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107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8      字数:11794
  ,绕回楚王宫。”

  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有个人中了弩矢,弩矢穿透了其皮肉,血染红了街上不太规则的石板,一匹坐骑向街边乱冲,挑担的行人把坚果洒了一地,妇人惊吓后大声尖叫,一些人乱跑着躲避。前面那辆大马车的侧面插着两枝弩矢,另有几枝从顶棚脆弱的地方穿进车里去了。

  李震向来自袭击的左翼看去,是一件歇业的面铺,上面还贴着一张纸,大概写着店家有事歇业三天云云。武昌城市井间常见这种“假二层”店面建筑,实际是一堵贯通的墙不过修得比一般房屋的墙高一些,然后中间用梁子和木板一隔做成地板就成了二层建筑;下面临街开着门面,上面则可以供店家一家人住宿,很省土地。弩矢就是来自上面的窗口,窗口里人影晃动,有人正在里面拿弓弩向街上的车辆人马shè击。攻击的目标主要是最前面的那辆显眼而大的马车。

  这时后面的马夫喊道:“主公下令车驾先走”

  李震听罢遂招呼护在侧翼的马队:“左旗随我来,右旗进门攻上去捉拿刺客,王大你立刻去宫门请兵,把沙湖坊围了”

  但前面的大车挡在正中一动不动,人们这才发现马夫中箭死了,好像一开始刺客就shè杀了马夫让队伍滞留下来。李震急忙从马上跳下来,跑过去寻着马鞭急忙赶车。

  两驾马车启动后刚走了三两家铺面的位置,就从巷子里冲出来七八个短衣蒙面的人。斜地里突然袭击,护卫在侧的一名骑士直接被两个人拽下马去;接着一个骑兵策马来救,但手里的腰刀太短不是骑兵使用的兵器,稍远就够不着,等到侧身想劈砍时,人都跑到马车跟前了。

  一个刺客撒丫子飞跑追上了大马车,从后面的门钻了进去。一个侍卫大喊道:“李队正当心后面”于是正在赶车的李震不断回头瞧身后的车厢。

  同时另一个刺客也攀上第二辆马车的门口,可是手刚抓在门框上,chun梅立刻就用短剑刺了过去,只听得一声惨叫那人放手,刺入手背的剑锋又一拉,血就溅了起来。接着听见“扑通”一声沉重摔在地上的声响。

  说时迟那时快,“哗”地一声,一个蒙面人直接从外面扑了上来,马车刚刚启动不久速度还很慢,那人直接就钻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弯刀见人就刺。张宁失声喊道:“小心”

  不料chun梅轻描淡写地出剑,准确地打中弯刀侧面,“琤”一声响,刀身受力一颤并偏了方向,刺在了车厢木板上,击起几块细细的木屑沾到了chun梅的发鬓处。

  接着短剑轻轻一挑,只见一块袖子上的布飞到空中,那刺客的手腕上出现了一条鲜红的血线,“哎呀”接着chun梅便没再攻击他了,等那人一手捏住手腕,本能地从地上蹲起来时,这才抬起一脚,正踢在那人的下巴上;他软处中脚痛苦不堪,未能抗住刚向后仰,胸口上又“砰”地挨了更重的一脚,直接仰面摔下去了。

  一番打斗,马车已经驶出了半条街速度越来越快,攻击渐渐消停,只听到车轱辘“哗哗”转动的声音和木头衔接处嘎吱的轻响。外头的行人纷乱,纷纷躲避闹市飞驰的车辆。

  chun梅呼出一口气,用一种好像刚刚认识张宁一般的眼神正打量着他。

  张宁不动声sè,心里万般思绪,心道:虽然这个chun梅平时看起来有些轻浮,但既然姚姬说chun梅没问题,那她应该不会将内部的一些机密泄露的。

  此时再次叮嘱或告诫都是多余的,姚姬也会代劳这些过程。张宁意识到chun梅投来的目光,便轻言问道:“你没受伤吧”

