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1章雄
作者:行烟烟      更新:2020-08-24 05:08      字数:14251
  行烟烟赋花澜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番外第16-21章雄第十六章雄

  尉迟决看着她,以微不可辨的幅度点了点头,道:“廖珉是廖忠恺将军之子,廖玦之弟。”

  听到自己的猜测被尉迟决的话所证实,安可洛默然了。

  太宗朝建隆二十三年,北国犯境,太宗皇帝令时驻守河北前线的镇国大将军廖忠恺统龙卫、云骑二军迎敌,长子昭武校尉廖玦一并随军。时天朝国力不济、国库空虚,实无力御敌。廖忠恺帅军与北国来犯敌卒血战一百二十四天,以败告终。破城之日,守城将士无一降敌,廖忠恺将军于敌将前自刎而亡。时长子廖玦已身负重伤昏迷多日,守军副帅连夜暗中派兵携龙卫、云骑二军军旗,将廖玦密送回京,望太宗皇帝能开天恩,重建已亡龙卫、云骑二军。

  大将在外,手握重兵,太宗皇帝怕其有所图谋,因在两军开战之前将廖忠恺夫人曲氏及年仅六岁的幼子廖珉召回帝京,以防廖忠恺心中生变。谁料经此一别,竟成天人永隔。

  噩耗传抵帝京,曲氏不胜悲痛,遂自缢殉情。太宗皇帝闻之,于群臣前几近落泪,下旨追封镇国大将军廖忠恺为武国公,其夫人曲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又开特恩,复建龙卫、云骑二军;又欲将廖玦调入禁中,遭拒,遂将其调至殿前司马军捧日军,驻京师。

  虽都是太宗朝的旧事,但距今也不过二十二年,帝京老人们谁能忘却当年廖家忠烈之举?帝京里的那些戏班子和说书人,又将廖忠恺生前诸事时时传唱。所以纵然安可洛生在今朝,对廖忠恺这个天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位武国公也不感到陌生。

  想至此,安可洛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只是竟没人注意廖将军的幼子后来如何了。”

  尉迟决也微叹,道:“天和三年,廖玦因病而故,今上遂将廖珉招入殿前都指挥使司殿前侍卫班,因存保全之意,没有对外大肆告知。”略停了一停,又道:“廖珉幼时丧父母、稍长丧兄,至今能成堂堂人材,却也不易。”

  尉迟决说完望着安可洛,却不知他这最后一句让安可洛想起了自己身世。

  幼时丧父母、稍长丧兄…安可洛心里揪起一个结来,廖珉身世虽多舛,然亦有可追思之人,可她却连自己的父母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一股酸意涌上鼻头,眼圈也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忙侧了头低下,不想要尉迟决看到自己的失态。

  尉迟决抬手抚上她的脸,轻轻一转,将她的头扭了过来,“别哭。”

  她抬眼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听了他这话,便再也忍不住,眼泪似断线的珠子般砸了下来,落在他的掌上,碎成一朵朵小花,又顺着他的掌纹流下去,湿了他的袖口。

  尉迟决拉过她的手,从她袖口中掏出那方丝帕,大手捏了帕子便在她脸上擦拭起来,边擦边道:“说了,别哭。”语气急急的。

  安可洛看着那雪白的帕子被他黝黑的大掌揉成一团,他的大手笨拙地在她脸上擦着,压得她柔嫩的脸生疼。

  突然就觉得揪紧了的心一下松开来了,她拉下他的手,垂下黑长微卷的睫毛,道:“都被你擦得痛了…”

  尉迟决一愣,扔了手中的帕子,突然向前附身,唇印上安可洛的眼睛,轻轻吻了起来。

  安可洛毫无准备,身子不由地往后一躲,却被他大掌紧紧托住。

  那温柔的触感令她的心微微抖动,脸上火一样地烧了起来。待他松开她时,她一睁眼,就看见那双黑眸中满满的笑意。

  安可洛脸羞得通红,攥了粉拳便向他身上捶去,却被他的大掌一把握住,按在胸口。

  尉迟决脸上的笑慢慢收了,正色道:“不要哭。以后,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心里大为悸动,可不等她说话,尉迟决便一下子松开了她的手,又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扭过头看向书案,道:“继续给你讲兵制。”

  安可洛看着他耳根处浮出的一点点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尉迟决他,这可是在不好意思?

  心里偷偷笑了起来,怀化大将军尉迟决脸红,不知道有几人可得幸而观之?

