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5章心潮
作者:行烟烟      更新:2020-08-24 05:09      字数:16671
  行烟烟赋花澜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番外第48-55章心潮第四十八章心潮

  安可洛对上秦须柔如飘羽的目光,浅笑道:“秦大人醉成这样,明日还怎么上早朝呢。”转过身子,对还看着他二人笑的众姑娘道:“我送秦大人出去,你们也早点歇了吧。”

  秦须薄唇抿起,也不争辩他其实并没有醉,跟着安可洛,走出了翠竹厅。

  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安可洛突然脚下一停,回身望着秦须,笑道:“众星捧月的感觉,秦大人觉得如何?”

  秦须站定了,一张脸在清澈的月光下更显俊逸。他看着安可洛,慢慢开口道:“叫我子迟。”

  安可洛垂下头,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银鱼袋上,道:“秦大人几次三番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

  秦须微微一笑,道:“安姑娘是不是怕我付不起点花茶?”

  安可洛笑着往院中的石凳走去,口中道:“怎敢。秦大人甫一入仕,皇上便赏了城南的宅子外加钱二十万贯,就是十个天音楼,秦大人也能买下来了。”

  她倚着石凳坐下,秦须也跟着过来,略一迟疑,坐在她身旁,中间隔了一臂的距离。

  夜里的凉风贴着发梢吹过,先前的酒意全无,秦须转头看着安可洛的侧脸,道:“想当面对安姑娘道谢。那支毛笔,我很喜欢。”

  安可洛扭过头,脸上略带疑色,“什么毛笔?”

  秦须微笑道:“我还住在悦仙楼的时候,安姑娘遣人送来给我的那支毛笔,难道安姑娘自己倒忘了?”

  安可洛愈发不解,“秦大人说的话,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秦须愣了愣,看安可洛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不由轻皱眉头,道:“那真是奇怪了。”

  安可洛红唇扬起,“秦大人就为了一支毛笔,特意来天音楼这许多次?当真是辛苦了。”

  秦须搁在腿上的手握了起来,左手搭在右手上,侧过头,看着安可洛,又将右手抽出来,搭在左手上,微微吁了一口气,道:“是想来见你。之前一介布衣,连天音楼的门都进不了。现在,”他对她笑笑,“刚才安姑娘也看见了。”

  安可洛点点头,道:“天音楼这样的地方,向来是只认权和钱的。”

  秦须紧跟道:“安姑娘也是如此?”

  安可洛垂了眼,看裙裾在风里微微摆动,轻声道:“我也是一个俗人。不然,秦大人以为我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她站起来,对秦须笑道:“再说下去,秦大人明早真是要没法儿上朝了。”

  秦须抬眼望着她的脸,突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指。安可洛一惊,手下意识地一缩,抽了回去,口中喃喃道:“秦大人…”

  秦须笑着站起身,道:“若安姑娘也只认权和钱,就不会避开我的手。”他唇角上扬,却遮盖不了眸子里漾起的失落。

  安可洛急急转身,提了裙向前走,口中道:“我送秦大人出去。”

  秦须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忽然问道:“你很喜欢他,对不对?”

  这一句话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安可洛脚下一跘,向前踉跄了几步,险险地站稳后,猛地转身,看着秦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须几步上前,贴近她,低下头,细长的眸子看进她眼里,缓缓道:“如果我是他,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你走。”

  安可洛轻喘一口,错开他的目光,低声道:“秦大人你…”她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真的喝醉了。”

  秦须俯下身子,凑近她的耳朵,道:“做我的女人,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安可洛脑子里嗡的一声,似乎看见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那双黑眸的主人曾经对她说过,以后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胸口瞬间紧窒,她深吸一口气,双手重重推开眼前的秦须,费劲地挤出一丝笑容,道:“秦大人今天晚上胡言乱语够多了。我去前面叫人来送大人出去。”

  秦须直起身子,看着她慌慌张张地提裙跑走,口中轻叹一声,嘴里逸出的白气在黑夜里慢慢飘散开来。

  ***

  安可洛直跑到前厅,才唤了小厮去送秦须出天音楼,心里仍是紧得难受。

  扶着雕花扶手上楼,一阶一阶,每一步都似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手顺着扶手缓缓上移,指甲贴着木头,一寸寸滑过去,发出刺耳的声音。

  多少天了,本以为已平静了的心,却被秦须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勾得波澜起伏。

  安可洛轻轻走在木质回廊上,眼底忽然湿了起来。

  路过范衾衾房间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

  安可洛擦擦眼角,心中觉得奇怪。早先她离开天音楼去乔大人府上侍宴时,有姑娘说衾衾今日身子不爽,一直在房中休息。可此时都已近半夜,怎么她房中还会传出声音来?

  安可洛在门外站住,轻轻唤了声:“衾衾?”

  屋内没人应她,安可洛微微皱眉,伸手推门,门应声而开。

  卷三钗钿堕处遗香泽

  第四十九章激痕

  一只小矮凳倒在床边,床上的人儿慌慌张张地拉起被子,一双黑眼瞪得大大的,盯着安可洛,结结巴巴道:“安姐姐,你、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进来了?”

  安可洛走进来,回身掩上门,看着靠坐在床上、一脸怪异神色的范衾衾,皱眉道:“刚才在外面叫你,你没有应,我还当你出了什么事儿呢。一推门,发现门是开着的,这才进来了。”

  范衾衾小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大眼睛眨了眨,小声道:“刚才没有听见你叫我…”

  安可洛心中愈发觉得奇怪,走过去弯腰扶起倒在地上的矮凳,摆正了,坐在上面,看着范衾衾道:“听人说你身子不舒服,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在闹腾什么呢?”

