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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默默猴      更新:2020-07-18 05:40      字数:5237
  座上小半截青烛,色如翡翠,横疏影取火绒点上,蕊心“噗!”绽出一小蓬青滋滋的诡绿焰苗,虽无烧烟,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极不舒服的浓烈浊香,嗅不出到底掺了什么烧料。

  横疏影初次闻嗅时吓得踉跄跌坐,差点将烛台掷下,娇躯不停颤抖。

  “很熟悉么?”那人低头望着她,深黝的面具眼洞里迸出两道锐芒。

  横疏影不寒而栗,但这一次、恐怕也是唯一一次,不是因为他冷冽苍茫的目光,而是源自那股浓厚呆板、充满死气的香味。

  “你……想起了什么?”她记得自己瑟缩在岩缝里,抱头拼命颤抖,一心只想摇散脑海里蜂拥而出的恐怖景象:缩到成一半大小的干枯人头,堆得像山一样;被烈火烧去皮肉血wū,烧去腐臭糜烂的外表,只剩一颗颗白森森的髑髅,粉烁烁的,洁白得没有一丁点杂质……还有为了掩饰凶猛扑鼻的浓烈尸臭,人们往烧成一片灰烬的残垣上堆置绿叶香花……横疏影猛然回神,咬着chún驱散杂识,秉烛走到石门边。

  青烛绿焰的光晕只能照到周围一尺之内,其余便只一片漆黑。

  就着鬼火般的萤焰望去,黑暗里悬浮着三张诡异的木制面具,木鬼面之下空空如也,十分骇人。

  横疏影知道在其余三人眼里,自己也是一张悬空的妖异鬼面,这便是青烛焰的妙用。

  她来此已不下数十次,对集会处是圆是方、有几个出入门户、周围有没有其他机关布置等,仍是一无所知。

  在黑暗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不定走出石门几步,便是一处巨大陷坑--抱持着这样的惊觉,在“那人”出现之前,其他成员便只沉默地隐身黑暗,仿佛这是仅剩的最后一点安全。

  今天的情况极不寻常。

  子时将过,却只来了四张面具,还有两人迟未出现,包括召集会议的人在内,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

  姑射成员间互不相知,不许刺探、不许泄漏,违者必死;唯一掌握全员身份的,便只“那人”而已--放任成员独处,决计非他所乐见。

  时间在滴答的岩壁水声中流逝。

  洞里yīn湿刺冷,尽管横疏影黑袍下穿了御寒的旅装,仍觉得手足冰冷;地底水气透骨而入,额角如有无数小针攒刺,十分难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开口。

  ““古木鸢”呢?叫人巴巴站着,自个儿却藏头露尾的,这算什么意思?”西北方的绿焰一阵晃动,显然秉烛之人说话所致。

  那是张虎形面具,张嘴露牙的模样刻得栩栩如生,宛若噬人之际忽闻动静、猛地转头咆哮一般,望即生寒。

  这张木鬼面的代号是“深溪虎”。

  而“深溪虎”口中的“古木鸢”,正是一手召集“姑射”组织的那个人。

  横疏影对深溪虎没甚印象,两人的任务并无交集,记忆中西北方位的面具一向沉默,做出这么轻佻大胆的发言,这还是姑射集会以来的头一次,只可惜无法从声音多做判断。

  面具有特制的簧片机构,能巧妙变化人声,无论谁戴上面具,都只能发出专属于那张面具的、既独特又诡异的声音。

  另外两张面具并未加以理会。

  东北方的蝉形面具是“高柳蝉”,声如其名,异常尖刺,然而说话的口吻却十分缓慢,措辞谨慎小心,冷冷的调子,偶尔也有一丝姜辣火气。

  横疏影从不觉得面具的主人会是女子,更甚者,极可能是一名饱经历练的年老耆宿。

  位于西方的面具则雕成了飞鸟并翼的形状,名曰“下鸿鹄”,那双覆着面孔的巨翼上羽根宛然,又像两只布满鳞片的并排手掌,上头开了两个浑圆眼洞,令人浑身jī皮悚立,说不出的恶心怪异。

  除“古木鸢”外,另一张缺席的面具是“巫峡猿”,再加上横疏影的“空林夜鬼”,即为姑射六人。

  “巫峡猿也未到,还要再等么?都等个把时辰啦,要不先散了?”深溪虎的声音低沉震耳,宛若兽咆,衬与轻浮叨絮的口气,颇有些不伦不类。

  但谁也没理他。

  “姑射”之人,都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支持他们活下去的,除了复仇的对象及自身的欲望,没有其他。

  相对于炼狱里的痛苦折磨,待在yīn冷刺骨的地底岩洞等上一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横疏影心中冷笑,也选择了沉默。

