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126章
作者:行烟烟      更新:2020-08-24 05:10      字数:10191
  行烟烟赋花澜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番外第123-126章第一二三章

  车出朱雀门,直至龙津桥头才止。

  尉迟决下马,走至车前,撩起帘子,另一只手伸过去,待安可洛扶了他缓缓下来后,才放下胳膊,吩咐了下人找一间茶馆歇着,不必跟着他们。

  当是时,自龙津桥以南,夜市将开,灯亮火灼,人潮嘈涌,恁得热闹非凡。

  一路行将而去,各色饮食果子倒叫人看花了眼,王楼的鸡碎,梅家的野狐,端这两样门前,就排起了长长的队。

  夜晚帝京尚寒,安可洛身上裹了销金绒氅,露在外面的小脸被周遭热闹之景惹得泛红,额角尽挂了一小滴香汗。

  尉迟决走在她身侧,步子刻意放慢七分,头时不时地扭过来看看她,一抬手,拨掉她额角的汗,黑眸暗暗一闪,笑道:“平日里在府上怕冷得不行,怎的现在到了外面,反而热起来了?”

  安可洛脸一红,瞧瞧四周的人,嗔道:“还在闹市之中呢,你就这么大胆,休要再碰我!”

  尉迟决只顾着笑,边笑边望着她,眼里满满的都是宠溺之意。

  二人正笑望着,前面便有叫卖间道糖荔枝的,安可洛闻之,眼睛朝那边望了一望,见那梅红匣儿甚是好看,不由多看了几眼。

  身旁之人一空,几大步过去,摸出一串吊钱递给那卖果子的小贩,拿了一匣,又几大步回来,拉过她的手,放在她掌中。

  安可洛低头抿唇笑,“怎的就知道我想吃?不过是看着新鲜罢了。”

  后面那小贩嚷嚷开了:“公子,只要十五文,你给我这么多作甚?”

  尉迟决没有回头看那小贩,用大掌包住安可洛的手,藏在袖下。

  慢慢朝桥那头逛过去。

  他在她耳侧轻声道:“但为美人故,千金何所惜。”

  安可洛从他掌中抽出手来,打开那小匣子,见里面的糖腌荔枝粒粒晶莹,忍不住伸手拈了一粒出来,四下打量一番,飞速地送到尉迟决唇边。

  尉迟决喉头一声闷笑,眸子里亮光闪闪。一开口,便含了进去。口中含糊道:“先前还说我大胆,你不照样也不顾忌?”

  安可洛望着他,亮如白昼的夜市中,人声鼎沸的桥下,偏就只有他那般耀目,有如当日初见,让她心悸。

  自她随了尉迟决,便从未有机会这般同他一道出游过,他忙着兵改,忙政事。平日里就算回府,也难得与她多说几句,时常是她睡了后他才来睡,她未醒时他又离府了。

  像今日这般,二人不带随从丫鬟,来这闹市中游玩一遭,却是她先前从未敢奢求地。

  安可洛合上那匣子,冲尉迟决莞尔道:“今日怎想到要带我来逛这夜市来了?前两日不还忙得头不沾枕么?”

  尉迟决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握紧她的手,“总觉得对不住你的地方太多。跟了我这么久,连个名份都没有…”

  安可洛长睫垂下,脚下往前行去,“说这捞什子的话做什么,左右都是你的人了,也不在乎这些了。就算脱了籍,有了名份,将来你的心去了旁人那儿,也是同样的…”

  尉迟决嘴角弯下来。使劲攥住她地手:“本是好好的,偏生要说这种混话!”

  安可洛小叹一口,“你也莫急,现在怎样姑且不论。将来总是要娶妻地。”

  尉迟决一把拉过她。往自己怀里按,也不管她死命的挣扎。贴着她耳朵便道:“此次伐北归来,我定当上表皇上,求他替你脱籍。到时倚着战功,便是老爷子再不同意,也不能奈我何!”

  安可洛大惊,顾不得再挣扎,整个人都僵了,“主帅已定?你领军出征?”

