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130章
作者:行烟烟      更新:2020-08-24 05:10      字数:11936
  行烟烟赋花澜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番外第127-130章第一二七章

  夜已深,燕王府上下早已熄了火烛,该歇息的都去歇息了。

  东面寝殿内,红纱帐暖,里面锦被团皱,邢若紫一身香汗,倚在卫靖胸前,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嘴角勾起,轻轻笑出声来。

  卫靖大掌放在她背后,揽着她,身子动也不动,眼睛微阂,“笑什么?”

  邢若紫头略动一下,头枕上他的手臂,依旧是笑着,却不开口说话。

  卫靖翻了个身,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这些日子忙惨了,你一个人在府里,一切都还好着罢?”

  邢若紫手按在他胸膛上,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轻叹一声道:“北境之事眼下到底如何,你同我说说。”

  卫靖不语,半晌后才道:“你前些日子回邢府去,那边没有同你说么?”

  邢若紫一听他这话,立时侧了身子过去,“不愿同我说就罢了,何苦说这种话出来。”

  卫靖从后面勾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侧,笑道:“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也要同我闹这别扭?现下枢府收到的皆是北境传来的捷报,照这样看,情形倒是一片大好。只是秦子迟终日面上不见喜色,我看着他,心里着实不踏实,却也不好去问他。”

  “哦?”邢若紫还是转了过来,“秦子迟为人审慎,他若是这番,那北境之事,眼下确是不好太早定论。”

  卫靖点了点头。唇又往她身上游去,邢若紫轻嗔一声,就要躲,却被他压在怀中,动弹不得。

  邢若紫唇间颤出声,“你今日。怎么…”

  卫靖探出舌尖,轻划她地背,却是不语。

  正当此锦被乱翻之时,府上院外忽然亮起了灯笼,卫靖动作停了。眉头皱起,转身撩起纱帐,还未及起身,便听外面有急急忙忙的跑动声。

  有下人过来轻轻叩门,道:“殿下,宫里面来人了。”

  卫靖稍稍一怔。又立时道:“先去好生招待着,我这就起了去。”

  说罢,便要起身穿衣。

  邢若紫在后面拉了他一把,也跟着坐起来,“你今日在中书待到日落才回府的,怎么这会儿又要寻你去?这都已近两更了…”

  卫靖凝神片刻,“我且先去前面看看,你不要来。若是有事,自会有人来唤你。”

  邢若紫仍是不放心。挣扎着起来下地,去拿外袍给他披上,“就算要进宫去,也先回来告诉我一声!”

  卫靖点点头,搂过她。使劲抱了她一下。才松开手,出了门。

  身上衣物并未穿齐整。不过是中衣加了件外袍,便这么去了前厅。

  卫靖一进前面,便看见那来人正是宁太后身边的张太监,不由挑眉道:“公公此时不在保慈宫伺候着,来找我做什么?”

  张太监对着他行了个礼,“三殿下。太后让小的来告诉你,有急事相商,请殿下入宫一趟。”

  卫靖眉间陷下去,“此时?”

  张太监点了点头,看了看卫靖身上的衣物,又道:“府外有马车备着,殿下只需换了衣物便可跟小地走了。”

  卫靖心中更加不解,手扣着袍子外边,便要转身回去,谁知那张太监忽然又在他身后笑道:“三殿下,小的刚才倒有件事儿忘了同你说。”

  卫靖扭头,“何事?”

  张太监道:“秦大人此时也在宫中,刚才小的来前,他请小的给您带句话。秦大人说,殿下主持翰林院编纂的那部《史录》着实不错,上回他读三十八卷到一半时有事便没再读下去,不知今日您入宫地时候可不可以把那第三十八卷带给他。”

  卫靖嘴角向下垂了垂,生硬地道:“知道了。”

  立马转身便往回走,脚下的风勾得外袍底下都在颤。

  待回了寝殿,就见邢若紫早已穿戴齐整,坐在案边等着他。

  卫靖一把掀了袍子,回身掩上门,低声道:“怕是出事儿了。”

  邢若紫一惊,“怎么了?”卫靖眼里冷冰冰的,“张善来传我入宫,说是皇祖母的意思。可我看他那情形,却觉得不对劲。”

  邢若紫走至他身旁,脸色也不对了,“为何觉得不对劲?”

