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12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2      字数:11800
  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越戏,只能算是南戏的范畴。

  她的眼神灵巧,瞧了一眼张宁便会心一笑,说道:“你要喜欢听,我多唱几段。”

  初时张宁被她撩拨了两回还满心的欲望,此时反倒生出了耐心声色才艺春宵,夹带着情欲细品,不必为所欲为,忍耐或许能获得更多的享乐;就像小别才能胜新婚,有如相思才能牵柔肠。张宁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在怀揣着情欲的时候才能说得出那么多甜言蜜语。

  见张宁一副耐心和温和地点头,方泠微微笑了笑,或许在她眼里张宁初时在这种场合的青涩和僵硬,现在已经有所改观。

  “春雨,把琵琶取来。”方泠娇声唤了一声,她的丫鬟没一会就取琵琶来,犹自坐在角落里伴奏。

  在此小楼私会,没有别的人别的伴奏乐器了。方泠也没麻烦去换衣服,将就身上的一身素装,就近取了把小小折扇拿在手里,移步比出几个姿势,哪怕她穿着襦裙可也真有几分书生的味儿。

  琵琶响起,她便拿腔唱道:“乐守清贫,恭承严训,十年灯火相亲。胸藏星斗,笔阵扫千军。如遇桃花浪暖,定还我一跃龙门。亲年迈,且自温衾扇枕,随分度朝昏”

  张宁听明白个大概,好像是唱得一个书生,只是经方泠之口唱出来,是娘里娘气太过温柔娇媚,婉转动听也便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俏皮。

  女要俏一身孝,不想她今天随意的素裙在临水出阁的雕窗绫罗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轻柔到位的动作更是撩得人忍不住生出万般怜爱,唱词儿的腔调在张宁听来是有模有样十分专业。要说她虽然是个青楼女子,也挺不简单的,文史诗词书画样样都会,还会唱戏,连身边的丫鬟都会弹琵琶,真不是全靠色相的人。一支素影在眼前婀娜放姿,说不出的养眼。

  一段罢,琵琶声未停,她便放下折扇,款款走过来,用戏词旁白的调子问道:“平安先生,还能入耳么”

  张宁沉吟片刻,叹道:“难以言表啊,总之我都听得好想去浙江游历一番,听听那里的小娘子说吴侬软语。”

  “这不是用言表了么”方泠“噗嗤”轻笑一声,素手拈起圆桌上的酒杯,喂到张宁的嘴边,温柔地说,“瞧你说好听的话,赏你的。”

  “真香”张宁一脸陶醉地嗅着她手上传来的清香,坦然喝罢她亲手喂的美酒,然后趁机很自然地伸手轻轻放在她的纤腰上。不料这回方泠并没有逃脱,反而顺势依偎了过来。

  她回头向那丫鬟春雨递了个眼色,那丫鬟就知趣地走了。确实是个不容易引起人注意的小娘,至今张宁也没抽空看清她的相貌。

  方泠又轻轻坐到了他的腿上,张宁只觉满怀的温软,已醉在了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中。她扭动软腰,转身再斟一杯酒,“该你了。”说罢再次喂进张宁的嘴里。

  张宁心下琢磨刚刚也是她喂来自己喝的,这回怎么说“该你了”略微一想便恍然,将酒水喝到嘴里醉里并不吞下,而是将嘴凑了过去。方泠抿了抿朱唇,粉拳打在他的胸膛上,娇嗔道,“你变得好坏。”却是一脸娇羞,将朱唇奉上。那酒壶在桌子上搁了许久早已凉了,而今又在张宁的口腔中捂暖,缓缓送进方泠的朱唇贝齿之间。

  品尝着的时候,张宁搂着她腰肢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已让她丰腴的胸口贴到了自己的身上,因为衣服有点厚,只觉若即若离软软的触觉,如同隔靴搔痒形如煎熬。他的鼻子里闻着她身上的花香肌肤的清香,努力想象着手上摸到的衣衫下面是如何细软的肌肤。

  良久,方泠放开了他的嘴,把头轻轻倚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喘息道:“被你一亲,我没有力气了,你把我抱过去罢。”