  这句话或许让chun梅感到有点意外,她微微诧异,便摇摇头作为回应,也没说话。

  车马绕了一小圈,再次回到了察院街。及至望京门,只见一队队士兵正在向东调动。张宁的马车出现后,几个武将便迎了上来察看,连武昌城守备官陈盖闻讯也骑马赶来了。

  张宁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众人见他毫发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上前来见礼问候。

  就在这时,侍卫队正李震走下来,“扑通”就跪倒在地上,俯身一拜额头磕在地砖上立刻见血:“末将罪该万死”

  陈盖见此作态只是嘴角一撕,“呲”地冷笑了一下。

  张宁不动声sè,脸sè却微微一沉,不是怒却似有些伤感,“死了的兄弟一定要厚葬,我会着令参议部尽大地抚恤其家眷。”

  陈盖忙道:“臣也有罪,身负武昌城守卫重任,却让jiān细刺客混进城了,有戒备不严之责。”

  张宁挥了挥手:“武昌城衔接五省连通江湖地处中心,往来商旅庞杂,除非戒严城池不然无法避免混入歹人,这不是陈将军的责任。”

  陈盖本就是个不太会说话的武夫,又直肠子,此时哪管王宫近侍武将非他管辖范围这等事,张口就训道:“不过李震这侍卫长当得也太荒疏,最起码你不能带着王爷的车队天天走同一条路,隔三差五就换路线,刺客如何预谋设伏这也罢了,竟然选定了路线,沿路连望风的暗哨都没有你走在街上眼睛不看风声的,一门心思走神呢”

  如此几句话李震还能接受,本来他就有些自责,当下就承认道:“末将知罪知罪”

  “不会是你里应外合罢”陈盖忽然加了一句。

  这下李震的一张青脸真是变得比黑白无常还要青了。

  张宁及时制止了陈盖,招呼一众人到宫门内的廊芜内暂留,并派人去询问搜查结果。

  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就有一个宫门守卫武将和一个参议部的文官来禀报。在几个刺客的尸体上有甲胄,这就不简单了,因为甲胄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是违禁之物一般没人私藏的,若是寻常的没有太大幕后背景的刺客哪来的甲胄不仅如此,更直接的是在设伏的店铺里搜出了一份血书:奉诏讨逆。这四个字就包含了诸多内容。

  参议部的文官禀报道:“臣感觉此事非同小可时,已是来不及,当场有许多士卒都亲眼目睹。微臣只好告诫诸将士不能传谣,但目击者甚多,人多嘴杂恐难以保密。”

  张宁问道:“有活口没有”

  文官答:“抓住两个活的。估计还有逃跑者,臣已派人通知四门暂时戒严,禁止行人出入,并先在沙湖坊搜寻。”

  张宁下令道:“活着的罪犯,交内侍省。参议部拟戒严令,全城搜捕刺客。”

  大家没有对这道命令有任何质疑,毕竟是湘王遇到刺客,可谓大事,就算满城弄得风风雨雨鸡飞狗跳也是无所谓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不密

  最急的人是建文帝朱允炆,他像热锅上的蚂蚁,被直接弄到火上烧了。

  周围的人有马皇后,郑洽郭节等一干大臣,及曹太监等人。朱允炆快步踱着步子:“现在最先搞清楚的,是不是下面有人私自矫诏干的事”

  郑洽几乎不假思索就回答道:“陛下,这种事是不可能的。您身边的诸臣都是进士士大夫,谁会干这等蠢事要是一些无关要紧的人物,却没实力找到如许一众刺客,更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无论怎样,事情已经发生,而且闹得风风雨雨,连武昌城都进入了戒严状态。建文一党的嫌疑最大,因为当场搜出的证据就十分直观了。

  马皇后冷冷道:“如果是我们做的事,怎么会把把柄留在现场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说不定就是姚姬那边的人自己唱的一出戏,既害了咱们,又替自己戴上了一具无辜受害的面具”

  众人听罢无言以对,不好当面说马皇后什么,但无不在心里有一句话:妇人之见。

  姚姬张宁一党有什么意图才会自己在内部制造矛盾冲突如果他们只是想除掉建文党而不是利用,当初为啥要名正言顺迎建文登基复辟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建文帝此时已没有多少实权,但湘王终究是在试图搞好关系的;并且建文余臣也同样希望形成和睦的局面也就是在湖广格局中,所有人都希望内部太平,人心所向。

