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5章难求
作者:行烟烟      更新:2020-08-24 05:08      字数:12304
  行烟烟赋花澜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番外第11-15章难求第十一章难求

  帝京外城南部朱雀门外的国子监,因路边春雪消融,门前淌起了一条细细的小溪。

  带着暖意的阳光铺洒下来,一只着青靴的脚跨过了那汪冰水,人慢悠悠地朝国子监门外候着的一辆马车走去。

  曲领大袖的紫色襕袍下摆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鼓了起来,露出袍子下面的棕色裤脚,头上的软脚襥头软绵绵地贴着束起的发,男人面如温玉,唇红齿白,身形清瘦,但举手投足间自有风姿。

  在马车旁候着的一名便服中年男子早已上前,毕恭毕敬道:“主子。”

  年轻男子看着那马车,眉头皱起,红唇一张,“啧。不是同你说过了么,备马!备马备马!备马什么意思你懂不懂?不是让你备马车!”

  这语气颇为刺耳,但中年男子面色丝毫不改,显是已经习惯了,“主子,行事要注意身份。”

  年轻男子眼睛朝天翻了翻,深吸一口气,又道:“好,马车便马车,但这是什么,四轮的!你存心不想让我出去是不是?”

  “主子,您既要出门,自然要乘四轮马车,小的已经将舆上饰物拿掉许多,为的就是让您方便…”

  年轻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得了得了,你那一套今天给我省省吧。你现下立即给我卸一匹马下来,我才不会乘这个出去。”

  “主子,您若坚持这样,小的只能回去禀报…”

  “别,别别别,”年轻男子脸上的肉抽动了下,叹了口气,大有壮士断腕的神情,道:“那便这样吧。回去后你若敢多嘴,看我以后…”眼珠转了转,却也想不出来能威胁人的词儿,年轻男子无奈地撩起袍子,抬脚上了马车。

  这辆四轮马车在帝京街道上缓缓而行,引来街头众人的驻足观看。

  “喂,你能不能快点儿,再这么慢我可就自己跳下去用脚走了!”车厢里传出闷闷的年轻男子声音。

  中年男子唇边划过一丝旁人不易觉察的微笑,加快了驾车的速度。

  “这还差不多…”年轻男子又嘟囔了一声。

  车行了近一柱香的功夫,突然停了下来。

  年轻男子一见车停,大喜,急急忙地便要下来,撩开帘子一看车外,声音怒道:“怎么停这儿了?我不是说了要去天音楼么?”

  中年男子不急不缓道:“主子,您且不急,先瞧瞧前面再说罢。”

  年轻男子闻言,探出头,向前面望了一眼,不禁咋舌,道:“这…这是何理?”

  离天音楼约还有半里地,街面上已排了长长的车马队伍,这辆四轮马车被挡在后面,是左也不能行,右也不能穿的,只得停在了原地。

  眼前此景仿佛正是中年男子意料中事一般,他面色平稳道:“想是天音楼安可洛终肯登台一事传出来后,那些王公子弟、朝庭命官,均欲一睹其绝世风姿,便一涌而来了。”

  年轻男子的嘴角撇了下来,苦笑道:“这可如何是好,莫不是真得动脚走过这半里地去?”

  他看着前面那熙熙攘攘,人来人往,马匹嘶鸣,车驾东倒西歪的景象,脸上浮现出挫败的神情,不由叹道:“罢了罢了,看来老天是遂了你的愿了。”他盯着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脸,“我说,你想笑就笑吧,憋得久了对身子可不好!”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道:“主子,那咱们可是要回去了?”

  年轻男子手指轻轻摸着下巴,突然笑得极其灿烂,道:“掉头,去钦封怀化大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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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音楼内,大厅靠近门口之处,单单摆了一把红木椅子,上面坐着一名穿白色布袍的男子,面容异常清秀,俊雅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

  罔顾天音楼里姑娘小厮们向他投来的异样眼光,他就静静地坐着,看着门外。

  每当有男人踏过门槛,不等天音楼的姑娘上前招呼,此人便马上开口:“这位公子,可是为了见安可洛姑娘而来?”脸上满挂温和的笑容。

  纵使来人觉得莫名其妙,面对这样一张笑脸,也只能勉强道:“正是。不知兄台何意?”

