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53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4      字数:11753
  手臂执礼,接着就带兵抓人。

  “押解俘虏到大堂,叫他们打开大牢,把侯坛主请出来到大堂见面。各将士听令,恪守军纪,论功行赏。”

  大堂上方贴着一幅红底白日图案,上面一块牌匾上四个大字“明镜高悬”,好像很多官府大堂都喜欢用这四个字,代表清正廉明。张宁从门口一步步走上去,在公座上坐下来,老徐宋虎等人跟着站在旁边,一些将士把俘虏的官吏押解到堂下。

  张宁看了一眼公案上的东西,有王命匣子官印朱笔等物,理论上有这些东西就可以对全县颁发政令进行控制,不过最终还是人治。他心下已准备拉拢县衙里原有的官吏,这帮人是“业内人士”,不管他们是不是为了保命的权宜之计,只要争取到他们,就可以迅速地控制本地,着手利用一县的资源。

  众目睽睽之下,被绑的知县仍然一副不屈服的样子,但他并不再谩骂或有过激反应。

  这时一个队正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公座旁,小声道:“禀大人,在县衙后院发现了县官的家眷,已经派人看住了。”

  不一会儿,又有一军士进来禀报道:“在县衙大牢救出了侯坛主等人,正在外面。”

  “快快请。”默不作声的张宁立刻一脸热情道。他随即离座,向大门走去,刚走到堂下,就看见十几个穿囚服披头散发的人从大门口走了起来。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子恶臭,也不知他们多久没洗漱,估计被抓之后就没洗过脸。

  当前的一个阔脸汉子一脸都是伤痕,张宁估计应该就是侯茂,忙迎过去说道:“我们来得太晚,让侯坛主受苦了”

  那汉子二话不说,先跪倒在地,立刻就磕头,后面的也急忙跟着伏倒在大堂上。那汉子道:“三皇子殿下今日的恩情,侯某定不敢忘,以后只要殿下言语一声,上到山下火海我绝无二话”

  后面的人纷纷激动道:“咱们都以为毫无生机,只求个痛快,不料被关在牢里还有人救”

  “好说好说。”张宁忙一把扶住侯茂,也不管他身上有多臭,亲切地将他扶起来,轻拍其肩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侯坛主乃我家旧臣,二十多年追随左右不弃,我怎忍心弃之不顾来人,找些郎中过来为侯坛主等人疗伤侯坛主请稍坐,我吩咐人去找几间房,弄些吃的。”

  侯茂一瘸一拐地跟着走过来,转头打量了那帮战战兢兢的官吏,“哼”了一声,后面有人立刻向那些官吏吐了一口口水,其中一个骂道:“狗官等死罢”

  这时侯茂问道:“殿下抓住锦衣卫没有”张宁回头答道:“没见着。”侯茂道:“这石门县至少有两个锦衣卫校尉,他们几乎每天对咱们拷打逼供,虽然兄弟们都咬牙挺着没说什么,但好像他们知道得不少,得想法追捕回来杀掉,以免后患。”

  张宁心道:这侯坛主被抓住半个多月,每天都被拷打,能活到现在,还没说什么

  他估计侯坛主这帮人把底细都抖得差不多了,不过也不打算揭穿锦衣卫就是专门干这个的,手段了得,张宁觉得如果自己被抓住可能也要招供的,怪不得侯坛主;总不能要求大伙都是在敌人拷打下至死不从的党员吧

  张宁想罢目光投向那帮官吏,看了一眼青袍知县,也管他,又看向旁边的一个绿袍山羊胡老头,伸手指着他道:“你,出来答话。”

  山羊胡急忙走出来,扑通跪倒在地,不等问他,就急着说:“那朝廷鹰犬凶狠之极,咱们都是被逼的同僚们一心为民,本不想去招惹贵教,可无奈之下不敢抗命,才得罪了大王,求大王网开一面鹰犬见守城不利,早早就跑了,本县官吏全家老小都在城里,哪里敢跑,只好代替他们受罪”

