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作者:重晗      更新:2023-03-13 19:45      字数:2484
  尾声

  当那场雨下的第九十九天,一对带着斗笠的夫妇来到园花江口,眺望着波涛汹涌的江水。

  五百年前,这里曾经决堤过,给苍暮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五百年后,它是否要给苍暮百姓带来同样的苦难?

  堤坝上,站满了人。

  倒不是他们不怕死,而是,如果江水决堤了,他们就算不在堤坝上,在村子里,镇子里,同样也难逃一死。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前来看看是否能帮得上忙,为自己挣一丝生机。

  “唉。”人群里传来一声叹息,路人甲惆怅道,“世事当真无常,当年,我们嘲笑其他城的府尹软弱无用,任由沐奸臣利用民脂民膏修建燕河讨皇帝欢喜,暗暗庆幸我们有司马城主在,不花那冤枉钱,不受那狗皇帝的气。可是,有人弄巧成拙,也有人弄拙成巧。万万想不到,沐奸臣坏心办好事,今时今日,竟是那骄奢淫逸的产物救了苍暮百姓的性命,有了燕河的疏导,苍江、暮河、雅鹿江、蛛江竟然都没有泛滥。反而是我们依着园花江的这一地域,修建燕河慢了一拍,修建时又刻意拖拖拉拉,没想到,到头来,害的竟然是自己。”

  “是啊是啊。”路人乙点头道,“那沐奸臣一生坏事做尽,没想到,最后整个苍暮百姓的性命却是被他所救,当真令人唏嘘不已。”

  “唏嘘个屁。”路人丙道,“沐奸臣哪里知道燕河会有这个作用,如果他早知道燕河会起到这作用,只怕他就不修了。”

  ……

  “夏大人,您怎么还在这里?来人,快找一匹千里马,将夏大人送走。”人群里传来了司马承祚的声音。

  夏子升道:“老蚂蚱,连你都从你那死人墓里钻出来了,我岂能不来。说到水利,你难道比我懂?”

  司马承祚叹息道:“就算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此刻只怕也于事无补。还是速速离去吧。”

  夏子升正气凛然道:“古有屈原跳江殉国,今日夏子升难道就不能跳江殉城?”

  司马承祚道:“殉城之事,我来做就好,你凑什么热闹?”

  夏子升道:“唉,老蚂蚱,你不懂,我若不跳江,以后我死了,如何有脸面去见我那学生。”

  司马承祚道:“你的学生,你说沐清臣?”

  夏子升从怀里摸出一本厚厚的施工计划,道:“原来他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即便得罪老夫,得罪一众朝臣,得罪天下人也要修这条燕河。”

  司马承祚叹道:“是啊,我们都错怪了他。可是,夏大人,你听我说,沐清臣死了,整个南燕,精通水利的就剩你这老不死的了,你必须得好好活着,南燕还等着你重建,整个苍暮都等着你重建。”

  夏子升道:“倒也不需老夫插手,你们只需按着沐清臣的图纸,将燕河尽数修建好,苍暮大陆以后必然永不受水祸之患。”

  司马承祚扇了自己一巴掌,懊恼道:“我原不知是这么回事,早知如此,就算死赶活赶,我定然也将这燕河修好。”

  夏子升道:“这也不怪你,我看了沐清臣的施工计划,他原本也不曾料到这雨来的这么早。”

  那带着斗笠的妇人凑近她丈夫,轻声道:“定是老天爷也觉得你受的委屈忒也深重,早早下了这雨,替你鸣不平。”

  他的丈夫没有说话,只是执起妇人的手,缓缓写了两个字:胡闹。

  妇人捉住男人的手,看着他粉红色的指甲,叹息道:“为何指甲能够再生,为何其他的就……”她说道这里一声叹息,将男人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

  男人发出低低的笑声,却不是从喉间发出,而是在胸膛发出,笑声闷闷的,却甚是欢愉,他的手顺势摸了摸妇人的脸颊,手指在她脸颊上亲亲写起了字:做人不能太贪心。

  妇人嘟了嘟唇,轻声道:“这眼看着就要决堤了,你不急么?”

  男人摸了摸她的脸颊,没有写字,也没有说话。

  江水马上就要漫过堤坝。

  “司马城主,那边好像要裂开了。”

  “司马城主,这边也快裂开了。”

  “司马城主,这里,那里,还有那里……”

  堤坝上炸开了锅,夏子升倒也不跟司马承祚抢着跳江了——眼下这情景,他们已经不需要抢了,当真是人人有份,绝对公平。唉,他死后要是见着了沐清臣,是扳着脸说你的做法不对,但是心是好的,为师原谅你了;还是笑成一朵菊花,夸赞道你做的很好,为师错怪你了;算了,萧重柔是他老婆,他要不然先找萧重柔去吧。唉,这双孩子,郎才女貌,竟然小小年纪,都走了,唉,多好的一双孩子。

  妇人不由得也急了:“你快点出手吧,你这身子现在可见不得水,你莫骇我。”

  男人拉了拉妇人的手,搂着她的身子转向另一侧,目光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官道。

  “司马大人,你看,康国的军队,啊,那是康国太子妃的仪仗。”

  听见苏斋月,妇人的脸不由得沉了,立刻感觉腰间一紧,她抬头,对上了男人担忧的神色。

  妇人笑了笑,酸酸问道:“你要不要见她?”

  男人立刻摇了摇头,似乎怕妇人看不懂,他又执起妇人的手,一笔一画写到:不见。

  妇人微微一笑,又转头看向苏斋月的马车,但见马车旁有一抹影子一晃,妇人不禁皱了皱眉——姽彡在这里,陈庭月难道也在这里?

  苏斋月快步走到堤坝前,双手托起太子妃的玉玺,喃喃祷告一番,噗通将玉玺扔入江水间。

  仿佛是满溢的杯子里最后一滴水,堤坝开始摇摇晃晃,似乎顷刻间就要倒了。妇人不禁回手揽住了男人的腰,男人握紧了她的手,快速写道:莫怕。

  妇人恶狠狠道:“我怕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你要是敢沾上一滴水,你就试试!”

  男人笑了笑,快速写到:不敢。

  “啊,那边裂开了。”路人丁大叫道。

  就在这时,一群穿着一千年前战袍的将士从天而降,一个接着一个跳入裂开的堤坝中,他们一碰到水,立刻化作一块石头,堵住了裂开的缺口。

  像是比赛一样,堤坝裂开一道口子,就有几个将士跳入那道口子中化作大石将堤坝堵住,再裂,再跳,再裂,再跳……当那云端上的将士一个不剩的时候,堤坝忽然变老实了,再也不曾裂开口子。而那前一瞬还倾盆而下的雨竟然停了下来,空荡荡的云端上,蔓延出一道彩虹,彩虹的另一端仿佛通向了九重天。

  堤坝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司马承祚不禁喃喃道:“那是隐……”

  男人的眼睛从云端慢慢移向彩虹,一点一点移动,像是目送友人沿着彩虹桥步上凌霄殿,当他的目光移到天尽头时,他一手握住妇人,一手举起,用力挥了挥手。妇人依偎着他,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身上转,似乎在确定他身上是否沾染了水汽。

  死里逃生的人们,或弹冠相庆,或嚎嚎大哭,或相拥相抱……这小小的挥手举动,实在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那一对夫妇就那么悄悄地来了,又那么悄悄地走了。

  苍暮的史书上,记载着一个极具传奇性的皇后,记载着一个臭名昭著的佞臣,后世里谁也不曾知道,他们曾经是一对生死相许的恋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