  此人便会接着笑问来者:“敢问公子带了多少钱来?”

  来人听了总会面露愠色,撩下一句“关你何事?”,便要进去。

  此人长腿一迈,手臂一伸,便牢牢挡住人家,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厚叠交钞,在人家面前晃晃,仍是笑嘻嘻地望着别人。

  通常到此时,来者便会面露难色,悻悻而走。

  但也有例外的,若来者为蛮横之人,往往一边口中骂着粗话一边要硬闯,根本不理会他亮出来的那叠交钞。

  此人也不和人急,摆着笑脸,手掌一转,便扣住人家手腕,另一只手把交钞揣好,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件物什,在人眼前晃晃。

  被他扣住手腕的人,早已痛得额角发汗,待到看清他手里之物,更是大惊失色。

  随后他手一松,再蛮横之人都会默然离去,他就笑嘻嘻地看着人家背影,再笑嘻嘻地坐回椅子上,等着下一个登门的男人。

  负责在大厅擦桌子的小厮已经将同一张桌子擦了十八遍了,眼睁睁地瞧着这个怪异男人的怪异行径,不停地咽自己的口水。

  这人不光不让欲见安可洛的男人进来,还不时地看看在大厅的姑娘们,对着她们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范衾衾走到他跟前,满脸怒色,大声道:“喂,你这人真是好生奇怪。天音楼如何得罪你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走?”

  这人听了,朝范衾衾眨眨眼睛,黑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眼睛眯成了半月形,笑得更是迷人,道:“这位姑娘不单貌美,连声音都这么动听。”直直的眼神将范衾衾瞅得脸都红了,“我先前不是说了么,我有事要见安姑娘,还请这位姑娘去帮我传个话。”

  范衾衾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清了清嗓子,道:“你说这话也不觉得脸红,那么多人要见安姐姐,都被你赶走,凭什么你要见便见?好端端一个人,正事儿不做,偏在我们天音楼从下午一直耗到现在,你瞧瞧,外面天都黑了,你烦不烦啊?”

  这人听了,哈哈笑了两声,道:“天黑了正好。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耐心倒是足得很。何况,即是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这位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范衾衾奇怪道:“受人之托?难道还有人求你来这儿赶别人走?真是奇了!”

  男人的嘴角弯起来,道:“只要安姑娘下来,我说完要说的事,便走。决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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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旧识

  范衾衾还欲开口,就见白袍男子笑嘻嘻地望着她身后,突然站了起来,道:“这位可是安姑娘?”

  范衾衾转身,见安可洛陪了楚沐怜下来,急急叫道:“安姐姐,你出来做什么,这人根本不需要理会,索性让他等到底,不吃不喝的,看他能坚持多久!”

  楚沐怜嗔道:“瞧瞧这张没轻没重的嘴,让旁人听了,还当我们天音楼的姑娘个个像你似的,一点礼数都没有。”

  白袍男子因笑道:“这倒不要紧,在下最喜欢这样不服常理的姑娘。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范衾衾见他语气颇为轻佻,脸又是一阵红,正要张口再骂,手却被安可洛拉住了。

  安可洛微微一福,道:“楚娘今日身上不爽,我一直陪在身边,郎中才来看过。先前是怠慢了公子,只是不知公子挡着天音楼的门槛,究竟何意?”

  “不敢,”白袍男子勾了勾唇角,“想必安姑娘也瞧见了外头的人马盛况,在下实是受人之托,不想安姑娘受扰,给安姑娘一个清净罢了。”

  “受何人所托,公子可否言明?”安可洛虽在楼上,但先前梳云已将这男子在大厅的行径细细对她描述了,心中料定此人不凡,但听到他是受人之托,也不免惊讶,竟不知什么样的人可以开口让他做事。

  白袍男子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安可洛,笑道:“那人说了,安姑娘一见这个便知。”

  他掏出帕子之时,安可洛便已明白——是她昨日在偏厅替尉迟决擦拭手背上血迹时用的,后来便怎么也寻不到了,谁能想到此刻却在这白袍男子身上?