  两朵绿焰“噗、噗”接连亮起,东北方的虚空里浮出一张猿面,两支尖长獠牙还不算可怕,真正恐怖的是它那咧嘴嘻笑、宛若人一般的神情,黑暗中倍显yīn森。

  正北的首位上,青绿色的幽焰鬼火划出一张巨喙如钩、飞羽如炽的鸟形面具,姑射的主人倏然现身。

  “诸君久候了。

  ”古木鸢的声音空洞呆板,犹如机簧震动。

  那槁木死灰般、一点生命迹象也无的单调声线,伴随着岩洞里的巨大回响,令人不寒而栗。

  “今日之会,乃因事态紧急。

  琴魔一事发生变化,须与诸君参详。

  ”“据悉琴魔已死,此一情报经过查证,应有九成以上的准确度。

  ”开口的是下鸿鹄:“有你亲自布置出手,便是魏无音也难逃劫数。

  人都死了,还待怎地?”古木鸢冰冷的眼神越过漆黑的虚无,直向她迸射而来。

  横疏影清了清喉咙--虽然透过“空林夜鬼”的面具,她清脆动听的嗓音将变得迷离磁哑,悉数磨去声线、口吻、甚至措辞语调的辨识性,与白日流影城的横二总管更无一丝雷同。

  “据信琴魔在临终之前,将妖刀的秘密传给了一名唤作耿照的流影城弟子。

  那名少年自称是刀皇传人,在流影城与天裂刀附身的刀主交手,硬生生使人刀分离,本领不容小觑。

  ”“哦,是刀皇武登庸的徒弟么?”巫峡猿的声音隐有一丝波动。

  “依我看,那少年与刀皇无关,只是信口雌黄。

  ”横疏影淡然回答。

  “若真是如此,更加不能马虎。

  ”下鸿鹄接口:“既非武登庸的徒弟,却拥有压制天裂刀的能耐,肯定是琴魔做了手脚。

  魏无音到底传了什么给他?光靠口耳交代,决计不能在一夜之间,把自己的所知所能传给他人……那名唤耿照的少年,有无可能是魏无音偷收的徒弟?”“莫三、沐四都是魏老儿的爱徒,他们也制不了妖刀。

  ”古木鸢沉声道:“当务之急,须尽快弄清楚那耿姓少年,究竟由琴魔处继承了什么,竟能压制天裂。

  空林夜鬼,此事由你负责,三天之内调查清楚,速做因应。

  ”“三天?”横疏影一凛。

  古木鸢并未回答。

  这是命令而非垂询,本无响应的必要。

  他顿了一顿,沉声道:“诸君,妖刀既出,计划便无回头机会。

  倘若成功,各位肩负的血海深仇、欲杀之而后快的平生大敌,终能得到圆满的结果;倘若失败,则万劫不复,想做回炼狱之鬼亦不可得。

  记住:计划绝不能有一丝破绽,诸君若做了正确的选择,我对诸位的承诺便会实现。

  ”黑暗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横疏影额汗涔涔,定了定神,又问:“若调查的结果,那名少年确实自琴魔处得到了破解妖刀的秘诀,又该如何?”剑一般的冰冷目光再度射来,横疏影心惊肉跳,几乎无法迎视。

  “你说呢?”单调如振簧的语音不带一丝感情。

  横疏影无法回答。

  古木鸢平平道:“我们的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杀了一个琴魔,这世上绝不能再有第二个琴魔,我的答复是“杀”。

  诸君以为如何?”下鸿鹄道:“此子身手不凡,眼下虽还不成气候,为免夜长梦多,自然是杀。

  ”“既无武登庸,我没兴趣。

  ”巫峡猿道:“杀。

  ”古木鸢望了左首一眼,高柳蝉缓缓说道:“杀。

  ”只剩下两人尚未表态。

  古木鸢决事,一向不问旁人意见;此举绝非征询,而是忠诚考验。

  横疏影香汗浃背,十枚尖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肉里,想不到唯一可能与自己站在一边的,竟是那轻佻懒惫的深溪虎。

  耿照的命运已决,无法改变。

  眼下她必须挽救自己的。

  正要说话,忽听深溪虎道:“哎呀,这事就定了罢?姓耿的小子若是琴魔第二,自是宰了省事;如若不是,那便甭理他。

  大家生意做这么大,有许多事忙,犯不着在这种地方缠夹。

  ”他一开口,古木鸢便知不对,猛然转过头,眼洞中射出利光。

  深溪虎本想笑着耸耸肩,陡觉那目光如实剑一般,倏地破眼穿颅,连后脑勺都隐隐作痛起来,连忙转开视线,暗自心惊:“他妈的,好厉害的老妖怪!”横疏影得他解围,思虑一清,暗忖:“也对。