  这是一间书房,偏偏有一张挂着幔帏的床,张宁第一回来就感觉很突兀奇怪,现在总算明白了为啥书房里有张床他一把将怀里软如无辜的美女搂起来,正好看到桌子上自己买的那东西,脱口问道:“那东西,要拿上么”方泠的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嘴正在耳边,软软地说:“随你罢。”

  如此yin靡的生活,张宁两世真是第一回阅历。

  他伸手挑开幔帏,将方泠轻轻放到床上,左右一看,将桌子旁的炭炉挪到床边,便开始脱衣服,很快露出了一副年轻的赤身。这个张宁以前就是个正儿八经的书生,身材和健壮毫不沾边,胜在年轻又刚刚发育成熟,未发福的身体没有肥肉,膀子胸膛已经呈现出了男性的轮廓。

  方泠把玉手放在他的胸口上,柔声道:“别急,慢慢来,你可要怜香惜玉哦”

  张宁点点头,吞了一口口水,有些紧张地伸手去拉她的腰带。方泠迷离的眼神看着他的脸,“你是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

  身体确实是未经人事,张宁想了想便点头称是。方泠轻笑一声,眼睛里露出来已信了九分,嘴上却说:“骗人呢,你这种风流书生,就算不沾花惹草,那些小娘子也要招惹你的。”

  张宁想起家里的那扇小窗那寒窗经书,正色为以前的张宁说了句公道话:“我要是年轻四处风流,在南直隶这文运昌盛之地,如何摘得桂榜”

  “也是。”方泠轻轻点头,张宁半天没解开她的腰带,她便自己动手从腰身侧面解开,轻描淡写地就让上衣从肩膀上滑落,里面的抹胸也是白色的,包着胀鼓鼓的胸脯,“你躺下,妾身好好服侍你。”

  “想看吗”方泠用手轻轻把住自己的一团柔软,又笑着问他。

  她是真以为我没见过女人的身体啊,张宁不好解释什么无从解释,只好装傻了,便点点头,看着她妙曼的身体,她跪坐的姿势让髋部柔软的肌肤被挤出几道性感的皱褶,极具肉欲。

  “平安先生想看哪里,我便脱哪里给你看。”她红着脸咬着唇。

  当然得一步步来,张宁便道:“想看月宫的玉兔。”

  方泠掩嘴而笑,若她所言说到做到,挪了一下身子,跨坐到了倚在枕头上半躺的张宁身上,低头轻解洁白的胸衣,就见那兔子活泼地跳了出来,款款将胸脯送上张宁的嘴边,又伸手抱住他的头,颤声道:“含着罢”

  张宁只觉眼花缭乱不知身在何处,但真正让他欲罢不能的不是那玉兔的形状颜色,而是她的声音她的动作,轻柔优雅,就算说着十分露骨的话做着十分yin的举动,都是一副女儿作态柔情似水,未有半分俗气。

  他被淹没在温软之中,伸手在她光洁弯曲的背部轻轻抚摸,慢慢向下,不禁把手掌插进了她的裙腰,摸到了弹手的翘臀,耳边闻得微微喘息中一声娇滴滴的呻吟。

  幔帐晃动一阵细响,将解裙子的细索之声遮掩其中。

  第四十二章 蒲苇纫如丝

  更新时间:20121020

  气温低,被窝里却又暖又软。张宁侧躺着将方泠搂着,肌肤相亲地感受着她无骨般温软的身体,手从她的腰上伸到前面,任意慢慢把玩她身体前面各处却是怎么也摸不够。不叹春宵苦短,因为是白天,废寝忘食却是说得上,连晚饭也顾不上吃。他的脑海中还回响着那一声声长短粗细的娇声。

  方泠的呼吸略重但均匀,眼睛闭着,一脸慵懒疲惫,正在半梦半醒之间。

  让人浸yin其中的不仅仅是这般身体的缠绵,还有那浓到极致的情意绵绵,半真半假却叫人不想脱身。恍惚之中张宁的意志也好像变得极度软弱,若似离开了她就会孤寂难耐。

  折腾好几回,他已疲倦了,这会儿已经安静下来,脑子却反倒乱起,很多繁琐的事浮上心头。

  “平安”方泠无力地轻轻唤了一声,她知道张宁没有睡着,因为他的手指还在轻轻捻动把玩她胸口的红豆。

  听张宁“嗯”应一声,她便软绵绵地翻了过身,把又软又白的玉兔抵住他的胸膛,柔声说:“我想个办法从这里出去,以后只服侍你一个人好么”