  郑洽上前两步作揖道:“臣有一言。”

  朱允炆道:“郑学士有话但说无妨。”

  郑洽从余光里审视了一下马皇后,其实他很不想在这个妇人面前谈论机要之事,但她是皇后也没办法。“刺客总共人数应超过十人,这些人谋刺贵胄本身是得不到好处的且风险又极大,背后必有一个势力支持才能发生这等事。目前看来,微臣出于觉得京师伪朝官僚的阴谋最有可能。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件事对宣德伪朝最有利:

  他们先以太子为由散布流言制造离间,然后出了这件刺案。如果刺杀湘王成功,湖广必然陷入内乱,届时伪朝大军兵临城下,克日便可平复湖广;如果不成功,则嫁祸于陛下,顺理成章做成陛下与诸臣同谋谋杀湘王为太子报仇的表象,如此一来湖广内部芥蒂丛生,湘王的名分威信受质疑,同样对伪朝极为有利。他们是怎么算计都能隔岸观火渔翁得利。”

  建文一听顿觉合情合理有理有据,众臣也更认可这个说法,到底还是士大夫大臣说话靠谱得多。

  郑洽话头一转,又再次提到:“如果王狗儿的消息中称太子在京师诏狱,确实属实;那么近日刺案出于伪朝官僚之手便不离十了。他们先就有阴谋施展离间计,王狗儿也称密押太子散布流言只是第一步,尚有后招;王狗儿提及的后招,正应了当下这件事,是先有征兆的,所以不应该有什么差错。”

  郑洽这么一论述,建文帝想起王狗儿的消息中确实强调了一条诸奸臣正在谋划另一个阴谋步骤,这不已经印证了么

  几个人议论纷纷,陆续附议郑洽的说法,并建议应对主张。

  但郑洽却忍不住再次提及之前的想法:“此事有稍显不密之处陛下可下旨将王狗儿召回,并救出太子为好。”

  马皇后难得地觉得郑洽说了一句人话,立刻赞成道:“郑洽说得好,把太子救回来要紧”

  建文虽然已不如当初当皇帝一般有实权,但他依然不是一个妇人能左右决策的;而且因为太祖祖制严令后宫和宦官干政,建文对皇爷爷的这句话是身体力行,最不听的就是女人的话。

  不过建文有个倾向就是特别愿意相信学问大的士大夫,召回王狗儿并救太子的建议不仅是马皇后的意思,郑洽也这样说了。建文帝不是不关心太子的死活,他主要的顾虑是觉得这样做没用,王狗儿最可能的是不会遵诏;而且郑洽的意思也只是试探王狗儿,并且已经想到了诏令不遵的可能可是如果王狗儿真的没有从命,应该怎么办马上撕破脸还是再次揭开自己软弱的伤疤再次让大家都看看,朕的圣旨就是一纸空文

  再则,建文帝也觉得根本就没有试探王狗儿的必要。他自己揣度,郑洽也不是真的怀疑,他只是为了一种苛刻的严密和谨慎。

  建文从登基起到现在五十岁了,性格基本没大的变化,他愿意听士大夫的话,但首先得说服他,因为他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初登大位时的削藩等国策,就是他自己决定的。

  一番思量,建文帝便道:“最紧迫的还是当下如何应对,别的事稍稍延后也无伤大雅。”

  郑洽在建文帝身边呆了二十多年,也早就摸准了他的脾性。这是郑洽第二次谏言,眼看没凑效,是自己的说法方式没有说服力的关系;他寻思着不能死谏,得另外想一种办法反正总有说服皇帝的法子,因为他知道皇上心里就是信任士大夫的,这就是前提。

  这时连堂弟被姚姬杀掉了的郭节也说道:“目前得派个人到湘王那边游说。要让他们真相信此事是朝廷阴谋,一时难办;但只要说服湘王为了大局,暂时稳住局面也是有利的。”

  郭节堂弟被杀,但后来发生了王宫纵火案,那边却没有过多牵连追究,最后不了了之,让郭节的仇视也消了几分;最主要的原因,是建文党众臣都不希望双方发生冲突现实摆在面前,已经有风声传出来,湘王集团要组建六部九卿,并且会重用一直以来追随建文帝的忠臣。