  尉迟决不顾安可洛的目光,只自顾自道:“殿前司所辖诸军,步军十四班直,马军三十六班直,此五十班护卫禁中安全、出入禁跸;另整编马军四军二十营,步军六军三十营,共计十二万六千人以上。历来殿前司所辖步马军均有少量远驻太原,我意将其统一之,凡殿前司所辖诸军,皆驻帝京、西京附近,以卫京师安全。

  “侍卫马军司所辖四十营,共计七万二千人以上。我意将其整编为六军三十营,约五万四千人。其中一军驻陕西前线,其余诸军尽驻河北前线。

  “侍卫步军司所辖二十军九十营,共计二十七万六千人以上,其中纯步军十军,马步混编军十军。我意将其整编为十八军八十营,其中十军驻扎河北诸路、京东、京西及府畿路,调防五军驻扎秦凤、熙河、泾原、环庆等沿西朝诸路,一军分驻淮南东西路、两浙路、江南东西路、荆湖南北路,剩余一军分驻福建路、广南东西路,一军驻四川诸路。”

  尉迟决将自己札子中内容这般娓娓道来,安可洛一边仔细听,一边在心中暗暗思量他的这些调兵驻扎之意,慢慢地,心里有了一个大概,但这大概却令她感到心慌。

  她盯住尉迟决的眼睛,颤声问道:“你…莫非准备用兵北国?”

  尉迟决看看安可洛,不答话,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

  安可洛惊道:“你疯了?!这份札子,皇上那里如何过得去?”

  尉迟决长指在折子上划着,眼睛闭了闭,又睁开来看着她,慢慢道:“今上亦有雄主之志。”

  卷一小艳疏香最娇软

  第十七章心动

  安可洛听了,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西事刚平,这就要兴兵北国,那尉迟决他…她手指又开始搅起衣服下摆,软软的绸缎绕在指间,越绕越紧,猛得一松开,全变得皱巴巴的。

  她喃喃道:“这选帅之事,也议定了?”眼睛望着尉迟决,心中不知怎的,突然怕了起来,竟不愿听到他的回答。

  尉迟决闻言,面上浮出奇怪的表情,鼻翳两侧的笑纹慢慢皱了起来,嘴也张开,露出白白的牙齿,继而大笑,声音沉厚,在这间大大的书斋里隐隐地荡来荡去。

  他看着安可洛,眸子中闪着水光,满是笑意,道:“我竟不知安姑娘如此天真。”他手指轻轻一拨,合上那份札子,“这还要交由中书去讨论。既要兵制改良,就也少不了枢府的同意。而这中书和枢府在兵事上针锋相对的局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光是中书里那些主和派的老臣,就足够皇上头疼一阵了。枢府的人虽激进,但只怕也见不得由我提出兵制改良,便是我家老爷子,见了这份札子也一定会气个天翻地覆…这些都先放下不提,单说照我的想法将天朝禁军进行裁编并调防,这裁撤下来的兵员少说也有五、六万,怎能全部一下子安置过来?再加上侍卫马步军的重新调防、军需调度,此事还须一步一步来,最起码也得花三年才能完成禁军整编。”他顿了一顿,接着笑道:“安姑娘还以为天朝明日便能往北国派兵了?”

  安可洛这才反应过来,细细地想了想,略略有些佩服起尉迟决,“是我想差了。”她不好意思地说着,想平日里她也不是个遇事便没了主意的人,怎么一见尉迟决就…她不由得微微恼了起来。

  “安姑娘毕竟不曾深触过这些。”尉迟决冲她勾了勾嘴角,又道:“而这只是兵制改良的第一步罢了。天朝武举及武学,均有须改进的地方,不过,此事非我一人之力可为…。”他看了看安可洛,却也不深讲下去。

  皱了皱眉,尉迟决接着道:“若要兴兵北国,天朝现下的国库还不足以支撑。朝中老臣太多,大半又都喜行保守之政,皇上既有心起兵,此刻正求贤若渴,恨不能寻策治天下之能臣。”他突然笑了笑,“就连我也是这心思。自古无庸相在朝,而大将能建功于外者。此次科举进士科礼部试,大哥任同考官,我还求他替我物色一位怀经纬之才、又放眼天下的相材呢。”

  安可洛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不由想起秦须来了。那张清冽的俊脸,还有那不畏天下的语气…

  “此次进士科人材荟萃,将军要的未必难求。”她抿唇笑着。

  他一挑眉,“你如何就知道了?”

  她还是笑,“且等着礼部试后,将军自己瞧罢。”

  至此,天色已是早就完全黑了下来,安可洛虽听尉迟决讲兵制觉得津津有味,却感到身下的木椅硬梆梆的,坐得久了,浑身都酸。

  她悄悄地抬眼打量这书斋,墙壁、地面、家具、摆设,不是木头就是石头,一色的黑沉沉。她心里叹了口气,这将军府还真像尉迟决这个人…

  想到天音楼里那些软绵绵的丝襦坐垫,安可洛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被硬椅子硌得微微发痛的粉臀。

  尉迟决看她脸色微异,不由道:“是哪里不舒服?”

  安可洛听了,连连摆手——纵然是坐着不舒服,但这话她如何能说得出口?她看看尉迟决,四平八稳地坐在这椅子上,想来,若是与军营相比,这将军府中已算舒服极了吧?