  又是这种话,不仅撩拨人的欲念还常常撩拨情。张宁沉默了片刻说道:“想什么办法,花银子也不会让你赎身的,除非逃亡。要是逃亡以后该如何过活真得好生想点法子才行,有点难办。”

  张宁经她的想法一琢磨,很容易就联系到了权力利益,权能掌控别人的命运,利益能让佳人过上好日子,这种漂亮女人是奢侈品,就算得到了不能不养护她。

  而无论是争权还是争利,都充满了血腥丑恶,此刻张宁又渐渐从那种虚幻的柔情中苏醒过来;但是你不去争,又得不到人们的认同,就像张宁如果不是从千军万马中争到功名,一事无成的话又如何能让人高看一眼到头来恐怕也得叹一声“忙处抛人闲处住”。

  一丝愁绪涌上张宁的眉间,方泠却“噗嗤”笑出声来:“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

  张宁还真分不出来,要是一般逢场作戏的小姐说这些话,那敢情好说,可从方泠口里说出来就会让他捉摸不透。

  这春宵欢愉这浓情蜜意,究竟是不是虚幻还有上次她出手相助,又是为何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不惜冒险他把手指放在她的脸颊,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希望能看出什么来。她被这么一看,便一副娇羞的样子垂下眼皮。

  “桃花仙子的事,你知道么”张宁隐晦地问了一句,桃花仙子涉的那桩钦案,就连很多官场的人都不知详情的。

  不想方泠说:“知道,不就是扯上遗臣了么,她们早就逃了。”

  张宁顿时感到有些意外,回想起胡部堂说的“有少部分人混进官场”,难道此言却是真的,这帮人在官场还有内应,不然方泠成日呆在富乐院的女子怎么也这么快知道了

  方泠隔得很近看着他的脸,她渐渐收住笑意,认真地说:“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愿意说的,绝不会骗你的。”

  张宁听这口话,好像今天来找她光为了打探消息的,他还真做不到那般理性。可又不好解释,他便故意扯开,笑道:“真的什么都没骗我”

  方泠把手轻轻抱住他的背,耳语道:“你道是假的啊在我这里学坏一些东西不算坏事,你可别在官场学到那些人的坏,假情假意的多没意思。”

  张宁毫无压力地说:“我真不是个假情假意的人。”

  “那我问你,你这回做扬州判官,是干什么来的”方泠轻轻问道。

  胡部堂倒是交代过,不要轻易向外人说起大伙的差事,只是在方泠面前张宁觉得应该在某种程度上以诚待她,不为别的,就为上回那恩情。

  若是世间确有那么多虚情假意,若是她只是别有心机,那也认了;也不必怨天尤人,更不必道这世人信不得。敢认真,就敢认栽,大不了一切如故,没有那巧合归于虚无罢了,还她的。

  张宁便淡定地说道:“名里是扬州判官,实为礼部采访使,专负责暗访建文遗臣。”

  方泠的脸上顿时开出两朵桃花来:“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的,世道人心难辨,但性情好辨哩。我信你了,君心若是磐石,妾心自当是蒲苇纫如丝。”

  她轻轻依偎在张宁的胸膛上,又道:“那桃花仙子在危难之间放过你一马,你却在我这里打听她,你想抓到她立功升官啊”

  “除了有时候感觉银子不够花,平日我对功名利禄看得很淡的,这倒不是一句装清高的话。”张宁坦然道,“他们抓不抓得到要害人物,我不是很关心。我找桃花仙子只为一件事,上次在路上亲笔题过一首诗送她,我想拿回来我瞧她的处境比较悬,只得明哲保身。”

  桃花仙子和方泠在张宁心里不能混为一类,方泠是毫无理由地帮了自己;而那桃花仙子又没招惹过她却是来杀自己的,只是托了方泠的人情手下留情而已。

  “原来如此。”方泠微微点点头,看向书架说道,“要不我也把你赠我的词烧了,我也不干净呢。”