  范衾衾低了头,看着安可洛身子下的矮凳,道:“我…我刚才想下床倒点水喝,一不小心没有站稳,碰倒了那凳子。”

  安可洛微微一笑,又问道:“那怎么见了我就缩回床上去了?当着我的面还会害羞不成?”

  范衾衾小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抬眼瞅着安可洛,一双搁在被子上的手紧紧绞着被面,那绸面上大朵大朵盛开着的牡丹全变得皱巴巴的。

  安可洛最明白不过范衾衾这直性子了,她平日里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可眼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定是有什么大事儿搁着。安可洛正要接着问时,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很特别,又有些熟悉,可她却一时想不起这是什么味道。

  安可洛抽了抽鼻翳,问道:“衾衾,哪里来的香味?”

  范衾衾绞着被面的手更加用力,小声道:“哪里有香味了,安姐姐闻错了…”

  安可洛身子凑上前,又仔细闻了闻,蹙眉道:“衾衾,这是你身上的味道,你自己难道闻不出来么?”又闻了两下,安可洛突然皱眉,道:“麝香味,你好端端地怎么用起麝香来了?”

  范衾衾手紧拉着被子,小嘴张开道:“我、我…”后面却也不再说下去。

  安可洛看她一直拥着被子不肯松手,心中感到蹊跷,不禁伸手轻轻拉住被子上沿,问道:“衾衾,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连我也不能告诉么?”

  范衾衾咬着唇,脸上红霞翻滚,看着安可洛,攥着被子的手终于慢慢松开来了。

  安可洛垂下眼,动手轻轻掀开薄被,待看清了被下景象后,刚才略放宽了的心,又瞬间揪紧。

  范衾衾身上的棉布中衣散开着,露出里面嫩黄色的兜儿。从锁骨处一路向下,红青色的淤痕点点漫布在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上。中衣没有遮盖住的细腰处,赫然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指印。

  安可洛惊得抓起范衾衾的手,急急问道:“可是有人对你用强了?”

  范衾衾连忙摇摇头,红了脸道:“怎么会呢,安姐姐多虑了…”

  安可洛稍松了口气,脑中转了转,眉头微皱,道:“是廖公子?”

  范衾衾红着脸轻轻点头,“嗯。”

  安可洛何时见过范衾衾满脸娇羞的模样,此时看着她,心中顿觉好笑,但一低头看见范衾衾身上的那些印子,胸中不禁又来了气,恼道:“廖珉平日里一副温和君子的模样,谁能想到他皮相之下竟是这种虎狼性子,对你下手如此之重。”

  范衾衾一听这话,急得抬头道:“安姐姐,这事儿不怪他,真的不怪他的。”

  安可洛皱眉,“看看自己的身子都成什么样了,还帮着他说话。”

  范衾衾睫毛颤动着,伸手从床内侧摸出一个小金匣,对安可洛道:“他也恼自己太过冲动,这是他专门从宫里太医那儿要来的药膏,治扭伤有奇效…”话说到后面,声音愈来愈小,几近不可闻。

  范衾衾轻轻喘了口气,抬眼看着安可洛,又道:“再说,是我先勾引他的…”

  安可洛听她这么讲来,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半晌才叹道:“罢了,你心里若觉得高兴,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范衾衾把被子拉拉好,红着脸道:“今日在床上歇了一天,刚才下地,腿竟还是软的,一不小心碰翻了凳子。听见你进来,我衣衫不整,怕你瞧出来,才又缩回了床上。没想到还是没瞒过安姐姐…”

  安可洛笑笑,正欲说话,却又闻到范衾衾身上的麝香味,当下明白过来,低声道:“衾衾,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用了‘了肚贴’?”

  范衾衾身子微微一颤,抬眼对上安可洛焦急的目光,又慌乱地错开,小声道:“是又如何…若是不用,我怕万一…”

  安可洛握住她的手,“这东西用不好,你这一辈子就别想再有孩子了…”

  范衾衾鼻尖轻皱,“那又能怎样呢,我身在天音楼,命该如此。”

  安可洛猛地扯过范衾衾的胳膊,道:“廖珉他也知道你用这个?”

  范衾衾抬眼看着安可洛,睫毛眨了眨,眼睛里漾起一丝水光,轻声道:“我没告诉他。”她停了停,低下头,“知道他是廖家人以后,我就没有想要奢求什么了。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明白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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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亲事

  皇宫大内,殿前侍卫班正在进行日常操练。

  身着华服的男子脚下生风,快步走来,身后跟着的小内监需小跑才能跟的上。

  负责操练的副都兵使眼角余光瞥见来人,忙扔下手中长枪,上前道:“见过昌平郡王殿下。殿下来这儿可是有事儿?”虽是这么问着,但副都兵使已经偷偷向队列里面的廖珉看去,心中不由暗暗叹气,知道今日这操练要被卫靖给搅了——这皇宫上下,谁不知道昌平郡王与廖珉私交甚好?

  卫靖点点头,下巴稍扬,也不啰嗦,道:“找廖珉有事。”

  廖珉早就看见卫靖过来,待副都兵使解散的指令一下,便迎上前去,笑嘻嘻道:“昌平郡王殿下真是愈来愈放肆了。如今连殿前侍卫班的操练都敢随便扰了。”

  卫靖轻咳一声,扭头对身后的小内监道:“你留在这儿,不准找我,也不准回去告诉别人。”说完,朝廖珉使了个眼色,脚下便朝皇宫内的水轩走去。

  廖珉见状,摸摸鼻子,只得跟上。待绕了几个弯后,好容易到了一个没人之地,卫靖脚下一停,转过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廖珉。

  廖珉看着卫靖这表情,浑身都觉不自在,口中不由笑道:“殿下今日这是怎么了?专程来找我,就是为了这样盯着我瞧?”