  卫靖眯了眯眼睛,“他说秦须此时也在宫中,还说秦须让我给他带《史录》的第三十八卷,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邢若紫不由地点头,“当真奇怪,秦须往日里,说话行事条条有矩,今日这话说出来,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卫靖叹了口气,便去一旁要换衣服,邢若紫看了他两眼,却走至墙角书格前,将那《史录》第三十八卷拿了下来,翻开来看。

  那《史录》本是卫靖自前两年加了平章事衔后便主持翰林院诸人编纂的史书,由古至今,诸朝一一道来。

  邢若紫翻开卷首,一眼看过去,那第三十八卷所录地恰恰是前朝太祖本纪。

  她心里闪过一念,用两指拈着书页,快速向后翻去,待看到后面,竟生生倒吸了一口气。

  好个秦子迟,以史书来暗告,这手段也就他能想得出!

  邢若紫将那书卷拿至卫靖身侧,手微微发抖,“只怕是皇上出事儿了,传你入宫的,怕也不是太后!”

  卫靖正在换衣服,听了她这话,系袍带的手不由一僵,扭头望向她:“你说什么?”

  邢若紫将那书卷往他怀中一塞,“你自己瞧瞧罢!”

  卫靖拿起书卷,飞快地翻了一翻,这本就是他主持编纂的,里面内容自是比邢若紫更熟,当下大惊,又去望邢若紫,“你的意思难道是…”

  邢若紫点点头,“照眼下看来,应是秦须受诏入宫后发现事情有变,又没法子往外传消息,这才想了这么个办法…那张善一个太监罢了,哪里又能琢磨出来秦须的心思,自是有话便传话了。”

  卫靖的身子已在发抖,“那张善也是跟在皇祖母身边多年的人,怎么连他也…秦须不过一个朝臣罢了,他地话,当真可信?”

  邢若紫看了看他,眼底更黑,自去一旁椅上坐下,只是细想,不再开口。

  卫靖手攥着那卷书,呼吸都不稳了,“父皇他…”

  邢若紫抬眼,“你此时不能慌,你若慌了,就正中了晋王的计了!”

  卫靖眼睛一垂,咬咬牙,“倘若那秦须是与皇叔一派地,此时我若信了他而不入宫,那父皇与皇祖母…”

  邢若紫两手交握,又想了片刻,才道:“我宁可信他秦须。想想他这些年为国为朝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比其他人更用心?想当年梓州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朝中人人避之不及,他却能坦然处之,这根本不是那些急功近利的人能装出来的。我自思量,以他秦须的为人气度,是决不可能去攀晋王这条枝地。”

  那书卷在卫靖手中,早已被攥得不成形状,他终是一吐气,狠狠道:“北面战事正急,皇叔竟忍心在这种时候下手!当真是禽兽不如!”

  邢若紫过去掩住他地唇,将他拉至一旁坐下,低声道:“不论如何,你今夜决不可跟了张善入宫去,你好生去床上躺着,我自出去应付。”

  卫靖看着她,半晌后才似下了好大决心一般,允道:“便依了你的主意。”

  邢若紫点点头,抬手理了理衣角,便出门去见那张善了。

  张善本是等着卫靖换了衣服出来同他入宫去,谁知站在厅中等了半天,等来地却是邢若紫。

  虽觉诧异,但他还是冲邢若紫行了礼,然后才道:“王妃殿下…”

  邢若紫一抬手,止了他后面说的话,笑道:“张公公夜里出来,一路辛苦了。殿下他这几日身子不好,本来今晚才睡下没多久,你便遣人去唤他出来,这冷风一吹,一番折腾之下,殿下那心绞痛的毛病又犯了,眼下是不能随你去了。还请公公去太后那里说说,待明日一早殿下身子好些了,自是会去宫里请安。想来太后平日里最挂念的便是殿下的身子了,我想,不论如何,她也不会强诏殿下此时入宫罢。”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又搬出了卫靖那病来做挡箭牌,太后心疼三殿下之事,朝中人人皆知,这么一说,倒让张善瞬间无话可说。

  张善憋了半天,终于道:“既如此,那小的便先走了。只是,明日一早,务必请三殿下入宫,太后确有要事寻他!”