  “不必的,留着罢,没有那首词如何认识你”张宁道。

  方泠笑道:“这么说你是性命也不顾了呀”

  “如果都查到你这里来了,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一同去罢。”

  方泠的俏脸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厮磨着:“这种话可轻易说不得,人家当真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去桃花山庄找她罢。”

  “桃花山庄,不是已经被查封了”张宁忍不住说道。

  方泠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别人去找不到,你去就找到了。”

  张宁便不再多问。忽然黯淡的窗户上一阵闪亮,却不是冬雷阵阵,而是城东南皇城那边开始放烟花,瞬间几乎把整座都市都照亮了。

  他很快想起了一件事来,正待想起床穿衣,就见方泠目光迷离地看着窗户,柔声说道:“如此良辰美景,我们再”

  之前搞了好几次她都是故作一副半推半就的样子,张宁是如何放纵都不能够,现在她主动要,他却已经提不起兴致来,一门心思想着妹子满心期待地说要一起去看烟花。若是没去,张宁的眼前已经浮现出那张失落伤感的脸来,很小的事,他却感觉胸口微微作痛,难以言状啊如果是为了什么正事也就罢了,偏偏是自个在这里快活。

  “我得走了。”张宁脱口道。

  大约他的口气变得太快,刚刚还情意绵绵,这一下子就变得有点生硬。方泠一脸被泼了冷水的幽怨,“就急这么一会儿么”

  张宁忙缓下一口气道:“今晚有事,咱们来日方长。”

  方泠终于忍不住,眼睛里露出忧伤,又配着用手指轻轻揩眼角的细微动作,可怜楚楚地说:“你怕是说变心就变心”

  烟花已经陆续放起来,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要是去得晚已经放完了,那真是一个小小的遗憾。张宁心里想着,便坐了起来去寻衣服,口上说道:“答应了别人的,我不能食言。怎么扯到变心上去了,你乖乖的休息一会,别乱想。”

  不知何时她竟有些泪眼蒙蒙:“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一个人怎么睡得住你留下来,别走了罢。”

  听到今天这样的日子,张宁更不是个滋味,一门心思想着小妹左顾右盼的牵挂。自己怎么常常会一去了无音讯呢他手上没停,飞快地穿上了衣服。

  方泠见状幽幽叹了一口气,问道:“她是谁啊”

  “我家小妹。”张宁随口道。

  方泠愣了愣,笑道:“你不会”张宁正色道:“说什么呢,我家父母早逝,就和小妹相依为命。早上答应了她去看烟花,这会儿我只顾自己欢乐,怎生安心”

  “那道是,我明白了。”方泠收住忧伤的情绪,找到丝帕揩了揩眼角,“刚才错怪你了,你赶紧去吧挺羡慕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和亲朋好友团聚。”

  张宁听到这里一怔,回头道:“你也快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去。”

  “啊”方泠笑道,“那怎么行,你不怕邻里说三道四”

  张宁道:“我又不说你哪里的,谁知道就这么说定了。”方泠神情复杂地说:“真的可以”张宁道:“我没有开玩笑,你不是嫌今晚一个人无趣吗”

  “好。”方泠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眉开眼笑,唤道:“春雨,快些打些热水进来,再找一身干净的衣服,要红色的。”

  张宁穿的行头简单,很快就穿着整齐,头发也不必细梳,随便弄个发髻然后将那顶六合帽往头上一罩,一点压力都没有。而方泠打扮起来要复杂点,好在她一坐到梳妆台前手法十分娴熟,各种小工具往脸上头发一阵复杂的摆弄,脸上的妆很快就补得精致淡雅。各种金玉饰物不戴了,只穿一身浅红长裙,配以深红霞披,一改素裙轻纱色彩温暖又不显张扬。

  第四十三章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更新时间:20121021

  南京的皇城位于倒“凸”字的右边,青溪东岸,今晚定是人山人海,张宁知道直接过去是找不到小妹他们的,就打算先回家问问再说。

  刚走到家门口,就见到张望的张小妹。张宁略有意外地远远喊道:“皇城那边热闹,小妹还没动身啊”张小妹忙跑了过来,又是喜又是怨:“还以为哥哥离不开身,不回来了,你都不在再热闹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满眼里都是张宁一个人,竟连一旁的陌生客人也视而不见。张宁松了一口气,微笑道:“答应了你的,我哪能不回来。”