  卫靖弯弯嘴角,“自然不是。”说着,突然抬起手去扯廖珉身上还来不及换下的皮甲。

  廖珉一怔,没反应过来时领口已被卫靖拉开,他这才一惊,慌乱地抬手挡住,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跟着殿下这么多年,倒不知道殿下竟然有断袖之癖…”

  卫靖眼睛朝上翻去,口中无奈道:“我有断袖之癖?你竟然敢说我有断袖之癖?”手上一使劲,廖珉身上的皮甲便被大大地扯开来,露出里面的白布单衣。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廖珉小麦色的脸上,卫靖的目光游移到他颈间,盯住看了好一会儿,一下咧开嘴笑了。

  廖珉耳根泛红,挑眉,一掌拍开卫靖的手,将皮甲拉好,不满道:“殿下满意了?”

  卫靖甩了甩被廖珉拍得痛了的手,也顾不上论他“大不恭”之罪,只是盯着廖珉一个劲地笑,半天才缓缓停住,道:“我听赵太医昨日说你脖子被猫抓伤了,特意去他那儿讨了药膏,今日便来见识见识,到底是多厉害的猫儿,能把殿前侍卫班里身手一等一的大内侍卫给抓伤了,还伤在脖子上!”说罢,又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廖珉往日一向挂着笑容的脸此时被卫靖嘲讽得一阵红一阵白,脖子上的几条血痕在阳光下显得触目惊心,另一侧还有几个小巧的紫青色牙印。

  见廖珉不言语,卫靖又笑道:“我看这不像是猫抓的,倒像是小老虎的爪子挖出来的。”

  廖珉的脸已涨得通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去赵太医那儿要来的药膏,不是给我自己用的。”

  这忽明犹暗的一句说辞,卫靖在脑中过了几圈才明白过来,当下又是一阵大笑,口中连连叹道:“真看不出你廖中琰竟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似是想起了什么,卫靖又问:“听说是天音楼的姑娘?”

  廖珉将皮甲又穿整齐,点了点头,眸子里闪过一丝柔情。

  卫靖轻吁一口气,道:“你和定之怎么都…”突然看见廖珉狂冲他使眼色,卫靖顿住不语,身子朝后转去,就看见满面挂霜的尉迟决朝他们二人走来。

  卫靖看见尉迟决一脸怒容,对身旁廖珉悄声道:“信不信,定是因宴请北国使臣的事情,又和中书的人闹得不愉快。”

  尉迟决走至他二人身前,停下来,绞着的眉稍稍舒展开一些,道:“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卫靖看了眼廖珉,故作严肃道:“在与中琰谈论老虎与猫的事情。”

  尉迟决眼睫一抬,略有疑色,“老虎与猫?”

  卫靖神情认真地点点头,道:“中琰前几日被天音楼的一只小老虎抓伤了。”

  尉迟决来不及深想这话背后的含义,只听见“天音楼”三个字,神色骤然一变,皱眉道:“殿下若是有空,还是多想想下个月初邢家大小姐大婚一事。皇上要你去贺喜,到时候可千万别做出什么有损天家颜面的事情。”

  卫靖一听这话,脸顿时垮了下来,冷冰冰道:“大将军操心的事情还挺多,怪不得这一个月都没空去天音楼。”

  廖珉在一旁闻着这两人间愈发浓重的火药味,忙笑着岔开话题,对尉迟决道:“设宴款待北国使臣一事,到底由谁来办,皇上今日有说么?”

  尉迟决点头,“皇上要王若山负责,王若山又点了秦须来一同协理相关诸事务。”

  听他提到秦须,卫靖面色稍有和缓,叹道:“秦须此人处事稳重,竟不像是只有二十多岁的人。父皇略有倚重之意,只是…”他抬眼看了看尉迟决,“只是怕他将来走到晋王那边去了。”

  尉迟决脸色愈加黑沉,低声道:“老爷子的心思也在这儿,竟想要替菀儿说这门亲事。”

  廖珉与卫靖听了,双双愣住,两人都知道尉迟家那位小姐的脾性。

  卫靖嘴侧扬起一丝苦笑,“若果真如此,可真够大伙儿头疼的了。”

  廖珉抿唇,脑中却想起之前在天音楼见到秦须去找安可洛一事。他看了看尉迟决,嘴唇动了动,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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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婚牍

  午后静谧的邢家大宅后院里,花池旁摆着一把藤条编成的躺椅。邢若紫身子歪在上面,手指轻轻翻拨着书页,垂在肩上的发随着细风荡来荡去,擦得耳边痒痒的。

  身后跟着的贴身丫环流霞小嘴一开一合,“小姐,咱们还是回屋去吧,一会儿夫人又该说了。”

  邢若紫不语,眼睛只看着手里的书,身子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流霞瞧着她这副旁若无人的模样,略略急了起来,道:“小姐,前边都在准备受函仪了,你怎么还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呢。老爷若是发起火来,那你…”

  一片小小的粉嫩花瓣被风刮到书页上,粘住不动了。邢若紫拾起那瓣花,将它铺平了夹在书中,手轻轻合上书,眼睛望向主宅。

  流霞急得小手互相捏得紧紧的,“小姐,苏家四公子你到底是哪里不喜欢,家世又好,人长得又俊…”

  邢若紫转过头来,柳眉稍扬,笑道:“你如何知道苏公子就长得俊了?万一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流霞睫毛眨眨,道:“前几日苏府不是派了苏公子的姑母过来看小姐么?那位夫人长得那么美,苏公子不必说,肯定也生得英俊…”

  邢若紫红唇扬起,“你这是什么歪理,心里一天到晚净琢磨这些不正经的事儿。”

  流霞脸上一副期冀的神情,道:“可惜了,帝京这边的规矩真是奇怪。若还在杭州,小姐就能看见苏公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邢若紫明白流霞的意思,帝京与杭州在婚庆上习俗略有不同。在帝京,两家互换定帖后,通常是由男方家中派一名女眷来看新娘;但在杭州,两家则会安排一次会面,新郎和新娘可以互相看见对方。

  邢若紫丢下手中的书,起身道:“你这个丫头,怎么比我还操心这事儿?”

