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0章贵使
作者:行烟烟      更新:2020-08-24 05:09      字数:10678
  行烟烟赋花澜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番外第56-60章贵使第五十六章贵使

  听到这话,尉迟决被卫靖拉着的手臂陡然绷紧。他侧过头,眉梢挺立,沉默片刻,才道:“明日紫宸殿设宴款待北国使臣,还有事情没忙完。”

  卫靖无奈地松了手,道:“真想走,便走罢。”

  尉迟决不语,看也不看卫靖,便大步走开,飞快地翻身上马,双脚狠狠地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周显从街边屋下的阴影里走出来,到了卫靖身边,低声道:“殿下,晋王那边出了点儿事。”

  卫靖皱眉,转过头,看看还嘟着嘴垂着头的尉迟紫菀,对中年男子道:“先送尉迟小姐回去,然后再说。”

  **

  尉迟决在马上嘴唇紧抿,双手死死地攥着缰绳,绕过天音楼时,眸子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突然扭过缰绳,将马头转向,朝天音楼后面行去。

  尉迟决在天音楼西面停下马,人立在马上,动也不动。良久,才扬起下巴,朝楼上靠西面尽头的那扇窗子望去。

  透过那印了暗花的竹篾纸,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有人影在晃动,尉迟决紧攥缰绳的手慢慢放松,漆黑的眸子里闪出点点星光。

  他就这么僵僵地坐在马上,抬头不知望了多久,直到屋子里突然亮起了光,他才陡然间回过神,意识到天已经全黑了。

  尉迟决扯扯嘴角,身下浑体通黑的马儿身子打了个颤儿,不耐烦地尥了尥蹄子。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胸口,嘴角漫上一抹苦笑,垂在马儿两侧的双脚轻夹马腹,离了天音楼。

  **

  翌日,禁中设宴款待北国使臣。

  皇上亲自驾御紫宸殿,赐酒三巡。

  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尉迟翎以下百官皆着正式朝服,六品以上官员皆着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再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以玉剑、玉佩、锦绶,着白绫袜黑色皮履。

  宰执、禁从、亲王、宗室、观察史鱼贯而入,坐于殿上。三品以下百官诸臣则分坐两廊。

  宫廷教坊的乐伎奏乐,一时间百鸟齐鸣,鸾凤翔集。

  朝臣们本是嬉笑谈论,待听见宫人奏北国使臣上殿觐见时,蓦地安静下来。

  几百双眼睛不约而同望向大殿门口,两名身着北国北班贵族服饰的男子缓缓入殿。

  走在前方的男子容貌甚是年轻,身上一袭灰蓝色左衽、圆领、窄袖长袍,通体平绣花纹,袍角镶着疙瘩式纽襻,细长的黑色袍带于胸前系结,下垂至膝。

  男子留着典型的北国贵族头式,一路走进殿中,面带微笑,身形挺立,气宇轩昂的样子令殿中众臣心里暗自感叹。

  他身后跟着一位年龄稍长的黑袍男子,神色颇为严肃,脸色黑沉。

  二人走至殿前,向皇上行过礼,便在殿中设好的席上坐稳。

  北国派来出使天朝的两个人,主使为北院大王之子耶律宁,皇族,便是先前走在前面的那位;副使为北国皇帝侍卫亲军统领萧拓凛,后族,一身武人之气肆溢周身。

  待百官三呼万岁之后,赐宴开始,先前肃静的气氛也慢慢瓦解。

  坐在殿上靠侧面的尉迟决缓缓饮酒,一双黑眸却一直盯着坐在他斜前方的耶律宁。

  耶律宁是北国总理北面事务的燕王耶律休戚的长子,自小天姿秉异,深得耶律休戚喜爱。他七岁那年,耶律休戚带了他一道去皇家夏捺钵,年幼的他当着皇帝及王室贵族们的面独自成功放飞一只山鹰,喜得皇帝赏了他一匹价值万金的千里幼马;十三岁那年,他纵马射伤一只野金豹,竟带回王府做为宠物眷养;他自幼便习天朝语言经学,对天朝风俗人情非常精通,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年轻,此次却会做为北国主使来到天朝。