  尉迟决眸子黯了一黯,点点头,“今日刚定的,旨意已下来了。”

  安可洛一口冷气喘来,竟将五脏六腑都冻了个透,手脚冰冷不已。

  这才明白,他今日何故要带她出来,哪里是要补偿先前的冷落,分明就是因他即将出征,怕将来见不着她了!

  早就明白他心里的大志,初见他时便知道了的,也想过终有这么一天,

  那刀枪相峙的~

  军国政事,非她可多问也,心中纵有千般担忧,万般转肠,却也不好多说一个字。

  安可洛反握住他的掌,“何时出征?”

  尉迟决拉着她,往那梅家肉铺行去,口中笑道:“现在还不知,你不必担心,我多少年都这么过来的…看你这入冬之后身子愈加瘦了去,且去买点肉食给你补补,一直听说那梅家狐肉是一绝,在帝京长这么大,倒还未尝过。”

  安可洛抿抿唇,抬眼望过去。

  帝京繁华之色堪堪入目,民生霭相,谁又能想到北面边境上即将激起的一场大战?

  **

  天和十八年冬,上诏曰:

  “朕祇膺景命,光宅中区,右蜀全吴,尽在提封之内,东渐西被,咸归覆育之中。睠此北燕之地,本为天朝之民,太祖以来,戎夷窃据,今不复,垂六十年。今遣行营前军都总管尉迟决,副总管谢知远等,推锋直进,振旅长驱。径指西楼之地,尽焚老上之庭。凡在众庶,当体朕怀。”

  此诏一出,三日后正是十一月初七,上命尉迟决为幽州道行营前军马步水陆都部署,谢知远为副,内客省使乔亚楠为都监;另派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潘立为云、应、朔诸州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杨年庆为定州路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兵分东西中三路,统三十万天朝禁军,挥师北伐。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户部侍郎秦须遣河北东路观察使梁其锐统粮草押运相关事务,着令京畿诸路与河北东路一切粮草均运往北境前线。

  大战一触即发,上三军出京七日后,帝京皇城边墙上地邸报才论及此事。

  百姓惊诧之余,又心存念想,这战功赫赫的尉迟将军统三十万将整编后的天朝精锐之师挥师北伐,胜算当是大极了的罢!

  五丈河边的廖家宅子内,院内已落了一层薄雪,人一走过,便是咯吱咯吱的响声。

  安可洛带了梳云,又让人拿了几个食盒,一道入了廖家大宅。

  待进得衾衾房内,就见她正逗永思在玩。

  三个月大的廖永思被绒布包包着,只一张小脸露在外面,眼睛圆瞪着,躺在衾衾的臂弯里,一双小手时不时地抬起来乱挥。

  安可洛一笑,将手里东西放下,对她道:“这模样,真是比刚出生那会儿好看得多。”

  梳云将食盒交给府里小丫鬟去热着,立即跑上前,满脸笑意道:“姑娘,让我抱一下可好?小公子自打生下来后,我还没碰过呢…”

  范衾衾眼角眉梢俱是蔼意,一副初为人母地幸福模样端端在她身上映了出来,笑着把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给了梳云,又看了两眼,才起身朝安可洛这边过来。

  廖永思进了梳云怀中,竟也不哭不闹,只拿一双大眼瞧着她们,小小的手指放在嘴巴,咬来咬去。

  安可洛愈看愈喜,不由道:“衾衾,这孩子看上去当真乖巧。”

  范衾衾点点头,“从来就未给我添过麻烦,虽说刚生下来那阵儿身子有些虚,但现在是越长越结实了。”她眼帘一垂,低声道:“本来中走后,我也没心思独活了,后来因着有孕,便想等孩子生下来,我也抹脖子跟着中>(.扔他一人在这世上。”

  安可洛摸上她的肩头,怜惜道:“又在胡说了,眼下这日子好好的,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范衾衾小声抽泣了一番,稳了下情绪,问安可洛道:“安姐姐近日来怎样?一个人待在将军府,怕是孤单得紧罢?”