  “一年里的烟花就这一回最好看,我们快过去吧,嫂嫂她们早先就走了。”张小妹毕竟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见到了人转眼之间就把苦苦等待的磨人抛诸脑外,一双明亮的眼睛喜成了两道好看的月亮湾,一把捧住了张宁的大手。

  张宁不动声色地放开她的手,瞧她这么喜滋滋的样子唯恐她扑到自己的怀里来,这么大姑娘了如果在方泠面前这样亲昵确是有点难堪。

  他正待想给方泠编个名头稍微介绍一下,张小妹已经对方泠开口搭腔了:“这个姐姐好漂亮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哦”

  “张小妹最漂亮。”方泠笑眯眯地说,一面从手腕上褪下一对金镯子,亲切地拉过张小妹的手,亲手给她戴上,“第一回见面,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小妹,这对镯子戴着吧,其实呢这么纯的姑娘该送玉的。”

  “这是黄金的啊”张小妹拿在眼前细瞧了一会,随即看了一眼张宁,又把镯子取下来,“姐姐,我不能平白无故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方泠笑道:“她可真听你的话。”

  一对镯子也就重一两左右,全黄金没别的东西在此时就值几两银子,普通百姓眼里是一笔巨款,但在方泠甚至张宁眼里都不算太贵,张宁便道:“这是你方姐姐的心意,小妹戴着吧。”

  “谢谢方姐姐。”张小妹听罢就爱不释手地拿在了手里。她大概不知道,张宁回来送她的一块薄布价值是这对镯子的两三倍。

  三人一番见面,便不多留,径直向东走。和张小妹在一起非常省心,她只知道了称呼“方姐姐”就什么都不问了,也不乱说话,连编口话来蒙混都省下。路上张宁悄悄对小妹解释一句,不料她说“懒得问了省得哥哥骗人家”,敢情她倒是个明白人。

  御河两岸,特别是长安街附近,果真叫一个人山人海,树上挂着五彩灯笼,如同“夜放花千树”,高大的城楼上灯火通明一片红火热闹歌舞升平。宫廷钟鼓之乐,与街巷丝竹管弦之声相映成辉,恍若与民同乐的景象。

  最耀眼当属空中绽放的烟花,“砰”地一声在夜空中炸开,一大朵瞬息之间又化作千朵万夺。烟花是耀眼,但最漂亮的不是天上的烟花,是闪亮在小妹烂漫美丽的眼睛里的烟花,巨大的花朵化作她眼睛里的一丝闪亮,变小了,却如细雨一般让张宁的心里说不出暖说不出的高兴。

  原来见到一个人高兴自己就更高兴,这样的感觉是真有的,而且找不到任何理由。

  “哥哥。”她转头仰望着张宁,“迎春的可不是迎春花,是烟花”

  张宁表现得温和而耐心,他自己不知道,但方泠看在眼里他却是温柔到了极致,从未见过有人像他这么好的脾气亦未曾见他有过这般温柔。他缓缓说:“迎春花和烟花可不是一种花。”

  “都会开花都那么好看,那你说怎么会不是一种花”张小妹撒娇的口气说着,自然而然就挽住了张宁的胳膊,也不避嫌那软软的胸脯靠着他的手臂。

  张宁微笑道:“好吧,小妹说它们都是花,那便是了。”

  张小妹又翘起小嘴:“不过哥哥说得也好像对,它们本不是一样的。烟花那么大一朵朵,在天上闪一下就没了,要是它不那么转瞬即逝更好了。”

  “夜空绽放是绚丽,转瞬即逝是遗憾,绚丽又遗憾,所以凄美。”张宁仰头看着天上缓缓说道。

  这句话是对小妹说的,倒是把并行一起的方泠说得鼻子酸酸的。又听得他继续耐心地和张小妹说话:“迎春花有生命是活物,烟花其实就是种死物,它的漂亮只是幻觉。”