  尉迟决收回目光,心里暗叹,耶律宁这气度,和那些传闻竟是如此相配。他眼睛不由瞥向在皇上近周侍立着的廖珉,见廖珉脸色黑沉,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耶律宁看。

  坐在靠前的卫靖此时也半转身子,目光对上尉迟决,嘴角咧开,苦笑了下,显然也是看到了廖珉那副神情。

  这大殿之上的朝臣们都知道,耶律宁的父王耶律休戚就是二十二年前在边境逼死廖忠恺将军的北国主帅,此时廖珉见了耶律宁,心里如何能够平静下来、如何能够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尉迟决心里略微有些紧张,生怕廖珉此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不由对耶律宁那二人多留意了几眼。

  萧拓凛看见尉迟决频频朝他们看来,不禁皱起眉,靠近耶律宁,压低了声音道:“殿下,那边有个男人总是在看您。”

  耶律宁偏了偏头,笑着抬眼,恰好就对上尉迟决的眸子。

  两人四目相接,心中均是一震。

  耶律宁脸上笑容淡去,看着斜对面那个气势迫人的年轻男子,对萧拓凛吩咐道:“去问问,他是谁。”

  **

  殿上热闹之时,谁也没有发现大殿一角的柱子背后,不时会传出小声的叽喳说话声。

  几个年轻的华服女子躲在柱子之后,你推我搡地低声笑闹着。

  “三姐姐,原来北国男人的头顶是没头发的呀,我先前还从来不知道呢!”一个看上去年龄甚小的女孩捂着嘴笑道。

  一旁年纪稍长的艳丽女子小声斥道:“再胡闹,就都回去,省得被人发现了还得一顿责骂!”她扭过头,看了看殿中那两名北国男子,浅浅一笑,“虽然没头发,但是模样还是怪俊呢!七妹,你说是不是?”

  卫淇小手扶着柱子,头歪过去瞅了瞅,又赶紧缩回来,脸上一阵红,道:“隔了这么远,哪里就能看出来俊不俊,三姐姐不要胡说了。”

  先前那名年龄小的女孩倒是胆子大,身子探出去又瞧了眼,突然叫道:“哎呀呀,好像看见我们在这里了,怎么办怎么办?”

  卷三钗钿堕处遗香泽

  第五十七章心悸

  其她两个女子一听这话,忙垂了脸朝后面退去,刚走没几步,便听见那个年幼女孩在身后笑道:“说句玩笑话罢了,两个姐姐就还当真了!”

  卫淇转身,看着那小女孩,面带恼色,却还是忍不住笑了,道:“十一娘就闹,被人宠上天了!”

  二人旋即又回到柱子后面,抬袖半掩面,继续偷偷地瞧着殿中的人。

  卫淇眼睛直盯着耶律宁的头发,见他头顶两侧的头发垂在脸庞侧面,修剪得整整齐齐,不由浅笑道:“这北国男人的头发,确实好笑。”

  小女孩在旁边忙叽叽喳喳道:“七姐姐,三姐姐说的没错儿,这北国使臣的模样确实俊呢!”

  卫淇不语,隔了这么些距离,她隐约能看见耶律宁那刚硬的面庞,一双峭眉如险峰般划过额角。

  她抿抿粉唇,这北国男子,和天朝的男人长得真是不一样呢…

  卫淇心里正想着时,听见那小女孩道:“咦,那个副使怎么朝尉迟将军走过去了?”

  卫淇忙转过目光,朝尉迟决那边看去,见萧拓凛手中握了酒杯走到尉迟决身旁,微微一揖,开口道:“请问你是?”

