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第157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15 07:59      字数:11683
  纪悠南是读书人出身,纪纲说完,又对纪悠南道:“成了,小纪,这事儿就交给你了,给我办得妥妥当当的,嗯”

  纪悠南笑嘻嘻地拱手道:“大人放心,您就瞧好吧”

  甘钰也在崇正书院读书,在父亲甘老夫子的耳提面命之下,每日里唯一的事情就是读书,能否活学活用,现在还不知道,这得等他科举高中做了官才知道,不过知识之渊博,却是众所皆知的。

  因为他是院正的儿子,而院正为人又极为严厉,学生们都不大敢跟甘钰接触,这甘钰每人过得都是极为枯燥的生活,好像苦行僧一般,似乎他也甘之若饴。

  然而某一天,甘钰被几个地痞打了,起因只是擦肩而过时碰撞了一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甘钰被一个仗义出手的路人给救了,扶回家去,帮他清理血污包扎伤口,于是,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救他的人姓龙,叫龙飞。龙公子在金陵城里开着一家杂药铺,家境还殷实。他还有个夫人,小家碧玉,温柔款款,一向只与书本打交道的甘钰受到了这对小夫妻的热情款待,龙公子谈吐风雅龙家娘子知书达礼,甘钰颇有一见如故之感,两下里就此交往了起来。

  甘老夫子被人请去苏州府讲学了,他对这个从小悉心栽培的大儿子很放心,甘钰生母早死,父亲的续弦和侧室没有甘老夫子的交待,也不大管甘钰的事,甘钰还是比较自由的。

  “贤弟,不是为兄说你,像你这般死读书,是不成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该多多了解人情世故世间百态,否则学问再深,也不过是故纸堆里一蠹虫罢了”

  话儿不大中听,可是从知交好友嘴里说出来,却也不叫人反感。

  甘钰说道:“龙兄满腹学问,谈吐不凡,怎么不肯继续就学,将来从仕为官,为朝廷效力呢”

  甘钰已喝得面红耳赤,他本来是滴酒不沾的,不过好友相劝,还有龙家嫂子,亲手炒出几道色香味俱佳的小菜,柔声软语地一旁劝敬,这美人儿的央求,可是最难拒绝的,于是这口子一开,甘钰现在也爱上杯中之物了。

  “哈哈,读书有甚么用”

  龙公子大笑道:“受患只从读书始,智者不为啊”

  “龙兄此言大谬,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怎么能说读书不好呢”

  龙公子笑道:“自古以来,读书人的别称就不太好,如酸丁细酸措大腐儒书呆子,就是专指读书人的。先秦时候,有哲人先贤说过:儒以文乱法。始皇帝一统华夏后,生怕读书人夺了自己江山,来了个焚书坑儒。

  结果呢他死了没几天,陈胜吴广造反了,亡大秦天下的,也是不读书的刘邦和项羽。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你说这真与天下起大用的人,是不是读书人呢陆贾劝汉高祖以诗书治天下,汉高祖怎么说的他说:乃公以马上得天下,安用诗书

  汉高祖说,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后来果不其然,这周勃,却也是个不读书的,他还说:每召儒生,东向坐而责之,不以宾主之礼相接。汉朝傅介子自幼读书,后来终于读明白了,掷书于地说:大丈夫当立功绝域,何能坐为散儒,遂投笔从戎,竟得封侯。

  于是班超也把书一扔,说:大丈夫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乎结果,人家也封了侯扬雄曾言:文章乃雕虫小技,壮夫不为。为兄深以为然啊。宋太宗说甚么唯有读书高,那不过是为了安定天下的弥天大谎

  元好问便曾恨恨言道:一钱不值是儒冠书生只合在家贫,你道那苏东坡苏大学士又是怎么说的他说:人生识字忧患始,粗记姓名可以休。又对他儿子说: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可见读书之患呐。”

  “龙兄妄言,龙兄妄言了,哈哈”

  若是平时听人这般说起读书人,甘钰早就翻了脸,拂袖而去了,此时听来,不过一笑置之,那龙公子嘴角似笑不笑的,便有些诡谲之意。

  学坏容易,学好难。就像一个慈爱的母亲,要花上几年的功夫,才能教会他的儿子穿衣戴帽系鞋带,而一个漂亮的女人,只花一分钟时间,就能让他脱个精光。从来不曾接触过诱惑的甘钰在龙公子的诱惑下,一步步地滑向了深渊。