  “幻象吗”小妹仰视了一眼张宁,又抬头望天,好像想着什么问题似的。

  张宁不厌其烦地告诉她:“烟花筒里装的是火药,火药一燃就会使得烟花筒里的气骤然膨胀增加,然后呢砰地炸了将烟花冲向空中。”

  小妹带着好奇带着梦幻看着他的脸,他见状又道:“你想想啊,烧水的水壶,要是把壶盖压死了,然后弄个塞子塞到壶嘴里,底下烧着火,会怎么样”

  “呀,我明白了”小妹眉开眼笑。

  兄妹俩尽说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破事,大可以归于废话,但方泠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的语气他为了让妹子听明白的耐心,哪怕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也会十分用心,上心的程度在一言一行中真挚流露。

  方泠不是一个善妒的人,况且她有什么吃醋的资本,一朝做过那皮肉生计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身份,有些东西她只能看见却永远也得不到。她从来不能名正言顺地争取那些东西,又何来善妒之心。只是现在她忍不住嫉妒起一个十几岁的小娘来毫无道理,一个是亲情一个是男女之情,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偏偏就是嫉妒起来了。

  她终于忍不住酸溜溜地说:“下辈子投胎要投好哩,悔不能做你家妹妹。”

  “好哥哥。”张小妹嗲声道,听罢那话反而幸福地依靠着他,并不在意方泠的酸话。

  方泠一肚子醋味,一改起先那客气有礼的做派,脱口道:“哥哥又不能陪你一辈子,你这个年纪出嫁就是一两年的事,你哥哥也早该成家了,到时候各家顾各家的”

  张小妹听罢一脸的委屈,可怜巴巴地看着方泠。这还没一会儿,俩姑娘都好像不太高兴了。

  张宁白生了一张嘴,愣是不知怎么说才好,果然是两个女人一台戏。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张平安没错,哈,平安何时回南京来的”

  回头看时,只见三个书生打扮的人正笑看着自己。两高一矮,眼前这光景说不出的搞笑:俩高个在两边,中间站着一个矮子足足低了一个头,三人的情况在张宁乍一看就像一家三口,中间的是孩子,另外两个士子大约是搞基的一对。中间那矮子张宁记忆里的印象最深,不是别人正是那杨四海。张宁曾经羞辱过他个子矮,当然干这事的人是以前的张宁;现在忽然见到,他倒顿时明白以前的张宁为啥拿杨四海的个子说事了,实在太明显的缺陷。

  这个杨四海个子虽矮,却一脸稳重的样子,便衬得另外两个人的笑容很轻浮。这三人都是去年应天贡院的同窗,至少生员中优秀的廪生,可能其中有人或者全部都摘了桂榜身有举人功名的,将来进入官场的几率极大,到时候就是同乡同窗同年之类的能相互照应的关系而且张宁明白,这种关系如同现代的大学同学之类的,进入社会后说不定就是那类人帮衬起来更诚更给力,想在网里折腾路子你得铺好。

  张宁忙抱拳行礼:“四海兄罗兄梁兄我本打算正月里登门拜访,不想今日真巧,在此偶遇。”

  三人也站定了,有模有样地打躬作揖,左边穿绿缎子的罗老表弯腰后站直了笑道:“咱们碰得好像不是时候啊,搅了平安兄的艳福哦”

  右边穿棉袄的两老表附和道:“平安兄携眷而游,叫人好生羡慕。”

  锦缎罗老表笑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呐”

  杨四海却一脸正色劝道:“二位兄台别拿平安兄玩笑了,平安兄旁边的小娘子梳的头发明显是未出阁的姑娘,说不定是平安兄家的妹妹。”

  张宁微微点头,重新来的“第一印象”,杨四海此人年纪不大却很有点老道,面对一个曾经羞辱过他的人能如此坦然,单凭这一份从容就不似等闲之辈。

  “四海兄确是说对了,她正是我家小妹。”张宁笑道,又轻轻碰了一下方泠的腰身,“诸位要说如花美眷,她倒是没错的。”

  方泠垂眼作出一副规矩而含蓄的样子,微微屈膝款款行礼道:“见过三位公子。”小妹见状也有点不情愿地上前见礼。张宁随口敷衍过去并不说方泠的姓名,杨四海他们当然也不会问,哪有自己去问好友家里内眷七七八八的礼节除非人家主动来介绍。

