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还是……影响着你？”795迟钝地重复了一遍，他咬住下唇，光圈慌乱地闪动着，“为什么？可是他离开这么久了，他伤害过你……对，他伤害过你啊！”

  “我也伤害过你。”你说。

  “这不一样！”795腾地站起来，“你，你很好……”

  “易晃在我心里也很好。”你拉着他再次坐下，“不然我也不会因为和他分手而这么痛苦，然后去订制了你。”

  795的手臂僵住了。

  “我不想骗你，”你对他说，“而且你自己也知道，你的出现就是为了弥补易晃的离开。”

  “但我不是他……”

  “我知道，”你拍拍他的大腿，“你是你自己。所以我才决定对你诚实。”

  “所以，你要和他复合吗？”795茫茫然地看着你。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和他复合，”你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对我的影响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但我会努力不被他影响的。”

  “可是他伤害过你啊。”795喃喃地重复，“你不要被他影响了。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不会离开你，你被我影响好不好？”

  “你也影响着我的。”你说。795的眼睛亮了一点，但你的下一句话让眼睛里的蓝光又黯淡了：“但是有些人，被他伤害也是值得的。”

  795垂着头一言不发，你想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手刚放上去才发觉他抖得厉害，他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再一点点就会让他彻底断裂。

  “我还是不想你和他复合，”795依然低着头，声音也在颤抖，“他能做的事我也可以做，我长得和他一样，要不然你把我当成……”

  “你不是他。”你打断795的话，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和你对视，“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无所谓了，”795说，“如果你和他复合，那我是谁都无所谓了……你把我当做他吧，我可以做他的替……”

  你用力掐住他的腮帮子，把他剩下的话掐成一句含糊不清的叫声，他嘴张成o型，眉毛苦闷地扭成一团。

  “你是傻逼？”你问。

  795被你骂得瑟缩了一下，眼睛里的光圈委委屈屈缩成一点。

  “你做替代品，可以啊，但是正品就在旁边呢，我干嘛要选你个替代品啊？”你屈指猛敲他脑门，“你脖子上安的是装饰品吗？”

  795也不躲闪，就愣愣地任你叩叩地敲他，还很傻地又继续问：“那我怎么办？”

  “努力留住我啊。”你答。

  “我要怎么留住你？”795又问。

  “成为人类，”你慢慢地说，“只要你向我证明，你不是机器，你是人类，我就留在你身边。”

  你对他真是太好了吧。

  “要怎么……”

  “我不能告诉你，”你对他说，“而且我也不能，因为我也不知道人类的标准是什么，但我知道，如果你真的成了人类，我一定能分辨出来。”

  “而且，一旦我告诉你什么是人类，就等于毁了你成为人类的可能。你听完我的想法后，会表现得和我定义中的人类无异，但那仅仅是表现，实际你只是在执行我给的另一个指令，那样根本不算成为人类……你必须自己去思考，去想，然后去成为。”

  795眼睛里跳动的光圈渐渐平稳了，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我知道了。”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795问。

  “什么事？”

  “至少这个星期不要理易晃。”795说，“那家伙当初那么果断地抛下你，现在……”

  “你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成为人类，所以想借此拖一周时间而已吧。”你眯着眼看795，他睁大了眼睛否认：“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是卑鄙的人类。”你大笑，一边笑一边揉他的脸：“好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这么想的！不过我本来这周也没打算理他。”

  这混蛋，当初走得那么坚决，现在又好像没事人一样跑回来……就这么轻易就给他机会也太便宜他了！

  而且，如果连一周的冷脸都扛不住，那他的决心未免也太薄弱了……那你自然没有半点回头的必要了。

  你正想得出神，795突然倾身抱住了你。

  他是那样用力，你还坐在椅子上，这下差点被他拉得摔下来，额头也撞到了他的肩膀，完完全全地嵌进他怀里。他的手臂像藤一眼箍住你。

  “不要说自己是卑鄙的人类。”他说，“你非常，非常好。”

  “还行吧。”你摸摸他的头，“要加油啊——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要怎么加油。”

  “嗯，”795的声音有一点点鼻音，“我一定会留住你的。”

  ——

  易晃第二天果真没事人一样出现了，他双手插兜，笑眯眯地站在大门前，一边挥手一边说：“早上好！”

  你当然没理他了。而且不光这会儿没理他，接下来的几天你都没跟他说过半句话，但易晃完全没有被打击到，他还是每天笑嘻嘻的，没事人一样围着你打转。

  这天到了周五，他像往常一样接你下班。

  “你今天好早啊，”易晃说，“忙的时候终于过去了吗？”