  他学会了喝酒学会了赌钱,学会了夜宿青楼妓馆。

  压抑了二十年的欲望一旦有了渲泄口儿

  龙公子只需引导他进门就行了,甘钰是个好学生,很快就以饱满的热情,主动地热情洋溢地在酒色财气之中修行起来

  朱高煦府上,二殿下阴沉着脸色道:“周王郑赐夏原吉这些人在搞什么鬼,这事儿一定是我大哥的主意,只有他会这么干”

  纪纲小心地道:“殿下,臣听说皇后娘娘最初曾有意把郡主许给辅国公杨旭,而这杨旭,与郡主是有私情的,结果因为他不愿停妻再娶,娘娘一怒之下,这才为郡主另择佳婿,您看,会不会是杨旭”

  “有这种事”

  朱高煦想了想,犹疑道:“既然他自己主动拒婚,又何必坏人亲事”

  纪纲似笑非笑地道:“殿下,感情事,谁说的清呢或许,自己得不到,便也不想让别人得到吧。”

  朱高煦蹙起了眉头:“这个杨旭,本王倾心结纳,可他对本王一直若即若离,态度暧昧难明,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打甚么主意”朱高煦在房中急躁地转了两圈,说道:“这事先不管它,忍一忍眼下不宜节外生枝,当务之急,是要把本王的心腹大患先解决了”

  纪纲目光一闪,急忙问道:“殿下有何心腹大患可以吩咐与臣,臣愿为殿下分忧”

  朱高煦惊觉失言,连忙摆手道:“你不用管了,这事儿,你插不上手”

  他思索片刻,又道:“那你就连杨旭一块儿给我盯着,看看这事儿到底是谁捣鬼,等本王腾出手来,哼”

  五军都督府,丘福拿着刚刚收到的战报,欲哭无泪。

  大炮打蚊子的战术根本未见成效,在他的打击下,倒也确实给倭寇造成了一定的杀伤,但是他有必须要守必须要维护的东西,而倭寇无此顾虑,主动始终操之于倭寇之手。于是,在他严令之下,浙东诸卫兵马倾剿而出,倭寇闻讯远遁,似乎被扫荡一空了。

  可是,福建福州厦门,山东登州莱州,陆续送来了倭寇为患的消息,倭寇就像一个脓疮,挤破了它,毒血扩散,反而感染了更多的地方,丘福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把沿海各府道所有的消息全都堵住,他别无选择,只能弃卒保帅,找一只替死鬼,来为愈剿愈烈的倭患负责了

  第477章 卑微者的理想

  “砰”

  一只青花瓷的笔筒摔得粉碎,左丹连忙退后三步,躬身站定,大气都不敢出。

  夏浔很少发火,唯其如此,一旦发火,便令人生惧。左丹调到他身边比较晚,自接触夏浔开始,一直觉得夏浔性情温和,是个好说话的人,直到此时夏浔杀气腾腾,叫人见了油然生起寒意,他才忽然记起,自己这位潜龙谍首夏老板,一旦动怒,杀起人来也是毫不眨眼的。

  当初飞龙初入金陵,许多秘谍被金陵繁华地的环境所迷惑,开始违反禁令破坏规矩,夏老板毫不手软,勒令潜龙除掉了不少自己人,从那以后,夏浔还从来没有这样声色俱厉过,以致于大家都忘了他不但手操生杀大权,而且杀气极重,不杀不是心软,只是时候未到。

  “象山县被倭寇屠城,县令县尉县丞,全部战死,全城百姓十余一二,如此惨烈情状,若非山东的登州莱州福建的福州厦门也接连遭到洗劫,已经遮也遮不住了,这事还要被他们瞒在鼓里”

  夏浔怒不可遏地道:“当兵的打败仗不可耻打了败仗,为了一己私欲,不敢承认失败,千方百计予以矫饰,那才可耻象山乃至沿海各村镇多少伤残多少孤儿多少房屋被焚烧殆尽无家可归的人,就因为他们隐瞒消息,无法得到安置赈济和治疗而死掉这些百姓没有死在倭寇手里,反而被应该保护他们的人堵在那儿,慢慢冻饿而死,该杀”