  邢若紫脸上带笑,眼中却是冰冷无比,对身旁府上下人道:“好生送张公公出去。”

  那张善见到她如此态度,也不好再说什么,迟疑了一下,便随燕王府上小厮走了。

  邢若紫在他身后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咬了咬嘴唇,转身回去。

  看来这宫中,是要变天了!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二八章

  邢若紫回得屋内,对卫靖道:“人已被我遣走了,可看这样子,怕是明早还会再来,就这晚上几个时辰的时间,需得好生盘算一番!”

  卫靖心中有如潮涌,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倒叫他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就听邢若紫又道:“既是叫了秦须去,恐怕还会再去传尉迟相公及其他朝中老臣,以晋王狠辣的手段,定是要将朝中重臣全部捏在掌中不可。眼下最好是遣府上小厮,趁张善还未回宫呈报前,去告诉中书门下两省老臣,让他们千万不要此时入宫去。”

  卫靖犹在怔愣,半天才明白过来邢若紫在说什么,于是道:“说得在理。可他既是动手了,那这城中布防只怕也早已换了他的人了。恨只恨定之此时不在,否则殿前司的那帮京中守卫,哪里能听得他的调遣!我如今才明白当日他为何要力挺定之挂帅,想必他早就做好这打算了!”

  邢若紫竟已开始动手打点衣物,口中道:“你现在也不必说这些了,当务之急便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这燕王府是不能待了,若是他明日不见你的人,只怕就会起疑,派人来强带你走也不是不可能的。”

  卫靖一声冷笑,“避?此时城中哪里还有地方不在他的掌控之下?避又能避到哪里去?”

  邢若紫手上动作停了,眉头紧蹙。叹了口气,卫靖说地却是在理…忽然间灵光一闪,她转身望着卫靖,“有一处地方,他一定想不到!”

  卫靖一下站起身,挑眉道:“哪里?”

  邢若紫收拾行装的动作更快。“趁着眼下城中戒备未严,我去将事情交待下去,然后便马上离府,多耽误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黑漆漆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忽然响起一声婴孩的啼哭声,划破了这夜。

  院中立时有开门关门的声音,烛光亮了起来,几个丫鬟和老嬷嬷手忙脚乱地从屋内出来。急急地往这边赶。

  范衾衾已经起身,抱了永思过来,轻轻地哄着。

  那嬷嬷进来时,正好看见范衾衾解了衣裳在给孩子喂奶,不由道:“范姑娘,小公子总在这里,倒叫你睡得不好。上回燕王殿下给找地那两个奶娘,我瞧着倒都是干净人。你不如就让我们带着小公子罢…”

  范衾衾头也不抬,只看着臂弯中的永思。小声道:“不必,永思我要自己带。”

  小小的廖永思,小脸一鼓一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过了一会儿便松了嘴。小嘴一瞥。小手一扬,身子一缩。便扭头往衾衾怀里钻去。范衾衾拉下中衣,脸上带了笑,轻轻晃着永思,又望向那几个丫鬟和嬷嬷,道:“行了,我自己应付得来。你们也不必一听见声响便往我这里赶,若是有事情,我自会叫你们。”

  几人应了,就要替她熄烛时,却听院外有小厮跑动地声音,然后便听见隔了老远那小厮就叫道:“姑娘,姑娘,燕王殿下来了!”

  屋内的人均是一惊,这都已近三更了,燕王怎会这时候到这儿来?

  范衾衾立时下地,将永思给了那嬷嬷,交待道:“好生带了小公子去你屋里睡。”

  那嬷嬷抱了廖永思便出了屋去,屋内几个丫鬟飞快地替范衾衾换了见外客的衣服,范衾衾随手将头发一拢,便就这么出门至前面迎去了。

  但到了府上大门前,就见卫靖人早已下马,正在那里站着,身旁还停着一辆马车。

  范衾衾行了礼,“燕王殿下。”抬头看去,心中愈发不解。

  卫靖点了点头,抬手去掀那车帘,扶了位女子出来。

  范衾衾见那女子身上衣物料子不菲,举止间自有风度,又见卫淇对她那呵护之态,心中便已了然,“可是王妃殿下?”