  “在外行军,很苦吧?”她脱口而出。

  尉迟决淡淡一笑,“习惯了。”想了想,又道:“天朝历届武举的武状元不愿从军,确也怨不得他们。”

  安可洛忍了一忍,却还是说道:“你当人人都似你这样,生在将相之家,一路平步青云,哪里受过下等武将要遭的罪…”

  尉迟决眸子深暗,嘴角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安可洛一会儿,道:“是不是想回天音楼了?”

  安可洛略一点头,尉迟决便已起身,走至门外,唤了下人来,吩咐道:“将马车备好。再替我备匹马。”

  **

  夜已深,帝京街道上的商铺早已打烊,只有酒楼、小馆子还透着光。

  安可洛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外尉迟决的坐骑蹄下敲打街面的声音。

  她没有想到尉迟决会亲自护着她回去…手指弯了弯,轻轻勾住侧面的纱帘,慢慢撩开了一个小缝,脸一偏,眼睛凑了上去。

  男人两条长腿垂下,前半个脚掌松松搭在马蹬上,上身直立,宽阔的肩膀平稳地随着马的行走而晃动,身上的黑袍几乎要与夜色融在一起。

  那种刚强英悍的男子气息,透过这薄薄的纱帘,令安可洛的心动了一动。

  “大将军是英俊…”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看来那些传闻里还是有真话的。

  她埋下小脸,不再去瞧他,头靠着车厢侧板,这马车晃晃悠悠的,困意是一阵阵袭来,眼皮也是越来越睁不开。

  回来得这么晚,还不知该如何对楚娘说呢…她心里念叨着,眼睛慢慢闭了起来。

  马车在距天音楼还有二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尉迟决翻身下马,展了展袍子,走到马车前,笑道:“既是急着回来,怎么到了却不见动静?”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出来。

  尉迟决面色疑惑,上前抬手撩起了帘子,看清了里面,便笑了起来。

  **

  天音楼里,来消遣的男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得差不多了,小厮们也开始打扫地面、擦拭桌椅板凳,准备落下门闩打烊了。

  可大厅里还有一男一女站在当中,女的面容秀丽,男的风神俊朗,但这些打杂的小厮,不知何故,都不肯走近两人半步,走来走去也是恨不得绕远路而行。

  年轻女子双手叉腰,眼睛盯着站在她对面的男人,道:“说,你到底把安姐姐拐到哪里去了!现下都已是什么时候了,还不见她回来!”语气颇为不善。

  年轻男子老实地站着,满面无奈的神情,小声道:“我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这事儿和我又没关系…”

  年轻女子冷笑道:“说这种话谁相信呢,自己做的好事还想赖别人!”

  年轻男子听了,声音也不禁高了些,道:“我说你这个女人,刚才唱曲儿的时候还声如黄雀、满面娇羞的样子,怎么现在就变得如此凶神恶煞?”

  “你说谁凶神恶煞?嫌我凶神恶煞干嘛还要点我给你唱曲儿?你这个臭男人、臭男人、臭男人…”年轻女子说着,小手攥起,粉拳就朝男人身上挥去。

  年轻男子却躲也不躲、闪也不闪,看着她的拳头一下下落在自己身上,虽面色苦闷,眼底却是满满的笑意。

  天音楼大门口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年轻男子顺眼望了过去,待看清了之后,不禁张大了嘴巴,抬手指着来人,道:“你…你把她怎么了?”

  年轻女子听了,转身回头看去,也是吓了一大跳,竟一下说不出话来。

  尉迟决看着这两人,不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着那年轻男子,轻声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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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之志

  廖珉面露尴尬,道:“我…”才说了一个字,就见尉迟决皱了眉,轻声道:“嘘。她睡着了。”

  范衾衾瞪大了眼睛,看着尉迟决横抱在怀中的安可洛,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廖珉拉着往后退了一步。她回头,见廖珉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再看看眼前皱着眉、脸上又全无表情的尉迟决,便把已至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呃,尉迟将军不笑的时候,还是怪吓人的…

  安可洛的头本是歪歪地靠在尉迟决的胸前,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几人小声说话时,似是吵着她了,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小手攀上尉迟决的肩,脑袋贴着他的颈子蹭了蹭,散落下来的发丝拂过他的脸,柔柔地落在他肩上。

  尉迟决低头看着安可洛,唇上划过一抹笑,结实的手臂随着她的挪动也移了移位置,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范衾衾看着两人亲昵的举动,还是忍不住,嘴里小声念叨道:“都到这儿了,还抱什么抱。”

  尉迟决黑眸眯了起来,瞥一眼范衾衾,脚下已是向楼梯迈去,路过范衾衾身旁时,他略停了一停,道:“还请这位姑娘带个路。”

  “带…什么路?”范衾衾一脸茫然。

  廖珉在她身后一抿唇,轻声笑道:“自然是安姑娘的房间了。怎么连这都反应不过来。”