  流霞看见她总算从躺椅起来了,大松一口气,忙陪着她一道往前面走,边走边道:“不过苏家送来的聘彩,倒还是照着杭州的规矩置办的。小姐,看样子苏家对你很上心呢。”

  邢若紫步子慢了下来,“这些话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到了前面也这样满嘴胡说,看谁能饶得了你!”

  流霞在她身后吐了下舌头,嗫喏道:“是,小姐,流霞知错了,流霞再也不敢了,流霞这样是丢了小姐的颜面…”

  邢若紫早已笑着转过来,“行了行了,怪我平日里太宠你,你这嘴愈加贫了。就逞你眼尖,连聘彩都看过来了。”

  流霞嘟着嘴道:“那许多东西,摆了满满一屋子,是人可都看得见呢。”

  邢若紫但笑不语,只顾往前走,待走到前面屋里,她才知道,流霞这话当真不假。

  屋子中间,八坛定酒装在金色酒坛里,坛上盖着绸布,扎成大朵的花,全搁在漆成红色的木架子上。

  绫缣锦绣的华贵衣裙,五彩绸缎,各样贵重首饰、发饰,整篮整篮的水果、面点、肉类,还有除了定酒之外的大坛大坛的酒。

  连杭州聘彩里特有的金钏、金链和金帔坠都特意置办了送来。

  厅中间早已置了高案,摆好了香、烛、酒、果,就等着行三揖三让之礼了。

  邢若紫看着这景象,顿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她平日里就算做出再淡定的模样,此刻见到这场面,也维持不住了。这才真的意识到,自己是将要出阁的人了,心中不由慌了起来。

  邢府的下人们忙碌地进进出出,屋中另一边摆着要回赠苏家的东西,成堆的绣品、各色男装、青色及绛紫色的薄纱、杭州那边特有的印花丝绸、金玉做成的笔架…

  几个女眷在置办给苏家回赠的定酒,除了两坛酒外,还特意在一只空坛子里注入满满的清水,放入四尾纯银制成、栩栩如生的金鱼,又拿来一双特制纯金筷子,用丝绸做成葱状模样,紧紧缠在筷子上。

  邢若紫看着这些,头开始晕起来,旁边高案上的一只绿色盒子晃入眼角。她心中好奇,走过去,伸手将盒子拿下来,见盒子外壳上粘着一张纸笺,上书“五子二女”。

  五子二女…

  眼里忽然水气弥漫,想起从前曾有人用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笑着对她说,以后等我封了亲王,你便是亲王王妃了,我喜欢孩子,替我多生几个可好?…

  回忆里那尖削的下巴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手一抖,盒子便要滑落下去,忙醒过神来,牢牢地抓住。

  身后响起中年女子略微不满的声音:“紫儿,这通婚书可是你随便能打开看的?还不快快放下。”

  邢若紫听出是母亲的声音,忙将绿色盒子放回原处,然后转身,看见穿着绫罗绸缎华贵衣裙的妇人就站在她眼前。

  邢夫人一脸急色,道:“好端端备好了的答婚书,准备和这些回礼一道送出去的,却被个笨丫头拿水给泼湿了。紫儿,你现在快点给写一封。”

  邢若紫惊慌道:“这答婚书岂是我能自己写的?娘还是找…”

  邢夫人打断道:“来不及了,你爹那个火暴性子你还不知道?快些吧,苏家的人都在前厅等着了,也没法儿去寻别人了。”

  邢夫人身后跟的小丫环早已在旁边将笔墨备齐、纸笺铺好,邢若紫见状,只得咬唇,上前提笔,脑中转过平日里闲时读过的类书,手腕一压,笔尖落在雪白的纸笺上。

  “森启:族望非高,声猷弗兢,猥蒙谦眷,屡致勤诚,爰稽合姓之文,将卜宜家之庆。伏承某人性质挺立,器蕴夙成。以森第一女年已及笄,义当有适,特枉缄题之,及俾交秦晋之欢,仰以深诚,敢言非偶。在姆师之训,虽愧未闲;而箕帚之勤,愿俾恭事。…”

  待墨迹稍干,邢夫人就急急唤来下人,将回礼及答婚书一道备好,准备给苏家送去。她连话都顾不上和邢若紫多说一句,便带着丫环快步离了屋。

  虽知自己的婚事多半是父亲对仕途考虑的结果,但邢若紫此时看着母亲及众人那忙碌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她苦笑着,抽出帕子轻擦手上沾染的墨迹,心里思量着,不知苏家那位的境况,是不是也像她这边一样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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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伪善

  秦须才回到府上,还没来得及换下上朝时穿的公服,就听见府上管家来禀:“大人,尉迟府上的三公子求见。”

  尉迟家的三公子?秦须剑眉挑起,看了眼这个老实巴交的年长管家,嘴角不留痕迹地勾了下。

  他抓过刚刚解下的玉带,重新扣回腰间,整了整衣袍,便大步出了屋。

  老管家在他身后跟着,一路都在心里纳闷:那个门外甚是年轻的小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秦大人怎会亲自出门迎接?

  朱门缓缓打开,外面站着一个身形矮小、面容清秀的年轻公子。

  秦须走到他面前,轻咳一声,道:“尉迟公子?”

  年轻公子转过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上秦须的目光,脸颊两侧浮上淡淡的红,小声道:“来者是客,秦大人竟不知道要请客人进屋么?”