  夏浔抬起双眼,眉宇间一片凛凛杀气:“叫徐姜东方亮岳俊泓戴裕彬放下手头一切事务,全力调整此事,给我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卑职遵命”

  夏浔挥挥手,左丹便赶紧退了出去,到了门外站定,长长吁一口气,只觉冷汗已经沁湿了后背,这才心有余悸地离去。

  夏浔在房中来回踱步,沉思半晌,又道:“来人”

  候那家人进来,夏浔吩咐道:“马上去黄真御使那里,请他来一趟”

  “是,老爷”

  那家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家老爷雷霆大怒,出了书房便撒开双腿飞奔而去。

  第二天,是永乐元年元旦。

  金陵城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永乐皇帝在华盖殿宴请赴京朝觐的诸王和皇亲国戚,随后大祀天地于南郊,归来后文武群臣行庆成礼。

  这一天,做的都是新年成礼大事,沿海倭患越剿越乱已成定局,遭殃的百姓业已遭了殃,所以夏浔虽然心急如焚,也得忍着,他不能在皇上宴请自家兄弟姐妹的时候闯他的家宴,又或者在皇帝祭拜天地鬼神的时候冲上祭台告诉他倭人血洗了象山县城,他只能耐着性子陪同皇帝行庆成礼,然后打道回府。

  第二天,颇有乃父之风的工作狂朱棣没闲着,他召集在京五品以上官员,正式进行人事调整的宣布。

  北平已改北京,就得有相应的官衙和人员,自此,在北京设置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北京行部北京国子监。改北平府为顺天府,北平行太仆寺为北京行太仆寺。行都督府设置左右都督,都督同知佥事。行部设置尚书二人,侍郎四人,六曹吏户礼兵刑工郎中员外郎主事各一人。

  朱棣任命原户部尚书郭资刑部尚书雒佥为北京行部尚书。任命蹇义为南京吏部尚书赵至刚为礼部尚书,夏原吉为户部尚书郑赐为刑部尚书黄福为工部尚书陈瑛为都察院左都御使,六部七卿,做了极大的调整,只有兵部暂时空缺。

  兵部尚书本是茹瑺,朱棣登基后对他优渥有加,封其子茹鉴为中奉大夫,又将秦王次女长安郡主许配茹鉴为妻。对茹瑺是极信任的,他坐在这兵部尚书位上,绝对稳稳当当,可是茹瑺在皇上准备下旨任免官员的头一天,突然向皇上提出,他现任忠诚伯,有爵禄在身,不宜再任常职,故而请辞兵部尚书一职。

  朱棣觉得茹瑺知进退不贪心,非常欣慰,于是便下旨免了茹瑺兵部尚书之职,兵部尚书暂时空缺,由左右侍郎领兵部事,难决大事仍请教于茹瑺,实际上他是不领尚书印,仍掌兵部权。

  夏浔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怀疑茹瑺这狡猾的老家伙听到了些什么风声,所以才如此高风良节,把兵部尚书给辞了。

  宣布完人事任命之后,朱棣便兴致勃勃地叫木恩又宣读了他的“新春致辞”,这圣旨当然是解缙给他润色过的,否则朱棣本人说话一向口语化,从不字斟句酌之乎者也的,于这些隆重的场合,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木恩朗声读道:“上天之德,好生为大,人君法天,爱人为本。四海之广,非一人所能独治,必任贤择能,相与共治。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君,历代以来,用此道则治,不用则乱。我太祖高皇帝受天明命,勤爱保养,生息三十余年,海内晏然,祸乱不作,政教修明,近古鲜比。亦惟任天下之贤,理天下之务,保民致治,以克臻兹。

  朕靖难承统,重惟天下皇考天下,军民皇考赤子。朕即位以来,夙夜匪宁,思惟抚安,以承付托之重。尔诸文武大臣体朕斯怀,各尽其道,毋怠毋忽,毋虐毋贪,无为掊克,无纵诡随,持尔廉平,秉尔正直,励尔公勤,扩尔忠恕,共守成宪,毋或有违。惟民出赋税以赡军,军执干戈以卫民,军非民不食,民非军不安。希冀尔文武群臣,互为保爱,无有侵害。惟皇考成宪,实万世治安之具,遵之则吉,违之则凶,其悉心一志,敬慎不苟。”