  范衾衾见尉迟决抱着安可洛停也不停地上了楼,也就顾不上和廖珉斗嘴,急急地在后面提了襦裙跟上,待上了楼,忙快步走到尉迟决前面,小声道:“将军还请留步,这里是众姐姐们休息的地方,怎么说也不方便…”

  尉迟决一挑眉,脚下步子却是丝毫没有放慢。

  范衾衾见状,跺了下脚,遂走在前面,到底左转,又走到底,推开了最尽头那一间房的门。

  梳云在屋内坐在椅上,头靠着身边的小几,等得是昏昏欲睡。忽然听见门被人推开,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一个身着黑袍的高大男子,抱了安可洛走进屋内。

  这男人的脸,看起来好眼熟呢…梳云一下子睡意全无,惊得跳了起来,他他他、他不是那日来过天音楼的尉迟将军么?

  尉迟决也不理会,看到房内一侧的那张黑色雕花大床,便走了过去,肩膀微微一侧,挤开垂下来的浅红色纱幔,将安可洛轻轻放在床上软软的被褥上。

  安可洛身子一挨床,便拥着被子,细小的腰身一扭,便翻了个身,将脸转向内侧。

  尉迟决看着安可洛搭在床沿的两只小脚,微微一笑,弯了身,便要将那脚上的金丝绣花履除下来。

  梳云在一旁看了,忙慌慌张张上前,嗫喏道:“那个,还是我、我来吧。”说着,便挡在尉迟决身前,替安可洛把鞋脱了,正要接着脱袜,手却一停,转过头来,红着脸,道:“那个、那个,将军…”

  尉迟决却也明白,只“嗯”了一声,看了床上的安可洛一眼,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一直倚着门框的范衾衾才大松了口气,知道楼下自有小厮招呼,也就不管尉迟决和廖珉二人,轻轻地将门关上。她走到一旁铜架子上,拿起搭在上面的汗巾,在盆里用清水绞了,又走到床边,想替安可洛拭面。

  床上的人儿突然翻了个身,脸蛋儿绯红,黑长的睫毛动了动,眼睛就睁开来了。

  安可洛看看床边的梳云和范衾衾,悄悄道:“尉迟将军走了?”双手一撑便坐了起来。

  范衾衾手中的汗巾啪地落在地上,瞪大眼睛道:“安姐姐,你竟是一直在装睡…好手段,连我也骗过去了。”

  安可洛红着脸,腿垂在床边,脚踩进鞋里,道:“先前在马车里确是睡着了的,被他抱出来也不知道。进来后听见你说话,才慢慢转醒了的。但被他那么抱着,我哪里好意思当着你们的面睁眼,只得接着做样子罢了。”她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汗巾,接着道:“谁料你还真拦也不拦地让他一路进了这儿…”

  “我拦也不拦?”范衾衾听了这话简直要翻白眼了,“姐姐是没见将军那眼神儿,真能生生把活人冻成冰块…”

  梳云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姑娘,我也觉得尉迟将军不笑的时候好吓人…”

  安可洛看着她们俩这神情,心里不禁笑了笑。尉迟决那一身戾气和刀刻一般的脸庞,确是吓人呢…

  突然想起了什么,安可洛抬头看看范衾衾,揶揄道:“衾衾,你和廖公子是怎么一回事儿?”

  **

  天音楼外的街上,尉迟决先将马车打发回府,又跃上马,与廖珉一同驭马而行。

  寂静的夜里响起不紧不慢的马蹄声,尉迟决侧了头,看着廖珉,道:“你和天音楼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黑暗中,廖珉摸摸自己的鼻子,声音略略有些干涩,“她叫范衾衾。定之,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尉迟决沉默片刻,又道:“她可知道你是谁?”

  廖珉一笑,“她那模样你也瞧见了,我哪里有说话的机会。”

  尉迟决道:“你是动真格的了?”顿了一下,“那事,你不会忘了吧。”

  廖珉手中缰绳一紧,座下的马鼻子喷了几口气。以暗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他声音沉道:“多年之志,怎么可能说忘就忘。若是忘了,这次也不会求你了。”

  尉迟决点点头,“你的心思我明白。”

  廖珉苦笑一声,“可有时,仍是没有办法,尽做一些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事情。”

  尉迟决略一迟疑,道:“其实,你若真喜欢那个姑娘,不如趁现在去要了来,免得将来…”

  “那你为何不直接将安姑娘收了算了,”廖珉嗤道,“敢情是只有尉迟大将军懂得这强扭的瓜不甜之理。”

  尉迟决不由浅笑一声,道:“她当我是靠了我家老爷子才坐到了今天这个位子。我在她心里,和那些靠恩荫补官的公子哥儿没什么两样。”

  廖珉奇道:“你竟没有同她说过以前的那些事?”

  尉迟决鼻腔里哼了一声,道:“那些事岂是随口想说便说的?就让她这样觉得罢,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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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局势

  廖珉想了想,笑道:“那份札子,你准备什么时候呈给皇上?明天?”