  安可洛心里紧了一紧,不知该如何开口。

  望着窗外那漫天而下的雪花,不禁又有些担忧起来。

  尉迟决他们,此时行至何处了?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二四章

  十万天朝禁军兵分三路,于一月初五越过北境,直驱内。

  尉迟决自领东路大军,麾下将士率先攻破固安,又一路进兵直上,于三月十三日破逐州,全歼守城之军,后集营进驻逐州,威慑北面析津,扎营待守。

  三月初九,中路杨年庆自定州北上,至太行八径飞狐径之北端口,与北军野战数日,二十三日,飞狐守将降,杨年庆挥师疾进,于二十八日攻陷灵丘,四月十七日占蔚州。

  西路潘立领军,于三月初九先占寰州,不待休整便继续进兵北上,十三日,朔州守将降,十九日,应州守将降,四月十二日,破云州。

  自出兵至此,时将过四月又半,天朝禁军锐不可当,北十六州已占其六。

  边境战报一日数封,连绵不断地传入上京皇庭,震傻了北国一干朝臣们。

  谁都想不到天朝竟会真的向北国出兵,谁都想不到两国自正面交战至今不过才两个月不到,那南面十六州中便有六州被天朝禁军攻陷!

  太后萧氏当机立断,由北境调兵集营,派重将赴南解十六州之急,可因路途遥远,外加北面天降大雪,偏将援军阻滞在了上京北面五十里的地界,再也动弹不得。

  朝中人人心急如火,眼睛都望着南面,把希望全都压在了耶律宁身上。

  可谁也不知,此时此刻在析津府里满眼血丝盯着布防图的耶律宁,心中之火比旁人,更要旺上万倍。

  尉迟决所占逐州,距幽州析津府不过短短一百二十里,若是疾速行军,一日一夜便可逼至城下!两军呼吸相闻。血溅疆场,一触即发!

  外加太行山西北面九州中五州已失,析津现下可称是腹背受敌,南有尉迟决十万大军压制,后有潘立新锐之师阻援,当真是被天朝大军夹在当中,动弹不得!

  北面援军迟迟不抵,他耶律宁仅以北国南院一部之兵。却与天朝倾国之力相抗,身心所受压力。当真是旁人不可想像的。

  时已近夜,宁王府上静谧一片,往日里欢闹的景象如今早已瞧不见,下人们走在廊上院中,脚步都要刻意放缓五分。

  耶律宁独自一人在屋中站着,对着窗外,负手而望。

  外面大雪纷纷而下,析津尚且如此,那正从北面赶来的援军,怕是不能再指望了…

  守城之军尽数驻防。一动不敢动,山后九州接连被天朝禁军攻陷,他却是连一支援军都派不出去。

  眼下,唯一能盼的,就是尉迟决他…自己犯错。

  耶律宁嘴角牵扯一番,面上神色更阴,尉迟决西伐四年,沙场名宿。等他自己犯错?只怕比让天上下刀子更不可能!

  他一握拳,手指骨节咯咯作响,胸口更沉。

  若是此时换作父亲在此,情形定当大不同罢?

  耶律宁深吸一口气,转身又向那案上之图望去,这十六州,莫不是真要丧在他手上?!

  身后门板轻开轻合,有人进来。

  他没回头去看,此时仍敢不通报就来瞧他地,这府中上下。也就一人而已。

  “几日都没好生吃过东西了,我今日特意让人做了你爱吃的,多少吃一点可好?”卫淇的声音自后面响起,不紧不慢的语调。平平稳稳的声色。却让他心里更急更躁。

  耶律宁僵硬的身子动了动,转过身。见卫淇手中捧了个精致食盒,身上素装,头发也只简单地绾了个髻子,全身上下竟没任。

  卫淇见耶律宁不吭声,便自己过来,将食盒打开,菜摆出来,筷子置好,脸上淡淡一笑,道:“吃点罢。”

  耶律宁眸色暗沉,盯着她盯了半晌,忽然道:“你此刻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卫淇听了他这话,不禁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时又听他在那边冷言道:“是不是看见天朝禁军打过来了,你心中高兴万分?”

