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103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8      字数:11818
  ,劝服周二娘比和周梦雄说容易多了。

  不过等周二娘答应这事后,张宁也没马上离开。毕竟家里不是官场战场,达到目的就走很不好,如此便缺少一点家庭温情;就好比床上的时候,搞完就走或者转头就睡,都是不好的做法。于是他继续腻在周二娘房里。

  周二娘不会弹琴唱歌跳舞,棋也不会下,思想也是很保守的,和大多数正经妇人一般模样。难怪官场上许多士大夫放着家里的娇妻不管,最爱逛青楼酒肆,士大夫娶的当然都是良家妇人,但那些风尘女人明显要开放自由得多。

  俩人只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没一会儿周二娘拿着布尺过来量身体尺寸,“我见你平常左右就两套衣服换洗,这阵子正闲,给你做套新衣裳。”

  张宁坐在那里玩弄打火石,转头随口道:“现在咱们又不缺衣少食,何必费那么工夫亲自做衣服”“可不一样,世上再富贵的人家妇人也要学针线活,再说我亲手做的”周二娘轻笑道,“会不会暖和一点呢”

  张宁回应道:“那做内衣好了,贴身的,没见着你的时候也能念想。”

  反正说甜言蜜语又不要钱。

  过得一会儿,周二娘又好奇地问:“你摆弄那东西作甚”

  此时张宁干的事要是被士大夫看到了,一定会被鄙视,因为在君子眼里喜欢摆弄这种小玩意的人显然是胸无大志的表现。他正在十分有兴趣地琢磨这个时代的主要取火工具:火石火镰。

  汉字很神奇,只要一想到镰有个金字旁,就知道火镰是一种金属。张宁手里的这个玩意,大约是通过反复锻打成的钢片,底部有圆弧状;用它在火石上一划就能摩擦出火星。火石便是一种石头了,眼前这个是精心加工过的,有便于操作的凹槽;张宁拿在窗前仔细观察,猜测其材料可能主要是石英,非常坚固的石头。

  除了主要的工具火镰和火石,引火还配有另外两种东西:火绒和触灯。火绒是用艾蒿的嫩叶晒干后揉碎制成的,包在火镰上能划出青烟;然后放到触灯上一点就燃了。至于触灯是充当“触媒”的东西,据说以前是用纸筒干草什么的充当触媒,接触火绒小心吹燃,不过在明代火药已经广泛应用,直接用火药,一碰既燃,既不需要吹的技术活也方便。

  周二娘见张宁专心地摆弄这种无趣的东西,也回答她的话,便幽幽抱怨道:“打火的东西,也比我有趣得多么”

  正因刚才张宁甜言,她才会将心里的不满说出来;就好像越宠的人越容易任性一样。

  张宁忙转头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解说道:“你知道军中用的火器么”

  周二娘因他的亲昵动作,故意气呼呼地说:“略有耳闻,但我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会去摆弄那样的兵凶之器。”

  张宁便耐心地说道:“目前咱们用的火绳枪,是用机关将点燃的火绳撞到火药上,火药一遇到火种,轰就燃爆了。”他说的时候还做动作,双手突然向上一举,“轰”做得有些滑稽,周二娘见状没留神,噗嗤笑出来。

  他又一本正经道:“但是火绳引火弊端太多,比如临场突然熄灭了怎么办,对面几十步外一群敌兵拿着明晃晃的兵器正冲过来,自己手里却只有一根没法点燃的烧火棍,你想想,心里肯定要骂老天了。特别是有雾的天气或是刚下了雨空气湿润的时候,火绳上的一点火种极易熄灭。还有万一遇到夜战,黑漆漆的,点着火绳,有亮点的地方肯定有咱们的人,等于是给敌兵弓箭手指明目标的活靶子。”

  “如果能够改进发火机制,像这火镰火石一般,通过钢片摩擦燧石引火,许多问题都解决了,还能提高火器的射速。”