  卫靖拉了邢若紫的手,又点点头,“范姑娘,突然来叨扰你,实是因事出紧急,情非得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

  范衾衾何等聪明之人,虽是旁日里性子急烈了些,可听了卫靖这话,哪里会不明白,当即便道:“那就快进罢。”又吩咐了左右小厮,将那马车上的东西一并拿至府上,让丫鬟去给卫靖和邢若紫收拾间屋子出来。

  邢若紫随着卫靖走了进去,眼睛却在打量范衾衾,久闻其人,却从未得机会见过这个姑娘。

  廖中琰心头上唯一惦念地女人,尉迟定之就算与卫靖翻脸也要保全的女人,一个身在天音楼、却性子极其刚烈的女人…

  范衾衾此时因刚生了孩子,体态较之从前丰腴了不少,神色也不如从前那般凌厉,倒是处处透着一股子蔼气。

  到了偏院,范衾衾让丫鬟们退下,自去推了厢房的门,对卫邢二人道:“匆匆收拾出来的,什么别的东西也没有,就先凑合一晚罢,明日再做打算。”

  说罢,朝二人笑了笑,便要离去。

  邢若紫在她后面轻唤一声,“范姑娘。”

  范衾衾转身,就听邢若紫问她道:“范姑娘,你也不问我们这是为何而来?”

  范衾衾望了一眼卫靖,“殿下若是想说,自会说了,哪里是我能够问的。再说了,燕王殿下对我母子的大恩大德,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卫靖听了这话,脸上颇为动容。

  那一日听见廖珉未亡,他便去求了太后,让将廖永思还留在范衾衾身边。

  范衾衾心中却不知这中间地曲折,只当是那卫靖怜惜她母子二人,才做了这好事。

  卫靖心中一叹,手握成拳,竟没想到,这范衾衾原来是个如此重情义的人,也不枉中琰对她地一片痴情了。

  邢若紫抿了抿唇,自去关了那门,牵了范衾衾的手过来,又看了一眼卫靖,才道:“范姑娘,既是我们今日已经到你这儿了,也就不瞒你了。便是看在廖公子与燕王多年的情谊,这事也须得告诉你,免得将来也连累了你。”

  范衾衾不言语,只是看着邢若紫,等着她说下去。

  邢若紫停了半晌,“宫中有变,燕王府眼下待不得,唯一能想到的地方,便是范姑娘这儿了。”

  短短一句话,却让范衾衾惊得不能自持,宫中有变…

  范衾衾皱眉道:“可是外城早已宵禁,若是这样…殿下如何出得城来的?”

  邢若紫一敛眉,“守东城门地,恰是我爹爹地旧部。”

  范衾衾掌心里皆是汗,“殿下准备在这里留多久?”

  卫靖摇摇头,“但等着看了。”他抬眼看范衾衾,“这府上的人,可是都能相信地?”

  范衾衾点点头,这府中之人,十有七八都是早先卫靖从燕王府拨至这边的,自是要比旁的亲近许多。

  邢若紫看着卫靖,也不避范衾衾,直接道:“需得快些拿主意,若是晚了,晋王一切都得了手,你便是回天也无力了。”

  卫靖望着她,久久不开口。

  邢若紫眉头越拧越紧,“你既是不愿意,那我便替你写!”说完,又问范衾衾道:“这府上可有合适人选,能替我送封信到北境军前的?”

  范衾衾一时不明她到底何意,想了想,才道:“府中护卫有一人,当初是尉迟将军拨来的,这人早先是拱圣军的,后来因腿负了伤,尉迟将军便没再让他在军中效力了…若是让他去送信,想必应是稳妥的。”

  邢若紫听了这话,脸上沉沉之色亮了些,立时向范衾衾讨了纸墨,道:“如此甚好,便请他去跑这一趟。”

  卫靖在那头望着她,脸色却越来越黑,“此一仗,对定之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是不知?怎能因为我便让他回来?”