  在郭节看来这事确实难办,之前就有个纵火案,才过不到半年又出了闹市刺杀的事件,都和建文诸臣有牵连。接二连三的叫别人怎么相信一点关系都没有

  建文回顾左右,目光在郑洽身上停留:“还是郑学士去为好,你与姚贵妃和文表都曾有往来,相熟便更好心平气和地商榷大事。”

  郑洽无法推卸的,只好拜道:“臣遵旨。”

  第三百八十二章 花已谢

  郑洽能从楚王宫南门进出,而他要见的姚夫人或湘王就住在一道之隔的北宫;可是他却只能先到宫外的参议部官署投贴,然后才得见。

  张宁闻悉郑洽求见,当天就在官署内的书房专程等候见面,态度十分积极。

  郑洽有建文封的文华殿大学士等身份,按理这些身份名位在湖广都是有效的,因为湘王集团也尊建文帝为正统;不过他还是只穿着士庶布袍来见。

  进得书房,上茶的人是徐文君,郑洽对当下情况是很了解的,认得此女是湘王纳为次妃的文君。刚刚他才被湘王邀请入座,便又站了起来,说道:“不敢不敢。”

  张宁和气地说道:“郑先生不必客气,这里没外人,咱们就如同旧友重逢一般。你瞧瞧我刚听说你回武昌几天时间了,却一声招呼都没打,你我相识多年,怎会生疏到如此地步”

  张宁见面就套近乎,倒让郑洽有些不安,回应了几句客气话,打着哈哈敷衍。不过张宁话倒是没说错,这里位于办公官署内,却是十分僻静的,内外仿佛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一般。

  郑洽一面缓慢地用一个意义不大的语气词拖延时间,一面好似正在组织开场白,可能要说正事。

  不过他用什么方式开口说都是一样的,或者说不说也差不多。正如张宁所言,郑洽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在这种时候主动投贴来访,所为何事什么态度就都表示出来了。

  张宁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树木,又很随意地对刚刚送上来茶水的徐文君说道:“花朵完全不见了,樱花果然是很短暂的,我没说错吧”

  徐文君抬头看外面,然后轻轻点头,也不插嘴,乖巧地向书房里面的屋子走去。

  张宁表现出来的样子叫郑洽摸不着头脑,郑洽随口说道:“湘王平安无事便好,其实湖广这边无论是谁,都希望形势安泰,动乱对谁都没好处”

  “郑先生所言极是。”张宁立刻赞成道。

  正好就说到了上头,郑洽借机就将自己的言论又说了一遍,主要强调朝廷的反间计,和湖广动乱对他们的好处;只是其中隐去了王狗儿报密的一节,因为王狗儿的存在是建文高层小圈子里的机密。

  郑洽一面替建文党推卸嫌疑和责任,一面仍旧强调以大局为重。

  张宁的回应不置可否,只道:“照郑先生如此一说,似乎还是通的”

  郑洽无法过多解释,他也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据论述自己的言论。不过看样子,张宁至少接受了他以稳定湖广局面考虑的说法,那么郑洽觉得今日拜访的任务也能勉强完成。

  就在这时,张宁又道:“我有一言,识时者为俊杰,郑先生何不站在我们这边来”

  郑洽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而干脆地拉拢。当下只好答道:“湘王是皇上的皇子,在下为皇上之臣,本就不必分你我两边。”

  张宁没有驳他的敷衍官腔,接着说道:“参议部正在改制内阁六部九卿,阁臣仿效宣德朝的变化,以兼领六部部堂入阁,参与军国要事决议。别的人选都还好说,内阁阁臣我是有心选择德高望重的有学之士。郑先生学富五车,有才有识,一向是让本王十分仰慕的先生又受顾春寒和桃花仙子以叔父相称。本王是有诚意拜郑先生入阁的,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这”郑洽毫无心理准备,“以阁臣兼领部堂”

  张宁道:“莫不是因为这个私下场合,郑先生就认为本王信口开河随口乱说”

  “不不,臣绝非此意”