  一想到尉迟决,她便浑身不自在起来,耳朵发烧,却也不得不接过那帕子,赶紧塞进袖子里。

  身旁的范衾衾早叫了起来,“那不是安姐姐一直随身带的帕子么?你是怎么偷了去的?”

  白袍男子闻言,一脸愕然,“这位姑娘,在下如何得罪你了,你要如此污蔑在下?我与安姑娘今日才见,那帕子怎会是我偷去的?”

  范衾衾小脸俏红,仍不依不饶道:“看你这人嬉皮笑脸的样子,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的?谁知道你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偷了这帕子,还不就是处心积虑地要见安姐姐一面!”

  白袍男子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得,本想做件好事以成人之美,谁料竟被一小母狼咬住不放?我何时受过如此待遇,哎…”

  范衾衾跳了起来,怒道:“你骂谁是小母狼?”

  白袍男子却不再接茬,看着安可洛苦笑道:“还望安姑娘还在下一个清白罢。”

  安可洛已是尴尬至极,低声道:“那人…他为何要让你来这一遭?”

  白袍男子一击掌,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似的,嘻嘻笑道:“差点就忘了正事儿了。那人说了,若安姑娘最后肯见我,便要我给安姑娘带一句话:‘我一向是说到做到之人’。”

  安可洛听了,脸噌地一下红透了,想起尉迟决先前对她说的“既是我迫了你登台,那我便负责还你个清净。”——这白袍男子今日所为,可不正是应了尉迟决这话么。

  白袍男子瞧着她的模样,笑得更加开心了,“安姑娘,那人还说了,若安姑娘肯有一点点感激我今日所为,天音楼外有马车候着。”

  这几句话,旁人听了均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白袍男子话中何意。

  倒是楚沐怜的脸上露出些许了然的神色,道:“洛儿,也真难为那人了,莫要拂了别人的一片心意。”

  “楚娘…”安可洛惊讶于楚沐怜的态度,但看到楚沐怜那淡定的眼神,便叹了口气,对白袍男子道:“如此就有劳公子了。”

  白袍男子吁了口气,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笑道:“安姑娘客气了。”他在前引路,走至天音楼门口时,却又回头,望了望范衾衾,嘴角翘了上去,“早知道这地方如此有趣,我倒是该早来看看。”

  天音楼外的街角,弯过去一点,一辆四轮马车赫然在目。

  安可洛一惊,看向白袍男子,“这…”

  白袍男子挠了挠头,尴尬地笑笑,道:“这也是那人的意思。哎,他一旦坚持什么事情,任是谁也劝不了。安姑娘还请上车罢。”

  安可洛迟疑道:“这可是要去相府?”

  白袍男子笑道:“安姑娘别紧张。是去圣上新赐的大将军府。”

  **

  一下车,便见正门前左右蹲立的一双石狮,那狮子眼里冷冰冰的神情,竟让她又想起了尉迟决那刚硬的模样。

  车停时,早有家丁迎了出来,白袍男子笑问:“将军此刻在哪儿?”

  “三堂的书斋。”家丁老老实实地答着,显是知晓白袍男子的底细,“将军等了半天了,待小的先去通报一声。”

  白袍男子将人拦住,“不必了。我自己进去便可。”转过身对安可洛道:“安姑娘,还请移步跟我进来。”

  安可洛应了一声,跟着白袍男子走了进去。

  因天色已晚,府院中的景物如何她也顾不得看,只是跟紧了白袍男子的步子,往内院走去。

  白袍男子步履轻快,对这府中结构十分熟悉,左弯右绕了小半柱香的样子,又穿了一个门廊,到了一间房前,伸手便一把将门推开,口中还一边大笑道:“尉迟大将军,佳人可是送到了。”

  白袍男子身子往边上一侧,让开来请安可洛进去。

  心蓦地狂跳起来,她缓缓地走进房内,映入眼帘的是一色的黑。

  黑色案几,黑色木椅,黑色书格,还有那个一身黑袍的男人。

  尉迟决黑亮黑亮的眸子看着她,唇角向上扬起,两只大手安安静静地搁在膝上。

  白袍男子在她身后关上门,走了过来,笑道:“定之,今日为了办你这差事,我可是没少受冤枉,还差点被一头小母狼给吞了。你先前答应过我的事,可是万万不能食言!否则我决不饶你!”

