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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肉包不吃肉      更新:2021-04-08 06:29      字数:2489
  粲然一笑:“不过如今他们都成了我的刀下鬼啦,所以仙长您若还未投胎,大约也已经见过他们了。”

  “可惜没有瞧见您的玄玄玄玄玄孙子。那家伙在城破之前就逃啦,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多少有些遗憾。”

  他又开开心心,皮里阳秋地与那雕像亲昵至极地聊了一会儿天,然后道:“对了,我听说南宫仙长当年也是一代人杰,众望所归,走到哪里都有人誓死效忠追随,甚至还有拥蹙仙长称帝的。”

  墨燃笑眯眯道:“那岂不就和我今日一样威风?所以我来这趟,前头说的都是废话,我只是有个疑问不知南宫仙长当年为何不拒而不登基呢?”

  他顿了顿,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时候他的视线落在了南宫长英雕塑后面立着的警言碑上,其实这个碑那么大,他一早就瞧见了,只是一直刻意略过。

  石碑是南宫长英九十六岁那年,用剑凿刻下的,当初朴实无华,但后来又被子嗣添了金粉荧,如今瞧来倒是熠熠生辉,字字千金。

  墨燃盯着看了一会儿,笑道:“哦,我明白了。‘贪怨诳杀淫盗掠,是我儒风君子七不可为?’仙长真是好风骨。”

  他负手而立,继续道:“可是仙长皓白一世,清誉加身,又对后世谆谆教诲,至死方休,但我很好奇,仙长有没有料想过有朝一日,儒风门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他说到这里,抿了抿唇,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措辞来形容,而后他想到了,于是他抚掌笑道:“一窝硕鼠?”

  他说完,哈哈笑了起来,笑容痛快又恣意,纯澈又邪狞,久久回荡在空寂肃穆的先贤堂,声如裂帛,像要撕碎那一张张微微随风摆动的画轴,撕碎历代儒风门英杰的肖像……

  那笑声最后停泊搁浅在了南宫长英冰冷的雕塑前,戛然而止。

  墨燃不再笑了,他敛了笑容,面上缓缓凝起一层冰。

  他漆黑的眼睛盯着对面吴带当风的前朝先贤,盯着当年那个与他一样,同样可以号令天下,踏尽诸仙的人。

  好像时空在此交汇,两个时代的第一仙君在岁月的洪流里对峙着。

  最后,墨燃轻声说:“南宫长英,你的儒风门是一潭脏水,我不信你会干净。”

  他蓦地挥袖转身,大步走出先贤堂,忽然起了一阵狂风,吹落了斗篷的帽兜,终于露出踏仙帝君那张近趋疯狂的脸。

  他有着世上首屈一指的英俊容貌,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可这张脸上,却盘踞着世间无二的凶狠毒辣眼神,犹如食腐兀鹫。

  黑色的衣袍犹如浓云翻墨,沿着长阶滚滚而下。

  他是人间的厉鬼,红尘的修罗,他举目望去,到处是儒风弟子的死尸,缺胳膊断腿的,踏仙君不接受降兵,除了那个姓宋的女人尚可留着,其余人,赶尽杀绝。

  那一刻,墨燃心中生起残忍至极的快意,他看着天边绚烂的朝霞,旭日刺破云层,一道刺眼的金光照在他血色浅淡的脸庞上。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手在袖中捏紧,因为狂喜与激动而微微战栗。

  他原是那样一个命如草芥之人,年幼时曾在临沂地界讨食要饭,曾亲眼见到母亲活活饿死,他连个裹尸的草席都没有。那时候他请求一个儒风门的修士,能不能给他置办一具棺材,最薄最差的就好,但是那个人对他无不讥谑地说了一句话

  那个修士说:“什么人就该配什么棺,命中三尺,你难求一丈。”

  他没有办法,于是想把母亲就地掩埋,但临沂管制森严,最近的一个乱葬岗在岱城之外,翻过两座小丘才能抵达。

  他就拖着母亲的尸体,一路受着嫌恶的、鄙薄的、惊讶的、同情的目光,但是没有人帮他,他走了十四天,一个小孩拖着一具女人的尸体,十四天。

  十四天。一个愿意帮助他的人都没有。

  他一开始还会跪在路边恳求,恳求过路君子、马夫、农人,能不能用木板车带他和阿娘一程。

  可是谁会愿意把一具素不相识的尸身往自己的车上放呢?

  后来他也不恳求了,只是咬着牙,拖曳着母亲,一步一步地走着。

  尸身僵硬了,又软化,开始腐烂了,有恶臭和尸液渗出,过路人无不对他退避三尺,掩鼻急趋。

  第十四天,他终于走到了乱葬岗。

  他身上已经没有活人的气味了,尸臭弥漫到了他的骨髓里。

  他没有镐,就用手在乱葬岗下刨了一个浅浅的坑洞他实在没有力气挖一个深坑了,他把自己烂到面目全非的阿娘拖着,拖到坑洞里,然后他就呆呆坐在旁边。

  过了很久,他木僵地说:“阿娘,我该把你埋掉啦。”

  他就开始掬土,才掬了一捧,洒在了娘亲的胸口,他崩溃了,他痛哭了起来。

  真奇怪,他以为眼泪都早就已经流干了。

  “不不不,埋了就见不到了,埋了就见不到了。”他又爬到坑里,伏在腐臭的尸体上嚎啕着,眼泪簌簌滚落。等到情绪稍缓,他就又去掬土,可那泥土像是有某种可以打开人泪腺的气味,他又溃不成军了。

  “怎么都烂成这样……都烂成这样了啊……”

  “为什么连个席子都没有……”

  “阿娘……阿娘……”

  他拿脸去蹭她,他没有嫌弃她脏,她臭,她是死人,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她流着脓血,身上爬着蛆虫。

  他伏在她怀里痛哭流涕,哽哽咽咽撕心裂肺每一个声音都像是从喉管里染着鲜血挖出来的。

  最后乱葬岗上回荡着他的哀鸣,那声音扭曲嘶哑,含混不清,有时候像是人的哭声,但更多时候却像是幼兽失去母亲后的哀鸣。

  “阿娘……阿娘!!”

  “来个人啊……有没有人……来个人把我也埋了吧……把我也埋了吧……”

  转眼,二十过去了。

  墨燃重新回到临沂,站在儒风门碧瓦飞甍的山巅琼楼上,立在尸山血海前。

  当年那个一身尸臭的幼崽子已变得皮毛鲜亮,獠牙锋锐,他再次睁眼眼睛,瞳仁里闪动着疯狂而激越的光华。

  今天他站在这里,谁还敢跟他说命中三尺,你难求一丈?

  荒唐!他要十丈,百丈,要千丈万丈!

  他要他们,要这尘世间每一个人,都跪下来,膝头蹭着地,把他的千丈万丈百万丈跪着呈上来

  踏尽诸仙,为尊天下!!!

  他进过了先贤堂,见过了南宫长英,他愈发确定了自己的欲望与野心,是的,踏尽诸仙,为尊天下,什么都可以握在掌心里,什么都能拿捏把握住。

  他再也不会是当年那个抚尸痛哭的孩子了,他再也不会让喜爱的人在他面前死去,在他面前腐烂,肌肤生白骨,昔颜朽成泥。

  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