  郑洽才四十多岁,人生前一个阶段都埋头苦读了,接着就时运不济白费了寒窗二十载,接下来的二十多年便是虚度,根本无机会建树。突然一下子就能入选阁臣部堂,等于说虚度的二十几年也算资历,和正常做官熬上来是一样的,那便算不上虚度了;而且一个进士正常入仕终其一生做到部堂的也只是少数,每三年就有几十个进士,但六部尚书就几个人且不是干一年两年就下来的。

  人生价值忽然就能得到认可,哪怕张宁表现得太直接草率,也不能不叫郑洽非常动心。如果将来湘王集团成就了大业,郑洽的成功也就可以因此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湘王的手段确实是简单粗暴,却能叫人真正动心。郑洽觉得他不像一个文人,确实有了几分枭雄的作风,出手果断大气。兴许是文人相轻的传统,相比深受儒士熏染的建文帝,郑洽已经在心里断定了这个皇子比他的父皇更有能力和值得期望。

  何去何从郑洽唯一放不下的是与建文帝的君臣感情,毕竟这么多年患难都共同过来了,虽有话说“湘王是皇上的皇子,在下为皇上之臣,本就不必分你我两边”,可是当然有区别的;另一方面,利弊和前程又如此一目了然就如同以往有好友家的子弟询问他的建议:一个家境不好无法提供助力的闺女,但青梅竹马;与一个出身富贵只要联姻就能一帆风顺的人比较。郑洽从来都是建议子弟选择后者。

  张宁伸手轻轻拍了拍郑洽的手臂,和气地说道:“先生不必马上回答,想好了来官署见我便是。”

  郑洽今日本是来做说客,不料事情的重点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张宁回到了姚姬身边。姚姬这里整洁干净一尘不染,环境宁静而脱俗,她有本事在一座都市中间创造出一个如同隐居在深山中的世外桃源。

  琴声从她的指尖荡漾,幽静而稀疏的音符。她穿着一身轻薄而随意的白色衣裙,头发也随意挽起,着实有几分居家的清雅。只要她穿了柔软的料子,身体的曲线就愈发明显了,特别是形状姣好而丰腴的胸脯,不是轻纱能压住轮廓的。

  张宁很随便地直接坐在地上的蒲团上,茶杯却放在椅子上。他一面听着琴声,一面想着什么事,嘴里还念念有词。

  “王狗儿的消息先入为主,让建文帝相信了朝廷密押太子策划反间计,将太子遇害的事栽赃到我的头上,便能制造建文帝对我的仇恨;造谣是反间计的第一步,并明示建文诸臣提防下一步阴谋接着母妃导演了一场让我遇刺的戏,正对应了秘密消息里所谓阴谋的第二步。再次巩固了王狗儿的说辞。”

  “刺杀案有一个对建文帝那边很明显的解释:朝廷反手又策划了湘王对建文诸臣的怀疑,从而进一步撕开双方的裂痕”

  “接下来建文诸臣会怎么办当然不会相信是我谋害了太子,还会揭穿朝廷的反间计而我们则在建文余臣诸派系之中以无辜受害者的面目出现,在道义上占据了主动地位。”

  张宁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就是真相不过其中存在一个很大的漏洞,王狗儿所密奏的消息为什么就一定是事实其实咱们把谋划变成真相,开始的根源就是王狗儿。无法弥补的漏洞,也是谎言一定有露出的一条尾巴。”

  姚姬停下手指,将指尖上的护指取下来,柔声说道:“不要担忧了,建文帝没法从王狗儿这点上查证的,王狗儿更不会自己出卖自己。”

  张宁道:“我今天接着做的事是赶紧拉拢郑洽。建文不一定能想得到这一系列事件中的关键,但手下一干文臣不是吃白饭的,说不定总有人能察觉。这时候里面如果有一个倾向于我们的人并且有足够的分量,那便更加稳妥了郑洽是不二的人选,他以前能受建文帝之托修秘密陵墓,必是建文最信任的大臣;而我们目前也只能选择郑洽,只有他才和我们关系较深,相互容易建立信任。”

  他逐渐清理自己的线索,又喃喃说道:“事情还没完,既然都做到这一步,干脆一不做不休”

