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你醉了。”你捏了捏手机，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我没有……不，我的确喝醉了，”易晃的声音听起来很混乱，“但是我不喝醉就不敢打给你……我好想你，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

  795死死地盯着你。

  “不好，”你回答，“我要挂了。”

  “别挂！别挂！”易晃喊道，“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了，再相信我一次，我不会再丢下你……”

  你把电话挂了。795双手捏拳放在大腿上，一脸紧张地看着你。

  “臭傻逼。”你说。

  “他想跟你和好。”795说。

  “就他也配。”你呸了一声，“当初他说要分手，我抱着他的大腿边哭边求他别走，说我哪里不好都可以改……咳咳。总之，就他也配！”

  你尴尬地咳了一声，糟糕，怎么就把这么丢脸的事说出来了。

  “你很喜欢他。”795静静地看着你。

  “那是以前。”你揉揉太阳穴，“都不能用喜欢来形容了……我他妈对他着迷得就跟疯了似的。”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他了，你一下子就看出795的情绪不对了，机器人就是这点好，哪怕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里的光圈可是完全暴露了他的心情。那圈蓝光忽大忽小，激烈地跳动着。

  795猛地抓住了你的手：“我对你也是这样，你不要看他，你看着我好不好？”

  你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把手抽回来，可他抓得很紧，甚至让你感到一丝疼痛，你瞪他一眼：“先松手再说别的！”

  795没有松开，但他放轻了点力度，现在是那种你挣不开，但不会觉得疼痛的力气。机器人的人造皮肤干燥而温暖，完整地包裹着你的手背，他歪着头看你：“可以和我做爱吗？”

  “不可以！”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说——松手！”

  “为什么？”795问，“为什么自从我回来以后，你就再也不想和我做爱了……明明以前你很喜欢的，我们……”

  “因为很奇怪啊！闭嘴！”你一个用力，把手抽了出来。你还往后退了两步。

  795没再坚持，眼睛里的光圈闪了闪，看起来有些受伤：“哪里奇怪了？因为我被其他人……”

  “不是！”你否认，“因为你说什么，要把你当做人类来对待……”

  “人类不能和人类做爱吗？”

  “人类只和喜欢的人类做爱。”

  “你不喜欢我吗？”

  你没有说话。795固执地看着你，又问了一遍：“你不喜欢我吗？”

  你喜欢他吗？你当然喜欢，他温柔体贴，一切以你的心情为准，了解你的喜好，在任何时候都愿意陪伴你……再没有比他更合格的伴侣。

  可这是他想要的喜欢吗？你不确定。他想要和世间所有普通情侣一样和你牵着手在太阳下行走，想要你看见他时大脑异常就像他的程序异常。

  这么说来人类遭遇爱与机器人遭遇病毒无异，都是理智被摧毁。

  “我不知道。”你说。

  795困惑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我是奇怪的成年人类，在动心前有一万个顾虑——不准再往下问，否则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你一眼看出795要张口，立刻阻止了他，“我要去洗澡了。”

  795抿了抿嘴：“我可以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问吧。”你叹气。

  “你真的不会和易晃和好吗？”

  “不会。”

  “那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你犹豫了，795微微抬起下颌，手端端正正放在大腿上，补充说道：“脸就行，额头也行。”

  这好像没什么不行的。

  你走到他面前，他把脸仰得更高，光圈期待地闪了闪，你弯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你要直起腰，他轻轻拉住你的手臂望着你，眉毛舒展，眼带笑意。

  你本该站起来的，可你没有。

  你任由他把你拉得更低一些，你看着他的眼睛，他慢慢凑近你，黑眼珠蓝光圈，像是深夜的一片星河。

  你闭上眼睛，那个吻轻飘飘地落在你的额头。

  ——

  被你挂了电话的第二天，易晃便找来了你家，啊，他可不是什么跟踪狂，只是因为你根本没搬家罢了。

  早上你和往常一样出门上班，刚走出住宅楼的大厅便看见手拿玫瑰的易晃。

  “早上好！”他满面笑容地对你说。

  你一言不发地绕开了他。

  “一点变化也没有呢！”易晃丝毫不受影响地跟上了你，笑眯眯地伸手想接过你的包，“看起来好重啊，我来帮你提吧。”

  你假装没有听见，把包包从左手换到右手。

  “你吃早餐了吗？”易晃问，“要不要去我们以前最常去的那家豆浆店？”