  一个囚犯顿时站了起来:“这姓王的老王八是县衙的典史,和朝廷鹰犬是一丘之貉,欺上瞒下十分勤快殿下别信他说的,现在落到咱们手里才服软捡好听的说,背过身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

  张宁没开口,侯茂则立刻喝道:“老范给我坐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怎么处置,殿下自有分寸。”

  “县衙后面有不少屋子,带侯坛主等人进去,先洗漱休整,看看伤势再说。”张宁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等侯坛主等囚犯离开了大堂,他才好言对那个跪着的绿袍老头说道:“做官有做官的规矩,咱们有咱们的规矩。王典史虽称我为大王,但我等并非抢劫大户打家劫舍的山寇,彼此何必结怨”

  “大大人英明。”王典史一脸敬仰地拜道。

  张宁淡然道:“你是典史他的补子看来应该是县丞旁边的先生或是主薄。各位以前是什么官,现在还是,等会儿留下几个官吏,把县衙里的名册卷宗库房账目等拿出来,帮衬着干点事,其他人可以先回家里报个平安。如此也可尽早恢复城中秩序,让百姓安居乐业,岂不大善”

  官吏们面面相觑,悄悄议论起来。王典史忙回头劝同僚:“民生为大,诸位怎忍心看着城乡陷入祸乱人民流离失所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安抚百姓,提防盗贼趁机作乱啊。”

  本来战战兢兢的官吏们渐渐活络起来,纷纷一本正经地点头称是,“兴乱皆是百姓苦啊,我等于心何忍”“李大人说得是,安民方是分内之事”

  “哈哈哈”突然那年轻知县仰头大笑起来。众官吏纷纷皱眉看着他纳闷。

  张宁忙道:“把知县大人先请到堂后诸公放心,我定会劝劝知县,让他尽早明白迷途知返。”

  第一百九十七章 纷飞的枫叶

  “我不能投降,否则就中了那帮老贼的奸计。”知县汪昱不住摇头,眼睛里的细细血丝让他看起来精神状态不佳,“你们走了之后,上方肯定要追究罪责,但没人会把石门县所有的官吏都治罪。到时候我就会被下面那帮人卖了,去顶罪”

  张宁一时也不知该说服他了,便端起茶杯,看着水面上漂浮的几片茶叶。这茶没沏好,所以才会有茶叶浮在上面。

  汪昱犹自在摇头:“我宁肯死也不替一帮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背黑锅左右都是个死,你们把我斩首示众,至少我还能得个名声。哼哼,那帮老贼自己贪生怕死,也别想拉别人顶包。”

  张宁叹了口气道:“只有你也同流合污,大伙才能安心。”

  汪昱听罢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张宁,似乎不太理解他说的话。

  张宁不再说话,站起身来径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刚出门,只见外面就有好几个人走了过来,老徐说道:“东家,安民榜已经贴出去了,官吏胥吏很是卖力,在大街上一边敲锣一边念,估摸着过一两天城里就会恢复市面。”

  站在后面的王典史急忙道:“库房的账目在这里,请殿下过目。秋税已经收过了,近年来税赋很重,若是再向百姓收一次税,恐怕或许还有其它办法。”

  张宁接过本子,看也不看随手递给老徐,开口道:“王典史的意思,县内比较大的地主和缙绅都住在城里吧”

  王典史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忙道:“这这万万不是我说的。”

  张宁“亲切”地拍了拍王典史的肩膀:“我手下一百多将士玩命打下此城,要赏银要军费,相信王典史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

  “堂尊大人还是不愿出来主持公事”王典史小心问道。张宁好言道:“我会说服他的,你们只管办好差事就行,我们不会不给大伙活路。”

  “是是”

  张宁回头问老徐:“知县的家眷在哪里”老徐指了指:“就在那厢房里,门口一直都有人看着,跑不了。”张宁道:“平常不能亏待了,好好对待。”

  他说罢就走过去,径直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只见里面有四个人,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姑娘一个年轻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娃。张宁顿时愣在那里,因为那小娃正在妇人的怀里吃奶,那年轻妇人的上衣撩起来,一个白生生的奶子露在外面,那小娃正吸得欢。