  萧拓凛的天朝语说得十分生涩,连天朝人平日里说话所用的敬语也不知道用,便直通通地想要尉迟决报上姓名来。

  尉迟决眉毛一挑,抬眼朝萧拓凛看去,却不起身,只是冷冷道:“在下尉迟决。”语气颇为不善,连官职都不向萧拓凛报,只独独说了名字。

  萧拓凛神色一怔,不顾尉迟决的无礼,声音洪亮道:“你就是尉迟决?那个把李炳奚逼到贺兰山那一边的天朝大将?”

  他这话说的甚是无礼,再加上声音又大,周遭的天朝官员们不由都扭头看过来,惊讶于北国使臣的放肆,没想到他连西朝皇帝的名字都敢在大殿上直接叫出来。

  尉迟决不语,只拿一双黑眸看着萧拓凛,长指在案上的白玉杯沿猛地划了一下。

  耶律宁也是一惊,哗地自席上站了起来。但他不是惊讶于萧拓凛那狂逆之言——北国贵族一向自视颇高,西朝的国力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而是震惊于尉迟决自报的姓名。

  耶律宁撩袍上前,连自己手里还握着酒杯都不知道。那酒杯随着他身子一晃,透亮的琼浆洒了出来,溅到灰蓝色的长袍下摆。他膝盖向前一移,那酒渍便沿着袍间暗纹散了开来。

  耶律宁走动时,袍子下摆轻轻扬起,露出里面深灰色的裤脚。卫淇躲在柱子后面,看见他抬起腿时那弯弯的优美弧度,小脸突然红了一下。

  耶律宁向她们这边越走越近,卫淇已经可以看清他发上系着的小小装饰,目光下移,见他腰间挂了一只瓷制鱼形小盒。

  突然觉得衣服下摆被人轻扯,卫淇回头,听那年幼女孩小声笑道:“七姐姐看什么这么入迷呢,刚才还说看不清,这一会儿功夫,就两眼直愣愣的,连我们说话都听不见了。”

  卫淇一羞,伸手便向那女孩身上拧去。小女孩身子一侧,躲了过去,却让卫淇的裙角露到柱子外面去了。几个人均没发现,还在小声说闹着。

  耶律宁走到尉迟决身旁,嘴角两侧扬起,抬手作揖,笑道:“原来是尉迟将军,久仰。”

  字正腔圆,声色凛冽,这声音传到柱子后面,三个女子都住了口,复又看过去。

  尉迟决微一点头,也起身站稳,道:“殿下之威名,在下也有所耳闻,今日幸得一见,殿下果然不负盛名。”

  耶律宁闻言朗声大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威名,尉迟将军莫要说笑了。”待笑停了又道:“倒是尉迟将军的名字,我在北国,也时常听人提起。”

  耶律宁的笑容如初升的红日一般刺眼,那刀唇雪齿落入卫淇眼中,竟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这感觉令卫淇慌了神,她忙用手扶住柱子,眼神错开,瞥向尉迟决。待看见尉迟决那惯然的冷冰冰的神情后,她心里才慢慢放松下来。

  只看了尉迟决一眼,卫淇便蹙眉苦笑,收回目光,转身靠上冰凉的柱子。

  尉迟决看着耶律宁的笑脸,依然冷冰冰道:“此次殿下来我天朝,想必是十分称心如意,还请殿下好好享用我天朝皇帝陛下为您准备的盛宴。”说完,便径自坐下,拿起案上的酒杯,仰脖饮尽。

  尉迟决这般无礼的举动,让天朝官员们无一不捏把冷汗。众人都听得出来,尉迟决这是在对天朝与北国修盟并向其纳岁币一事发泄不满之情。

  一旁的萧拓凛早已忍不住,指着尉迟决便吼:“你这个南朝武人怎的这么不知礼数?我们殿下…”

  萧拓凛还未说完,便被耶律宁抬手打断。耶律宁低头看着尉迟决,仍是笑着,道:“夷狄之人不通礼教,将军不要见怪。”他说话时,语气虽然和善,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骘之色。

  尉迟决搁在膝上的手已握成拳,黑眸盯着耶律宁,不发一言。

  萧拓凛鼻腔中“哼”了一声,便转身回席。

  柱子后面,卫淇小声恼道:“决哥哥怎的这般任性,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便由着自己痛快乱说话!”