  秦须忍着笑,忙道:“是是是,在下失礼了。”说完,忙请他入府。

  待到了前厅,秦须命人替他上了软垫椅子,又让下人奉茶,然后遣走厅中所有下人,转身看着已在椅上稳坐的少年公子,微微笑道:“不知尉迟小姐今日来有何事?”

  尉迟紫菀的手在杯口处一圈一圈地划着,眼睛看着秦须,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半晌才道:“非得有事才能来么?”

  秦须摇头,笑道:“又是扮成这副样子出来,万一将来尉迟小姐再让我背一次黑锅,我该如何是好?”

  尉迟紫菀抿抿唇,道:“上回你说,想要你如何赔礼道歉,你都照办,这话可是当真?”

  秦须愣住,没想到尉迟紫菀还惦记着上回他说的这话,稍有迟疑,慢慢道:“当时事出紧急,在下实不想让尉迟小姐为难,才那么随口一说罢了,难道尉迟小姐还真认为是在下轻薄了你,想让在下给你赔礼道歉?”

  尉迟紫菀手上的杯盖咣当一声落在桌上,晃晃悠悠地滑了几圈。她垂下眼帘,脸上一副落寞的神情,低声道:“秦大人是不是从心底里看不起我?”

  秦须又是一愣,仔细一想,再怎么说尉迟紫菀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他先前那话确实过重了,因陪笑道:“尉迟小姐多虑了,在下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尉迟紫菀的头也垂下来,“先前在悦仙楼那次,确实是我太过冒失。秦大人可不可以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语气低柔委婉,秦须听了后,自己心里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道:“尉迟小姐不要这么说,其实那天在下也有失礼之处,还望尉迟小姐不要怪罪才是。”

  尉迟紫菀小手缩进袖子,却不抬头,又道:“那日在悦仙楼被你当众拂了面子,我心里其实很难受…”

  她这可怜兮兮的语气更让秦须感到自己确是做错了什么似的,忙道:“尉迟小姐,那天的事情都是在下不好,小姐想要我做些什么来补偿,在下一定照办。”

  尉迟紫菀手攥着袖口,喉间滑过一丝怪异的声音,却还是低声道:“秦大人这话可是当真?”

  秦须虽然觉得她的声音略有古怪,但看着她这副惹人怜的模样,不由自主道:“那是自然…”

  他话音刚落,就见尉迟紫菀扬起红润小脸,眼里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手从袖口中探出,两掌轻轻对击了一下,笑道:“秦大人这回说话可要算数。”

  她笑着的时候,红唇微开,露出口中洁白的牙齿,那闪亮的光泽晃得秦须心里直发毛。

  这女人,还真是不能小觑…

  秦须心里拼命叹气,眉头紧锁,盯着尉迟紫菀,却也实在拿她无可奈何,只得咬牙切齿道:“敢问尉迟小姐想要在下做什么?”嘴上这么问着,他心里早已转了百八十回,发誓自己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让这位千金小姐也尝尝被人诓是什么滋味。

  尉迟紫菀从椅子上轻盈地跳起来,小手背到身后,下巴扬起,看着秦须道:“有件事情,我周围的人都没法儿帮我,所以今日才来找你的,”她看着秦须愈来愈黑的脸,笑得异常灿烂,“我想去天音楼看看传说中的安可洛姑娘,不知秦大人可不可以拨冗陪我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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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京外城南面,历来都是朝庭勋贵门置宅的地界。

  在和秦府隔了两条街的另一朱门大院外,卫靖正骑在马上在街角来回徘徊。

  他身旁的中年男子看看那朱门顶上悬着的门匾,对卫靖毕恭毕敬道:“殿下,要我去找人通传么?”

  卫靖眉间略有疑虑之色,握着缰绳的手也不耐烦地滑上滑下,他眼睛盯着那扇朱门,良久才移开目光,叹道:“罢了,还是回去吧。”

  中年男子轻吁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一颗心,笑道:“殿下这样想就对了。若让皇上知道您私自来枢密使的宅子,定会龙颜大怒。”

  卫靖瞥一眼中年男子,面上略有不甘之色,驾马朝前向苏府移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住,攥着缰绳的指节已微微泛白。

  他无奈地扯过缰绳掉转马头,头一抬,却看见街尽头闪过两个熟悉的身影。

  卫靖惊讶地张开嘴,疑是自己看错了,忙抬手用力揉揉眼睛,再睁眼时,前面已经没了人。他咧嘴笑笑,摇了摇头,明明是两个不可能一道出现的人,自己怎会有这么荒唐的错觉?

  身后中年男子见他这副神色,慢慢靠上前来,悄声道:“殿下,我刚才也看见了。”

  卫靖听了,眉峰一挑,想了想,马上道:“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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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寻美

  卫靖与那中年男子跟在后面,一路缓行,直看到那两人拐过稹南街的街角,直直地向天音楼走去,卫靖的神色才凝重起来。

  他飞快地勒缰回身,对着中年男子,压低了声音道:“周显,你火速去怀化大将军府把此事告诉尉迟将军。”

  周显嘴角的皱纹动了动,道:“殿下,您何必要管这事儿呢?”

  卫靖敛眉道:“眼下已经够乱了,此事若是让兰台那帮人知道,该弹劾尉迟相公闺门不肃了!”他眼睛又瞥向天音楼,“真不知秦子迟是如何想的,如此稳重处事之人,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自己大好的前程竟也能拿来开玩笑!”