  年轻妇人见有个男子突然闯进来,急忙将孩子的嘴弄开,红着脸拉自己的衣服。小孩子顿时就“哇”地哭了。

  张宁尴尬道:“你让他继续吃。”

  年轻妇人犹豫了一下,幽怨地看了张宁一眼,然后低下头磨磨蹭蹭地把绸缎衣服轻轻掀开,又将奶子露了出来。张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这妇人不敢反抗,以为自己是色心起了故意要看。

  “额我并非此意。”张宁的脸微微一红,眼睛仍然盯着那白生生的ru房,不得不说形状很好看,被那孩子吸过之后乳头也很坚挺。

  张宁转头看向旁边的老妇,作揖道:“恐怕我来得不是时候,稍后再来,告辞。”

  那喂奶的年轻妇人抬头看了一眼张宁,张宁忙避开她的目光,转身便走。

  他来到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把心里的邪恶念头压抑下去。此时他不得不承认,人在掌握权力之后本能地想为所欲为,哪怕只有小小的一点权力。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一个威逼那少妇宽衣解带被凌辱的场面好像干了这件坏事也不用受到什么惩罚,大不了把那知县给杀了。

  在院子里踱了几步,靴子踩在一地的落叶上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只见几颗枫树的树梢红叶稀疏,一片一片绯红的枫叶正缓缓飞落而下。

  他伸手接住一片叶子,拿在手里观赏了一会,随手便扔到地上,离开了关押知县家眷的房门外。抬头一看,徐文君正站在上房门口的台阶上。

  “你那么看着我作甚”张宁微微有些诧异地脱口问了一句。

  文君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红叶,说道:“东家,这间房什么都有,收拾了一番,你看住这里怎么样你要的卷宗都放在里面了。”

  张宁听罢便从台阶走上去,进了那间上房,只见里面的床帐是绫罗的有书架大案瓷器,装饰得还不错,和陈旧的县衙房屋外表大相径庭,或许是那个知县本来住的屋子。明代的官员几乎都不在籍贯当地做官,到外地上任一般就住在衙门后面的公家房子里。

  他见书案上放着一大叠册子,便走过去坐下来翻看,上面几本都是当地刑律卷宗,张宁毫无兴趣,就算有冤案也不关自己的事,遂丢在一边,翻看下面的户籍册子还有税收欠税的卷宗。这些东西倒是看得懂,但他拿着也比较棘手,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确实不太好办;从来没做过地方官。

  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头大,这时旁边书架上的一张好像地图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随拿过来翻开,果然是石门县附近的手绘地图,虽然画得粗糙,尺度肯定不精,不过山川地形都有标注,让张宁感觉是一件意外的收获。在地图上很直观,这石门县城在澧水北岸,沿澧水下游东是澧州县,上游西是慈利县,再上游是永定卫从地图上看到,这石门县其实是个险地,附近有二卫二所,理论上能调集一万多卫所兵。

  不过现在的内地卫所要组织满员战斗力是不可能的,能有一半都很难得,饶是如此,张宁感觉手下这单薄的一百多人还是很危险。收刮了石门县的钱粮就赶紧跑既然已经起兵,或是如何进一步扩大地盘,向哪个方向打张宁沿着地图看西边,上面只标注了那边是四川,但没有绘制出来了。他又想如何扩大兵源,一时难以想透。

  他丢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出门,回头见徐文君正默默地收拾他弄得乱糟糟的书案。

  事还得一件件做,张宁重新走到了厢房门口,敲了敲门,过得片刻才推开走进去。这次那年轻妇人没有敞着胸脯喂奶,那小孩子也好像睡着了。她们见张宁进来,眼睛里都有些畏惧地看着他,唯有那个年轻妇人脸上微微一红。

  张宁保持着淡定向那老妇拱手道:“您可是汪大人的高堂”

  “汪知县正是犬子,大人您请坐。”老妇小心说道。

  张宁便拉了把椅子坐下,说道:“此前攻陷县城便是我部下的人马,我姓朱您坐下,别急,汪知县无虞,不必担心。”

  老妇顿时抹了一把眼泪:“犬子在石门县做官可没干坏事,大王放他一马吧,老身就这一个儿子,全家老小全指靠他啊”