  卫淇身子一颤,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耶律宁几大步跨过来,伸手一把捏住卫淇的下巴,冷冷一笑,道:“还是听说尉迟决此时正在逐州,你巴不得他早早攻下析津,你好早点见到他?”

  听了这话,卫淇浑身血液蓦地翻涌起来,一股气堵在胸口,叫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想也未想,抬掌便狠狠地朝耶律宁脸上扇了过去。

  一声清响,她地手垂下来,五指皆在颤抖,“我心思如何,你难道不知?此时何苦说这种话来伤我!”

  耶律宁脸上指印红肿,一双眼睛颜色更深,停了几秒不开口,便一把将卫淇推至墙边,狠狠按在墙上,唇猛地压下去,死命碾着她的唇,又移下去咬她地雪颈。

  卫淇痛得心都在抖,手却环上他的背后,抱紧了他,任他狠咬。

  耶律宁身子微震,松了牙齿,喉间滚过一声低叹,埋了头在卫淇颈窝处,就这么将她压在墙上,久久不动。

  卫淇眼眶湿了,却死死咬牙,忍着不让泪涌出来,手轻轻在他背后抚动,一下一下,哽咽道:“若是这城明日被破,你往哪里去,我便往哪里去,你若是要与析津共存亡,我也不独活!”

  耶律宁大掌掐住她的腰,头仍是不抬,低哑道:“若是尉迟决他真的举兵攻城,我便送你出城,你好生回天朝去…”

  卫淇满眶泪水再也忍不住,瞬间决堤,哭着道:“若是真的城破,你就带我走,去北面,去上京,好不好?”

  耳侧传来耶律宁低低的笑声,那声音异常落寞,“我岂是为了一己私念,而弃家国于不顾的那种人?”

  他大掌探入她身上的衣襟间,摸索了一番,掏出她一直收在身上的那个瓷质鱼形小盒,“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么?”

  他把那鱼盒搁进卫淇掌中,压紧,贴着她地耳朵道:“拿了它,北国境内,你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

  卫淇听着他这语调,竟是像在交待生死之言一般,心中不禁凉了又凉,冻成了一疙瘩。

  当日初见,心悸若繁花风动,后不顾三哥劝阻,一心为了天家嫁到北国来…本是想要为三哥做些什么,谁料在他身边一日复一日,这一整颗心,便一日连一日地,全赔了进去…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想要个良人。

  那一日卫靖之言此时犹在耳侧,天朝与北国将来必有一战,到时你想要将自己置于何位?…

  她从未想过,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

  置自己于何位?

  身子被耶律宁拥着,背后是冰冷的墙,脸侧满是他身上的气息。

  人早已是他的了,心也早已赔给了他,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若是没了他,她也不过只剩一副空壳子罢了。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二五章

  州城。

  天朝禁军早已将城墙换防,城中百姓尽数安置妥当,一干官员及降将们被软禁在府,城中上下倒也无甚大波澜。

  原先逐州知州府衙早已被尉迟决暂作行辕,麾下十万东路军,三万在城外扎营驻守,其余七万尽驻城内。

  中路及西路两军捷报频传,尉迟决自出帝京便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至此,才略略放下了些。

  此番北伐,竟比他先前想的顺畅许多。

  北国国母垂政,宠幸专权,于军国大事上拿不定主意;耶律宁虽是天资卓越,可未经兵事的他,又哪里能够用手中南京道这点兵来抵抗天朝三十万禁军?

  尉迟决反反复复看着眼前的地形图,十六州,已经攻下六州了。

  他之所以在逐州这么久都按兵不动,就是在等杨年庆与潘立二人在山后九州的进展,只要攻下其余四州,那便可以调中西两路大军与他的东路军于山前汇合,集力合攻山前其余六州,牢牢将耶律宁困死在析津城内!

  照杨潘二人眼下势不可挡的攻势来看,只消再两个月,或者更短,他便可以放手去攻析津了!