  张宁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罗幺娘的影子。

  在大明朝几年了,时间真的是神奇的东西,短短几年时间就能让一个人改变很多。张宁不知不觉,但一回头审视往事,才会发觉自己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

  当初罗幺娘是他重新获得生命后第一个肌肤相亲的女子,而且前世他的感情经历也少得可怜,都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美好经历,罗幺娘对他来说就有些特别了若是现在张宁再偶遇邂逅一个美女,必定是很难再如从前一样轻易投入感情了;但这并不影响他记住当年轻易投入感情的女人。就如方泠,哪怕她曾经是风尘女子,却在恰当的时候轻易进入了张宁的内心,于是现在他也保持着往昔的一份真诚。

  张宁想到罗幺娘,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可内心却有一个声音说:成大事,不必太多考虑她的意愿

  无论是面对桃花仙子还是罗幺娘,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再次向实际利益妥协退让。

  第三百八十三章 引蛇出洞

  一篇出自郑洽之手的文章,经过手抄之后竟然到了扬州行宫。文中痛骂宣德帝使阴险手段,残害离间同宗骨肉云云,文辞多用俳句颇有文采,读起来还能朗朗上口。

  朱瞻基拿着这篇文章,叫前来面圣的杨荣胡滢十分尴尬。这似乎已经说明他们谋划的离间计已经宣告失败了。郑洽是有据可查的建文朝进士,建文余孽中的重要成员,出自这等人之手的公开文章,足以证实建文帝并不相信谣言。

  还有一篇出自另一个文臣程济之手的更露骨的谩骂,杨荣等大臣没敢拿到朱瞻基面前来因为程济骂的是宣德管用奸计,当初仁宗就是被他这个亲儿子毒害云云,并列举论述十几项。这番言论以前汉王就用过张宁出谋划策,但再次在宣德面前提及也会引发圣怒的,毕竟是说弑父啊,简直大逆不道别说是特别讲究天道的帝王,就是寻常百姓被人这么说也会暴跳如雷。

  如果仅此而已,还没到谋划完全失败的地步。建文党不相信,可以继续设法叫他们相信。但是另外还有一件事:湘王遭遇刺客的事传得天下皆知。

  “刺客当然不是我们派遣的,也不会有大臣这么做。”杨荣斩钉截铁地肯定道。

  他说得很对,朝里的官员,当官当得好好的,大家都是有身份地位前程的饱学之士,谁有如此本事会干这种事为了封侯的悬赏么,那也不可能谁不知道悄悄地干,起码会给同僚上峰打声招呼。而且真要是朝廷官僚干的,应该计划周密成功才对,怎么干成闹剧一般的结果,在现场留下栽赃建文党的蛛丝马迹

  胡滢也附议道:“若是我们的人,就没必要画蛇添足栽赃建文;自然也不会是建文余臣自己害自己。微臣以为,极可能是湘王的人自家演的一出戏可问题在于,咱们不久前才查到有关建文太子之事,湘王却好像完全对朝廷内部的机密了如指掌一般,应对得丝毫不差,着实是十分怪异。”

  不用胡滢提醒,宣德早就怀疑自家内部有奸细了。之前他就有这种感觉,然后太监郑和就被人质疑,因为郑和长期在外;而且厂卫还查出湖广叛军的火器技术是舶来品,嫌疑就更大了但这回绝不是郑和,这个宦官还远在港口,根本无法再参与朝廷机密。

  王狗儿宣德也想过这个宦官,主要因为以前的宦官海涛攻击过他;但此人历经三朝,十几岁就是宫里的人,无根无家,暂时也毫无迹象让他有什么疑点。关键是宣德认为王狗儿被质疑,完全是三年前海涛与之内斗的缘故,两条狗打架还会相互咬一身伤,与人交恶总是干净不了。王狗儿和海涛的争斗落幕之后,宣德帝要是真怀疑王狗儿,也不会让他做司礼监掌印,内宫的职位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刚想到王狗儿,王狗儿就在外头张望了。朱瞻基发现后抬起手臂做了个手势,显得恭敬而忠心耿耿的王狗儿便弯着腰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王狗儿转头看了在场的几位大臣,走到宣德旁边却不言语,得到允许后便将嘴靠近皇帝的耳侧,用非常小的声音言语了几句。下面的人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看见王狗儿的喉咙在动。