  尉迟决的嘴张了张,似要说点什么,房间外面突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让开,我说你给我让开,一路跟着我也没用,你们将军不见谁也不可能不见我!…我管他房内现在有谁,难道我要进去,你还敢拦我不成?”

  安可洛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能有人在尉迟决府上这么放肆。

  门哗啦一声被人推开来,重重地撞在两边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个身着紫袍的年轻男子大步迈了进来,口中还不停地嚷嚷着:“尉迟决,你府上这帮家丁太没规矩了,连我都敢拦…”他眼睛瞥见在尉迟决身旁站着的安可洛和白袍男子,便断了下面的话,张大了嘴,愣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他将安可洛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打量了个几遍,才又开口,道:“哈哈,可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位可是安可洛姑娘?”

  安可洛从未被人这样看过,而那紫袍男子的目光火辣辣的,令她更加不知所适。

  尉迟决的黑眸眯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倒要问问你这个大将军,都回帝京多久了,也不去看看我!”紫袍男子一脸恼怒之色,竟是在指责尉迟决。

  白袍男子的脸早已笑开了花,“我说,你也不能怪定之不去看你,你那地方,是任谁想去便去的么?”

  紫袍男子手一抬,指着白袍男子便骂:“不像话!成何体统!廖珉啊廖珉,你是什么身份,竟让尉迟决将你使唤来使唤去,替他办私事?我还奇怪门外那辆四轮马车怎么回事儿呢,原来是要你接她去了,皇上赐的东西大将军还真是一点儿不知道珍贵…”

  白袍男子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这也是有求于定之,否则是断然不会答应他的。”

  紫袍男子喘了口气,看看安可洛,又看看尉迟决,然后眯着眼睛笑道:“我道帝京街头巷尾的传闻是空穴来风,没想到竟是真的。”

  尉迟决伸手拉住安可洛的胳膊,往身边一带,侧了腿,便让安可洛坐在了他的膝上。不顾怀中安可洛的惊呼,他盯着紫袍男子,慢慢道:“我的人,你少打主意。”

  紫袍男子眼睛翻了翻,脸上愈显恼怒之色,“尉迟决,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御史台那帮家伙弹章都准备了好几箱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抱着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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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美事

  安可洛感到腰间大掌传来的暖意,脸不经意间又红了起来。她实在不敢相信尉迟决能当着那两人的面就做出如此逾越之举,但他那一句“我的人,你少打主意”却让她的心震了一震。

  定是说笑之辞罢了…她悄悄抬眼看看尉迟决,见他刚毅的脸庞一副凛然之色。她红了脸,想到昨日也是这样被他拥在怀里,心里一阵不自在,身子不由自主地在他怀中挣扎着想要出来。

  尉迟决又将她身子往上一抬,双腿微并,牢牢地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一只手紧紧地勾着她的腰,侧过头,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再动,我会让你离我更近。”

  “尉迟决!”紫袍男子简直忍无可忍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的话!”

  尉迟决眼皮抬也不抬,“都快要出阁封王了的人,来我这儿就只会大呼小叫么?”

  出阁封王?安可洛听了大惊,这才朝那紫袍男子看去,果然衣料华贵,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也昭示着其养尊处优的地位。

  紫袍男子瞧见安可洛那惊诧的眼神,嘴角抽搐了一下,转头看向白袍男子,口气是满满的无奈,“廖珉,你说说,他动不动便拿这个来说道我…”

  廖珉在一旁正看得乐不可吱,听了他这话,便笑道:“谁叫你来搅了定之的好事呢,昌平郡王殿下…”

  听见廖珉最后的几个字,紫袍男子挫败地叹了口气,以手抚额,道:“我是看见天音楼前排了半里地的车马,料想今日想点安姑娘的人实在太多,要见一面定是非常不易,这才掉头来定之府上的,谁曾想他竟叫你去将安姑娘掳了过来。我岂是故意要搅他好事的?”