  尉迟决点点头,也不多言。

  廖珉微一皱眉,道:“不如过两天,等兰台那帮人消停下来再说。”

  尉迟决慢声道:“西事刚平,皇上便欲增兵北国,如此焦急,你当他是为了什么?”

  廖珉眼珠转了转,“可是…因为晋王?”

  尉迟决不答,策马行了几步,道:“我虽然在外四年,可帝京里的事情我并非一无所知。两年前皇上想要迁都西京,晋王那一句‘在德不在险’,可是传遍天下了。”

  廖珉闻之,不免慨叹,道:“真不知是福是祸。”又苦笑着,“定之,你说说,昌平还整日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何是好?”

  尉迟决冷哼一声,道:“你当昌平他不知?连我们这些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事情,他定是心里比谁都清楚。但晋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天和三年始兼帝京府尹,位在宰相之上,这么多年来,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满布朝堂,兰台便是一例。皇上心里明白得很,我回帝京那日,召我在延和殿觐见,这姿态已是做得足了。”

  廖珉道:“那,尉迟相公的意思是…?”

  尉迟决眸子一暗,叹道:“老爷子的心思实也难测。其实近几年,他如何不是如履薄冰…”他苦笑一声,接着道:“还有大哥。帝京人人都道尉迟一门皆及通显,其实不过是皇上怕晋王一人做大罢了。”

  廖珉道:“尉迟大哥近来还好?听说此次科举进士科礼部试,尉迟大哥要做同考官。”

  尉迟决点头,道:“你一提到这个,我便想起王相公这个老顽固来了。此次便是他任主考。”

  廖珉笑笑,道:“王若山虽在政见上颇为保守,但这爱才之心,只怕朝堂上下无人能及。王相公文章又做得极好,深得天下仕子之心,这次由他来做主考,最好不过了。”

  尉迟决道:“听说皇上有意替昌平择婚。今日他匆匆来我府上,我却也没顾得上问他这事儿。”

  廖珉大笑,道:“没想到你对这事儿还挺上心的。你领兵在外,殊不知这四年里昌平违抗圣意多少次了。每次皇上一提起这事儿,他便去央求太后。皇上至孝,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

  尉迟决嘴一瘪,道:“任性!”随即轻轻笑了笑,道:“昌平心性儿也太高了,究竟什么样的女子他能看上?”

  廖珉眨眨眼,笑道:“定之,你可还记得两浙路节度使邢合森家的大小姐?”

  尉迟决闻言一愣,想了半天,才惊诧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昌平他不至于…”

  廖珉自顾自地笑着,也不答话。

  两人一路策马,转过街角,钦赐将军府便在眼前。

  尉迟决一勒马缰,看着廖珉,道:“不如就宿在我那里算了。”

  廖珉挠挠头,“不回去的话,只怕…”

  尉迟决打断道:“你小子仗着皇上的恩宠,深更半夜在天音楼晃荡都不怕,怎么在我府上留宿一晚便怕了?”见廖珉还在犹豫着,尉迟决接着道:“那事儿,也须再同你商量商量,皇上这关不是好过的。”

  廖珉闻之,眉头一紧,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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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和十六年三月初七,进士科礼部试的前一天。

  悦仙楼里的举子们大多都在自己的房里埋头苦读,做最后的准备,到了吃饭时间也不出去,只是叫店里的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间里来。于是悦仙楼的二楼比起平日,多少显得有些空空荡荡,与一楼大堂吵吵闹闹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悦仙楼门外的街角,有一个身着锦袍的少年公子带了小厮正在徘徊。

  那小厮身形颇矮,着一件素色布袍,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清嫩的小脸上,两只大大的黑眼睛怯怯地看着那少年,嘴里小声道:“小…”

  “嗯?”少年一听,眉毛就立了起来,眼睛瞪着他道:“都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还是记不住?”这少年皮肤白嫩,生着一双杏眼,配着微浓的两道眉毛,倒显得英气十足。

  小厮听了,忙道:“公子…您若要出来游街,叫老爷派辆马车不是更好,却偏偏扮成这个样子,何苦来…”

  被唤做“公子”的少年气道:“说你笨,你还真是笨。那些讲才子佳人的书里,十有六七都是闺门小姐女扮男装出门游玩,才撞上意中人的。从没见有哪个是坐在马车里还能认识男人的…你懂是不懂?”

  那小厮点点头,可怜巴巴道:“可若是叫大少爷知道了,肯定会把我赶出府的…”

  少年公子一脸无奈,道:“大哥今日在礼部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心思管我出没出门。只要你乖乖地不告诉别人,那不就没人知道么?”

  小厮抽了抽鼻子,道:“小…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啊?就这样站在这里等男人来么?”