  世上岂有神功guàn顶、一夕功成的事儿?耿照的举止表现,说不定另有因由,未必与琴魔有关。

  ”定了定神,从容应道:“他若妨碍了我们的计划,自当铲除,以绝后患。

  ”古木鸢满意点头,沉声道:“诸君去罢!待五刀齐出、刀主现世时,会再召集各位,商讨下一步行动。

  ”绿惨惨的焰火逐一熄灭,高柳蝉、深溪虎、下鸿鹄、巫峡猿……四张鬼面接连没入黑暗,最后只剩两张面具隔空相对。

  “有事?”古木鸢的声调依旧平板。

  “你答应过我,绝不让流影城卷入事端的。

  ”横疏影强抑怒气,咬牙道:“如今赤眼被耿照携回,万劫落在红螺峪的无生涧里,天裂与其刀主更是大剌剌的卯上“八荒刀铭”岳宸风!五刀之中三刀俱在,流影城岂能幸免?”古木鸢漠然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再送出三刀不难,我对你的保证依然有效。

  还是你要我告诉其他人,让他们在排局设谋以完成任务时,切不可动着白日流影城,好教他们看穿你的身份?”横疏影顿时为之语塞。

  “姑射”六人,无一不是才智之士,否则也无法隐于幕后,借妖刀cào弄武林。

  古木鸢的御下之法,一向只交代任务目标,而由成员自行设局完成;只求结果,不问手段。

  倘若吩咐其余四人不可擅动流影城,横疏影的身份定然曝光,这是她绝不愿发生之事。

  “你只有三天的时间。

  期限一到,即使查不出实情,为免生变,一样要将耿照除掉。

  ”他冷冷说道:“想必你很清楚,你的麻烦绝不只三妖刀而已。

  琴魔的遗体还在朱城山,前事未了,四大剑门早晚找上门来;镇东将军府铁了心chā手三府竞锋,独孤天威又惹上岳宸风……你若应付不来,流影城一样有难。

  ”这些问题,其实她已想了一整天。

  名动东海的“暗香浮动”横疏影自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准备尚未周全、麻烦又接踵而至,jīng明如她,也不禁有些软弱心疲。

  “流影城若毁,你也不过是庸才而已,“姑射”中只有超凡绝俗的仙人,无处可供庸才容身。

  只这一回,我且当你是个软弱平凡的女子,口出无智之言,记住你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离开!”横疏影脸色白惨,捏紧粉拳,咬chún不发一语。

  “噗!”绿焰灭去,那张既妖异又凄艳的山鬼面具没入黑暗,细碎的脚步声一路迤逦,片刻消失在湿冷yīn暗的甬道中。

  古木鸢并没有离开。

  直到确认其他人都已去远,一蓬妖异的绿焰忽又亮起,凿刻古朴、宛若朽木的蝉形面具无声无息出现。

  “你受伤了?”高柳蝉的语调还是一贯的缓慢,听不出波纹起伏。

  “魏无音毕竟是魏无音,十分难缠。

  ”古木鸢低道:“所幸那人的医术高明,敷药包扎后已无大碍,休息几天就好。

  倒是耿照之事,十分棘手。

  ”说到这里,平板的声音忽有一丝微妙变化:“你在他身上花了忒多心血,也难为了你那个“杀”字。

  ”被簧片掩去的细微之变,并未逃过高柳蝉的耳朵。

  “如果说我还真揪了一下心,你要不要笑我软弱多情?”老人冷哼一声,缓缓说道:“你我千算万算,没算到魏无音还有这一手。

  他若对耿照施行了传闻中的“夺舍大法”,可能发生干扰、突出异变,也可能效果出奇的好,后果实难逆料。

  从我让耿照上朱城山来,便已做好了弃子的准备,但挑这个节骨眼,自然是可惜。

  ”“避免节外生枝的方法只有一个。

  ”古木鸢冷冷说道。

  “我既已点头,便无后悔的道理。

  只是你须答应一件事。

  ”“说。

  ”“横疏影那小娘皮若杀不成耿照,就得把他留下。

  ”古木鸢猛然转头,直视着面具后的黄浊双眸。

  “不是亲生的孩子,也有这种无聊的感情么?”他冷然道:“你老啦,跟姓横的丫头一样,开始变得感情用事;说到了底,你还是想保他。

  横疏影若失手,我会亲自杀他,魏无音便是榜样。

  ”高柳蝉“呸”的一声,居然笑起来。

  “你想错了。

  没有价值的东西,留之何用?”老人哼笑着,缓道:“夺舍大法与妖刀,关键都在一个“蛊”。

  妖刀夺人意志,又彼此残杀,目的是争做蛊王;而夺舍大法将神识guàn入他人体内,争主其躯,也是强者存弱者灭,二者无论源流脉络,俱有相通。

  横家那小娘皮不是省油的灯,她若杀不了耿照,证明那孩子成长之快,已走上“蛊”之一路。

  究其变化,能加速我等对妖刀的掌握。

  ”古木鸢静静注视他。

  高柳蝉瞇眼迎视,不闪不避,仿佛对他锐利的目光全然无惧。

  “这理由我可以接受。

  ”姑射的首脑轻声道。

  他们的确亟需突破。

  计划启动,再无转圜的余地;很快的,像鬼魅般四出杀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妖刀将不符所需,“姑射”必须更有效、更随心所欲的制造刀主,更能承受如今日之耿照这样的损失。

  “横疏影若失败,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