  话音刚落,另外两人便一齐叫了出来——

  廖珉愤然道:“什么叫‘掳’来?我明明就是有礼有数地去请来的,还平白无故地被人当作登徒子…”

  尉迟决目光如剑般扫了过去,道:“你去了天音楼?你要去见她做什么?”说着,放在安可洛腰间的手又收得紧了些。

  紫袍男子眉尖拧起,不悦道:“你们两个,到底还当不当我是郡王,哪有这样对我说话的。”

  尉迟决冷哼一声,“八岁那年你骗着让我偷偷带禁书进宫给你看,结果被我们家老爷子发现,将我一顿毒打,一个月都下不了床。还有哪个亲王郡王小时候似你这样?”

  廖珉也冷笑一声,“十二岁的时候你哄着我去军器监给你偷神臂弓,要不是我大哥及时发现,我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这个郡王,还真是体恤天朝子民啊!”

  紫袍男子默然片刻,露出尴尬的笑容,道:“大家都认识那么久了,这些事情何必拿出来说呢。”

  安可洛看着眼前这三个男人你来我往的嘴上交锋,简直是目瞪口呆,连自己还坐在尉迟决怀中都暂忘了。

  昌平郡王卫靖的名字,若帝京有人说不知道,怕也没人相信。卫靖在今上众皇子中排行第三,虽不是长子,但确是中宫所出。子凭母贵的他自小深得太皇太后宠爱,脾性自是要比其他皇子们顽劣。但直到今日,安可洛才真正领会到,这个人们口中盛传的三皇子到底是怎么个顽劣。

  白袍男子的名字让安可洛觉得好生熟悉。廖珉。她在脑中想了许久,但却想不出这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你还准备在这儿待多久?想必周叔此刻正在外面等着你。”尉迟决这话一出口,立马又引来卫靖的白眼。

  “尉迟决,你说你就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儿,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卫靖苦着一张脸,想了想,道:“别的不多说了,你就做好明天被弹章淹没的准备吧,到时候别怪我今日没提醒过你。”说罢跺了跺脚,又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廖珉看了看尉迟决和他紧搂在腿上的安可洛,脸色颇不自然,干咳了一声,然后脸上又堆起了笑容,道:“定之,既如此,我就先走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儿可别食言!”

  安可洛看不见脑后尉迟决的表情,只看到廖珉飞快走出房间,又反手将门带上,扣好。待屋外脚步声渐行渐远,她听见身后微微响起一声喘息。

  “人都走了,你放我下来…”安可洛不安地扭动身子,一颗心在胸中乱撞。

  锁在腰间的手臂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安可洛微微叹了口气,早就料到这男人是不会听她说话的。正要挣扎时,低头却看见他手背上已经结痂了的血痕,她小手不由自主地探上去,轻轻地摸了摸,悄悄问道:“还疼么…”

  尉迟决的唇贴上她的颈后,慢慢地摩挲着她雪嫩的肌肤,一声低语从唇中逸出:“你这是在诱惑我?”

  安可洛连忙把手移开,颈后的热浪让她全身起了颤栗,她咬着唇,转动着身子,想要避开他热烫的唇。尉迟决却不让她如愿,低哑的笑声在她身后响起,唇舌纠缠着她的颈子不放。慢慢地,她觉得身下有个热硬的突起,正顶着她的粉臀。

  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范衾衾闲时淘气偷偷拿给她看的春宫册子,安可洛惊喘一声,更欲挣脱他的怀抱。

  尉迟决的唇离了她的颈子,贴着她的耳,嗓音异常嘶哑,“若想没事,便不要再动。”

  她马上不再扭动身子,乖乖地坐在他腿上,任他抱着,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的舌尖划过她的耳垂,“讨厌我碰你?”

  “我…”她开口,却不知如何来答,他碰触她时,她觉得整个身子都不正常了,软软的,酥酥的…“天太晚了,我要回天音楼了…”

  “今晚留下可好?”他的舌尖在她耳根处来回滑动着。

  她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身子里的热浪击垮了,但他这句话却让她的心骤然冷了下来,“将军当我是随随便便、既招即至的女人么?”