  方泠一副低调而有涵养的样子,加上她今晚穿的平常小袄子和未着首饰的打扮,看上去哪里有半点风尘女子的痕迹此时就算明说她是妓女,恐怕也不好让人相信。张宁看她,也在心里想明朝的高端妓女真不是一二般的人才。

  “三位好兴致,如何约到一块了”张宁笑道。

  罗老表道:“四海兄今年秋中了桂榜,即将赴京角逐春闱,本想元宵节才约他小聚的,四海兄又要走得急,等不到元宵,只好今晚是佳节了。”

  张宁一脸高兴,喜道:“先恭喜贺喜四海兄夺得桂榜,我这前阵子有点事竟未知道再预祝四海兄来年春闱脱颖而出,将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杨四海抱拳道:“借平安兄吉言。”

  “这样,咱们约个地儿,我先送家眷回去,一会去找你们。”张宁道。

  罗老表笑道:“平安兄真舍得这良辰美景”

  张宁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四海兄不日就要上京,而家眷在家里又不会走,怎生相提并论”

  罗老表穿得最好,估计在几个书生中最有钱,他便说:“平安兄所言极是。这皇城烟花也看了,咱们就约到秦淮河的画舫去,在武定桥南边那家茶馆先碰头。”

  张宁遂与三人暂时告别,回头送两个女孩回去。张小妹幽幽说道:“都是读书的书生,这些人怎么不和哥哥一样,好生讨厌呀”

  刚刚方泠还和小妹言语间有些不和,转眼之间又变成同一阵线了,方泠也说:“他们都是些俗人,满脑子官瘾禄蠹。”

  张宁笑道:“我要是不俗,干嘛买他们的帐”

  方泠娇嗔道:“你也是禄蠹。”

  张宁柔声道:“遇到了你我才知自己官太小权太小钱太少,若不做好自己的事,什么也办不了,你明白吗”

  方泠的脸顿时盛开春意,她轻咬了一下嘴唇,含情脉脉地说:“我懂。”

  她刚不久前还幽怨感叹,张宁一句话又让她满心的高兴,和他在一块儿情绪真是变得似那五月的天气儿一般。

  第四十四章 曲中谪仙无羁公子

  更新时间:20121022

  约好与那三个同学碰面的地方时武定桥头的茶馆,张宁便先送小妹回家,再送方泠回富乐院,富乐院就在秦淮河岸,从这边去武定桥就近了。四个人见面后便去秦淮河岸登画舫。泛游河心,有风景有酒菜有小娘陪酒唱曲有声又有色,秦淮河是富贵享乐的好去处,自喻风雅的读书士子当此聚会之时泛舟而游,吟风颂月亦是有一番情调。

  人道是江浙遍地才子佳人,张宁平日却不曾多见,今晚到了秦淮河上夜游,总算是信了。

  画舫的一间竹帘轻掩的包间内,四人一边喝酒一边听边上的无名小娘子弹唱。其间两个举人,其中杨四海来年就极可能中进士的,他的才学在贡院名声不小;但大伙在风月场所并不知名,想来都是有意科举之途的人,也不常来花天酒地,张宁就是生在秦淮岸却是平生第一次坐这画舫。

  唱曲的小娘子虽然不怎么出色,但胜在年轻乖巧,在旁边陪衬也还将就,张宁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罗老表却嫌场面太生无趣,便故意大声对那唱曲的姑娘说道:“等一会儿苏良臣要过来,让他给你指点一二,说不定小娘子就因此成名了。”

  小姑娘一曲才唱一半,听得这话立刻挺下来,一脸惊讶道:“贵客说的可是曲中谪仙无羁公子江浙四大才子之一的那个苏良臣”

  “除了他还有哪个苏良臣”罗老表故作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他是咱们几个的朋友,今天要来的,只是会迟一些。”

  小姑娘忙抱起琵琶一脸羞愧道:“不知贵客身份,奴家修为太浅搅了清听,贻笑大方了,几位稍后,奴家去请小姐过来。”说罢屈膝行礼,便离开了。

  杨邻四海正色问道:“苏公子真会来罗兄可不能信口开河诓人家,一会那出名的大牌来了,却见不到人,咱们如何好说话”