  “好说好说,在下并非山大王,您看我像是山匪不成”张宁好言道。见老妇还是哭,他便不急不缓地说,“就算我放过汪大人,朝廷也不会饶他的。自古丢城失地的官,都是重罪,您看着就像出身达理的人,应该懂的。”

  老妇哽咽道:“我们该怎么办啊”

  张宁摸了下额头,说道:“刚才话没说完,我姓朱,不瞒您说当初的建文皇帝便是我的父皇快快请起,起来说话有些往事,老夫人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是听说过的,建文帝失了皇位,并非名不正言不顺,只是打仗没赢而已;而今咱们就是要打回来,大明朝真正的天子应该是太祖的皇长孙建文帝。汪大人读圣贤书明忠孝,却为何不明此大义我希望老夫人劝劝他浪子回头,只要明白了忠孝大义,重新效忠吾皇,我们保证既往不咎。您要知道,背叛君父执迷不悟是要抄家灭族的”

  老妇吓了一跳,又跪倒在地:“犬子一时迷惑,您先饶恕他一次,老身一定好好劝说。”

  张宁忙上前再次扶起,“温和”地说道:“老夫人如此深明大义,请起请起,等一会儿我就叫人把汪知县送到这边来,您可得好好给他讲讲道理。”

  他见“说服”老妇如此容易,比汪昱容易多了,当下十分满意,也不再多言,客气地礼数了一番便又退出了厢房。

  找来了老徐,张宁便吩咐道:“你先叫人把汪昱和他的家眷送一块儿,然后去通知韦斌侯坛主到二堂议事,还有姚二郎和宋虎也一并叫来。”

  老徐抱拳应了。

  张宁说完便出了后院,向前走几步就到了县衙二堂。这地方又叫退思堂或是琴堂,好像是说知县大人每天在大堂上处理完职务,退到二堂要自我反省,称为退而三思;或是政务之余在这里弹琴陶逸情操修身养性,保持清正廉明的道德修养。

  他走进来左右观看,虽然古旧了点,墙上挂的字画等摆设确实有一番古色古香的高雅感觉。

  第一百九十八章 永定卫

  老徐去叫来的人陆续来到了后堂,张宁正在拿着一把羊毛刷在墙壁上刷浆糊,然后把一张白宣纸贴在墙上。等百户官韦斌等人进来,他问及将士们是否擅自劫掠。这时候太阳已下山,外面的夜幕渐渐拉开。

  百户韦斌遵照了他的命令约束将士,这样的遵从他和总旗官们都不情愿,只是因为军法反复强调的服从,还有张宁的王子身份姚和尚的关系。但他们内心里并不理解,韦斌一向习武,从军事常识上看石门县打下来了迟早也要放弃,作用无非:营救侯坛主,劫掠地方发财。而现在张宁要不要劫掠,实在无非理解。

  不过很快张宁和侯坛主的对话,让韦斌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张宁要求侯坛主回到大胜寨,收拢分坛旧部和教徒迁到石门县来,选拔青壮组建一队新兵。他临时修改了军队的编制,将已有的凤霞山大队和将要组建的大队合编为一哨,名“永定营左哨”,凤霞山百户大队更名左哨第一大队,即将组建的大队为左哨第二大队。

  按照明军正规编制,一营战兵至少几千人。现在他的手里只有一百多人,就安排好了一营的编制。

  韦斌并不觉得此事荒谬,他已经明白过来,屋子里这个年轻的皇子的野心。

  “愿诸位共勉。”张宁回顾左右,目光在韦斌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攻占了县城,大伙兴奋了好一阵,但在那欢呼背后,其实没有人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侯坛主被救出来了,但强大的官府肯定会反扑,以后会有更多的分坛被围剿,大家不知该何去何从。

  韦斌等人的语言能力有限,无法将内心的惶恐和对未知的迷茫表达出来,但是他们此时此刻能感觉出来:大伙需要一个那样的人,带领他们看到希望,就像向导让人们有一个方向。

  此刻韦斌好像一瞬间已经理解了张宁为什么要下令约束将士。

  琴堂里的灯架上点上了蜡烛,但是夜晚的光线依然黯淡,人们仿佛整个身心都笼罩在黑暗之中,如同死亡的气息。其实死亡并不可怕,若是带着希望阵亡或是意外死去,原本只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可怕的是绝望。