  周二娘认真地听着,因张宁说得清楚,她似乎也听懂了。要是换作别人给她讲这种话题,她肯定是没兴趣的,但因为是张宁说,她也便很愿意听。

  这时她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崇拜的神情,好像觉得夫君很厉害。

  女人天生崇拜强大的异性,在外表上才喜欢长得高大的有肌肉的男人,所以那种所谓长相俊俏清秀的文弱少年郎虽然可爱,不一定能得女人的心;除此之外,像周二娘这种比较聪明理智的小娘还更看重内在的强大,上古时期的内在强大可以通过身体表现,但宋明以来文人地位抬头,文人在社会上的强势,有才华的才子无疑容易得到女人的青睐。才子佳人故事的流行,便是这样的背景。

  当初周二娘很快就接受了张宁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为夫,也是耳闻他很有文才的缘故,如果换作另一个人就算被逼无奈恐怕很难叫她接受。

  不过她在耳濡目染军事技术才华取得巨大利益后,十几岁的她观念很容易改变,渐渐又看不上那种只在文章方面厉害的文人了,转而开始倾向张宁这样的真才实用的能耐。她的父亲周梦雄就在家里曾经说过,张宁能够起兵成功,很大程度上依赖新式火器技术。

  张宁微微有些感叹:“人生在世忙忙碌碌,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在宁静中稍停留脚步,才能思考一些容易忽视的细节。”

  周二娘仰头看着他的脸,随口道:“那夫君要抓紧时间差人制作用打火石引火的火器了,火镰火石随处可见,要是朝廷里有人先想到做了出来,我们不是要处于不利境地么”

  张宁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天下似乎很难无端生出这种天才朝廷官府,只能跟随我的脚步,在后面追逐。等他们想法获得新东西,再琢磨仿造批量制造,起码发现之后一年半载了,而在此之前只能用落后的兵器对抗新东西;就好像以前他们用弓箭长矛几次大战对抗火绳枪一样。”

  第三百六十五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在周二娘身边留至傍晚,正巧徐文君回来了,此前她在官署内销毁前阵子张宁留下的资料。张宁问她:“书房里的东西收拾好了么”见她点头,便将另外几张写着潦草字迹和乱画的图纸交给她,让她存放。

  “要去母妃那边一趟。”张宁回头对二娘说,旋即又解释道,“之前给你说的那件事,除了让你劝劝岳丈,我还得让母妃给舅舅带个信。”

  周二娘听罢有正事,便不好留他。张宁直言不讳,也是想间接让周梦雄知道:姚和尚都同意了,他没必要执拗放不下。

  张宁看了周二娘一眼,目光更是大胆地盯着她的胸脯,衣服下面坚挺的东西把布料都撑了起来,发育是和徐文君全然不同的。便小声对二娘道:“我去去就回来,一会儿你沐浴洗洗,在床上等我。”

  说得虽然小声,但就站在不远处的徐文君肯定是听见了的。周二娘脸上霎时一红,转头尴尬地看徐文君,不料她也悄悄看过来,两个小娘目光一触,一切尽在不言中,也不知道她们心里想着什么。

  姚姬住的院子里有不少白衣侍卫轮番当直,人们很难靠近,不过张宁是例外,招呼都不用打径直就进去了。

  进去就肯定能见到她的,因为姚姬纯粹就是个“宅女”,估计以前在山里隐居习惯了,现在也很少出门。一个人成日呆在宅院里不出去散心会不会闷如果长年累月张宁觉得自己肯定会闷,但了解姚姬的生活,就明白她不会觉得闷。姚姬是个刻意追求完美的人,可能有点洁癖,因为她活动的地方总是特别整洁。加之妇人特有的细心,每天在意着每一个生活细节,精致到无以复加,然后还要与内外的人勾心斗角琢磨一番人的心思,就够她打发时间了。

  她的心情大部分时候是淡定而有条理的,偶尔会情绪失衡,但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她早已懂得如何调节心情。就像上次因为想报复马皇后的激动情绪,张宁相信她不会胡乱,事实证明她果然将此事按捺下去了,从此沉住气没有提及。

  张宁见到她的面时,发现她正在摆弄一些好像草药一类的东西,拿着戥子正在称重。那种戥子是非常精细的秤,带有砝码等专门工具,一般是用来称金银或贵重香料的量具。也不知她在捣鼓什么花花草草,要如此精细。