  尉迟决黑眸一闭,只希望朝中,此时千万别出什么事…

  屋外雪花纷飞,时至四月,还能降雪,这雪当真诡异万分。

  那析津城中的耶律宁一定想不到,这莫名其妙的大雪,也让他头疼异常。

  千里奔袭,他这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全都指着朝中秦须倾心尽力运筹调运。这一场雪,可是也给秦须身上加了不少重担罢?

  此时他离析津不过一百二十里,一百二十里…

  尉迟决不禁往窗外望去,只消占了析津,那十六州便全在囊中了。

  中>

  只是那析津府上,还有个人。一个让卫靖和他心里不停挂念的人。

  尉迟决握拳,靠上椅背,重重吐了口气。

  他此次出征前,卫靖再三叮嘱他。若是两军交战出什么意外,一定要把卫淇好生带回来…

  正兀自想着。却有将士叩门来报:“将军,守城士兵带来几个人…说是。说是当年七公主地陪嫁宫女!”

  尉迟决眸子一下睁开,人也站了起来,望着那将士,“人呢?”

  那将士禀道:“底下的士兵们拿不准是真是假,却又不敢轻易拒之不纳。便直直送来这儿了。说是让将军您自己看!”

  尉迟决登时大步往外走,“带我去。”

  **

  府衙内后院偏厅。几个女子望着门侧那配刀禁军,身子瑟瑟发抖。

  待尉迟决进来,那禁军士兵忙道:“将军,就是这几人了。”

  尉迟决点点头,那士兵又冲那几名女子道:“这便是尉迟将军了,你们先前说是七公主身边的人,那就证明给将军看。”

  几个人一听这进来的男子是尉迟决,本来僵着的脸色立即软了下来,其中一人趋步上前,从怀中摸出一块玉,急急递给尉迟决,“尉迟将军,公主说了,您看了这玉,就该信了。”

  尉迟决接过那块玉,仔细瞧了一番,见那玉确是卫淇身边常年佩地,心中便信了七分,可还是疑道:“析津城内外戒备森严,早就不许人随便出入了,你们几个是怎么出来的?”

  那女子眼里含泪,道:“将军有所不知,本来宁王殿下是要送公主出城地,可公主打定了主意,死活要留在殿下身边,只求殿下将我们几个送出来,好让我们将来回天朝去…”

  尉迟决胸口一紧,他没想到耶律宁会想送卫淇走,更没想到卫淇会不愿意回天朝!

  那女子还要再说什么,可却欲言又止,眼睛望向尉迟决身后的士兵,咬了唇将话咽了回去。

  尉迟决心中明白,回头遣了那几人退下,又挑眉看着那宫女。

  她见厅中除了尉迟决就没外人了,才又摸出一封信来,低声道:“这是公主让我们带给将军的,公主有言,她与将军相识已有十四年,还望将军看在这多年的情谊上,好生看看这信罢。”

  尉迟决皱眉,接过那信,想也不想便拆了看。

  是卫淇地手书无疑,只是那短短几句话,却让他胸口大震。

  手捏着那信,恨不能将纸撕碎了!

  他知道卫淇自小被宠惯了,自是娇纵任性,可他却不明白,当此危急之时,她又如何能写出这种信来给他看!

  尉迟决黑着脸,也不理会那几个宫女,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外面雪花飞到他脸上,倒是一下将他冰得清醒了些。

  那封信…

  若是他攻城,耶律宁必与析津共存亡,而她…定与耶律宁共存亡。

  尉迟决胸口怒火翻腾,咬着牙站住,竟想不出能将卫淇怎么办。

  眼下析津根本进不得人去,要怎样劝卫淇…

  黑眸蓦地一闪,也并非全无可能!

  脚下步子一下快了起来,现如今能入析津,能劝卫淇的,就只一个人了!

  **

  上京皇宫内,萧氏脸上无了往日慵懒神色,只是冷着脸,看着身侧地闵念钦,一言不发。

  闵念钦神色若常,不紧不慢道:“在下先前所说的话,还望太后能考虑一下…”

  萧氏眉头弯了弯,“眼下天朝重兵压境,南十六州连连失守,就算此时派你回析津府,那又有何用?万一…那你岂不是白白送死?”