  张宁转头看着灯架上的烛火,它微弱的光芒如同预示着几个时辰后即将出现的朝阳。

  “殿下,属下正有一件东西要呈上来。”韦斌忽然想起,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竹筒,“这是岳州府来的邸报,送报的信使可能事先不知道石门县的事,从澧州过来,路上正遇到咱们派出去的斥候,被逮个正着。从他身上搜出了这玩意。”

  张宁接过来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浏览了一遍便递给旁边的侯茂,说道:“四川松番发生了大叛乱,几万人攻占了松番卫城,朝廷要四川调兵过去镇压。倒是个好消息,虽然松番离得很远,但同属西南地区,多少能起到牵制作用。今日叫大家过来,也是想和各位商议今后的打算,有什么想法都说说罢。”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侯坛主见大伙儿都沉默不语很尴尬,便开口道:“等我到大胜寨招回来了人马,咱们一块儿去总坛那边。”

  有人开了头,姚二郎也附和道:“咱们虽然打下了石门县,可这地方是块飞地,等官兵反应过来,四下调兵围攻断然是守不住的,只有先退回去。咱们兵强马壮,在官兵调集人马之前凉那沿途的官府也不敢轻易阻拦。”

  “回去之后呢”张宁问。

  在场的人再次沉默下来。张宁拿起案上的毛笔,笔毫已经干了,他便放在舌头上舔了两下,走到早已贴好的白纸前,先画了长长的一条线,又在粗线的上画了几个圈。回头解释道:“方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条澧水,石门县在这里,沿河东面是澧州西为慈利县。这些都不是重点下面是常德府,有一卫兵马驻防;上面有九溪卫及两个千户所;慈利县沿澧水以西是永定卫。诸位说得很对,这地方不仅是块飞地,更是四面都有重兵。”

  大伙顿时议论起来,张宁却淡定地说:“不过也不用慌,我做湖广巡按的时候见过这些卫所将士,大多不堪使用,只是胜在人多。而且,这些卫所不可能自发地协同出击,从四面围攻咱们,要协调各部,至少要经过都司,多半应该要先通过兵部任命主将,才有可能出现四面出兵的局面。所以咱们暂时不用担心陷入围困的危险。”

  他回顾左右,踱了几步平静地说道:“太长远的事我便不多说了,眼下我有个目标”他在永定卫的位置用力画了个大圈,回头道,“这里,将是我们的目标,无论如何也能拿下”

  众人纷纷抬头看着他的脸,韦斌忍不住说道:“永定卫应该是座卫城,屯兵数得有五六千就算没那么多,两三千人恐怕能凑足,况且近左各地可能要去增援,这”

  “生死之地,拿不下所有人都会死”张宁的口气忽然变冷,他的眼窝较深,目光一时间看起来无比坚定。“攻占石门县城很容易,我们也有办法榨取全县的资源,钱粮劳力原料,但惟独无法扩充兵员。因为上到官吏缙绅下到百姓流民,说到底都和咱们不是一路人,他们或许会为了保命忍受税收盘剥,但肯定不愿意为咱们拼命辟邪教上下会不会被屠杀会不会被围剿,和百姓毫无关系;甚至我说是名正言顺的建文皇帝之子,他们也懒得质疑,因为和他们无关。”

  在场的几个人没人反对,虽然那些官吏百姓都唯唯诺诺,但细想确实如张宁所说,人们没必要参与叛乱。实际上汉民只要有口饭吃,有生路,大部分都不愿意参与谋逆的。

  “现在我们只有一百多兵,无论多精锐武器多优良,得不到可靠兵员补充就没法发展壮大。”张宁深吸一口气道,“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从建文余臣和辟邪教的势力中扩充兵员。咱们才是一路人,无论是不是要反抗,朝廷都不会给咱们生路,一定会想办法斩尽杀绝,以除后患。人们无路可走了,会怎样要拿起武器,反抗拼命”