  邢若紫不看他,笔锋转之如花,“我不过是告诉他眼下是个什么情形,回还是不回,但让他自己决定!”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二九章

  怀化将军府里,冷冷清清已近半年了。

  尉迟决出征之时,帝京刚入冬日;此时已见街边桃树压出新枝,恰似那一年,她初遇他时的那般。

  安可洛在院中给新栽的小桃树修叶子,那一头梳云抱了才收洗干净的衣物回来,一看见安可洛,隔了好几步远就叫道:“姑娘,那个一会儿我来弄就行了,你要是再像上回那样把手给划伤了,该多叫人心疼呢!”

  安可洛但笑不语,手上动作却是不停,一小片一小片嫩嫩的绿叶,手一碰,便轻颤一下,柔滑冰凉的触觉,好似将心底都润得软软的了。

  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洗净了手,才回了屋去。

  屋内,梳云正在一件件叠那些冬衣,安可洛拆了发上银团花,揉散了发,重新绾了个髻子,走过去道:“我来罢。”

  梳云看看她,本想说什么,却也没说,自让了开来,让安可洛去收拾那一床衣物。

  那衣物里属安可洛的,她早已收拾妥当,此时剩下的一些,全都是尉迟决的了。

  梳云看着安可洛手指平展,细心地抚平那衣上褶皱,再一件件叠好,那般温柔的动作,倒叫她心里都隐隐做疼。

  那衣物里,大多都是黑色的,乍一看,分辨不出有什么不同,可梳云却清楚,里面许多件是安可洛自己替尉迟决裁地。还有许多件是安可洛替他去城东的陈记订做的。

  那一件件黑袍的内襟上,也都被安可洛仔细地拿灰色锦线绣了尉迟二字。

  姑娘对将军的情义…只怕除了她,旁人都无法体会得到。

  见梳云独自一人愣在那里,安可洛回头瞧她一眼,笑着问道:“发什么呆呢?莫不是今日出门看见哪个男子,此时正心神荡漾呢?”

  梳云眼下年近及笄。神态心思与当日都早已不同,此时听见安可洛突然这么问了一句,当下面上大窘,忸怩道:“姑娘瞎说什么呢,就拿我打趣!”

  安可洛抿唇而笑。将尉迟决的袍子揽进怀中压了压,道:“我有没有瞎说,只怕就你自己心里才清楚。等将军这次回来,我看不如让他替你寻户好人家算了。”

  梳云一听她这话,顿时急了,忙道:“姑娘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安可洛抬眼。“怎么会。只是你也不能一辈子跟着我…”

  梳云急急地走过去,偎在安可洛身旁,小声道:“我就一辈子跟着姑娘,若是姑娘一直留在将军府里,我就一辈子在这儿做个小丫鬟。”

  安可洛轻轻恰了一把她地小脸,“这话真真是没道理。眼下我也不同你说这个,等将来你若是看见哪个心仪男子了,你也就不会同我说这话了。”

  梳云满面羞色。起身往一旁躲,“姑娘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天音楼看过楚姨了…”

  安可洛下地去倒了碗茶。“想着这两日抽空去看的,你倒先提醒我了。今日出门,城中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

  梳云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安可洛心里最惦记的就是北境传来的消息,每隔两三日便让她去照壁那儿瞧瞧。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梳云摇摇头。道:“将军那边倒还是没什么新消息,只还是上回说地。驻守在逐州城内呢。不过今日出门,倒觉得那城中比往日紧严了许多,让人觉得好生奇怪。”

  安可洛将衣物统统收进墙角衣斗中,“朝庭的事儿,谁也琢磨不透,眼下京城中太太平平的便是好事儿,旁的也就别去想了。”

  梳云去柜底翻了几颗香樟丸出来,过去递给安可洛,又道:“姑娘说的没错儿,可眼下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着实不少,都说皇上怕是不行了…”

  安可洛胳膊僵了一下,转头看向梳云,“旁人胡说,你也跟着胡说?”