  “您何时做起郎中来了”张宁玩笑道。

  姚姬提起笔先将什么东西记录在纸上,头也不回地说:“这么些天不见,我以为你早把我给忘了,今天倒舍得过来。”

  张宁道:“正有些事忙着,许久未向您请安,还请母妃别往心里去。”

  “我正有事要给你说。”姚姬轻轻将毛笔搁在砚台上,举手抬足之间有股子说不出的气质,真是骨子里都是女人。

  张宁只好先把自己的话忍着,先听她说叨。

  姚姬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近侍小月,侍女知趣地屈膝致礼,便倒退着向外走去。那小月是服侍姚姬起居的近侍丫头,连她也给支开了,不禁叫张宁留神起来,估计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转身走进暖阁,拿出一份卷宗来放在桌子上:“你瞧瞧。”

  在张宁阅读上面的名单时,她又接着说道:“酒桌上有一种酒令,叫虎棒鸡虫令,你不觉得很有意思我挑选了一批人,分批布置在各地打探消息,这里边有个联系号令,就像酒令一样

  每一个地方的布局主要由四种人组成:第一种自然是密探,负责打探军情消息,密探在最前面也是最容易被抓的,但他们彼此之间互不知情,所以就算有人被抓也危及不到旁人;第二种是定期派往当地与密探单线联络的使者,只有使者能找到密探,反过来就不行;第三种便是据点,负责派出使者收集消息,以及向内侍省禀报等诸事;第四种是监事,直接向内侍省负责,其它人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因为监事不用自己去打探情报,故风险较低,目的是为了在使者被抓时及时向据点预警,除此之外在更糟糕的情况据点被官府查获时,可以让内侍省及时知道消息。各部分之间层层节制。”

  张宁听罢一时间感到十分欣慰,因为上次川军到荆州的军情迟迟不知,他就在姚姬面前提过一次,不料她就上心了,开始实办此事。

  姚姬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这些人一年半载只能探些路人皆知的大事,更多的消息恐怕是无能为力。再能耐的密探,要混进公门,肯定是需要时日的,或者诱降有价值的人也是细活;我们的人刚刚向天下各府铺开,暂时很难有所作为。”

  张宁点头称是:“凡事都只能循序渐进,您说得很有道理。”

  姚姬不动声色地小声道:“不过建文君手下的人,控制着好些隐藏很深的据点和细作,这些人如果为我所用,便是现成的了。”

  这时张宁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王狗儿。

  他左右踱了一个来回,稍作犹豫,便对姚姬说出来:“我知道朝中有个大太监叫王狗儿,是父皇安插在宫里的细作,不知道藏了多少年了,现在王狗儿高居司礼监掌印,参与朝廷军机。”

  “司礼监掌印是建文君的人”沉静如姚姬也顿时露出了惊诧之色。沦落如朱允炆这样的皇帝,果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树根长得还是非常深的。

  张宁点头道:“我知道王狗儿的身份,是三年多以前,那会我还在朝里做官。当时仁宗永乐的长子洪熙帝朱高炽刚刚驾崩,宣德登基,对其皇祖父永乐帝之死存疑,认为是被内奸毒害。而宣德的亲信太监海涛想借机整死大太监王狗儿,便欲栽赃嫁祸;正好我正在胡滢手下对其中暗查知道内幕,出于一些迫不得已的考虑只好勾通王狗儿,帮了他一把。在此过程的中我便判断出此人是建文布置在宫里的人,或许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王狗儿后来竟爬到了高位当时王狗儿却不知我的底细,但现在我打旗号起兵天下皆知,他肯定已经想明白三年前的事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宋和

  王狗儿作为一个无家无后的太监,在一个更加合法的朝廷里做了二十几年宦官,现在又身居掌印之职,很容易揣测他的心思,恐怕已经不想做卧底了。

  他没法摆脱建文的控制,最大的顾虑应该是建文帝掌握着反制措施。双方一旦闹翻,这边极可能将王狗儿的底细公诸于世;因为王狗儿起初是从建文宫里挑选出来的人,可能还有一些真凭实据握在建文的人手里。就算这些凭据因为时间太久无法准确证明他的身份,但王狗儿作为宣德帝身边的重要人物,甚至关系到皇帝本人的人身安全,信任是极其重要的因素,一旦他真正让宣德帝产生了怀疑,下场也是灾难性的。