  其实也没有很早，都七点多快八点了。而且忙到的日子还没到呢。你没把这些话说出来。

  他偏头看了看你，确定你还是不会理他以后，又自顾自地讲了下去：“你真的好辛苦啊，以前我就觉得你太辛苦了，但是你每天都很有干劲的样子，但是我也不能说什么——不能帮你分担就算了，总不能当你的绊脚石吧……”

  “都过了快两年了，居然还是这么辛苦，”他感慨地看你一眼，“这样身体真的吃得消吗？”

  吃不消也得吃呗，大家不都这样过来的，有什么办法。你撇嘴。

  易晃立刻注意到了你的表情，他皱眉：“喂，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哦……这样想可不行，现在还年轻就算了，以后一直这样硬扛，真的会受不住的。”

  那有什么办法嘛。你脸上的不以为然更甚。

  “我……”易晃张口说了一个字，又吞了回去。

  易晃是有话就会直说的类型，很少会吞吞吐吐，他这表现实在奇怪，让你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他眉毛皱得很紧，黑眼睛里很是藏了些复杂的情绪，唇角下沉，嘴唇抿得发白，像要死死封印住什么一样。

  接下来的路是在沉默中走完的，易晃一直低着头盯着人行道，下颌线条绷紧到生硬。

  也不知道他在较什么劲。你心中有些奇怪，但也不打算问。

  你和他就这样肩并着肩无言地走到了你家楼下，他站住了，你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对你说再见，可他没有，他还是很沉默。这让你心中的怪异感更甚，你一边往回走一边开始想，他不会就这样要放弃了吧，那这个人还真是不值得你回头，还是家里的795好……

  “明天早上，我们去喝早茶吧。”易晃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你转过头去，他双手插兜，站在路灯下，往你的方向走了几步：“海轩，我们最常去的那家。”

  你没有说话。

  “我会等你到十二点，如果你不来……”

  那他就怎样？

  你看着易晃，他抓了抓头发。

  “如果你十二点还没来，那我就去金稻等你，”他把手揣进兜里，“海轩十二点以后就只做正餐了。海轩一直营业到晚上十点，如果你十点都没来，那我们只能去吃烧烤了，就你小区门口那家……哎，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易晃笑了：“干嘛，你以为我要说，如果你不来，我就走了之类的话吗？”

  你就是这样以为的。

  “我不会再走啦，”易晃站在路灯下，笑容热烈又温柔，比月光星光灯光加在一起都要明亮三分，“相信我吧。”

  你不能再看他了。你迅速转身，逃也似的进了住宅楼，电梯按键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你连按两下才点亮那个上升键，然后你发现它停在了顶楼，太漫长了，你第一次觉得电梯下来的时间那么慢，你下意识地往玻璃门外瞥了一眼，易晃还没走，他顶着一团暖黄的光晕，像夜里的太阳。

  电梯到达一楼的叮一声把你唤回，你立刻进了电梯，电梯里的日光灯太亮了，还跟要断电似的滋啦滋啦闪着，照得你头晕目眩，烤得你在初秋的夜晚开始冒汗。

  好在没一会儿它便停在了你家的楼层，你走出电梯，掏出钥匙打开家门，795系着围裙，笑容满面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你回来啦……”

  “易晃约我明天去喝早茶，”你说，“他说如果我不来，他就去另一家等我，如果我还是没来，他就去吃夜宵的地方等我，他说他不会再走了。”

  你发觉自己的表述不太清晰，可你的脑子也一团乱，你有点不敢看795的反应，你把包扔在玄关处，鞋踢得东一只西一只，直直地走到客厅，倒了水咕咚咕咚地开始喝。

  你一气喝了一整杯水，冰水让你稍稍缓过来了一点，你喘口气，放下水杯，发现795也走进了客厅。

  “那你要去吗？”795问。

  “我还没想好。”你重重地摔进沙发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795没说话，只是在客厅中间站着，光打在他的头顶，他一脸的无措，像还没做好准备就被赶上舞台的小学生，只能直挺挺地站着，然后紧张又害怕地看着台下的评委。

  “我……我有点害怕。”795眼睛里的光圈闪动着，“但是我不会阻拦你的。”

  “我知道。”你吐出一口长气。

  795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张了张嘴，立刻紧紧抿住了——这个表情的他和易晃真是该死的相似，但还是有些不同，795不知所措时好像下一秒就会破碎，可易晃不会。

  “他说别的，我都可以当没听见，但他最后说，他不会走了，他要我相信他……”你转向795。

  “你相信吗？”

  “我信。”你回答，“他虽然混蛋，但从来没有骗过我。”

  这句话你用了十个字，每说出一个字，他便更灰败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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