  梳云一缩脖子,诺诺不语。

  安可洛关上柜橱地门,自个儿想了一阵儿,对梳云道:“也罢,今日看着外面天还好,等一会儿吃过饭,你去向门房要辆马车,随我一道回天音楼去看看,省得在这儿空空的将军府上,你平白无故地瞎想一气。”

  梳云低头,吐了吐舌头,应了下来,自去前面张罗膳食。

  安可洛瞧见她走了,才默默小叹一声,走到床边,从枕下摸出封信来,抽出信笺,手指摸了摸那薄薄的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那信,是尉迟决于一个半月前遣人回京报捷时顺路稍给她的,短短一封信,不过廖廖几言,左不过是讲些让她放心之类的话,可只要看着那刚劲苍松的字迹,她的心便会觉得软软的、暖暖地。

  仿若三年前的那一个春风拂人地夜晚,也是在这大将军府上,她看见他手书的那封兵制改良札子,他一字一语地同她讲这天朝兵制,他暖烫的大掌覆上她的脸,扫过她的泪…

  历历在目。

  念及此,安可洛胸口一揪,三年,已近整整三年了。

  铜镜中地女子,早已没了当日地青涩,心境也是愈发沉稳起来。

  跟在他身边,人不知不觉间便一点点在变,经年经月却不自知,此时一回首,才陡然发现,原来他和她,都已不似当初。

  当初他恋她的容貌,她折服于他那旁人身上少有地霸气;现如今,他更爱她的聪慧体贴,她则心醉于他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

  那一年那一日的激情相拥,变成了现在夜半抵耳的低喃言语。

  从身至心,悠悠而渡,这三年,过得极快,却也极尽美好。

  安可洛垂眼,睫毛有些湿,能得尉迟决这份宠爱,便是以后再落寞再孤单,心中也无憾。

  外面院子里传来梳云唤她吃饭的声音,她忙抬手擦擦眼睛,将那信仔细折好,又放回枕下,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走至门槛时,她心里还在想,不知他在北境军前,每日吃得好是不好?

  因这朝庭于北境用兵,不论朝庭公卿还是布衣百姓,人人都在心里念着那战前将士和这大战之果,所以这几月里,帝京城东门巷子及朱雀门附近的教坊歌馆们倒是几十年来少有的清静。

  天音楼门前的八盏大红灯笼,早就被楚沐怜命人拆了六盏下来,只留两盏在上面,做个样子罢了。

  她说,军前将士为国效命,若是帝京城内还一片歌舞升平的模样,倒真是让人说不过去了。

  待梳云要了车来,这天色已近傍晚,两人随便收拾了一下,便赶着出了门,待行至城南时,太阳将将弯去山后面。

  安可洛在马车上,远远就看见稹南街街角的天音楼大门紧闭,连往日里在门口迎客的小厮丫头们都瞧不见一个。

  不过是两个月没来,这天音楼便变得如此冷清,可见现在城中人人心思都不在这些事儿上面了。

  马车在门口停了,梳云扶了安可洛下来,又去叩门。

  不一会儿便有小厮来开门,一看见是她二人,脸上顿时泛起了光,立马转身朝里面叫道:“安姑娘带着梳云回来了!”

  在下面的一些个姑娘们听见这话,忙都赶着出来,见真是安可洛,一下子都轰然笑道:“还当安姐姐早把我们都忘了呢…”

  小厮侧身让过,请安可洛与梳云进去,又着人去禀楚沐怜。

  安可洛与这些姑娘们笑说了一会子话,便先辞了诸人,留了梳云在下面,自上楼去见楚沐怜。

  一进那屋子,便觉得心口暖了一阵,鼻间尽是那熟悉的香味。

  楚沐怜手里正在绣什么东西,听见安可洛进来,便笑道:“总算是知道回来看我了?”

  安可洛一窘,快走了几步过去,倚着楚沐怜身旁坐下,身子一歪,头便靠上楚沐怜的肩侧,小声道:“心里一直惦记着楚娘呢,不过是这俩月杂事太多,一直没抽出空过来。”

  “呦,”楚沐怜仍是笑着打趣她,“尉迟将军领兵伐北,那大将军府上还有何人何事能让你如此挂念的?”