  耶律宁见尉迟决这副模样,面上倒也没所谓,正要转身之时,耳朵突然一动,目光转而移向一旁的粗大殿柱。

  那殿柱下面,露出了一小片五彩绸缎。

  耶律宁眉头轻挑,站着思索片刻,忽然一笑,慢慢朝那殿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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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相视

  粗大殿柱后的三人看着耶律宁朝这边走来,均是脸色大变,慌作一团。

  年纪略长的女子低声急语道:“快些退下去,别让他瞧见了,否则不知得乱成什么样!”

  小女孩忙点点头,拾裙随了她便朝后退去。

  卫淇也捏紧裙侧,也想要跟上去,可才走一步,长裙腰间一紧,她一个趔趄,险险站稳后,一回头,看见自己露在殿柱之外的裙角,正被耶律宁的黑色皮履牢牢踩在脚下。

  她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里,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来,心在砰砰砰地狂跳,在这满是喧闹之氛大殿里,一股冰冷寒意从她脚底慢慢涌了上来,漫遍四肢百骸,指尖瞬间冻住。

  卫淇后退一小步,背贴上柱面,手慢慢从嘴上放下,掌心里汗渍渍的一片。

  耶律宁背朝殿柱,脸上带着笑容,脚底似不经意地在地上蹭了蹭,将那片露出柱外的裙缎牢牢压在脚底。他手中捏着酒杯,朝殿廊两边的低阶官员微微致意,一身贵气无人可比。

  卫淇手沿着裙探下去,抓着裙摆往上抽拉,想要将被耶律宁踩住了的裙脚拽出来。她刚一使劲,耶律宁便似有所感知一般,脚向后快速一挪,踩得更稳。

  卫淇心中大骇,这耶律宁是故意踩着她不放么?因被尉迟决无礼相待,才想要找个机会羞辱天朝么?

  她咬住嘴唇,耶律宁分明是存心困她在此,若有朝中官员过来与他说话,那一下便能看见她了…

  卫淇不敢再想下去,心里紧张得一塌糊涂。她小心翼翼地向旁稍移了些,侧过头,看见柱子那面的耶律宁背对着她,站得笔直,宽宽的肩膀窄窄的腰。

  那背后的袍子中间,随着他脊柱的形状,浅浅弯陷下去,成了一条细细的沟壑。

  隔了这么近,卫淇依稀可以闻见耶律宁身上散发出的不知名香料的味道。若有若无的香气绕着柱子,窜入她的鼻尖,令她又是一阵慌。

  自幼长在深宫,除了天朝皇子们,她唯一亲近过的男人就只有尉迟决一个。从未与其他男人有过近距离接触的她,此时与一个完全陌生的异国男子挨了这么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她咽了下口水,目光移向耶律宁露出衣领的脖子,深麦色的肌肤绷得紧紧的,显得光滑又有弹性。他脑后的发梢服贴地垂在脖子两侧,身子一动,便软软地蹭蹭脖子。

  卫淇愣了一愣,又马上脸红,心里啐了自己一口,怎可以这么不知耻地盯着一个陌生男人看?