  少年公子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手一抬,用扇子指着前方,笑道:“前面是什么看到了没有?悦仙楼!书里写的,这才子佳人第一次见面,往往都在酒楼。明日就是进士科礼部试,那些应考举子们今日必定都待在酒楼里温书,没一个出去的。”

  小厮一脸崇拜地看着少年,道:“公子真厉害,连这都想好了。“

  少年得意道:“那是自然,否则那么多书我岂不是白看了。这书里一般都是这女扮男装的小姐遇上才华横溢的考生,两人一见钟情,而这考生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夺了状元之位,之后马上去那小姐家上门提亲…”少年一脸陶醉的神情,“你说,这岂不比我自己在家等着被爹爹、大哥嫁给一个毫不相知的人要好许多?”

  身旁的小厮连连点头,咽了下口水,道:“公子,那我们还等什么?快点进悦仙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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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小姐

  两人甫一入悦仙楼,就引得正在大堂饮酒吃饭的男人们看了过来。坐在靠门口的男人车夫模样,身上仅着一件单薄的布衫子,袖子也挽到手肘上,露出两条粗壮黝黑的胳膊。这男人的目光在少年脸上、身上扫了两圈,又埋下头扒拉碗里的饭。

  小厮看着这形形色色男人们的目光,脚下不禁往少年的身后挪了两步,贴着少年的耳边小声道:“公、公子,这些人看我们的眼光,怎么这么奇怪…”

  少年干咳了一声,掩下脸上不自在的神色,侧了头道:“当然是因为你家公子风姿绰约、光彩夺目了。”

  “风姿绰约…”小厮口中念叨着,微微扬起小脸,“这个不是形容女人的么…?”

  少年扬手用扇子轻轻敲了下小厮的头,皱眉道:“就你话多!”

  小厮摸了摸头,撇撇嘴,不再说话,乖乖地站在身后。

  身上搭了抹布的跑堂一溜儿小跑地从大堂那头过来,眼睛飞快地打量了这主仆二人,脸上堆起了笑,道:“呦,这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悦仙楼吧?”他看看少年身上的衣服,笑容堆得更足了,“看样子公子不是来住店的,定是来咱这儿吃饭的吧?我这就给您上楼收拾一间雅间儿出来…”

  少年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眯着眼睛看着跑堂的,下颌略略扬了起来,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坐雅间儿?”

  跑堂的微微一愣,随即又笑道:“这位公子,瞧您说的,小的还能看错人么?”

  身后的小厮细声细气道:“这你可就说错了。我家公子就喜欢热闹,不喜欢雅间儿。”

  跑堂的看了看人声鼎沸的大堂,面露难色,道:“难不成这位公子想坐这大堂里?”

  少年一摇头,道:“你们这儿考进士科的举子们平日里都在哪儿吃饭?”

  跑堂的虽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却也只能答道:“他们都是在二楼吃的,一般不常下来。”

  少年红唇轻启,面露笑容,道:“那我就去二楼。”

  跑堂挠了挠头,道:“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二楼都被那些举子们给包下了,一般人若要上楼,就只能去雅间儿了,可您又不要雅间儿…”

  少年也不恼,只是回头向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忙摸进胸口,掏出一叠交钞来,小手抽了几张,放在跑堂的眼前晃了晃,道:“这是我家公子打点你的。你看…”

  跑堂的见了,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连连笑道:“好说,好说。”手接过交钞,飞快地揣进怀里,“公子今日来可算赶巧了。那些举子们大多在自己房内温书,所以二楼还有很多空着的桌子没人呐。公子请这边走…”说着话,跑堂已在前面带路,向楼梯走去,全没注意身后少年的脸色已是变了。

  都在房内温书?少年略微有些恼了,却也没辙,只得跟了跑堂的先上了楼。

  二楼果然清冷,寥寥无几的人散散地坐在桌边,互不搭话,一边吃着盘中的菜,一边盯着手里的书卷。

  跑堂的捡了一个靠边的桌子,快速地把干净的桌椅又抹了一遍,笑道:“公子请坐。想要吃点什么?”

  少年看着那张离举子们颇远的桌子,皱了皱眉,脚下没有动,眼睛咕噜噜转着,将二楼的人们扫了个遍。

  窗边的四人桌前,坐着一个素色布袍男子,正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往口中送菜,又时不时拿起面前的酒杯浅酌一口,不似其他人盯着手中捧着的书,这男子咀嚼时,眼睛总是瞥向窗外的大街上。

  少年本已僵了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也不管在一边候着的跑堂,只自顾自地朝窗边那男人走了去。

  啪地一声,少年将手中的扇子放在男人桌上,扬起红唇,微微笑道:“这位兄台可是一个人?不介意我也坐这儿吧。”

  秦须慢慢抬眼,一双细长的眸子略略看了少年一眼,又瞥向窗外,嘴唇微微动了动,道:“介意。”

  这两个字清晰无比,少年愣住,身后的小厮已经开口:“你这人怎的这般无礼,我家公子想要坐在这里,那是给你面子!”

