买点礼物。

  他做京官后吏部会往籍贯所在地发文,家里的人应该知道做官了,因此给大伯他们的礼物不能太寒酸。不过算了算身家财产,过年这关是完全能应付的。之前吏部发了五十两安家费扣除给于谦垫付的房租押金八两和借出去的十两,还剩三十两左右,出京时收银八十二两;平常张宁自己花费不多,总共有钱一百一十两。即将要支付的开销主要有三项,南京礼部郎中吴庸那里少了五六十两是拿不出手的,回家给家人的礼物,也许正月初一要下乡祭祀张家本族那些小孩子要给压岁钱。

  反正钱财来来去去,不过如此。

  家里不算太拮据,现在近年关了,应该不缺年货之类的东西,用不着张宁操心,表示一下意思就行。于是他在街市上用比平时更贵的价格买了分别适合男女裁衣的新布茶叶普通人参还有小孩子的玩具,一堆东西驼在马背上。

  路过一家绸缎庄时,张宁不过看了看,心道大伯一家是比较低调不会穿绸缎衣服,买了也没用。不料站在门口迎客的人在客流很大的情况下仍然主动招呼:“公子从外头发财回来给家里的娘子买两匹好缎子回去,肯定没错,妇人最喜这个。”

  张宁正待不理会要走,又忍不住问道:“有无妇人用的成物丝帕之类的”

  “有的有的,您里面请,定能挑到合心意的东西”

  于是张宁先抓了一小把铜钱给小费,让他找人看着马和货物,因为是过年,出门打赏跑腿打杂的小厮也会水涨船高大方一些。

  店铺里不少人在张望挑选,挂着的五颜六色的丝绸料子不知被多少人摸过。被劝进来了就没人来理会,许久才有个小厮来招呼,此时他们确实太忙了。

  “客官您想挑点什么”小厮问道。

  周围全是人,张宁有点不太好对这个后生开口,便皱眉道:“贵店只有这样的东西”

  “您先瞧着,我去叫夫人。”小厮忙道。

  不一会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就从柜台上下来了,此时的妇人很少抛头露面做生意,不过这种时候人手不够出来帮忙也没太多讲究,毕竟商人的讲究没士大夫家苛刻。

  “我要妇人用的一些东西,稍微好点的。”张宁说道。

  妇人指着里面的洞门道:“里面有,我带你去看。”

  一进洞门,只见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五彩缤纷的漂亮小玩意,肚兜胸衣手帕等等应有尽有,饶是在南京市面上也不算太开放,店家没敢把这些绚丽的东西挂在外面引人注目。里面大多是女顾客,见进来个仪表不错的男顾客,她们无不有些害臊地背过脸去。

  张宁左右瞧了瞧,指着挂着的一副浅红色纱丝问道:“这是抹胸么”颜色的确不错,白里透红的,就像健康的女人肤色一般招人喜欢。

  旁边一个小娘们听见张宁大咧咧地这么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公子好见识。”妇人轻笑道,一面说一面取下来递给张宁。张宁拿在手里一摸只觉得又软又滑,料子很好的样子。不过除了前面的一小块较厚外,整体是透明的,给张小妹这样没出嫁的姑娘好像有点太“情趣”了确实很耐看,无论是颜色还是花纹,前头几朵金丝桂花小花瓣,华丽而内敛,做工之精细完全不是地摊货能比拟的。

  妇人道:“它以纱为底,再以蚕丝棉丝交织为纹,精雕细作整体如完璧,公子请细看,上面的花纹并非刺绣,而是织出来的。”

  “就和云锦一样,这个我懂。”张宁点点头,“只是不太端庄。”

  妇人笑出声来:“这是穿在里面的东西,端庄与否外人怎么知道”

  张宁要是说是送妹妹胸衣,那妇人恐怕只能无语了。张小妹那件丝绸的东西估计是她自己存钱买的,小姑娘存点私房钱不容易,又喜欢漂亮的东西,被张宁给弄丢了私下里补偿一件,她肯定不会和别人说的。