  可见如果一个人的背叛行为没有相应的代价和威慑,可信度就会很低。

  张宁思虑了稍许,便用寻常那种口齿清楚但语速较快的说话方式开口道:“王狗儿这个人因为身份关系对我们的价值非常之大,但是要拉拢他有两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其一,不容易与他联络上,就假设母妃身边某个近侍是别人的细作,身居内侍省,外人要见您的人很难有途径”

  姚姬笑道:“我身边可不会有王狗儿这样的人。”

  只是假设类比而已。张宁继续道:“其二,王狗儿之所以没有完全投靠宣德皇帝,是忌惮建文君的人握有他的把柄。而咱们虽然知道他的身份,却完全无法威胁,宣德帝还没有昏庸到仅凭造谣毫无凭据就怀疑自己重用的大太监的程度;毕竟王狗儿还算在上层有名的人,要针对他造谣过于容易。”

  姚姬不置可否地看着他。能把阴谋诡计说得如此有条理并且堂而皇之,多半是只有男人才能表现出来的效果,这和姚姬经历的宫廷阴谋全然不同的感觉;张宁的表情神态和声音让她想起一种东西阳刚之气。或许是她身边缺乏异性太久的缘故,对于这种别样的气息分外敏感。

  他见姚姬没有说话,便又说:“第一个困难要小一点,要见一个不容易见的人,只要等待到恰当的机会还是有可能的。但如何让他为我所用,却很难办到不过我想起一件事来,永乐帝驾崩,隐情中可能与投毒有关,真相是什么真的是王狗儿受致使对永乐帝下毒所致么”

  姚姬轻轻摇头:“此事我也不能确定。不过当年建文诸臣几番设计刺杀燕王,倒是确有其事的,前面几次都没成功,暴露后受牵连而死的很多。最后燕王在北征途中暴毙,却没有人能说清原因。”

  张宁道:“或许咱们可以派人通过此事做文章,试一试,看王狗儿会不会中招。”

  姚姬很快说道:“派桃花仙子去罢,她应该是最可能办成此事的人。”

  张宁心下一想,桃花仙子不仅是知道很多内情的人,和杨士奇的养女罗幺娘也认识,说不定到了扬州后还能得到罗幺娘的帮助,如果罗幺娘现在在杨士奇身边到了扬州的话。只是派女人特别是他知道对自己有情意的女人去干这种危险的差事,张宁从情感上是有些抵触的。

  不过桃花仙子本来就擅长此道的妇人,她也不止一次做细作刺客一类的事;除她之外,也很难有适合的人,毕竟有些机密内情不是谁都知道的也不能随意与人说,但不知内情者无法办此事。

  张宁不再犹豫,立刻就赞成了姚姬的推荐。

  一件张宁和姚姬都达成一致的事,决定之后就可以马上实办了。姚姬说:“桃花仙子现在就在王宫时,我派人把她叫过来。”

  等桃花仙子被召来见面,张宁又把一些可能对她办差有用的事讲述了一遍。包含当年的“香灰案”实情,还有一些人脉关系,王狗儿手下的另一个掌权太监王振罗幺娘等人。

  通过锦衣卫南镇抚司佥事陆尚书调查江西这件事是非常容易的,锦衣卫军官在地方上行事有特权,几乎什么都有权限查。于是很快就有密奏回禀到了扬州。

  虽然大明朝廷的官僚体系以文案和法令程序作为运作模式,相对很呆板,但是锦衣卫的存在让皇帝的耳目触手更加灵活了,保密性也很高只不过王狗儿这个人物的存在让此间出现了极大的漏洞。

  司礼监掌印目前同时提督东厂。东厂与锦衣卫合称厂卫,是性质类似的机构,东厂是无法绕过宫廷司礼监的,锦衣卫也很难摆脱其影响;自永乐时期开始,历经永乐洪熙宣德三朝,明朝皇帝意识到了宦官这个群体对政权稳定的天然优势,有意识地在逐步培养和增强宦官集团,太监受到皇帝亲睐,锦衣卫就会因此落下风,受制于司礼监。所以厂卫的秘密想王狗儿不知情,是几乎不可能的。