  宣德道:“今天就到此为止,诸位先下去罢。”

  杨荣等人只好行叩礼告退。接着宣德帝将身边的宦官宫女都招呼走了。

  王狗儿继续小声说道:“皇爷,咱们已经查实了。奸细是湘王张宁派来的人,并且杨府与之从未断过联系东厂实派了人查问多人,杨士奇之养女罗幺娘得知于谦之妻董氏自湖广回京,专门去了一趟京师,关心询问张宁近况。此事自然不足以惊动他们以免打草惊蛇,不过便叫奴婢更加留心了。

  接着不久前,罗幺娘便在扬州一家铺面内私会陌生人,只碰了一面便分开了。咱们的军随遂小心跟踪到了与罗幺娘会面的陌生人所在客栈;军随回来禀报隶役钱刚,钱刚请示奴婢,奴婢便下令番子出动将客栈围住搜查。只可惜这次错失了时机,叫他们跑了。奴婢不敢擅自在全城缉拿弄出太大动静,只得暂时消停,以图欲擒故纵。

  果然没过几天,蛇就出洞了

  这回他们勾通更加隐秘,先是细作在一家古董铺放下一件粗劣之物以高价代售,等到杨府的人将粗劣古董以高价买走,便放出了信号。然后双方便择时机在约定地点会面。奴婢已经着人封查了那家店铺,这是代售古董的账册,对所售之物也事先做了描述股价记录;还有店铺上的人也抓了,审问出口供购买的顾客为一年轻妇人奴婢手下的太监王振也亲眼看到罗幺娘买的这件东西。”

  王狗儿把账册和口供轻轻放到朱瞻基的面前。接着说道:“王振察觉到他们勾通联系,遂严密监视杨府,对罗幺娘的行踪更是额外重视。

  但这回罗幺娘也更加小心翼翼,自己并不出面,而是派了一个丫鬟去约定地点送信。王振当时为了不被发现,身边人少,但又怕这回像上次一样错失良机,便未经请示奴婢,当机立断闯进丫鬟送信的地方拿人咱们没动杨府丫鬟,一是这个奴婢既然是杨府上的就跑不了,二因王振没有人手”

  王狗儿干吞了一下,停顿稍许,但因描述得惟妙惟肖,宣德倒显得有点急了,催促道:“继续说,拿到人没有”

  王狗儿道:“据王振所言,屋子里有两个人,立刻持械抵抗。二人中一人被王振所带的军随所杀,接着军随也被刺死;剩下的一个人跳窗逃走。虽然没抓着活口,不过还好从杀死的细作身上找到了两封书信。一份是罗幺娘写的,估摸着就是那个丫鬟刚刚送来的信;另一份出自张宁之手,是准备送给杨士奇的。”

  他说罢又将两封沾着血迹的书信拿了出来。

  王狗儿又道:“张宁的笔迹好办,差人从文华殿大库找出当年他做官时的奏疏,或者所在礼部的办公旧档也可对照。罗幺娘的信,只要不让她跑了,抓来一审问对照便成了。”

  朱瞻基正在看书信,罗幺娘的信没有信封,只有一页纸余者却未看见,不过是一张保存得十分完整的纸,上面除了有血迹没有任何缺损。上面主要是解释风声很紧经常有人盯梢跟踪不便见面等话,又让对方细作办完了事尽快向张宁回禀,不要在扬州过多逗留其中提到的张宁扬州等字眼是极为重要的信息。

  朱瞻基放下这封信,从信封里抽出另一份,是张宁写给杨士奇的。刚才朱瞻基还能保持镇定,这一下脸色马上就变了其中有感谢杨士奇提供消息的话,至于什么消息则语焉不详。又说,“伪朝”皇帝没什么本事,丢掉皇位替祖父还债是应该的,杨公学富五车早就让我十分仰慕了,你跟着宣德帝没什么出路,而且他早就不信任你了,还不如到我这边来,只要一来就封你做首辅,并且娶罗幺娘为妻子;当然本王也不强求,杨公可以先等等,就当在本王这边多留一条后路,我是完全理解的信中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啪”朱瞻基盛怒之下一掌将信纸拍在案上,眼睛都瞪圆了。