  他突然大笑起来,手也松开了她。

  她连忙跳下他的腿,双手拍拍潮红的面颊,回头看他,见他眸子萃灿如星,黑长的睫毛在眼下的肌肤上映出淡淡的光晕。

  他看着她,大掌支着下巴,开口道:“你应知道一个人来我这儿会发生些什么。可,你为什么还是会来?”

  “因为廖公子他在天音楼候了大半天,而我确也没有多想…”安可洛咬着唇,低了头,不敢再看他的眼,脚下悄悄地向黑色案几退去。

  “从来没有人教过你该如何说谎么?”他悠悠地笑着,“你来,是因为你想来。”他站了起来,抖了抖袍子下摆,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你想来,是因为你想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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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直言

  “我才不是…”安可洛又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背抵住身后的案几,案几表面的凉意透过她的衣服,袭上她的身子。

  尉迟决见她慌张的样子,不再上前,微微地笑道:“你在紧张什么?”

  “我没有紧张…”安可洛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迎上他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他在围捕中的猎物一样,四处全是陷阱,根本无路可逃。

  尉迟决双手抱胸,嘴角的笑容也收了起来,道:“府外早已备了马车,你若想走,随时都可以。”

  听了这话,安可洛一直僵硬着的身子才软下来了一点儿,忍不住道:“如此大费周章地要我来府上,就是为了作弄我么?”

  “昨日回府后,脑中总是你的娇嗔的样子,今日要奏给皇上的札子也写不下去,”尉迟决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早晨在崇政殿议事,眼前晃过的是你的笑、你的怒、你抚琴的样子、还有你柔软的身子。皇上说了些什么我竟没有听进去,也惹恼了枢府的一干人等。你说,这是不是该怪你?”

  安可洛愣在那里,不知该做何反应,尉迟决看着她,接着说了下去:“可是没有法子,我努力不去想你,你却总在不经意间又钻进我的脑子。出了崇政殿,我只想着会不会有别人也去天音楼见你,你会不会也对他们笑、也被他们揉在怀中…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来了火,直想去天音楼把你锁起来,任旁人谁想见都不行。可脸上掌印一事已是闹得沸沸扬扬,御史台那帮人闻风而动,我又不能再授他们以柄,只得让廖珉替我去了这一遭。”

  他笑了笑,喉结滚动,“看到你来了,我虽高兴,却不能当着那小子的面表露出来,只想等他快些走,谁料昌平郡王又来了。”

  安可洛听着他这话,手指绞着衣服下摆,心里震动不已,早已翻了几番。

  “尉迟将军可是经常对女人这样?”话甫一出口,她便悔得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简直像是她在吃味儿似的。

  尉迟决眸子微微一暗,“你想要听什么样的回答?”

  安可洛心里咯噔一声,知是自己多言了。尉迟决这样的人物,天下女子竞相趋之、恐不能附,只怕此时此刻这将军府里还有别的女子——尉迟决虽尚未娶妻,但侍妾总还是会有的,她这话问得简直就是多余。想到此,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是什么身份,能得尉迟决青眼有加,若在旁人看来,当是何等殊荣?可她心里却泛起一阵苦涩,直涌上喉头。

  “不敢,是奴家逾越了。天色已晚,还容奴家先行告退,以免叨扰府上女眷…”

  “我府上没有女眷。”他硬梆梆地打断她的话。

  她闻言一惊,目光对上他的,小嘴张开,却说不出话来。

  “我府上没有女眷,”他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你可是满意了?”

  满意?她只是觉得尴尬,怎么好似她心里想什么,他都能看出来一样。只是,他何必告诉她这个?

  她不知该怎样答才好,被他一直盯着瞧,只是觉得心里发虚,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想要移个位子,她身子一侧,却将那黑色案几上的一封折子带了下来,落在地上。她连忙弯下身,将那折子捡了起来,顺眼一瞥,“兵制改良诸事札子“,几个字骨气洞达,爽爽有神。

  安可洛手里捏着这封折子,心里却舍不得将它马上放回案上。兵制改良,这可是尉迟决所说要上的奏折?