  罗老表笑道:“今天与四海欢聚,我哪敢信口开河,苏老三真要来捧场的。”

  张宁忍不住说道:“请恕我孤陋寡闻,方才见那歌女听得苏公子之名如雷贯耳,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罗老表哈哈一笑:“平安兄不知道还奇怪么所谓江浙四大才子,是浪迹在这风花雪月之地声色艳词上颇有名气的人,画舫中人如雷贯耳正常不过,但平安兄这样从不到这种地方的人,从何得知”

  “原来如此。”张宁点点头,“名声这么响,定然才学非同小可。”

  罗老表道:“别人我不清楚,苏老三就考上个生员,桂榜怎么也考不中,加上家里时盐商大户不愁挥霍,干脆就四处风流再不走科途。他自己倒是说看不上那案牍劳神的生计,我看未必不过术业有专攻嘛,四海兄和平安兄虽举桂榜轻而易举,在音律上恐怕是无法和苏老三相比的。”

  杨四海坦然道:“那是当然,我对音律简直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既然如此”张宁果断从袖袋里掏出三张面额十两的银票来,轻轻放到桌面上向前一推,“四海兄要上京,这是兄弟的一点心意,聊作盘缠,不嫌轻就勿要推辞了。本想席散后才拿出来,想着一会苏公子来了只谈风月不说别情,现在四海兄先收着。”

  杨四海顿时一惊,虽说读书人有通财之义,但这份盘缠礼金也太重了点。就比如现代一个同学要出门考研,你无名无故送两万块,是不是太多

  张宁当然不是有钱没地儿花,他全部家当还剩九十两,现在给杨四海三十两,不久后南京礼部郎中吴庸那里至少要花五十两,两处开销一划走就省点零头,张宁自己的用度都紧巴巴的很不够。他送这份礼最主要的意思是为以前的张宁羞辱人家道歉,但嘴上却不说,只道是送的盘缠;说出来一则显得很没骨气,二则有什么必要去把以前的芥蒂再拿出来重温一遍

  这回算是为以前的张宁胡搞出来的事儿擦屁股,继承了人家的身份和记忆,自然也要弥补以前的失误。有必要这样对待杨四海吗有必要

  杨四海其实为人很低调,但依然挡不住今年在应天贡院才学第一的公论,那他中进士估计就是迟早的事,明朝的进士是什么概念先做六科给事中或者御史,然后进入国家部级国务院担任重要职务,混得差今后也是高级官员之一,混得好的操持国柄辅佐君王绝不是什么天方夜谭。这样的一个同学,张宁和他又没什么积怨,不过是为了口舌之间的一点矛盾,为什么要去得罪人家而且化解起来也不是困难,现在就是个机会杨四海家里好像比较穷,三十两那是雪中送炭。

  “平安兄这礼太重了,我受之有愧。”杨四海严肃地推辞道。

  一旁的罗老表和梁老表乍地也诧异,但大伙都不是太笨的人,转念之间就明白了张宁的用意。梁老表笑呵呵地打圆场劝道:“四海兄,这份心意你还真得收。”

  “哦”杨四海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看着罗老表笑呵呵的脸。

  “我说错了吗”罗老表面不改色道,“不该推辞的情谊你非要磨蹭光阴,岂不浪费这大好时光大家都知道你的为人,你又不是心胸狭小之人。”

  心胸狭小一词貌似委婉,其实已经被明白了:只有心胸狭小才还去计较以前的口舌破事。

  “我并非那层意思,确是觉得礼太重,哎,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便愧受了。”杨四海起身拜了一拜,张宁也忙起来回礼。

  杨四海又一脸真诚地说:“咱们在南京地面上相熟相知,以后出门在外哪有这般交情的人情谊咱们记着,无关紧要的事儿还记着干甚”

  罗老表点头称是:“再座的四个哥们,既是同一年参加乡试的同窗,又是一府同乡,今后本应相互照应才对。”

  梁老表道:“同窗同乡不少,可咱们结交也要看性情的,有些人的为人实在不值得来往的。”

  “梁兄说的是马文昌那小子么”梁老表一脸鄙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