  秦须看也不看眼前的两人,细长的手指夹着筷子,轻轻拨弄着盘中的菜,道:“在下不要这个面子。”

  少年的脸微微涨红,撩起袍子下摆,一屁股便坐在了秦须对面的椅子上,大声将跑堂唤了过来,冷笑道:“这人都点了些什么菜,依样给我来一份。还有这酒,也给我上一瓶。”

  跑堂的何时见过这种事情,虽不明白这少年为何如何较真,却也不敢多问,应了声便下楼去了。

  秦须抬头瞥一眼少年,见少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盯着他看,白嫩的肌肤下微微渗出细红的血丝,红润的嘴唇嘟起,放在桌上握着扇子的手也在抖,显是被他气得不轻。

  小厮在少年身后低下头,凑近了道:“公子,这和书里写得怎么不一样呢…”

  少年正在气头上,蛮声道:“要你多嘴!”

  秦须听了,又抬头看了看那小厮,再看了看少年,嘴边划过一抹轻笑。

  那笑容在他唇边缓缓漾开,牵动了嘴角的笑纹,衬得那双色正芒寒的眸子里也满是笑意。

  少年见了,脸不禁红了,抬手搓了搓脸,咳了一声,道:“喂,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秦须低了头继续吃菜,“你是谁与我何干。”

  “你…”少年一恼,脸色涨红,“那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秦须缓缓道:“姑娘想要知道在下的名字做什么?”声音不大,却足以吸引旁边两桌的人看过来。

  姑、娘?触及别人好奇的眼光,少年浑身发抖,声音颤道:“你、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呢?谁是姑娘?”

  “若要不是,姑娘何必如此激动?”秦须的语气不紧不慢,面色平稳。

  少年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道:“你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外加血口喷人!有本事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咱们走着瞧!”

  跑堂的正举了托盘送酒菜上来,正好听见少年的叫声,连忙跑至桌边,打着哈哈道:“秦公子,这是怎么了,两位有话不能好好说…”

  少年一把推开跑堂的,满面怒容,道:“这菜我不吃了!”抖了抖袍子,抬脚便往楼下走,还在桌边站着的小厮忙从怀里摸出交钞扔在桌上,也不管钱多钱少,慌慌张张追了下去,留下一脸茫然的跑堂一人站在那儿。

  “秦公子,这…”跑堂的喃喃道。

  秦须微微一笑,道:“既然她不吃了,你不如放在这里,我吃。”

  少年气冲冲地下楼,口中念着:“不就是个臭举子么,他以为他是谁啊,他千万不要让我知道他姓甚名谁,否则我定让大哥替我出了这口气!以为读了两天书了不起啊,就可以随便作弄人,好像谁没读过书一样…”

  跟着后面的小厮小声道:“公子,你不是说,不能让大少爷知道你今日出来了么…”

  少年脚下不停,回头怒道:“要你多嘴!你是想和我作对还是怎的…哎呦!”一头便撞上了来人,身子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脸朝地摔下去,后领却被人一提,捞住立了起来。

  “放手!哪个王八蛋走路不长眼睛,也不看看是谁就敢往上撞…”少年胡乱扭动着身子,觉得领口一松,立马转过身子,正要接着开骂,却撞上一张冰一样的脸。少年顿时噤声,再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人,腿一软,身子差点又要倒下去。

  少年怯怯地瞄了眼他,垂下小脑袋,软软地开口,道:“二、二哥…”

  卷二桃花点点英雄路

  第二十一章赐婚

  少年口中说着,两只小脚悄悄地往门口移去,趁那满面冷色的男人不注意,突然转过身就往悦仙楼的门外跑去。

  “尉迟紫菀。”身后一个冷冰冰、硬梆梆、口气十分不悦的声音响起来。

  少年腿又是一软,回过头,红唇撅着,可怜巴巴道:“二哥…”

  “过来。”又是冷冰冰的两个字。

  少年瞄了瞄悦仙楼外碧天下的明媚阳光,又瞅了眼里面这个寒气逼人的男子,心里是万般不情愿,但又不敢违命,只得慢慢儿地挪了过去。

  尉迟决眯起眼睛,看着尉迟紫菀这副不男不女的样子,心里琢磨着,是应先把她压在腿上打一顿屁股,还是应先把她扔回相府锁在房里。

  深深吸了口气,尉迟决将胸中那股火压下去了一点,低了声音道:“你扮成这副样子在这里做什么?给家里丢人么?”

  “我…”尉迟紫菀正要搪塞,看着尉迟决那吓人的样子,竟说不出话来。眼珠转了一转,她突然抽了抽鼻子,咧开嘴巴,挤起眼睛,大声哭道:“二哥…”她飞快地向前迈了两步,扑进尉迟决的怀中,头在他胸前蹭着,接着哭道:“我就是想今天出门给爹爹买点悦仙楼的桂花糕,好给他个惊喜…但没想到在这儿被人欺负了,呜呜…二哥,你可要替我报仇哇…呜呜呜…”

  尉迟决看着怀中哭声震天的尉迟紫菀,眉头紧锁,道:“你被人欺负了?”