  但这件有点不太合适,虽然它真的非常好看叫人拿起就觉得其它的很粗陋。

  张宁颇有些犹豫地想放回去,妇人见状劝道:“公子好眼光,为何要放弃”

  “多少钱这个。”张宁忍不住问了一句。

  妇人道:“不贵,十五两就能买到这样完美无缺的东西,本铺也只此一件。”

  十五两还不贵,上好的丝绸一大匹才几两这么一小块东西就是好几匹丝绸的价值,不过也证明制造出它来很费工夫,而且是一件好东西。

  要为了张小妹花这银子,张宁是很舍得的,只是觉得不太适合罢了,所以没有想一定要买。他随口讲价:“十两。”

  “不讲价的,咱们铺子里的东西都是一分钱一分货,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况且现在正是旺季,公子今日举棋不定,说不定下午再来就被人买走了。”妇人道。

  张宁面不改色道:“十二两,不行我便不讲了。”

  妇人沉吟片刻,终于点头笑了笑:“成令夫人能得公子这份心意,我也替她高兴,就算优惠您了。”

  张宁便不再过多纠结合适的问题,付钱走人,将包好的玩意藏进怀里。

  马背上驼的几大匹新布花钱总共才不到一两,送妹子一个小礼物就是十二两,张宁反而感觉爽多了,就算是一家人也亲疏有别嘛。

  牵着马从里仁街进去,熟悉的巷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鞭炮的硝烟味没有散尽,各家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代表红红火火的一年,对联门神也贴上了,有李靖之类的画像,过节的气氛随处可见。巷子里安静了不少,但张宁在人堆里挤了半天此时耳朵还回响着“嗡嗡嗡”的嘈杂。

  第三十七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更新时间:20121013

  一条幽静的青石巷子;旧的石板和苔痕新的红灯笼;一道院门轻轻洞开;一张清秀的女孩脸,忽然露出惊喜的表情。此情此景好像在哪里经历过,但张宁知道这是记忆的欺骗,只是似曾相识罢了。

  在院门口见面,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小妹一双灵动的眼睛仿佛有千言万语,但很快就有更多的人需要应酬了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就连周围的邻居听说当官的张宁回来了,也纷纷过来“围观”。甚至有人忍不住问为什么没有敲锣打鼓的官差护送为什么没有扎着红花的轿子,仿佛张宁是中了状元衣锦还乡一般,兴许在乡亲眼里在京里做上官就了不得正该大张旗鼓。

  张九金父子本来趁着过年旺季还在做生意,没多久也关铺子回家来了。

  如众星捧月一般,平日来往不多的邻居纷纷围着张宁客套,恭敬羡慕之意溢于言表。张九金因此也是红光满面,作为长辈对四邻的恭维十分受用。人一高兴,少不得整个下午都率领全家男女老少操持着在院子摆上几桌。

  应酬吹捧客套酒,张家小院红红火火,如春提前到来,红火热闹乃吉祥之象,人之所好。张宁一直带着笑脸,大过年的人们又那么给面子,笑僵了也不能拉下脸。张宁时不时忍不住四顾搜寻小妹的身影,没有什么事,不过是下意识想看看她正在做什么;偏偏每次都能碰到小妹的同样的目光。

  一旁坐在上方位置的张九金已经成功让自己转变了角色,仿佛突然从一个商人变成了一个德高望重的乡绅,说词儿也尽往官场上扯,有故意炫耀之嫌:“上元县衙门派人来送公文的时候,老夫初时没认出来是谁,还是大郎认出来了,大郎和县里的吏员有些结交见过赵师爷,一说才知道是县太爷身边人赵师爷,亲自送吏部的公文来了,老夫就请入茶厅叙话”