  闵念钦垂目,道:“太后是想看着析津城门被破,而后天朝禁军占了南京道,再朝北直上,一路攻来么?”

  萧氏闻得此言,不由一惊,“你…难道你去了,竟有什么法子不成?”

  闵念钦挑眉,看着萧氏道:“和宁王殿下比,我对天朝禁军地了解要多上许多。若是我去了,或许并没得胜的法子,可若是我不去,那宁王殿下一定是要败了!还望太后此时能以大局为重,让我回析津府去…”

  萧氏不语,转过身去,一个人想了良久,才回头望着他,轻声道:“既如此,我便依了你。可是…”她眼里忽然泛起了点水光,“你这番去了,自己可要好生保重!若是有个什么万一,马上回上京来,千万不要耗在那里…”

  闵念钦看着她那神情,不由愣住了。

  她…会为了他,流泪?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二六章

  自接到北境传来的捷报之后,天朝朝中人心便一天比一天激昂,人人都道那北十六州不日便可再回天朝境内,竟没人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放眼朝中,唯一一个面不见喜色的人,便是秦须了。

  尉迟决在前方攻池略地,他在后方督运粮草。

  国库那点家底儿,秦须心里明镜似的,只够速战速决,经不起拖。

  北国眼下天降大雪,阻了耶律宁后方的援兵,也让天朝禁军的粮草在路上耽搁了许久。

  他秦须向来遇事不急,只独独这一次,竟急得上了火。

  他心里清楚,想必尉迟决心中更清楚,这一仗,拖不起。

  若不能趁眼下大好形势一举攻下析津,那往后的事情…便谁也做不得准了。

  还有这朝中之事,千千万万不要在此时出意外啊…

  可这日子往往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帝京虽已入春多时,可晚上这外面,仍是极冷。

  自尚书省出来,天色已黑,府上小厮驾着马车守在御街那头,但等着接他回府去。

  秦须望了望那天色,心下一叹,本以为今日能早些回去的,谁知又忙到这时辰。

  这半年来战事不休,他也不休。

  他不休,尉迟紫菀便也陪着他熬。

  不论他每日有多忙。要多晚才回府,只要他不吃饭,她便等着他,只要他还不睡,她便也不睡。

  虽是极贴心,可他却心疼她地身子。

  年前冬日。尉迟紫菀曾小病过一场,身子出了许多血,太医来瞧才知道,她是有孕而不自知,一受凉。便小产了。

  秦须一念及此,便觉自己对她不住,曾经信誓旦旦有言在前,说再也不委屈她,谁知到了后来,在他心中。原来国事还是大过家事。

  小厮见他过来,忙扯了帘子让他上车,口中道:“大人今日还是没用晚膳么?”

  秦须口中“嗯”了一声,上了车,却不多言。

  小厮一边驾车一边道:“那可得快些回去了,夫人今日亲自下厨,做了好几样大人爱吃的菜,若是回去的晚了。那菜凉了再热就不好吃了。”

  秦须在车内皱了眉,自上次她小产。便再也不让她做这些事,怎么今日又…不禁问道:“夫人身子不好,你们竟拦也不拦?”

  小厮嗫喏道:“夫人的性子,难道大人您不清楚?再说了,您这几日。一日连着一日。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夫人看不过去了。生怕您把自己的身子熬垮了。”

  秦须心口一热,身子也不觉得冷了,撩起侧帘往外望,帝京夜晚甚是热闹,不由又是一叹,若是这天下时时都似这般,那该多好。

  回了府上,连朝服都不换,便往里间走去,还未走到时,尉迟紫菀便听见声音,迎了出来。

  一路小跑着,一头就撞进秦须怀中,然后扬了下巴看着他,笑道:“今日比昨日早些了。”

  秦须笑着揽过她,一道往里面行去,“这副样子,叫下人们看见了,像什么话。”

  尉迟紫菀抬手戳了戳秦须放在她腰间的掌,道:“那秦大人呢?不照样不顾忌么?”