  她微皱眉头,像尉迟决这般靠家世上位的勋贵,也会切身为朝庭做实事么?她突然很好奇,想看看这折子里面尉迟决到底写了些什么。她抬头看着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想看?”尉迟决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猜便知。

  “嗯。”她点点头,看着他,手里捏紧了折子,就怕他一把夺回去。虽知自己这样的行为几近任性妄为,但,她心里仍旧希冀着,或许他能应了?

  尉迟决看见她认真的样子,嘴角不禁勾起,笑道:“你懂兵制?”

  ——何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昨日她在天音楼偏厅时,还嘲他“你懂筝?”,此时便轮到他来笑她了。

  安可洛小脸涨红,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答道:“不懂。”唉,尉迟决显是懂筝的,自己昨日是平白讽了他一句,可现在…

  果不其然,尉迟决脸上扬起笑容,那笑容又慢慢扩大,紧接着他发出沉厚的大笑声,宽阔的肩膀也随着笑声抖动着,好半天才止了笑,问道:“既然不懂,你要看它做什么?”

  安可洛纤指在折子面上划来划去,被他笑得心里直觉得别扭,“那,罢了。”抬手将折子丢回案上,心里却满是不情愿。

  尉迟决走近几步,将安可洛丢在案几上的折子又拿了起来,笑道:“你若实在想看,我可以讲给你听,免得你看了不知所云。”

  安可洛顿时来了精神,红唇扬起,因怕尉迟决是玩笑之言,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

  尉迟决眨了眨眼睛,道:“我岂是说谎之人?更何况,”他唇边划过一丝笑,“我如何能拒绝似安姑娘这么美的姑娘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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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兵制

  安可洛的脸噌地一红,下巴一扬,看着尉迟决道:“这话真真是无耻之徒才能说得出来,将军怎的这般轻浮?”

  尉迟决道:“安姑娘心里本就认为我是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粗人,我这样说话有何不妥?”语气中颇有挑衅的意味。

  这话顿时将安可洛噎得不知说什么好,才知道自己昨日的话真是把他得罪得深了。她看着尉迟决手里的折子,那上面的字,岂是一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粗人”能写得出来的?

  略略昏黄的光下,尉迟决离她那么近,他麦色肌肤上的伤痕印子依稀可见,她甚至可以看清他眼角细细的碎纹。可他虽离她这么近,她却觉得尉迟决实在难以揣摩,而他们之间又似隔了千山万水那般遥远。

  她小声叹道:“你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他笑起来,一副自得的样子,道:“传闻是如何说的?我倒很想听听。”

  安可洛嗤了他一声,道:“无非就是将军立了多少战功,掠了多少城池,收降了多少敌卒,总之是人人口中的天朝名将罢了,有什么好多说的。”

  “嗯,”尉迟决舔了舔下唇,“可你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没错。这两个字已经滚至唇边,又被安可洛生生咽了回去。她一直当他是重臣之后,能得今日之殊荣,不过是沾了父亲的光,再加上运气好点罢了。自从见了他之后,她又觉得这大将军有时更像无赖。

  这些话在心里滑过,自然不能同他讲,安可洛笑笑,道:“我怎么认为没什么紧要的,想来将军也不会在意。”

  尉迟决没有说话,只看了她一会儿,便扯了把木椅过来,对她道:“坐。”

  发号施令惯了的人,只吐出这么一个字,语气却是不容反抗的坚定。

  安可洛依言坐下,看尉迟决也在案几旁的黑椅上坐了下来,大手一挥,那封折子便摊开了,平平整整铺在桌面上。

  “安姑娘身在帝京,只道天下祥和是理所应当,却不知一切皆是表象罢了。”尉迟决看着她道。

  “天下祥和?”安可洛不由想起前一年流民入京之事,微微叹道:“去年河北路大旱,尉迟将军平夏大捷,红旗传抵帝京之时,正是外地流民疯狂涌入帝京之日。”

  尉迟决的眸子微眯,眼光在安可洛象牙色的脸庞上旋转流连,竟是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他垂下眼帘,“那安姑娘为何对兵制如此感兴趣?”