  众人肃然而立。

  张宁回头指着那张画着线条和圆圈的白纸道:“据我所知,辟邪教各坛分布最多的地方在永顺司常德府辰州府等地,各地交界处和山区最多。大概在这个位置湖广西部区域,这片地方仿佛一个死地。往西是四川东部,有大量的土司宣慰司,山高林密地形险恶夷人密布,要粮没粮要人没人,什么资源都没有,却有大量受朝廷节制的少民武装;教众及余党活动的地方本身也缺乏资源,无法承担起一大股兵马的后勤,我们没法在本地起兵。”

  “简而言之,现在我们面对的状况就是,有人的地方没钱有钱的地方没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两种状况连接起来,打开西部向湖广中心扩张的通路,湖广鱼米之乡,各州县的产出完全可以养起一支较大的人马,这将是我们起事的本钱。”

  “永定卫,就是一颗必须拔出的钉子诸位现在明白为何我们要攻取此地了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必须拿下这座城。”张宁缓下一口气,最后淡淡说道,“在场的人都是咱们的核心人员,这是战略机密,各位决不能泄漏。今晚便安排下一步行动,侯坛主回到大胜寨之后尽快聚拢教众来到石门县;我会勒令县衙官吏负责打造出一批冷兵器,等侯坛主的人马到达后便发兵器训练,同时协助城防;到时候韦百户率左哨第一大队沿澧水南下,攻占慈利县,占领永定卫北面的据点,同时也可以得到更多的钱粮。诸位可有异议”

  侯茂拍了拍胸膛道:“我这条命是殿下救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韦斌抱拳道:“属下得令。”

  张宁呼出一口气,“将士休整及换防等事,韦百户自行安排罢,今晚就早些歇了。”他轻轻挥了一下手,便转身看着墙上的白纸。

  澧水下游的澧州城有个张宁的“亲戚”仍然无法安睡,他叫朱悦燿;华阳郡王,蜀献王的第二个儿子。蜀王的儿子怎会在湖广边陲

  永乐时蜀王的继承者长子死了,世孙年幼,朱悦燿就图谋夺嫡。不幸被蜀王发现了,蜀王就随便挑了个其它原因将二子朱悦燿打了一顿,想把他送到京师去治罪,但世孙求情才饶了他。后来蜀王薨掉了,朱悦燿想当蜀王就开始继续自己的“夺嫡大计”,诬陷世孙乱伦辱骂皇帝等罪。永乐帝便将他召到京师细问,不巧的是,还没问出结果永乐帝自己也挂掉了。仁宗即位,继续管这破事,很快就明白朱悦燿的奸计,便将他骂了一顿打发到武冈后来又让他到了这澧州。

  朱悦燿觉得自己挺倒霉,没当成蜀王被弄到这地方就罢了,还没住多久居然得知石门县城破,就在自家旁边,随时打过来,自然是寝食难安。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多方思量

  朱锐耀走在廊庑上,回顾自己这狭小的王府,毫无留恋地对走在侧后的府丞道:“澧州城墙又矮又小,万一叛贼打过来了恐怕是抵挡不住,咱们还是趁早先离开罢”

  留着山羊胡的李府丞立刻劝道:“万万不可,王爷三思。”

  朱锐耀站定,转过身来,李府丞便上前一步降低声音悄悄说道:“其一,国家有典制,藩王未经允许不能离开封地;其二,虽然眼前事有紧急,但王爷是被贬到澧州来的,若非万不得已还是要谨慎行事。故臣以为,轻离澧州绝非上上之选。”

  “若是反贼打进城里来了,该当如何”朱锐耀皱眉道。

  李府丞道:“两个办法,首先咱们不是修书到湖广都司告急了么,地方都司很快应该拿出一个办法;其次,王爷只需把王府的卫队侍从派出去,盯紧南面各个路口,若是见到了反贼兵马北上,就快马回来报信,到时候咱们再走也还来得及。”

  朱锐耀踱了几步,一甩袍袖生气地说:“我本在成都蜀王宫,为何要在这僻壤担心受怕”