  圣旨宣读完了,朱棣笑吟吟地道:“好啦,今儿过年,知道你们迎来送往吃吃请请的都忙,今日说是大朝会,这些事儿说完了,大家也就可以回去安心过年了。当然,如果真有什么要事,还是可以禀奏的,今天,各部各司各衙门,有甚么要事上奏么”

  朱棣微笑着望去,满朝文武都笑起来,纷纷答道:“臣等今日无本可奏,陛下夙兴夜寐,辛劳天下,也该好生歇养两日了。”

  要是平时,做臣子的是不能这么跟皇上说话的,可今儿过年,哪怕是金銮殿上,也不能没点人味儿,大家说话就随意了些。

  朱棣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众位爱卿”

  夏浔是国公,站在勋戚班首,此时扭头,瞟了黄真一眼。

  黄真站在文官班中,心中一直挣扎不已。都察院的人想出头,唯一的出路就是整人。陈瑛就是靠整人,整到了人人侧目,风光无限的。可是整人也要有魄力才行,黄真做了一辈子冷板凳,他想出人头地,想得一颗心都烫了,可今天情况特殊啊。

  辅国公给他的消息,他相信是真的,以辅国公今时今日之地位,不可能干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再说他黄真是御使,风闻奏事是御使的特权,就算他弹劾的不对,也不会追究他的责任,他是不怕的。问题是今天这日子比较特殊,这时奏上一本,弹劾兵部与五军都督府,风头可出大了。

  所以黄真站在文臣班中,一封奏章在袖子里都捏出了汗来,始终没有勇气踏出去。他习惯了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了,要站出来做万众瞩目的焦点,真是需要勇气啊。

  这时,夏浔扭过头来,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黄真机灵灵一个冷战。

  “富贵险中求富贵险中求老黄我憋屈一辈子了,今天我豁出去了”

  黄真只觉一腔子血都冲到了头顶,激得头皮发麻,他把牙一咬,高声喊道:“臣有本奏”说着就举步冲了出去。

  激动之下,黄御使的嗓音都变了,那动静听起来就像一个被强j的妇人发出的惨叫,他冲出两步,脚下一软,“噗嗵”一声便跪倒在地,从袖子里抖抖缩缩地摸出那封奏疏,双手举起,高高举过头顶,头也不敢抬,只高声叫道:“臣,有本奏”

  这句话说完,他眼泪都快下来了。

  做京官这么多年,这是他在金銮殿上说过的第一句话

  夏浔暗暗吁了口气,如果今天黄真不敢走出来,他就要彻底放弃这个废物,在都察院另行培养一个代言人了,还好,关键时刻,他终于站了出来。人的勇气,有时也需要外界的刺激,有过这一回,胆小怯懦的黄御使不说脱胎换骨吧,应该也会比以往多些魄力了。

  文武百官满朝公卿齐刷刷向黄真看去,惊奇地看着这个一直在金殿上当摆设,从来不曾被人注意到的小人物,不约而同地想:“这老家伙吃错了药吧”

  朱棣皱了皱眉,这官儿是从文官班尾跑出来的,距御座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既然没有当场说明是什么本奏,莫非还是密奏不成可要是密奏,你倒是送到俺跟前来啊。

  朱棣仔细一瞧,发觉那官儿头也不敢抬,双手高举,身子跟筛谷子似的抖个不停,心里明白了些,不禁有点好笑。他向木恩示意了一下,木恩便从御阶上下来,赶去接奏章。

  黄真没有当场说明奏疏何事弹劾何人,是因为太紧张,吓的。不过这一来倒是误打误撞,把事儿做对了。如果在这庆祝新春一堂和气的好日子里,尤其是在朱棣刚刚发表了一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之后,他跑出来给皇帝一嘴巴,事倒是办的好事,皇上也要恼了他。

  木恩接了奏章返回御案前双手呈于皇上,朱棣接过来打开一看,脸色登时变了。

  “你是何人何处任职”朱棣的声音带着些萧杀之气,在鸦雀无声的金殿上回荡。

  “臣都察院御使黄真。”黄真这一下,是真的出名了。

  朱棣慢慢站了起来,把那封奏疏往袖中一塞,冷冷说道:“御使黄真暨兵部五军都督府官员,谨身殿候驾退朝”

  第478章 当断则断

  这一天,没有人知道谨身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人看到,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比死了娘还难看,而黄御使则像喝醉了酒,脸色通红,语无伦次,别人问他什么都不说。