  胡滢派出的家臣查出的东西是私人的,不足为大政谋略的凭据,此次锦衣卫的人复核确认了前期消息的真伪。除此之外,南镇抚司送来的一份特别重要的东西引起了杨荣等人的高度重视。

  一份由宋和亲笔拟定颁布的叛军法令。

  法令包括军政民和舆情等诸多方面,洋洋洒洒十几条内容。其中有严令军队扰民违反者无论身份高低一律同罪,安抚百姓进行正常生活,揭发当地官吏横征暴敛贪污不法鱼肉百姓的罪恶,挑选道德高尚的士人做官等内容。法令用简单直白的文字写成,毫无文言文的用辞。

  当然这份东西的内容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写它的人宋和。宋和何许人建文朝的进士天子门生,“靖难之役”后不知所踪,传言是跟着建文父子跑掉了;他是朝廷追查的重要对象之一。

  杨荣当着胡滢和杨四海等人的面说:“目前最要紧的事,得马上派人回京在内阁库房中找到当年宋和的字迹,予以对照真伪。宋和中过进士,在文渊阁库房后来的西库中肯定有存档卷宗,就算他当年的殿试文章原本都应该找得出来。”大明朝本质上是文官治国,各种案牍制度已相当成熟,所以就算过去二十多年的东西也有存档。连当年太祖时期用玺签发的圣旨政令全都有副本存放。

  胡滢以为然,出谋划策道:“杨公虽然是内阁阁臣文渊阁大学士,如果亲自回京,是有权力查文渊阁库房的档案的。不过要离开行宫,得先面圣才是。咱们谋划的事可以向皇上先行奏报,不过尚未完善之前,可请皇上搁置暂不告诉朝廷大臣”

  杨荣心里清楚,胡滢提到的“暂不告诉朝廷大臣”中的大臣主要指杨士奇。为了保密性,杨士奇显然已经被他们排斥在这件事的圈子之外;不过大家哪怕在私下里谈论,也只能通过暗示,不敢直接“诬陷”杨士奇。因为杨士奇现在还做着内阁首辅。

  内阁建立于太祖年间,一开始只充当政治顾问的角色,品级低且无实权。但是宣德皇帝登基后,立志逐渐重塑更加合理完善的权力格局,首开阁臣兼任尚书部堂的先例,阁臣的权力自此极大地上升;明朝无宰相,但内阁阁臣很多时期比宰相权力大

  历代宰相一般只有决策权;但明朝阁臣既参与制定国家大政的决策,又同时通过掌控六部直接拥有执行权。按照传统的三省六部制,中书省决策,尚书省下面的六部执行。明朝太祖初期也有中书省,相当于宰相。少数几个人既参与决策又掌握执行程序是什么状况一句话便是,几个人在皇帝跟前商量一下帝国事务该怎么怎么办,然后散会就可以各自去办了,几乎没人能管到他们。这也是明朝背上中央集权强化的名声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杨士奇作为宣德皇帝的内阁首辅,是位极人臣的地位,只要他一天在位置上,什么虫虫马马的官僚哪敢轻易说他的好歹

  不过因为杨士奇不幸曾经和湖广大匪湘王交情非浅,明显如今在皇帝和朝臣心中的地位下降。只是因为没有一点证据证明杨士奇和张宁还有关系,宣德帝朱瞻基暂时并不想动杨士奇这样的重要人物。权力中枢的成员稳定是一个政权成熟的标志之一,宣德帝深谙其中之道,他不是个胡来的政治家。于此相比,后来的崇祯帝一朝十几年换了五十多个内阁大臣,其糟糕的程度可见一斑。

  杨荣等人商量了一番,分工合作。由杨荣亲自去见皇帝,然后赶回京师到文渊阁库房查档,寻找证据;胡滢留在扬州“行在”衙门,负责与锦衣卫南镇抚司保持联络,掌握和谋划此事的进一步发展。