  秦须朝她脸侧弯了弯,眯了眼睛道:“秦某本是饱读诗书之人,奈何娶了一位不服礼数地夫人,把我给带坏了。”

  尉迟紫菀脸色泛红,咬着嘴唇笑,被他搂着进了屋去。

  屋内桌上早已摆满了菜,丫鬟们将酒茶碗筷都置好了,见他二人进来,便退了出去,掩了门。

  尉迟紫菀绞了块巾帕,走过来,拉起秦须的手,仔细给他擦指间的墨迹,边擦边道:“你这指上的笔茧,是越来越厚了,这段时日你不要命了一般,何时是个头?”

  秦须看着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心中一动,一把握住她地掌,拉她入怀,紧紧抱住她,低声道:“等北面战事一完,我便向皇上讨个闲差,好陪你多一些。”

  尉迟紫菀在他怀中小声喘气,“做什么抱得这样紧,人都喘不过气来了…”

  秦须笑起来,这才松开她,拉了她的手一道去桌边坐下。

  尉迟紫菀捧了精致瓷碗,替他夹了满满一碗各样菜,搁到他面前,眼睫抬起,“今日一定要多吃些,你自己也不瞧瞧自己,都瘦成什么模样了。”

  秦须故意摸摸腮侧,笑道:“就听夫人的。”说罢,端起碗便大口吃起来。

  这桌上之菜,样样都是尉迟紫菀精心做的,他吃在口中,心里更觉暖热。

  他心中竟隐隐感激起安可洛来,若非那日因她之故娶了尉迟紫菀,只怕他这辈子,真的要错失这么好的一个女人…

  尉迟紫菀只瞧着他吃,眼中嘴角全是笑意,自己面前那双筷子竟是碰也不碰。

  秦须放下筷子,又去握她地手,笑道:“怎么不吃?难不成自己做的菜,自己倒不喜欢吃?”

  尉迟紫菀的脸忽然红了起来,身子软软地靠过来,伸手搂住秦须的脖子,嘴凑到他耳旁,小声道:“这几日身子不爽,白天去请郎中来瞧,说是…有喜了。”

  秦须喉头一梗,眼中刹然间便涌出惊喜之色,一把抱过她,“真的?”

  尉迟紫菀点点头,抿唇一笑。秦须心中大喜,但略一思索,又皱眉道:“距上次才不过四个月,你身子…”脸上又浮现出歉意之情,“是我不好。”

  尉迟紫菀轻捶他的胸,“瞎说什么呢,好歹这次先知道了,总不会再像上次那番,一不小心便没了。”

  秦须嘴角一咧,又笑了起来,心头狂喜之情翻涌而上,止也止不住。

  尉迟紫菀这才拿了筷子,去夹菜吃,可才吃了两口,便有下人在外面叩门。

  秦须不悦道:“何事?”

  小厮在屋外急声道:“大人,宫里来人了。”

  秦须与尉迟紫菀对望了一眼,心中皆感奇怪,这么晚了,宫中来人做什么?

  秦须立即起身,推门而出,尉迟紫菀追上来拉住他,替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袍,不放心道:“这么晚,会是什么事…”

  秦须使劲捏了捏她的手,淡然一笑道:“别担心,不管何事,我自有主张。”

  到了前面,秦须一看,来人竟是一直跟在宁太后身边地张太监,心里不禁打起鼓来,这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张太监见了秦须,敛了敛袖子,站直了,开口道:“太后口谕:宣户部侍郎秦须即刻入宫,有要事与卿相商,不得延误。”

  秦须眼角一缩,因这张太监是太后身边的人,便也不敢质疑,只是吩咐了身侧小厮,“去和夫人说一声,我去去就回。”

  张太监一侧身,“请吧秦大人,马车已在府外等着了。”

  秦须点点头,撩袍抬脚,跟在张太监身后往外行去,不禁问他:“敢问公公,可知太后此时宣我进宫是为何事?”

  那张太监脚下略微一停,回头望了秦须一眼,“秦大人莫要多问,去了便知道了,赶紧地罢。”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