  你看都没看他。

  你的态度完全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他还是笑嘻嘻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你说话，你不理他，他就自言自语——“真的好久没见了，感觉这样陪你上班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好怀念啊！”“啊，其实你也不是完全没变化嘛，头发长长了呢！”“工作还是那么辛苦吗？以后有我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尽是些废话！

  你家离公司近，不需要开车，易晃就这么一路跟着走到了你上班的地方，写字楼的门禁需要刷脸，他当然不可能进去了，就站在玻璃门外远远地对你喊：“工作加油！我下午来接你哦！”

  引来超多人看你的。讨厌鬼！你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电梯里。

  靠！谁要他接啊！

  提早下班肯定是不可能的，但你又想避开易晃，那就……那就只能主动加班了！刚好快到月底，部门里忙得飞起，你一提出今天会主动留下来帮忙，主管的眼泪就立刻喷了出来：“还是你最好啊！”

  一忙起来就忘记了时间，等最后一张报表搞定时，已经是九点多了，你伸了个懒腰拿起手机，发现错过了795的两个电话，你关了电脑，随意收拾一下桌面，抓起包包边往外走边拨了回去，才嘀嘀两声，那边就接了起来。

  “下班了吗？”

  “刚出办公室，”你按了电梯，“好累啊……”

  795在那头笑了一声：“回来给你按摩吧，辛苦了。”

  “要按整整一个小时！”你说着，走进电梯里。

  “好，我现在把菜热上，等你回来就可以吃啦。”

  你又和他扯了几句有的没的，打听了今晚的晚饭（酸菜鱼！），在走进昏暗的大厅时心情彻底好了起来——哈！写字楼都关灯了，易晃肯定走了吧！

  结果刚走出大厅就看见了像民工一样蹲坐在办公楼前花坛上的易晃，他傻兮兮地笑着，冲你用力招手：“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我回去再说吧，挂了哦。”你对795说，挂了电话目不斜视地从易晃旁边走了过去。

  “你在和谁打电话啊？吃饭了吗？”易晃跳下花坛，快步跟上你，“居然加班到这个点，你们部门也太可怕了吧！好饿啊——一起去吃火锅吧？”

  不要，795在家做了酸菜鱼，吃什么火锅哦。

  易晃好像已经习惯了你这种把他当透明人的态度，见你不理他，又开始自顾自地讲他自己的事，什么知道你六点下班他五点就到了楼下，结果你一直不出来，门口的保安还以为他想跟自己抢工作过来劝他去隔壁应聘……不得不说还真的有点好笑，你差点绷不住笑出来，易晃立刻发现了你抽搐的嘴角，又逼逼叨叨地讲了些别的很好笑的小破事，后来你都忍住了。

  一转眼，易晃又跟着你到了住宅楼下，他仰头看了看大楼，惊奇地咦了一声：“欸？你出门没关灯吗？你家亮着欸！”

  “不是，”这是你今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家里有人。”

  “家里有人？是谁？”易晃咬了咬下唇，这个表情令你想起795，他也总是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咬嘴唇。等等，是因为795就是按照易晃设计的，才会有这个小习惯，怎么能说易晃让你想起795呢……你有点头痛。

  他往前一步，追问道：“你的新男朋友吗？”

  你想回答是的，心想这样就可以打消这家伙复合的念头了吧。可不知为何，你看着易晃的脸，又想起795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话到了嘴边竟小小的犹豫了一下，再要开口说是时，已经被他截住了话头：“不是男朋友，对吧？”

  “是男朋友。”你立刻说。

  “别想骗我，”易晃咧嘴笑，“如果真的是男朋友，你就不会犹豫了吧？而且哦，我可是很了解你的。你想骗人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呢。”

  “……不管是谁，都已经跟你没关系了吧。”你说，“我要回家了，再见。”

  “也是，不管是谁都跟我没关系，”易晃笑，“毕竟不管是谁在家里等你，最后你都会回到我身边的。”

  “不可能。”

  “又露出这种表情了哦。”易晃说，“不要骗自己了吧……嗯？”

  易晃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疑惑，视线也飘到了你的身后，你见他一脸的难以置信，不由得也回过头去。

  竟然是795，大概是估计你快到了想下来接你吧，他穿着居家服，刚刚从大堂里走出来，也没想到会撞上这么个情景，现在不知所措地咬着下唇站在门口，退回去不是，走过来也不是，只求助地看着你。

  易晃半张着嘴，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你，嘴角慢慢扬了起来，笑意控制不住地在他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直打转：“你这家伙，到底是有多爱我啊。”

  795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里的光圈却跳得像是短路的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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