  而就在这时,年轻的杨四海再次提出了大胆而具有想象力的假设:“江西谋反的人既然能得到宋和这等人物在左右,必非寻常。建文在武昌;又不可能是张宁的人。那么叛军打着建文太子的旗号就极可能是真的。

  我们认为湘王一党和建文及其太子有隙,那建文太子起兵失败后,下官认为正是湘王铲除隐患的一个绝好机会。建文太子去了哪里或许他是不是已经被湘王密谋害死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守株待兔

  因长江以南的无论湘王还是汉王,目前都没有能力布局北渡进取,故朝廷的江防是很不严密的。江湖从来只能防大军,防不了细作,连绵几千里的大江若是严密控防不知要耗费几许。

  桃花仙子等一行十余人从武昌出发,轻易渡过了长江,在北面只要行事小心同样困难不大。同行的还有一个女子是辛未,曾做过内侍省的白衣侍卫。有女子在一起,也方面她们相互照顾,而其他的随从都是从内侍省挑选出来的孔武汉子。

  他们事先伪造了能以假乱真的路引印信等物,不过这东西只能权当准备着用于不时之需,平素用不上,毕竟是假的拿出来也有风险。大明朝法理上是禁止除了一些特定的人之外的子民擅离家乡,所以有路引这种东西的存在;不过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容易控制,灾荒之年的流民贩夫走卒跑江湖的三教九流,哪里有什么官方开据的路引,照样是遍天下乱跑。

  何况天地方圆,不止一条路可走。如果人少就可以不走官道隘口,而选择较为难行的小路。便如大别山是大股军队调动的极大障碍,军方只要守关就能防御;不过若是三五成群的旅人,为了避免麻烦翻山越林也是可以的。

  武昌到扬州一千多里路,一行人马匹备齐轻装上路,不到十天就到了。扬州并未受到军事威胁,城池未戒严,桃花仙子等人佯装商贩交了一些钱就进去了,事先准备的两车货物居然成了白忙乎,守门士卒连检查都没有,更不问什么路引。主要他们是早上进城的,城门处出入的人太多,一些住在城外专门贩卖蔬菜肉类以及一些摆摊的人最多;本来近期城中就没什么事,士卒们也就不会挨个检查,拥堵道路。至于路引许多百姓连官都没见过,更不知路引长什么样,要查这玩意肯定是白查,不如干脆下令扬州城内外百姓禁止出入算了。

  桃花仙子在靠近北城河的地方找了家客栈住下来,便于观察皇帝行宫附近的情况,看有没有机会联络上太监王狗儿。但是这种全靠运气的事太不确定,于是她又决定设法联络杨士奇的女儿罗幺娘;想通过她得到一些帮助,毕竟这个女人熟悉本地情况和官场。

  初到贵地,一切都风平浪静,忐忑忧心也渐渐好些了。桃花仙子不想莽撞行事,采用了更小心的法子:跑到杨府前面的一条街上摆摊卖山货,以守株待兔。

  扬州对于桃花仙子来说有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以前她在扬州府地界上贩运私盐,生活过好些年。但是这里终究不属于她,既不是生长的家乡,也在此没有归宿。熟悉是因为在这边留下了许多回忆。

  有些当时觉得很大的事回忆起来很模糊了,却反倒是无关紧要的细节教人很容易就想到。某个幽静的夜晚,山庄,出现了一张叫人难忘的脸,他说:这种长在树上的是蕨草,但对大树无害,可以保存水分,两者共生。

  她喜欢的不是增长了知识,而是他说话的那种极度温柔的口气道理的细微;以及很有见识的印象,给予她的好感。在这种人面前,桃花仙子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

  摆摊十分无聊,桃花仙子左右观察情况时,无意中又看到一块石头下面长出来的嫩草。再次想起张宁安慰赵二娘时的话。

  他说:草木没有长脚,它们自己是不能动的,也不能选择土地,比人活着无奈多了。一粒草种子运气不好掉进了石头缝里,面对的将是艰苦的生存环境,只有一丁点土或是石屑缺水,但它还是要活下去要绽放出绿色的叶子,为了见到阳光它能把坚固的石头撕裂从里面长出来。一株微不足道的草尚且能如此,何况是人呢