  “嗯嗯嗯,呜呜呜…”尉迟紫菀忙不迭地在他胸前点头,小脑袋暗中朝上偏了偏,看见尉迟决似刀子般的目光,又连忙埋下头,接着继续哇哇大哭。

  尉迟决哼了一声,道:“是不是说反了,应是你欺负别人了吧?”

  动静闹得如此之大,跑堂的早已去禀了张自享。张自享听了忙从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因走得快,身上的赘肉一颤一颤的,让旁人看了忍俊不禁。

  张自享看见这少年扑在一个高大的黑袍男子怀中大哭,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上前来道:“二位公子,是出什么事儿了?”

  尉迟决瞥一眼张自享,不答,伸手扣住尉迟紫菀的颈子往上一抬,一张干干的小脸就扬了起来。

  尉迟紫菀来不及反应,口中还作哭声,眼睛对上尉迟决冰冷的目光,连连倒抽气,“二哥…二哥你下手轻点呀,哎呦…”她看看旁边张自享愕然的神情,又对他“嘿嘿”笑了两声。

  尉迟决道:“说,你欺负谁了,去给人陪不是。”声音不高,却是威严十足。

  尉迟紫菀身后的小厮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开口:“二少爷,小姐她这次确实没有欺负人,只不过是因为书上写得不对罢了…”

  尉迟决横眉一挑,“书?什么书?”

  尉迟紫菀连忙喝道:“碧环还不住嘴!就逞你会说话!看我回去不…”

  就在这时,悦仙楼门口冲进来一个人,口中叫道:“大消息,惊天大消息!”众人看去,却是平日里常在悦仙楼里晃荡的茶博士。

  一个男子不以为然道:“次次都说是大消息,还不就是想要讹我们的钱…这次定不会再上你的当。”

  那茶博士也不恼,走到台前给自己倒了碗茶,一口气喝下去,抹了把嘴,笑道:“这位客官说差了,小的这次分文不收,便要告诉你们这个大消息!”茶博士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大堂中间,大声道:“我来的路上,正巧看见了照壁前新抄录的朝庭邸报,你们知道出什么事儿了么?”

  大堂里吵吵闹闹吃饭的人都静了下来,只等这茶博士说下去。

  尉迟紫菀也好奇起来,眼巴巴地瞅着那茶博士,想听听他嘴里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茶博士见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才得意洋洋道:“皇上第七女许国公主要下嫁怀化大将军尉迟决了!”

  大堂里的人静愣片刻,然后哗地炸开了锅。马上就有人跳起来对茶博士大叫道:“你这消息准是不准?别像前几次那样,都些是捕风捉影的事儿!”

  茶博士嗤笑道:“这位若要不相信,自个儿去照壁那儿瞧瞧罢!今日皇上新下的旨意,小的还能拿这事儿玩笑不成?”

  悦仙楼里的人们全都纷纷议论起来,不再有人理会先前在门口哭闹的那三人。

  尉迟紫菀张大了嘴巴,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再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盯着面无表情的尉迟决,咽了下口水,道:“二哥,这可是真的…?”

  尉迟决嘴角抽动了一下,什么也不说,扣住尉迟紫菀的手腕,连拉带扯地将她拖出了悦仙楼,碧环也忙在后面跟了出去。

  他们身后,悦仙楼里人们说话的声音清楚地飘了出来,尉迟紫菀听见人说:“我说这是天作之和!惟有许国公主这样的人物,方配得上尉迟将军这等英雄…”

  能觉察出身旁兄长的僵硬,尉迟紫菀不敢多言,侧了头看看尉迟决,见他的唇抿成一线,眼睛半眯着,睫毛在微微地抖。

  尉迟紫菀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尉迟决的性子直,若是没有的事情,必定会张口否认,此时他这不吭不响的样子,倒是坐实了这赐婚一事。只是,看尉迟决这副模样,好像对圣上赐婚很是不满?

  不想自讨没趣,尉迟紫菀“哈哈”笑了两声,转开话题,道:“二哥,你今日怎么也想起要来悦仙楼了?你不是最讨厌酒楼这种地方么。”

  尉迟决看了她一眼,眉头又紧了紧,不答话,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呃,自己难道又说错什么了么?尉迟紫菀委屈地想着,忙跟在后面走着,低了头,突然发现尉迟决手中拎着一个绯色锦盒,样子似是悦仙楼的桂花糕——原来是来悦仙楼买桂花糕了呀,可是,这种事情吩咐别人来做不就好了,干嘛还要亲自来…尉迟紫菀口中小声嘟囔着,却也不敢再去招惹尉迟决,脚下快步走着,心里巴望着尉迟决能看在她比较“乖”的份儿上,回府之后不要对爹爹提起今日的事情。

  秦须倚在悦仙楼二楼的窗边,看着尉迟决与尉迟紫菀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角,嘴角弯了弯,心里叹了一声——尉迟将军果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