  她手接着用力向上拉扯长裙一侧,可眼睛却不受控制般地,依旧看着耶律宁宽阔的后背。

  手上用了几下力,耶律宁鞋底的裙角还是纹丝不动。殿廊上响起人走动的声音,步子离这儿越来越近,卫淇惊得手都发颤,一颗心跳地直要扑出嗓子眼,无助地看着耶律宁的后脑勺,牙齿将下唇咬得微微渗血。

  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急得眼睛里不自觉涌上水气,睫毛微颤之时,突然看见耶律宁的头动了一动。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她,里面是纯粹透亮的光。

  卫淇一怔,眨了下眼睛,泪珠就贴着白皙的脸颊滚下来。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眯了眯,里面有惊奇的火花在闪动。

  她蓦地回过神来,目光一晃,对上耶律宁转过来的脸。

  深深陷下去的眼眶,晶莹透亮的眸子,两条峭眉高高扬起,颧骨微凸,厚实的嘴唇下面一个小小的凹陷,从额头到下巴,都似刀斧凿刻出来的一般。

  这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这一双震人心魄的眸子,这一个贵气十足的异国男子…

  她一下子变得不能呼吸,眼眶里的水气也似瞬间蒸发掉了,眼角只是觉得干燥得痛。

  耶律宁紧紧盯住她的面庞,眸子里闪过惊艳之色,忽然一笑,嘴唇动了动,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话。

  他是用北国语说的,声音虽低,卫淇却听得清清楚楚。

  卫淇脸色发僵,他是以为她听不懂北国话,才说出这么放肆的话么…?

  殿中已经有人在叫:“耶律殿下…”,耶律宁眉峰抖动,深深看了卫淇一眼,脚底轻抬,头随即转了过去。

  卫淇忙扯过裙摆,一路跌跌撞撞跑下去,待拐过殿角时,她步子停了停,忍不住又回头,朝耶律宁看了一眼后,才又飞快地跑走。

  耶律宁的身子斜斜地靠着殿柱,手里把玩着玉杯,看着眼前走过来的一名年轻的天朝官员,头似不经意地扭动了一下,眼底余光瞥见卫淇跑远的身影,遂压低了下巴,不愿让旁人看见他脸上的笑意。

  “殿下…”

  “嗯?”耶律宁回过神,这才打量起眼前这位年轻官员,“阁下是?”

  年轻男子道:“在下天朝内阁侍读秦须。”

  耶律宁单挑眉毛,身子直了起来,笑道:“原来是秦大人。我们此次出使天朝,诸多事务还有劳秦大人照料了。”

  秦须微微一笑,道:“在下也是奉了皇上之意,与王相公一同办差的。殿下若有什么特殊需求,但说无妨。”

  “特殊需求?”耶律宁手中的玉杯飞快转了一圈,弯长的睫毛抖了下,笑道:“如果可以,我想去金明池看看。”

  卷三钗钿堕处遗香泽

  第五十九章金明

  金明池?

  秦须脸上笑容陡然僵住,细长的眸子里有血丝现出,盯着耶律宁,半晌才道:“此事由不得在下作主,还须奏请皇上。”

  耶律宁笑,手中还是转着玉杯,道:“如此,则有劳秦大人了。”

  秦须深吸一口气,行过礼转身,正要退下时,耶律宁在他背后叫道:“秦大人。”

  秦须站住,未及回头时,就听耶律宁在他背后笑道:“此次天朝既与北国修盟,那我想,这点要求不算什么罢。”

  秦须攥了攥拳头,身子一顿,不发一言,抬脚离去。

  耶律宁看着秦须的背影,眼睛又扫至尉迟决身上,先前一直勾起的嘴角慢慢垂了下来。

  天朝如今,果然是人才荟萃…

  耶律宁眯了眯眼睛,低头看看自己的鞋,脚不禁在地上轻轻蹭了下,随即笑了起来。

  **

  金明池位于帝京外城西墙顺天门以北,与路南的琼林苑相对,始建于太宗皇帝即位初期。当时太宗皇帝征调了三万五千余人,历时整整七年,才凿造了这个“周围约九里三十步”的纯手工打造的巨池。

  金明池平日里是用来供天朝水军进行操练的,每年此时,皇上都会率百官至金明池观赏水军操练,连宫中女眷及朝官命妇也被允许可以同至水心殿中特置的台子后面观看。

  而每年的四月十五至五月十五,金明池向天朝黎庶开放,任何人均可出入其中,亲身感受天朝的伟大和昌盛。

  此次皇上率近臣至金明池,特准北国二位使臣一同前往。朝中不少官员都在暗暗称奇,不解北国使臣为何要去金明池观赏这天朝水军的操练,而皇上竟然也许了!