  好像一草一木都能诱起人的思念。

  在这样的状态中桃花仙子又消磨了几天时间,一行人毫无进展。她到扬州来是有使命的,不能这么消磨下去,想来想去,只有通过罗幺娘打开局面。她已经准备冒险直接到杨府投帖子设法主动见面了。

  果然世事常常柳暗花明,正当此时,终于发现了从杨府出来的轿子,从女性随从猜测,轿子里坐的极可能是女眷,便有可能是罗幺娘。

  桃花仙子马上留人守摊,自己尾随过去。轿子在一家丝织店铺停靠,里面走下来的人叫桃花仙子眼睛一亮,果然是罗幺娘。

  她便跟着进了铺子,因为戴着帷帽遮掩面部,罗幺娘并未注意到自己。桃花仙子慢慢接近她,罗幺娘终于有了警觉,这娘们也是习武跑过江湖的人,果然嗅觉很灵敏。

  “罗小姐别来无恙。”桃花仙子轻轻说了一句。

  已经注意到她的罗幺娘转头过来,她的衣着打扮很有大户人家的模样,身上华贵的丝绸和饰物却颜色素净,有别于风尘中人的艳丽。脸上略施脂粉,不着痕迹。不过罗幺娘已经二十出头的年纪了,不知现在是否婚配,但和一般小娘气质迥异,细长几乎到发际的眉毛和眼睛里的目光让她给人有点压力,一看就仿佛不是好对付的妇人。

  桃花仙子轻轻掀开脸前的纱巾,相信罗幺娘一定能认出自己的。桃花仙子左颧骨上做了修饰的疤痕,确实不容易叫曾经相识的人忘记。

  “这位姑娘有何贵干”罗幺娘的嘴里冒出一句话来。

  这倒让桃花仙子愣了,她不记得自己了不太可能吧,以前在京师也是桃花仙子去找她的。状况有点出乎桃花仙子的意料之外,让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罗小娘”半句出口却找不到下文。

  罗幺娘立刻招呼身边的小娘:“咱们走罢。”

  桃花仙子不能强留她,只得诧异而失落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暂时只好回客栈清理状况。此前确实没想过如果罗幺娘不认他们的情况,桃花仙子倒是提过万一罗幺娘出卖自己会怎样,张宁却一口认定她绝不会那样做;于是就没有再考虑这个问题了,毕竟深入扬州办事本身就非常冒险,没必要在一个可能性很低的风险上纠结。

  “这妇人是不是已经嫁人了”桃花仙子皱眉道,“若是有了夫家,自然不再愿意担风险和咱们的人有关系。”

  随行的辛未更不了解状况,所以没法搭话。

  在一个重要人物这里断了线,桃花仙子也是一筹莫展。因为此事无法与建文那边的细作联合,所以也得不到什么人的帮助建文的人肯定在扬州有据点,他们不会放弃这样一个重要地方的活动。

  及至旁晚,大伙儿也没想到办法,都没出房门,连晚饭也叫店家送到了房间里吃。

  天色渐暗时,却忽然有人敲门。桃花仙子示意随从先问话,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答:“是我,让我进去再说。”桃花仙子忙叫人开门。

  只见一个身着士庶巾服的人站在门口,帽子是那种“大帽”,有点像南方明军戴的宽沿铁盔,不过是布的,江南士林比较流行的帽子,大多上点年纪的人出门戴。大帽压得很低,只能看到鼻子和嘴巴,嘴唇上有薄薄的胭脂,明显是个女人。

  那女子闪身进来,门外再无他人,只身前来的。

  她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脸来,果然是罗幺娘。罗幺娘回顾左右的人,桃花仙子意会,忙道:“都是自己人。”不过还是叫大伙儿先到另外一间客房回避。

  罗幺娘这才开口道:“白天突然见到你,我也有些意外。但近段日子有些事儿,我不敢在那种地方与你相认。”

  “出了何事”桃花仙子问道。

  罗幺娘道:“其实也不是出事,而是家父处境不太好。因为朝里有风言风语,东厂的鹰犬自然少不得对家父盯梢,我是担心出门的时候附近有尾巴,所以只好装作不认识,还望你们勿怪。”