  当天晚上,在家里喝酒一向只是浅酌的黄真喝醉了,喝醉之后,他对老妻说了一句话:“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怎么折腾,都是一个来回,可人活着,就得折腾,折腾好啊,舒坦”

  结果,当天晚上,已经一十八年四个月零十五天没跟老妻折腾过的黄御使兴致勃勃地折腾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一睁眼,舒坦极了的老妻连漱口水都给他端到了枕边,那股温柔劲儿,就像两人刚刚正就夫妻的那一天

  接下来几天,有些消息开始陆续传开,有人说山东和福建两地倭寇正在大逞滛威,人人都知道大明正以浙东为主战场,展开剿灭倭寇的行动,现在倭寇频繁出现在山东和福建,莫非是倭寇怯于大明之虎威,所以避实击虚结果,紧接着就有消息传出,浙东战场一片糜烂。

  别人听到风声的时候,都察院里有些人已经掌握了更详实的证据,开始弹劾了

  陈瑛虽然是都察院左都御使,却还做不到只手遮天,把都察院百余位御使全控制在自己手中。以官职只比他低一级的佥都御使吴有道为首,另成一个小团体,这少数派轻易便不敢动弹,然而一旦时机成熟,他们还是会跳出来捣蛋的。

  也许御使们的动作不是出自于大皇子朱高炽的授意,毕竟他们就是干这个的,可是内阁几位大学士和郑赐夏原吉等各位尚书大人们加入弹劾的队伍,背后就明显有朱高炽的身影了。朱高煦对此恨得咬牙,却也毫无办法,文官集团几乎一边倒地支持朱高炽,他能争取的文官相当有限。

  这种时候,朱高煦只能寄望于丘福尽快解决浙东危机,以解缙为首的文官集团显然是想趁乱扩大战果,利用这件危机把隶属于朱高煦一派的军系力量一网打尽。这时不能扭转颓势,打一场大胜仗,他这些天在朝堂上争取到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将有很多他这一派系的人落马。

  在此期间,永乐皇帝却在关心养马,他颁布了牧马法,民五丁养种马一匹,十马立群头一人,五十马立群长一人,养马家岁蠲租粮之半。而蓟州以东至山海诸卫,土地宽广,水草丰美,其屯军人养种马一匹,租亦免半。牡马一匹配牝马三匹,每岁课征一驹给军士,非征发不得擅自遣用。

  表面上看起来,朱棣还有闲心制订牧马法,解决大明缺少军马的窘境,似乎对浙东局势不是十分的关注,可是熟悉他性格的人都知道,永乐皇帝发火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就是他发了一顿脾气,然后没事人一般把这事搁下不提。

  朱棣在谨身殿的时候并没有暴跳如雷,他在了解了全部情形之后,居然微笑着告诉丘福胜败乃兵家常事,叫他汲取教训,打一场大胜仗以挽回局面。这时的朱棣,绝对比大发雷霆更加可怕,不错,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败惩胜赏,也是常事,朱老四正在磨刀霍霍地等结果,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就要有人倒大霉了。

  丘福深知朱棣为人,心中恐惧万分,此前他已经给洛宇下了密令,吩咐洛宇如果不能在近期打一场大胜仗以予朝廷交待,就必须得有人来背负这个战败的责任,以保全大家。此时犹自放心不下,又秘密差派了自己的心腹赶赴浙东,亲自主持其事。

  要么打一个大胜仗抵消败绩,而重挫倭寇将功赎罪基本上已经是不可能了,至少他就算马上调整部署,重新拟定剿倭计划,在近期也是不可能了。而皇帝的刀已经磨得飞快,所以只能找人顶锅,这顶锅的人除了双屿岛那群刚刚归顺朝廷的海盗,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在丘福找朱高煦商量以双屿卫背黑锅的时候,朱高煦还是有一点犹豫的,因为他很清楚双屿卫的背后站着辅国公,且不说杨旭与双屿卫关系密切,倚之为心腹,就算杨旭肯弃了双屿岛这枚棋子投入他的怀抱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双屿卫是杨旭招安的,如果双屿卫承担起这么重大的责任,杨旭这个建议招安的人也脱不了关系,他跟双屿是休戚与共的,必保双屿卫。所以拿他们顶锅,就彻底失去了招揽杨旭的机会。