  有传闻说是因秦须向皇上进言,才得以促成此事的。朝臣们虽知秦须眼下得宠,却也震惊于秦须对皇上的影响力,不由或佩服或嫉妒起这个年轻人来。那些老臣们,有的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找人去秦须府上替自己的女儿说媒。

  但帝京百姓们对朝庭这些事儿却不怎么在乎。北国使臣想去看金明池也没什么要紧的——夷狄之人见识短浅,自然是想要去看这天朝最大最壮丽的皇家园林。

  自金明池开池之日起,携家眷前往观看水战表演的百姓每日剧增,到了皇上率近臣幸池观赏龙舟竞杆时,金明池五殿周围更是人山人海。

  耶律宁与萧拓凛二人同处天朝百官之列,由秦须在一旁陪着,于金明池水心殿前面特设的台子上观看天朝这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杆表演。

  池中有百戏乐船,船上锣鼓声鸣,有乐伎奏乐,又有人舞动彩旗,分作两边散开。二十只小型龙舟缓缓划入其中,每只龙舟上有五十名身着绯色衣饰的天朝水军兵士,舟上各设旗鼓铜锣,每只船头都立着一名虎翼指挥使军校,手握军旗指挥兵士划船。

  又有虎头船十只,每只的船头上立着一名身着锦衣的人,手执彩色小旗,船中其他人皆着青色短衣,顶着长长的头巾,手中一齐舞棹,呼声震天。

  在这三十只船周围,又分别有两只飞鱼船和两只鳅鱼船,船中彩画间金,布置得非常精巧,每只船上有身着杂彩戏衫的人五十名,人和人之间列着杂色小旗和绯色伞只,船中人左右招舞,同时敲动小锣、鼓、铎、铙之类的乐器。

  耶律宁手捏下巴,看着这些形色不同的船舟沿着队列慢慢划向奥屋,将大龙舟牵拽出来,朝他们所处的水心殿方向划来。他瞥一眼身侧的萧拓凛,见萧拓凛神色颇为严肃地盯着池中诸船,不禁笑了起来。

  罔顾周遭一片欢腾的气氛,耶律宁微微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回头,望向水心殿后面特意为女眷们撑起的垂帘。

  秦须发觉耶律宁的动作,于是也回过头,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去。待看清耶律宁所望之处,秦须眉头一紧,向前两步,正要开口唤耶律宁,却正好看见耶律宁眸子里涌动着的点点温情。

  秦须一怔,顿时噤声不言,心里想了半天,却也不知耶律宁为何会露出如此神态。

  耶律宁脚下动动,就要朝后面走去。秦须见了心中一紧,望了望周围正在瞧水中热闹的朝臣们,不禁低声叫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耶律宁身子晃回来,扬唇对秦须道:“只不过是随便走走罢了,秦大人何必这么担心?”