  桃花仙子略松一口气:“此前我还以为罗小姐已经出嫁了,所以不愿意认咱们。”

  “我可不像有人那么急,慌着就成家了”罗幺娘顿时面露气色,“听说于廷益于谦在湖广被俘,其妻到过叛军营里,然后被放回来了。我便派人去京师问过于夫人,方知那人已经娶妻成家”

  听到这里桃花仙子明白罗幺娘还是很关心张宁的,不然不会专程派人去找于夫人问事。不过听张宁说,当初是罗幺娘为了杨士奇的仕途才拒绝了私奔,想来她就算口头上说人薄情寡义,实际也怪不得别人当然也不怪她,人生在世本来就应该有很多牵挂,也该为自己考虑,人之常情;反倒是她对一个已经殊途的人念念不忘有些奇怪。

  罗幺娘并不特别生气,过了一会儿就问:“你们是受张平安之命到扬州来,所为何事”

  于是桃花仙子便把来历略讲了一遍,只与罗幺娘约定联络的方式,却并未得到她愿意帮助的答复。

  第三百六十八章 鹰犬

  在桃花仙子和罗幺娘谈话的那会儿,其它随行的人都回避了,唯有辛未在场。不仅因为辛未是女人的缘故,大约她做过姚姬的白衣侍卫,这种人在桃花仙子眼里都是知道很多机密的心腹,所以便没打算瞒着她。

  辛未只有十七八,在一行人中年纪最小,不过她经历过很多事,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在言谈中,她已经听出来见面的这个朝廷大臣的女儿,对湘王张宁很有些旧情;想到自己曾经侍寝,现在又归湘王直属,心下便泛出一丝道不清的感受妇人有种奇怪的虚荣心,大家都觉得厉害的和争抢的男人,她便想要插一脚,常常便不会考虑是否适合自己。正如男人想征服占有稀有的佳人一样,女人也想霸占高处的男人;不过有的女人自身身份和资本有限,无法独占,所以不同于男人的是女人可以退一步去分享,特别在这个三妻四妾很常见的时代。

  罗幺娘已经离开,经过这么一阵,天色愈发黯淡。不过还未到宵禁之时,从客栈的窗户看出去,街面上灯火绚烂,人来人往,似乎比白天还要繁荣了。

  桃花仙子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正在思索下一步的动作。可是她却静不下心来,隐隐之中有种搅人心绪的直觉。

  从小就跑江湖刀口舔血的经历,有过很多始料未及的意外和风险,让她有种很强的直觉。就像野生的野兽能嗅到危险,完全没有什么理由,只是纯粹的感觉。

  罗幺娘随口的一句话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家父处境不太好,因为朝里有风言风语,所以可能有东厂鹰犬盯梢。

  “马上离开这里”桃花仙子抬头忽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但是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桃花仙子在一众人之中是老大,在武昌时就定了凡事她做主。桃花仙子见随从有些迟疑,便又催促道:“还愣着作甚,收拾行李,找店家结账。”

  众人这才散去忙乎,一个汉子提醒道:“这么晚了,突然要结账,店家会不会觉得咱们行事怪异”

  桃花仙子道:“客栈的人觉得怪异并不打紧,他们不会说出去,开门做生意还能给自己找麻烦”

  于是大家准备了一番便离开了客栈,一行人沿街走到十字路口的牌坊跟前,忽然就见一队人马跑步着过来了。有的人骑马,更多的人小跑着跟在后面。前面是戴青红相间的高筒帽的差人,后面竟还有一队披甲的兵丁,一共百八十号人之多。路人纷纷避让,许多人好奇地看着这帮公差,也有人在议论。

  桃花仙子放慢脚步,留心观察。过了一阵子,那队人马果然在刚刚离开的那家客栈门口停下来,那边闹哄哄一阵不知发生了什么。这让她愈发提起一颗心来。

  别的人无不脸色变白,恐怕正在庆幸自己跑得快,同时大家看桃花仙子的眼神也多了几份敬畏。这个妇人地位在所有密探之上,确实是有些能耐的。

  “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