  周显张开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卫靖打断,“父皇现在对定之已心存不满,此刻不能让尉迟一门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否则,”他抿抿唇,又将声音放低,“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可言。”

  周显听了,神色一凛,微点一下头,双脚轻夹马腹,手中的缰绳扯了个弯儿,便轻快地驭马而去。

  卫靖一直看着,直到他没了影儿,才转过头,口中重重吐出一口气,皱着眉朝天音楼行去。

  **

  秦须和尉迟紫菀甫一进天音楼的前院,就有小厮堆着笑上前,“秦大人,您这个月倒是来得勤。”

  秦须只“嗯”了一声,脸上略有尴尬之色。

  他身旁的尉迟紫菀听了小厮这话,早瞪大了眼睛,扭头盯着秦须,故意粗着声音道:“秦大人,原来你经常来天音楼啊。”

  秦须耳根泛红,心里暗恼先前竟会上了尉迟紫菀的当,令自己此刻陷入这无比尴尬的境地。

  小厮看着秦须身旁这个身形矮小的粉面公子,虽觉奇怪,但碍于秦须的面子也不敢多问,心里揣摩此人定是朝中哪位官员府上的小爷,因笑了笑,道:“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天音楼么?先进去再说,里边请。”说着,小厮便在前边引路,往天音楼前厅走去。

  尉迟紫菀听了小厮这话,乐得咧开小嘴,兴奋得就差跳起来了,一路小跑地跟在那小厮后面往前去,连她身后还有个秦须都抛到脑后去了。

  秦须看着尉迟紫菀这丝毫不顾及闺门形象的样子,额角微微开始发胀,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此时才明白过来,当日在尉迟府上,尉迟决见了他这位妹妹,为何火气会那么大。

  只在脑中略微想了这么一下,秦须便马上抬脚跟上去,生怕自己晚了,这位尉迟小姐又会闯出什么祸来。

  才走了两步,里面就有朝中官员出来,见了秦须,都是眼睛一亮,不免要热烙地拉住寒暄几句,想要与这位朝中新贵攀上些交情,哪怕是在天音楼这样的烟花之地。

  秦须纵然心中已经急得冒火,但见了这几位官员,也只得故作镇定地摆出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虚伪地与他们说起客套话来。

  秦须脸上笑着,应和着这些官员们的话,心里却在暗暗咬牙,尉迟紫菀,这一会儿功夫,你可千万不要给我生出什么大乱子来…

  **

  因太阳还未下山,天音楼里客人不多,大多数人又是有相好的姑娘,都是直接去了各个偏厅,所以大厅里没几个人注意到尉迟紫菀进来。

  小厮先随便捡了张桌子让尉迟紫菀坐下,又招呼人上了花茶、水果、点心等东西,陪笑道:“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尉迟紫菀咳了一声,故意大大咧咧地将双腿分开一些,道:“叫我小玉就行了。”

  来天音楼的男人们,哪一个不是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朝中贵勋,小厮何时见过像尉迟紫菀这般没风度的人?他脸上笑容不由僵了一僵,但一想到这人是秦须带了来的,又不敢得罪,只得道:“这位公子既是第一次来,就由小的替您荐一位姑娘可好?”

  尉迟紫菀手指不规矩地敲着桌沿,眼睛斜睨着小厮,道:“不好。”

  小厮一愣,道:“那公子您的意思是?”

  尉迟紫菀扬起嘴角,道:“我来这儿是为了见你们安姑娘的。除了她,我谁都不见!”

  小厮轻笑一声,心里明白过来,眼前这位也是慕安可洛之名才来天音楼的,不由慢条斯理道:“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了。安姑娘每个月只登台三天,您今日来得不巧,只怕是见不着安姑娘了。”他见尉迟紫菀脸色一变、似要发怒,又忙道:“公子不要恼,公子若是不信,但可以去问问秦大人,秦大人这个月也是来了好几次,才见着安姑娘一面的。”

  尉迟紫菀愣住,盯着小厮道:“你说秦大人来了好几次,都是为了见安姑娘?”

  小厮乐呵呵道:“那可不是么。安姑娘声名在外,多少人想见都见不了呢。秦大人也是运气好,听说早些时候与安姑娘是认识的,所以安姑娘对秦大人还算是另眼相看,不同于其他那些公子哥儿。”

  尉迟紫菀“哦”了一声,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向下坠去,一股酸酸的感觉从心底里涌上来,淹得她整个儿人都没了情绪。

  她嘴角扯动一下,不明白自己怎会有这种莫名奇妙的感觉,低头想了想,定是因为今日没法儿见到安可洛,自己才这么失落的吧?

  这么想了之后,尉迟紫菀突然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对小厮道:“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再来。”

  小厮也松了一口气,听见这位公子说要走,心里竟觉得一阵轻松。

  尉迟紫菀转过身,正要抬脚离去时,却见一位貌美的年轻女子捧了一个小钿盒,正从后院绕进来。

  那女子身形窈窕,气质尤佳,令尉迟紫菀眼前瞬时一亮。一时间,尉迟紫菀竟觉得自己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人。

  尉迟紫菀兴奋地搓了搓双手,也不管一旁立着的小厮,直接快速朝那名女子走了过去,口中嚷嚷着:“这位可是安可洛安姑娘?”

  那名女子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句话,不由得一惊,手中的东西险些掉下来,她步子不稳,往前一歪,却正好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尉迟紫菀。

  女子口中惊呼一声,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倒在了地上。

  还不及尉迟紫菀有所反应,一声清脆的怒骂便从那女子口中逸出:“哪里来的混人,这么不懂规矩!”