  安可洛脸红了,悄悄拧了一下衣尾,“他走之前吩咐我把那将军府里里外外重新布置一回,府上小厮丫头们也都让我管着,我…”

  楚沐怜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背,笑叹道:“竟是让你做当家主母了?我看待这次尉迟将军回来,你与他的事情也该差不多了。左右这么些年过去了,旁人再反对,也是没用的了…”

  安可洛心头微颤,虽知楚沐怜这话颇有道理,却还是不好意思再接着这话茬儿往下说,当下便想要找话岔开去。

  两人正笑说着这段日子里各自听了的新鲜事儿,那楼下忽然有人嗵嗵跑上来,步子甚急,连门也不敲一下便闯了进来,一脸急色对二人道:“有人来找安姑娘了,说、说是…说是尉迟相府上的。”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三零章

  安可洛听了这话,眉头不禁一皱。

  尉迟相府来的人?她来天音楼,那边的人怎么会知道?

  心里面乍然间便想到那时尉迟冲找她那次…手不由紧紧握了握。

  楚沐怜望了望她,叹了口气,道:“既然人已寻到这儿了,想必也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如先下去瞧瞧再说罢。”

  安可洛见楚沐怜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多想,当下便赶着下了楼去。

  楼下堂里,那人正在一旁桌子边坐着,早有人拿了茶和果子招待着。

  安可洛缓步走过去,边走边将那人悄悄打量了一番。

  衣着朴素,但料子华贵,看上去并不年轻,一双吊三角眼,倒显得人整个儿阴沉沉的。

  安可洛心中略微有些慌,不知这么一人来找她,究竟有何事,待走到那人跟前时,那人才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竟是让人说不出的胆寒。

  那人站了起来,比安可洛要高出许多,开口道:“我家相公找你有事说,还望安姑娘随我走一遭。”

  安可洛暗咬嘴唇,心中生疑,不敢随便就这么应了下来,不由扭头去看身后的楚沐怜。

  楚沐怜看清那来人,眼里有那么一刹惊讶之色,但又转瞬即逝,眉尖一簇,看向安可洛,踟躇了一瞬,才开口道:“既是这样。你便去罢。”

  安可洛看不懂楚沐怜面上之色,可想到既是这天音楼里地人都瞧见相府的人要带她走,心里想了想,也觉无碍,便对那人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梳云在一旁见了,忙收拾了东西。就要跟着安可洛一道出门。岂料却被那人拦下来,“尉迟相公只请了安姑娘一位,你就留在这天音楼罢。”

  梳云满面不乐意,却不敢说什么,只是拿眼睛望向安可洛,小嘴一开。眼里忽闪忽闪地晃着泪光。

  安可洛瞧见她那模样,着实心里不忍,可对着尉迟府上的人,也确实说不得什么,只得对着梳云道:“你好生留在这里,同姐妹们玩一阵,我去去就回来。”

  梳云小脚一跺,不再看她,自去一旁角落里坐下,背过身子。小声抽泣着。

  安可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眼楚沐怜,又对那男子说:“现在就去罢。天色已不早了,还怕回来晚了,我这丫头性子急,替我瞎操心。”

  那男子点了点头,便出了门在前面带路了。

  门外一辆两轮马车正候着。车帘侧帘皆是黑色。安可洛一见,心中不知怎的。竟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恐慌。

  那男子也不多言,自去撩起帘子让她上车,然后道:“安姑娘也别担心,左右不会伤了你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安可洛不明所以,可不及她开口再问,那男子便放好帘子,回了那驾车地位子上,一抽马鞭,那车便缓缓往前行去了。

  这车帘黑漆漆一片,坐在车里,根本看不清外面地景物,安可洛起先是坐着,待那马车行了有一柱香的时辰后,竟是越来越快,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自作主张将那帘子揭起来,凑过去向外面望去。

  这一望,她的心不由又提上了嗓子眼,这车外之路,根本不是去尉迟相府的!