  “管粮马的赵师爷,按县里书吏的口风,县太爷很多决断都是赵师爷拿主意。”大哥张世才与他爹是一唱一和,“县太爷自己不方便过来,派了赵师爷,算是很看重了,递公文一般就是派个官差就行的。”

  张宁不好扫大伯的面子,便说道:“我年底才外派扬州府判官,不久前还是礼部京官,不便与家乡的父母官走动的。”

  同桌一人煞有其事地说:“虽然未曾走动,不过大家同朝为官,话是很好说上的。以后乡里乡亲有个什么事与官府扯上关系,咱们也不那么怕官啦”

  院门没关,这时又来了个富态的员外,跟着两个奴仆抬着一整捆绸缎进来,进来就打躬作揖和张九金一副好不亲热的样子。虚套了好一阵,张宁才搞明白,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以前的准岳丈王员外。婚约都退了,他还能大模大样地来窜门,又无名无故送这么一份大礼,直教人感觉好生意外。

  热闹喧嚣一直持续到里仁街那边华灯尽亮才陆续散去。留下了几桌杯盏狼藉和满地的垃圾,张家女人们忙个不停,男人们则饭饱酒足虚荣享受够蹲在堂屋门口继续聊,两辈人三大爷们谁也不动家务的。刚才在酒桌上还装文雅人的张世才此时正拿着一根牙签大模大样地剔牙。

  “王家是想修补两家关系啊。”张九金叹了一句。

  张世才笑看了一眼张宁:“咱们家二郎有才,他们家有财,如果中间没出现那次波折,也算是门当户对的。江宁县王家的家底殷实,什么也不缺就缺个文运;而且王家小姐长得不错啊。”

  “王翁确实专程提过两次,今天又亲自登门。”大伯张九金正经地说,“二郎和小妹的年纪也不小了,还不成家,咱们张家像什么话”

  张世才又道:“别说,这几个月登门提亲的媒婆快把咱们家的门槛磨平了,现在咱们是官宦之家,看上小妹的很多啊。”

  “哥哥都没大婚,哪有小妹先嫁人的道理”干着活的张小妹一直拿耳朵听着呢,这时忍不住插了句话。

  张世才笑道:“人家宦官之家的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才叫一个身份,小妹以后别没事在人前人后的乱跑。”

  “行啊,求之不得。大哥你来扫院子,人家堂堂大小姐怎么做这种活儿呢”张小妹清脆的声音将南京官话演绎到了声的极致,婉转动听比吴腔还自有一番温柔。

  “王翁的事,还得看二郎的主意。”张九金不管兄妹的玩笑,依然保持着正经。他总算说了句实在话,大伯毕竟不是父母。

  张宁这才说道:“王家今天送来的礼只能退了。”

  九金父子顿时沉默下来。

  张宁又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当朝太子的老师左谕德杨士奇杨大人,他的女儿已与我约定婚约,开年正式来往时,杨家应该会修书给大伯的。所以王家的事,只能算了。”

  “太子的老师”张世才一副想象的表情,仿佛在想象那些高高在上从来没认识过的大人物,他随即大笑道,“还是二郎有出息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早说,还提那王家干甚,明天就将前后送的东西全部退了,咱们也不稀罕这个。”

  张九金没说什么,平常是要比他的儿子稳重得多。他接着恍然道:“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江宁县有个叫马文昌的相公,说是和二郎一个贡院的士子,他爹娘亲自登门拜访求人来了,就差点没让他下跪二郎在官府里认识人,能帮到他不”

  “得看什么事。”张宁好奇地说道。

  “大郎,你来说,你说得清楚。”张九金看向儿子。

  张世才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这叫一个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上回二郎被人冤枉科场作弊,陷了牢狱之灾,原来正是有人在背后害你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那同窗马文昌。”

  “谁去查的这事”张宁心里已经有了一丝火气,但还能保持平静。

  想起那次在富乐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