  卷三钗钿堕处遗香泽

  第五十四章俏峙

  候在门口的小厮眼瞅着一位身着华服、风姿卓绝的年轻男子走来,顿时眼前一亮。谁知他凑上前刚要说话,男子便不耐烦地皱眉,红唇轻开:“我是来找人的。”语气冰冷。

  小厮将嘴边的话咽回肚里,听着这男子话中的傲气,暗度这定是朝中哪个贵戚,因不敢多嘴,忙闪到一边,让这男子直直走进去。

  卫靖本是打算进了天音楼,火速找到秦须与尉迟紫菀,将二人拉出去,免得被别人瞧出端倪来,不好收场。可谁知才走了几步,就见秦须与几位官员在院里说说笑笑,身旁竟没有尉迟紫菀的影子。

  卫靖心里的急火噌地一下烧了起来,但还没等他过去,那几个官员中的一位无意识地侧了下头,看见了他,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僵住,慢慢化成半尴尬半谄媚的笑容,朝他迎了两步,稍弯了腰,开口道:“见过昌平郡…”

  卫靖见这官员似要行礼,忙抬手制止,不愿这天音楼里的人知晓他的身份。

  那官员稍愣,随即会意不语。他身旁那几人也觉出异样,转过身来,看见是卫靖,个个都是大吃一惊,就要行礼。卫靖看着他们这样,不禁头疼,只得上前低声道:“莫要多礼。”

  秦须压下脸上震惊的神情,心中不解昌平郡王怎会来天音楼这样的地方,却不敢问出口,只得低了低头,当作是行过礼了。

  几个人对着卫靖,一时拘谨,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卫靖却不管这几个官员,直走到秦须边上,侧过身子,对着秦须的耳朵低声道:“她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语速飞快,透着他急急的火气。

  秦须看到卫靖脸上难掩的焦急神色,一下明白过来,心里却不知卫靖是如何知道他带了尉迟紫菀来天音楼的。此时听了卫靖这样问,秦须心里突然一沉,顾不得尉迟紫菀此刻如何,只是暗想,若卫靖回宫之后到皇上那里说了此事,那他…

  卫靖见秦须不语,更是急了,当下也不与那几位官员说话,连君臣之礼都顾不得计较,就拉着秦须的胳膊就往里面走去。

  一边走,卫靖一边对秦须道:“我不管你是如何想的,今日不出事儿则好,若是出了事儿,任是谁也保不了你!”他停下,扭过头盯着秦须,“不但你自身难保,还会连累尉迟相公!”说完,狠狠地甩开秦须的手,朝天音楼前厅大步走过去。

  秦须何尝不知卫靖所言之理,此时也恨自己先前的一时冲动,脸僵着跟在卫靖的后面,快速走过去。

  **

  厅内一角,一名年轻女子正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神色恼怒,盯着尉迟紫菀,嘴唇在微微颤动着。

  尉迟紫菀立在一旁,双手在袍子两侧蹭了蹭,移到身后背好,脸上讪讪的,笑道:“在下不是有意冲撞的,还请安姑娘见谅。”

  女子满满怒容的脸,因听了这句话,变得微微有些怪异,口中仍是没好气地道:“什么安姑娘!我瞧你们这帮男人们,是想见安姐姐想疯了吧!”

  厅里的小厮急急跑过来,口中嚷道:“衾衾姑娘,你身子没摔坏吧?”

  范衾衾柳眉吊起,抬手抹上左侧手肘处,微微一揉,脸上带了一丝痛楚之情。她低下头,看见刚才被撞倒时一并摔到了地上的钿盒,不由心疼地“啧”了一声,忙弯腰去拾。

  那黑色桃木镶贝钿盒盖子已被摔开,里面的一根精美玉簪滑到外面,在地上磕断了一截。

  范衾衾手忙脚乱地将已摔坏的玉簪收回盒内,捧在怀里,直起身子,看着尉迟紫菀,牙齿气地咯咯直响。

  尉迟紫菀见了她这模样,知道是自己认错了人,唐突了这位女子,还将人家的东西撞坏,不禁有些心虚起来,向后略退了一步。

  尉迟紫菀顺了顺气,对范衾衾笑道:“姑娘莫生气,不过是碎了根簪子罢了。你这簪子多少钱,我出两倍的价钱赔给你就是了。”

  谁知范衾衾面色更加恼怒,冷哼道:“你当这簪子是你说赔便能赔得起的么!”

  尉迟紫菀不禁一奇,眼睛望向那盒里的簪子,左看右看也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玉簪罢了,想不通这女子为何要说这种话。她转了转眼睛,突然明白过来,眼前这女子定是想要趁这个机会多讹些钱,因讽笑道:“这位姑娘好大的口气,我倒要听听看,这簪子是多少钱买来的,我还能赔不起了?”

  范衾衾捧着钿盒的手轻颤,冷笑道:“此物是别人送我的东西,就算你能赔一根一模一样的来,我也不稀罕要!”

  尉迟紫菀何时受过这种气,不由气哼哼道:“原来是情郎送的东西,姑娘口气如此之大,想必那位定是高爵显贵吧?但姑娘不要忘了,人家身份再尊贵也是人家的,你不过是这天音楼里一个任人玩弄的物件儿罢了…”

  她这话越往后说越过分,不光范衾衾气得浑身发抖,连别的听见热闹围过来看的姑娘、小厮们也听不下去了,纷纷在旁边议论,这是哪一家的公子,口舌竟如此歹毒。

  范衾衾的性子自是不能吃亏,好容易稳住了胸口那股气,对着尉迟紫菀,张口便骂道:“不知是哪里来的混人,一副不男不女的样子,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这一句“不男不女”,恰好戳中了尉迟紫菀的心事,她气急了,开口想要回骂范衾衾,可张了嘴却觉词穷,恼得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两人正怒气腾腾相峙时,一个男人声音在尉迟紫菀身后道:“公子莫要胡闹下去了,否则当心将来后悔!”

  范衾衾早已看清来者容貌,不由又奇又惊道:“秦大人,你认得这人?”