  安可洛一怔,她确是厌恶战事,生平也从未接触过武人。此番与尉迟决相识,这个众人口中似战神一般的人竟和她之前心中的武人形象有太大差异。她当善兵之人个个都如修罗般冷酷无情,待人接物皆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个在庆功宴上躲在暗处独自饮酒、对她几次三番无礼霸道行亲昵之举的尉迟决,怎么看都不像风传中的那个怀化大将军。

  虽知自己想要看那份札子,大半原因都是由于对尉迟决这个人的好奇,但安可洛不敢看他,只是垂下眼睫,道:“就是想瞧瞧这滋扰民生的兵事,将军能讲出什么道理来罢了。”

  “滋扰民生?”尉迟决脸色一僵,“若你亲眼去瞧瞧与西朝比邻的陕西诸县,你才知道什么是滋扰民生,才有资格说什么是滋扰民生!”

  尉迟决嘴唇紧抿成一线,脸颊两侧的肌肉也向内微缩,安可洛看着他这副样子,知是自己将尉迟决惹恼了,便咬住嘴唇,不敢多言。

  尉迟决看着她咬住的下唇几乎要渗出血丝来,抬手轻轻捏住安可洛嘴角两侧,强迫她松开牙齿,叹道:“先前的话过重了。”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唇。

  带着刀茧的指碰上她的那一瞬间,安可洛好像看见尉迟决眼中闪过一丝疼惜的神情。她心里动了一下,再看时,他的眸子又恢复成了往常深邃的黑。

  “天朝枢府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四年前征伐西朝的决策,也是圣上采纳枢府之议、力排中书主和派而做出的。”尉迟决收回手,慢慢对安可洛道。

  四年前,她才十二岁,只记得当时天朝西境不堪西朝侵扰,圣上终下决心,令时任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的尉迟决率十万上三军西出伐夷。圣意一出,朝野震惊,御史中丞纠集兰台众人弹劾枢密使张丸,斥他视天朝江山如掌中玩物;诸多大臣连名上奏,请皇上重议选帅之事,万万不可儿戏。

  当时这场风波闹了二旬有余,直至皇上罢御史中丞、将朝中反对声最激烈的几位老臣外放出任大郡太守,群臣异议才止。到那时,帝京上下才明白,皇上讨伐西朝心意已决,众人遂将眼光移向“未尝亲历天下兵事”的尉迟决,个个心中揣度自他西征到兵败而归,会耗时多久。

  四年,整整四年。但众人等到的不是尉迟决铩羽归朝,而是捷报频传、一路将西朝皇族逼至贺兰山北面退守噬伤的全胜。整个帝京都沸腾了,谁都料想不到出身文臣之家的尉迟决能得如此赫赫战功…

  尉迟决轻咳了一声,安可洛才骤然回神,发觉自己先前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她不好意思地朝尉迟决弯了弯唇,“将军请接着讲。”

  尉迟决接着道:“天朝兵部掌下级武官品级的补选和升调转迁,征慕兵员,以及士兵的迁补、退役;驿传掌后勤军资;卫尉寺掌监军、军法诸事宜,查军中叛乱;军器监掌器械;太仆寺掌马政;三衙主掌天朝禁军,督训练、议奖惩。”他一口气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可洛,“安姑娘可听明白了?若是明白了,我再接着讲下去。”

  虽是从小在帝京长大,可安可洛平日里哪会接触到这些。往日来天音楼消遣的也大多是纨绔子弟、亦或文臣仕子,所谈之事也不会涉及天朝兵制,她此刻听尉迟决讲了这一通,脑中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安可洛嗫喏道:“三衙…?”

  尉迟决看她这副模样,笑了,道:“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合称三衙。”他想了一想,又笑道:“廖珉就属殿前都指挥使司里的殿前侍卫班。”

  “殿前侍卫班?”安可洛听尉迟决道来,显是吃了一惊,“你居然要他去天音楼替你…”她说不下去,脸微微一红,道:“说来,廖公子的名字,我听来倒觉得耳熟,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在哪里听过。”

  尉迟决双手在膝上交握,淡淡道:“殿前侍卫班,皆烈士子弟。”

  烈士子弟,廖…安可洛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望着尉迟决,惊诧道:“难道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