  他虽然在骂,但并没有否决李府丞的建议,李府丞也知道该怎么办了。朱锐耀应该也懂的,李府丞的建议才是更好的办法,轻易离开番地确实影响不好,既容易授人口实也会造成名声不好。

  湖广都指挥使司在武昌府,虽然距离石门县有数百里之遥,但军情急报往来十分快速,从洞庭湖西各地报来的军报最多一天一夜就能送到。指挥使常孝廉陆续得到了各方传来的消息,一面知会三司,一面制定应对之策。

  先是从石门县派到岳州府告急的衙役,被送到了岳州府,说是有一两百来路不明的反贼攻城;接着岳州府确认“贼兵强悍不可挡,陷石门县”。武昌都司综合信息,认为攻打石门县的叛众不超过五百,一开始想知会湖广三司对岳州府下令调兵去收复石门县。

  但很快都司又得到了另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攻打石门县的叛众和一个“邪教”有关,而那个教派又牵扯建文余孽,原来是厂卫负责的案子,厂卫下来的人就在常德府。都指挥使常孝廉觉得这事儿有点复杂了,不便贸然插手,接着就决定先向兵部发塘报告急,把事儿甩给兵部决定。

  事情还没完,很快澧州的华阳郡王又派人来告急了。

  都指挥使司的人翻开地形图一看,澧州确实就挨着石门县,而且是从石门到澧州是沿河顺流,若是叛军顺流而下很容易就能兵临澧州城下。

  大伙儿都不愿意表态了,毕竟事关藩王,谁也不想担这个责任。只不过旁边有人重述着华阳王在蜀王宫时夺嫡的那档子烂事,大伙儿都指靠常孝廉来拿这个主意。常孝廉正摸着下巴琢磨着什么,也没有马上表态。

  周围这帮人说华阳王夺嫡被贬到澧州的烂事是甚么意思常孝廉琢磨:他们本就不想去管那什么华阳王,却要怂恿我来背这个责任

  常孝廉虽然管兵事,却也是官场混的人,里面很多弯弯绕绕都是懂的,良久之后才若有所思道:“华阳王毕竟是皇亲,万一出了啥事,说咱们救援不力,这无论如何也不是能轻松了事的离澧州最近又能调出兵马的就是九溪卫,要不让九溪卫先调兵过去保卫澧州,如何围剿还是等兵部的意思”

  指挥佥事小心提醒道:“军台若是下令九溪卫调兵去了澧州,一则便不能策应更近的慈利县;二则等兵部派人下来协调兵马时,九溪卫的兵马去了澧州,就失去了四面合围的大好形势,生生给反贼开了两个口子”

  常孝廉立刻反问道:“张佥事的意思,是让九溪卫按兵不动,先不管澧州”

  “没没”指挥佥事赶紧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下官可没这么说过,大伙都听见了,下官何曾这般说过下官只是就大局形势实事求是提个醒,利弊如何权衡不还得军台决断么”

  另一个官也附和着搅浑水展示一下自己存在感:“张佥事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军台也是多方考虑。若是按兵不动,自然是有四面合围的大好之势,可澧州防御脆弱,华阳王便处危地;可将九溪卫兵马调往澧州的话,到时候对付石门县的反贼时,万一那些反贼要跑,却不好围住。这事确是有些为难。”

  突然有个络腮胡大汉没好气地说:“有啥好为难的,啊石门县不是说就几百人么,马上下三道命令,分别给九溪卫永定卫常德府,各出一部兵马,三面进击收复失地,反贼有啥办法三面合击之下,他们还敢临时去打澧州不成反贼又和华阳王没仇,为何要玩命非去攻城”

  常孝廉回头打量了络腮胡大汉一眼,皱眉道:“这谁啊”

  一个老头官儿忙呵斥道:“好好听着,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就凭你能想到的法子,大人们还能想不到”

  大伙听罢便懒得再搭理那络腮大汉。

  就在这时,一个吏员急冲冲走了进来,在常指挥的耳边说了两句话,常指挥道:“叫人把信送进来。”那吏员便出去把信使叫了进来。

  常指挥得到书信,看了一遍递给张佥事,回顾左右道:“华阳王又派人来告急了,说澧水岸边有反贼在征用船只,可能要走水路去打澧州。”