  尉迟紫菀听见是秦须,一时竟不敢转身,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知道秦须定会帮她摆脱这尴尬的局面。

  秦须点点头,对范衾衾道:“这位公子是我带来的,年少不懂事儿,还望范姑娘不要见怪。”

  范衾衾看着秦须,忍不住还是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秦大人怎么会和这种人在一起?”她本就是个张嘴便不知轻重的性子,此时在气头上,便想都不想就将这话说了出来。

  秦须身为朝臣被一个歌妓讽了这么一句,就算平日里涵养再好,也捺不住有些恼怒,正要说话时,肩膀却被人压了压。他回头,看见卫靖对他使了个眼色,只得皱着眉把火气压了下去。

  卫靖此时头已是涨得嗡嗡痛,恨不能马上离了这是非之地。秦须心里也明白,当下扯了尉迟紫菀的衣袖便将她向外拉去。

  才刚一转身,就听见范衾衾含着怒气开口道:“怎的这般无礼,摔坏了别人的东西,莫非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说,便想要走了?”

  卫靖听了这话,皱起眉,觉得这姑娘当真不知轻重,不由想要教训她几句,让她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转身,抬眼朝范衾衾手中捧着的那个钿盒里望去,欲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她生出这么大的怒气。

  待卫靖看清了那根玉簪后,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嘴唇微微张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定定地看着范衾衾,随后,唇角勾起,脸上划过一抹了然的笑容。

  卷三钗钿堕处遗香泽

  第五十五章结怨

  卫靖嘴角扯开,眸子微微眯起,看着范衾衾,慢慢道:“原来是中琰的女人。果如传闻中一般,是只小老虎。”

  范衾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话来,一时觉得惊奇不已,不知这男子怎会知道她和廖珉的事情,但碍于旁人在场,只得咬住嘴唇没有问出口。

  卫靖见范衾衾脸上微红,明白自己是说对了,因笑道:“怎么一提到中琰,这位姑娘便安静下来了?”

  范衾衾听到他话中讥讽,不禁略有恼意,但看这男子衣料华贵、气度不凡,又和廖珉相识,因此心中纵有不甘,也只得忍了。

  她扫了一眼一旁的尉迟紫菀,咬牙愤愤道:“今天就算便宜了这登徒子!”说完,不等旁人有所反应,就握紧那钿盒,提着裙飞快地走了。

  卫靖看着范衾衾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禁又笑了笑,自言自语小声道:“这般火辣的性子,真不知廖珉如何消受得起。”

  他目光随着范衾衾拐了个弯,在她身影消失之前,又看见了她手中的那个钿盒。

  卫靖眉间浮起一抹迟疑之色,盯着已经没了范衾衾影子的厅角,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

  出了天音楼后,尉迟紫菀似没事儿人一般,一双小手背在身后,轻快地走在前面,两只脚踢踏踢踏的,奇*shu$网收集整理地面上扬起了一阵小尘。

  秦须紧跟其后,看着尉迟紫菀这模样,心里的火一点点往上冒,只能紧紧捏着拳头才能抑住狠狠训她一顿的冲动。

  三人没走几步,就有人从街角飞快地驭马而来,看见他们后,急急地勒缰下马,动作干脆利索。

  先前还是一副无所谓样的尉迟紫菀,一看清来人,立马变了张脸,可怜巴巴地向后缩到秦须身旁,小手轻轻扯住秦须的袖管。

  秦须看见来者,人一下子僵住,没想到尉迟决竟会寻到这里来。

  来不及细想尉迟决是如何得知此事的,秦须立即上前揖道:“尉迟将军…”

  他一抬手,却发现袖子被尉迟紫菀扯得紧紧的,不由抿紧唇,用力一拉,却还是没有从尉迟紫菀手中抽出。

  尉迟决双手抱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眸子变得愈加黑沉,沉默了片刻,突然怒吼了一声:“尉迟紫菀,你成何体统!给我滚过来!”

  尉迟紫菀吓得一个激灵,扯着秦须袖子的手一哆嗦,便松了开来。

  卫靖见尉迟决这怒气冲天的样子,忙上前捅了捅他,低声道:“定之,有话好好说,还在大街上呢,先把人带回去要紧,莫要平白又生事端。”

  “好好说?”尉迟决冷哼一声,手拨开卫靖,上前几步,低头盯着尉迟紫菀,“真不知尉迟家怎会出你这种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儿!”

  尉迟紫菀顿时红了眼睛,抽动着鼻子,正想要开口说话,却见尉迟决转向秦须,冷笑道:“秦大人饱读圣人之书,才学自是我这种粗人不能比的。只是在下有一事相请,不知这带着朝臣之女到教坊闲逛一事,是哪位圣人教的?”

  秦须明白自己是将尉迟决得罪深了,但今日之事他本也是一肚子怨气,此时见尉迟决不问事因便将他一顿责骂,心里也火了起来,口中道:“不敢,在下才学疏浅,蒙尉迟将军谬赞。只是,”他抬眼盯住尉迟决,“在下与将军同朝为臣,将来必有向将军讨教之时!”

  秦须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火光,说完这话,也不管这几人反应如何,当下甩了袍子便转身走了。

  卫靖在旁皱起眉头,竟没料到一向以温和面目示人的秦须,性子也有这么刚烈的时候。他轻轻摇头,到底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

  尉迟紫菀看着秦须头也不回地走了,泪汪汪的双眼一垂,大颗大颗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尉迟决攥紧拳头,低吼道:“哭什么哭!还嫌自己不够添乱的么!”

  尉迟紫菀抬手胡乱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倔强地咬着唇,一个字也不说。

  尉迟决嘴角下垂,忍了片刻,才道:“别哭了,先回去再说。”说着,上前去拽她的胳膊。

  卫靖稍稍松了一口气,上前拦住尉迟决,笑道:“不如我送她回府,这样尉迟相公也不至于当着我的面发怒。”

  尉迟决粗粗喘出一口气,想了想,道:“也好。”说罢就要转身去牵马。

  卫靖一把拉住他,似笑非笑道:“既然都到天音楼了,不进去看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