  一下子慌了神,顿觉六神无主,安可洛隔着那车帘向外问道:“这是要去哪里?”声音都是忍不住地发颤。

  男子冷冰冰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先前已经说了,左右不会伤了你。安姑娘还是在车中坐好了,免得乱动反而伤了自己。”

  安可洛心中一下子便没了主意,愣在那里,盯着外面忽明忽暗的街景,心中不知还能做什么思量。

  若是尉迟决此时还在…

  她一想到他,眼眶便不争气地湿了。

  她一个教坊女子,纵是被他收在府中,可还是照样能被人随意欺负。

  安可洛用指甲掐了掐自己地手腕,硬将眼泪逼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再望向那车窗外,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忽然闪过一些念头。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那车便弯入旁边一条小巷,停在了一座朱墙大宅的后门前。

  那男子先下来,然后撩了帘子让安可洛也下来。

  安可洛抿抿唇,望着那宅子,天色已暗,她竟是看不清,因又望向那男子,开口问他道:“这不是尉迟相府。”

  男子垂目,依旧冷声道:“这是晋王府。”

  闻得那三个字,纵是先前心里已有准备,可还是让她惊了又惊。

  晋王府!

  晋王此时寻她来做什么?而且还是打着尉迟翎的名头!

  怕是…不肯让人知道,抑或是想要栽赃给尉迟府上?

  那男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上前两步,轻轻叩门,三重二轻。

  里面马上有人来将门打开,见是他,便让了开来,将门开得大了些。

  男子回头道:“安姑娘,请进来罢。我家王爷找你有事相商,还是那句话,左右不会伤了你,你心中也不要太过计较。”

  安可洛望着那男子,又望了望这四周深巷高墙,不由攥紧了手,犹豫了半晌,才走上前去,一脚迈过那门槛。

  卫靖的燕王府,她先前是随尉迟决去过的,里面堂皇万分,堪称帝京第一王府。

  眼下进了这晋王府,虽说没有那燕王府中的旖秀之色,可这盘错交深的宅院,也隐隐透着一股天家大气之感。

  不知走了有多久,也不知是怎么走的,只是一直跟着那男子,七拐八绕地便到了一间厅前。

  那男子停住步子,叩了叩那门,小声道:“王爷,人我带来了。”

  里面传出一声沉沉之音:“请进来。”

  男子应了一声,慢慢推开门,然后让至一侧,让安可洛进去。

  屋内亮光堂堂,一瞬间让她有点晕,她稳了稳身子,才慢慢走了进去。

  厅内上座高高一把红木椅,一个面相冷峻的男人坐在上面,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下巴上蓄了胡子。

  安可洛只看了他一眼,便不敢再看,可就算那一瞥之间,也能辨得出来,那男人地眉眼间与卫靖倒有三分相似之意。

  正要行礼,却听那男人开口道:“不用行礼了,你走过来些,让我看看。”

  声音又沉又低,生冷不已,让她背后寒毛乍立。

  安可洛轻抬眼睫,上前两步,还是行了礼道:“见过王爷。”

  晋王与今上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在众皇子中排行第四,单名一个凌字,几十年来深受皇恩,在朝中势力颇大。跟了尉迟决这么久,安可洛多多少少也明白些这朝中之事,也知道燕晋二王相争,卫凌与尉迟翎之间互不相和等事。

  卫凌下巴轻抬,开口道:“今日找你来,实是有事相请。我为人也不喜欢绕那些弯子,有话我便直说了。”

  他那一个“请”字,蓦地让安可洛慌了起来。

  她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他若是要她做什么,她又怎能相拒,如何担当得了那一个“请”字?

  安可洛抬头,直直对上卫凌的目光,“王爷到底有何事?”

  卫凌眸间一闪,嘴角带了点笑意,“果然是绝色,也难怪尉迟决不管不顾地,一定要将你收在他府中,想必他一定是疼你万分啊。如此看来,我今日找你来,还真是找对了。”

  安可洛愈发不明他这话中深意,只是道:“王爷…就直说罢。”

  卫凌一捋胡子,微微一笑,道:“很简单,今日请你来,就是想让你给尉迟决写封信。只要你写了这信,我便立即让人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