  “顺水的水路,从石门县出兵澧州,确实走水路省力。”一个人说道。

  “不能不救啊”常指挥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先保华阳王罢如何收复失地兵部来的人自有办法,况且那股反贼来头复杂,咱们不便插手。”

  “请军台决断。”众人作礼道。

  常指挥轻轻拍了一下大案,说道:“下令九溪卫指挥,选出能用的兵马来,尽快赶到澧州驻防,不得有失。另外给华阳王回书,让华阳王先安心,咱们正在调九溪卫兵马入防澧州,可保澧州及王府无虞。”

  第二百章 草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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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飘着小雨,哪怕是在南方,这个时节一下雨也是冷飕飕的。西南门外的平地上更是被一大群人反复踩得泥泞一片,那些在泥泞里排队走来走去的人正是侯茂的人,大胜寨的人陆续迁到了石门县城内,从中选出了一百五十号青壮组成的新兵,正分队在操练队列。城里房屋人口密集,找不到比较大的空地;城外大部分地方是高低不平的丘陵地,方圆一里的平地都不好寻,唯独这西南小门外地势平坦,就变成了军队的校场。

  校场边搭着一个草棚,就像路边的茶水摊;当然并不是茶水摊,这天气茶水摊也没生意。草棚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侯茂,一个是张承宗。

  原本是辟邪教分坛坛主的侯茂,摇身一变爽快地接受了新的身份:永定营左哨第二大队百户官。而张承宗是从第一大队调过来任副百户官的,他卸任后的总旗官由一个叫黄勇的队正接替了。张承宗虽然是副,但训练新军基本都是他在操持,他才能把凤霞山那一套队列军纪训练用在新军上。

  张宁选中承宗负责这件事,主要是看中他为人稳重识体,而且识字。承宗不负所望,先在新军里选拔了一批低级军官,教会他们队列,然后让那些总旗队正分别去训练士卒。

  队列训练内容其实并不多,无非就是立正向右看齐步走正步走等常规内容。但张承宗发现训练这帮人并不容易,大胜寨出来的那帮乌合之众的资质比起第一大队的武士差远了。

  第一大队那个班底以前就是凤霞山的武装力量,个个都习刀枪棍棒,常年练习武艺,本来就可以拉上去干架的人。而大胜寨来的这批人大多数是农夫出身,业余干点装神弄鬼的事悠忽老百姓,有一部分跟着侯茂打架斗殴有点身手,却也欠缺军纪意识。而且南方丘陵山区的乡民,一般都是散居,组织性本来就差一些。

  于是就出现了现在的场面,校场上的叫骂声鞭子声不绝于耳,新任的那些低级军官十分棘手,本来又是粗人,难免打骂不断。那些新的士卒有的列队时挠头搔耳的有齐步走分不清左右的,还有不懂军队里上下绝对服从规矩的,和军官对骂的,总之得有好一阵才训练得出来。不过总体还算好,大伙儿也懂得不武装起来就只能任官府鱼肉迫害;而且衣服军械口粮都是发放,还有兵饷领,新兵只有五钱银月饷,但能有一份纯收入也是不错的待遇。

  侯茂看着外头的小雨,又见地上全是泥泞,忍不住说道:“这天儿不好,要不今天就别练了”

  张承宗淡然道:“这点雨算什么,咱们在凤霞山训练的时候,有一次正在练习行军,每个人身上背五十斤东西在暴雨里的山路上走了二十里也没停。”

  侯茂听罢强笑了一下,只得附和道:“那听贤弟的,这训练军士之事还得你说了算。”

  过得一会儿,张承宗拍了拍手里的县志,说道:“原来这石门县自宋代起就有矿都之称,矿产十分齐全,要不是今天听那县衙里的王典史说起,我倒注意到这事。”

  侯茂道:“石门县的盐铁矿是不缺的,常德府的一大部分盐铁都是这边运过去。”

  “难道殿下早就知道”张承宗若有所思地说,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