  王狗儿急忙跪伏在地:“皇爷息怒,龙体要紧啊只要您一声令下,奴婢这就去把罗幺娘逮了拷问,接着捉拿杨士奇,以平皇爷心头之恨”

  “慢着。”朱瞻基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暂不要动罗幺娘,她是杨士奇心头之肉,还不到时候。朕命你先办两件事,接下来未得口谕不能擅越雷池。第一,增派厂卫人手盯紧杨府;第二,拿到罗幺娘的笔迹,并拿那个送信的丫鬟审问。”

  王狗儿忙问:“请皇爷示下,奴婢该怎么拿人和物证,直接派人进杨府搜查么”

  朱瞻基脸上一冷,点头道:“就这么办。杨士奇住宅被厂卫明目张胆进入,也好叫朝中的人都看着,然后才能叫朕瞧清楚哪些人是杨士奇的党羽”

  王狗儿道:“皇爷英明。这样的话朝中诸臣闻到气味,肯定有很多人站出来替皇爷弹劾杨士奇,特别是那些平常与杨士奇来往过密的人,不敢不这么做。”

  这正是宣德所想,他不用亲自出面去抓一个大臣,只要静观其变,叫人代劳为好,也不会影响他的圣誉。但王狗儿今天好像聪明过头了,居然在皇帝面前说这种话圣心是你一个狗太监能随意揣测的吗

  王狗儿不经意间触到了朱瞻基慑人的目光,腿上顿时一软,忙叩首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此后若无皇爷圣旨,奴婢绝不敢轻举妄动。”

  宣德一时的不快稍解,这才想到王狗儿有才能心思其实是好事,可以用得上,便道:“你只须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行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

  三月下旬桃花陆续绽放,有时候张宁并不知道哪里在开花,却能闻到风吹来的香味。樱桃花方凋零不久,桃花又开,不禁叫人想起一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

  可是他仍旧无法释怀,这几天总是一遍遍地问自己,将来某一天会不会后悔今天所为之事楚王宫幽静的走廊里,他已经独自徘徊了很久。伯父张家被害的往事历历在目,宣德帝绝对是下得起手残害无辜的人。况且罗幺娘也不能完全“无辜”,自己会把她送上修罗场的么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只能等待结果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张宁着实信奉儒家的一些真理;还有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之类的话。朝廷要用离间计,而且让张宁切身感受到了寒气威胁,怎么也得回敬一个反间计。

  只是与人斗恶如同战场,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常常对付他人时自己也要付出代价。

  他又往好的方面想,或许这回桃花仙子又能把罗幺娘营救出来了。不过就算罗幺娘能脱险,自己也将失去她的心;并且为这个女人上了生动的一课,能叫她更加现实和成熟起来。

  罗幺娘定然能猜到是张宁把他们家拉下水的,厂卫要查笔迹,她就应该能想起自己曾经因为爽约,而送了一封信作为弥补。而且桃花仙子在她面前求助过怎么联络太监王狗儿,她也能联想此事是张宁和王狗儿一起造成的恶果。

  她能写那封信,自然是因为信任张宁;如同张宁信任她。可是一颗真心却反而成了别人利用的把柄

  “唉”张宁长长叹息了一声。

  徘徊了一阵,他发现张小妹的房间就在这附近,便踱了过去,往门里一瞧,果然见她在屋里。

  门没关严,只见小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书,他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想和小妹说几句话,也许就能从纠结烦恼的情绪中逃避出来了。

  “嘎吱”木门发出了声音,可意外的是张小妹竟然这样也没察觉。他开口问道:“什么书,让你看得如此入神”这下终于惊醒了张小妹,她的动作非常快,立刻就把手里的册子往被子里一塞。张宁保证从来没见过她的动作如此迅捷。

  小妹涨红了脸:“人家这里是姑娘家的闺房,哥哥怎么一声不吭就溜进来了”

  张宁道:“我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