  秦须看着耶律宁微微笑着的脸,虽是怕他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但也着实不好拦着,只得皱着眉,让他去了。

  **

  水心殿后侧的帐帘内,平日深处朱墙阔宅、深宫内院的女眷们,此时正兴奋地透过两侧纱帘望着池中热闹的龙舟水战,时不时地还会因水战激烈而小声嚷嚷几下。

  卫淇独自一人站在后面,背后的帐幔随着水上的风摆来摆去,轻轻地拍打着她身上繁复垂地的绫布长裙。

  她手指捏在一起,眼睛透过纱帘,望向远处站在朝臣前排的尉迟决,嘴唇微微抿起。

  尉迟决高大挺拔的背影牢牢映入她的眼底,卫淇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垂下眼睛,望着自己层层叠叠的厚重裙摆,心里叹了口气。

  身后突然响起男人低低的声音,“许国公主殿下。”

  卫淇手一抖,不曾想会有男人过来,顾不上仔细思索,身子便下意识地转了过去。

  隔着纱帘,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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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文中关于金明池的说明,因为了配合剧情而略加改动,与史不符之处是某烟故意为之…

  2.文中关于龙舟一段,有兴趣的大大可以去翻翻《东京梦华录》卷七之《驾幸临水殿观争标赐宴》

  卷三钗钿堕处遗香泽

  第六十章善意

  火花般的光芒从那双眸子中泼洒出来,卫淇眯起眼睛,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风一动,纱帘晃晃悠悠地飘,隔着纱帘的那张面庞也跟着模糊起来。

  她红色的长裙似鲜花一般随风绽放,周遭鼎沸的人声在耳边慢慢淡去…她眯着的眼睛猛地一眨,惊醒般地看清这张男人的脸,手抚上嘴,差点就叫出声来。

  卫淇心中慌乱,脚不由往后退一步,眼睛却离不开这张脸。

  她看见他鼻翳两侧深深陷下去的纹路,然后看见他勾起嘴唇,面前的帐幔早已被甩至一边,那薄薄的纱帘突然动了一下,一只大掌探进来,拉过她放在嘴上的手。

  心里瞬间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连惊叫声都不能发出,就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闭了一下,他低头,手动了动,然后松开了她。

  卫淇微启红唇,怔愣着,然后周围蓦地响起巨大的欢呼声,将她心神唤了回来。

  眼前男人已经离去,她恍惚间转身,看见人们正在为赢得竞杆的龙舟大声喝彩,她身子不稳,晃了下才站住。

  手心里是冰冰凉的一块,卫淇低下头,展开掌,里面是一个白底蓝纹的瓷制鱼型小盒。

  是刚才耶律宁塞进她掌心的。

  她眨了下眼睛,脑中想起紫宸殿摆宴那天,这鱼盒是挂在耶律宁腰间的饰物。

  卫淇的脸绷紧,快速转过身子,望向已经回到朝臣之列的耶律宁,嘴唇抿得紧紧的,手心里的汗沾上那鱼盒,又冰又滑。

  她隔了层层人群,看见耶律宁的头朝这边转了一下,忙抓住身侧的帐幔往旁边躲去。

  卫淇又看看手中的鱼盒,眉头浅浅骤起,忽然心中一紧。

  耶律宁先前叫她“许国公主殿下”!

  心中大乱,她惊不能言,不过是那紫宸殿上的短暂相视,耶律宁他是如何知晓她的身份的?

  **

  金明池水战表演最热闹的龙舟竟杆一结束,五殿周围的人群便三三两两散开去,走到那些卖艺、杂耍、赌博的小摊子前,继续游玩去了。

  皇上起驾回宫,朝臣们也就此离开,一时间金明池水榭中的热闹气氛减了大半。

  秦须吩咐了人送耶律宁和萧拓凛二人回去,心中着实不解耶律宁此人的古怪行径,正兀自揣摩时,身后传来低沉的男人声音,“秦大人。”

  秦须回头,见是尉迟决,便下意识地抬手一揖,“尉迟将军。”

  尉迟决走至他身前两步,停了下来,看了他片刻,突然弯了弯嘴角,道:“秦大人现在可有空?”

  秦须抬起细长的眸子看向尉迟决,脸上不掩不解之色。

  自上回二人在天音楼因尉迟紫菀之事闹了个不愉快后,平日里尉迟决见了秦须从不理会、只当作没看见,而秦须性子自是更傲,也从不主动去找尉迟决搭话。

  此时秦须见尉迟决主动上前与他说话,面色又颇为和善,心中不由略微不解,但嘴上仍是答道:“还有份关于修葺崇文馆的札子需要回去写。不过,”他看看尉迟决,“将军找我有事?”

  尉迟决点点头,抬手指了指金明池对面棂星门那边的一栋朱墙酒楼,道:“秦大人若是有空,可否陪我一道去吃些东西?在这里看了半天水战,我肚子倒是有些饿了。”

  秦须皱眉,看了尉迟决半晌,才道:“好。”

  两人一进酒楼,就有眼尖的跑堂迎上来,看了看他们的装束,马上堆着笑脸给收拾了个雅间儿。

  待要的酒菜上来后,尉迟决斟了酒,手中握起筷子,又招呼秦须一道吃。

  秦须却不动,只是看着尉迟决,开口道:“将军找我到底有何事,就直说了罢。”他心中明白尉迟决不会平白找他一道吃饭,索性就直接问了出来。

  尉迟决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瞥了秦须一眼,想了一想,便搁下筷子,道:“也好。秦大人是爽快人,那我有话便直说了。”

  秦须不语,只等着尉迟决接着往下说,心里暗暗琢磨,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尉迟决这样做。

  尉迟决突然笑了笑,道:“秦大人眼下圣宠正隆,去府上说亲的人是不是快将秦大人的门槛踩烂了?”

  秦须脸上一阵尴尬,道:“尉迟将军不要拿这个来打趣在下了。”

  尉迟决点点头,停了片刻,又道:“秦大人,我家老爷子也有此意。”说完,便抬头盯着秦须,不再往下说。

  秦须生生愣住,先前纵然猜了半天,却也没料到尉迟决是要同他说此事。

  看见秦须的神情,尉迟决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就知道秦大人听了此事会是这种反应。”

  秦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道:“是在下无礼了,将军还莫怪罪。”他抿了抿唇,“将军为何要特意来告知我此事?”

  尉迟决微叹一声,道:“菀儿的性子秦大人应是略有了解。此事她还不知道,但若知道,定会闹个鸡飞狗跳不可。而且,我想秦大人听了此事也不会乐意吧?”他见秦须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又接着道:“老爷子的性子十分拗,他的心思若是定了,任是谁也劝不回来。过两天若真的请人去秦大人府上说这门亲事,秦大人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话中深意秦须自是明白。尉迟一门在朝中的威望无人可及,他秦须眼下就算再得宠,也是不敢得罪尉迟翎的。

  想到尉迟紫菀那张鬼灵精怪的小脸,秦须不禁苦笑道:“那将军的意思是?”

  尉迟决见秦须的样子略有松动,当下放下心来,笑道:“照我说,秦大人不如趁这几天,在上门提亲的人家里挑一个,如此一来,老爷子就算想替菀儿说这门亲事,也没有法子了。”

  秦须听了这话,眉头不禁皱起,显是颇不乐意,但他正要说话时,旁边的雅间里突然传来大声笑闹的声音。

  正逢跑堂的过来替他二人添酒,秦须就随口问道:“这旁边雅间里是怎么回事儿?”

  跑堂看见尉迟决与秦须二人腰间均佩鱼袋,因不敢得罪,遂压低了声音道:“那里面坐着的是枢密使苏大人家的小爷,今日携妓出游,此时正在隔壁闹着呢。”他突然笑笑,似是有什么极神秘的事情要说一样,凑近了二人,又道:“两位大人知道陪苏公子今日出来的是哪位姑娘么?”

  尉迟决与秦须相视一笑,不知这跑堂的在卖什么关子,因摇了摇头,等着这跑堂接着说下去。

  跑堂于是笑嘻嘻道:“是天音楼那难得一见的安可洛安姑娘!”

  他这声音刚落,就看见尉迟决和秦须的脸色瞬间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