  可是大皇子朱高炽一派的人马咄咄逼人,父皇那里又磨刀霍霍,朱高煦已经别无选择,所以当丘福的心腹赶赴浙东的时候,辅国公杨旭便也成了他的一枚弃子。

  一不做二不休,朱高煦立即吩咐纪纲开始搜罗整治夏浔的材料。

  既已反目成仇,那就没有相容的余地了。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两个儿子的明争暗斗,徐皇后已经顾不上了。都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虽偏爱长子多一些,却也不至于把二儿子视如寇仇。两个儿子都是皇上的亲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儿子们再怎么争,决定的不过是帝位落在谁家头上罢了,这种敏感的关头,她想管也不好出头了。

  反倒是妹妹的婚事,折磨得皇后娘娘经过治疗已经久未发作的偏头疼都复发了。

  第三位郡马人选,再度光荣落马。

  甘钰嫖妓,嫖出了一身烂病,赌钱,欠了一屁股债,叫人堵着家门索债。

  自苏州讲学归来的甘老夫子回到自己家门前,看到的就是一群叫嚣着要烧了他家宅子的赌徒,怒气冲冲回到府里,看到的就是患了一身脏病的儿子,甘老夫子真如五雷轰顶一般。

  老先生倒真是个方正不阿的君子,亲自跑到宫里,老泪纵横地向皇后娘娘叩头请罪,谢绝婚事,然后回到家里,请出家法,把儿子打了个奄奄一息,逐出家门,从此父子不再相认

  徐皇后闻讯之后好不后怕,真要毁了妹子的终身,她得负疚一辈子。如果说前两个人选还只是父亲贪墨,其本人还是说得过去的,那么这个所谓的品学兼优毫无瑕疵的少年君子,就实在是无法入眼了,徐皇后已经无颜再给妹妹选夫婿了。

  娘娘死心了,其实她就算不死心,也没人再敢与娘娘攀亲了。这位小郡主简直是逮谁灭谁毁人不倦呐她那命格也太重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压得住她。与皇后娘娘攀亲本来是锦上添花的事,风险这么大,还犯得着么

  小郡主的怒气值此时也已经满格了。

  如果说第一次所谓的郡马人选出事,还只是恰巧,第二次就实在令人生疑了,到了第三次那还是巧合吗

  小郡主心中好不气苦,说起来,当初找姐姐给她选郡马,只是小丫头气头上的一句话。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有五十岁女人的沉稳脾气么事后,她马上就后悔了。可她自己反悔拒婚是一回事,杨旭插手性质就不同了。

  “那个臭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人家对你一片真心,都被你当了驴肝肺,如今姐姐帮我挑夫婿,你又要横插一脚,你是我的什么人要你来多管我闲事尤其是整治甘家公子的事,简直叫我丢尽了脸”

  小郡主忍无可忍,冲动之下,想也不想便直奔辅国公府,兴师问罪去了。

  辅国公府,夏浔的书房里济济一堂。

  在场的这些人都是他率领飞龙为燕王朱棣在隐形战场出生入死大展神威时的心腹部下,如今都已成为潜龙的骨干成员,夏浔已经了解了象山县城被屠,官兵封锁消息矫过饰非的始末,这种事牵连太广,一旦被有心人注意,就很难隐瞒的,要打听也不是很难。

  如今夏浔需要做的,就是尽量收集确实的人证物证,他要对付的人所拥有的能量和权势不比他小,甚至在这种二子争嫡百官拥立的时候,对方可以借助的力量比他更强大,如果他没有充足有力的证据,想扳倒对方,很难。

  他很清楚,丘福的背后还站着朱高煦,一旦管了这件闲事,就彻底站到了二皇子的对立面,那时想不在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争嫡之间做一个选择也不成了,而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大皇子一派。他更清楚,经过朱高煦的斡旋,他和丘福之间的矛盾已经缓和了,这件事他本可以不管,一旦管了,原本只是矛盾,从此却将变成仇家。

  但是,他不能不管,食民脂民膏,居庙堂高位,他做不到独善其身,身安了,他的心会不安。

  “交待你们的事,都清楚了么”

  “卑职清楚了”

  几个心腹异口同声,他们一直跟着夏浔直到今天,很清楚自己这个大老板外柔内刚当断立决的性格,对他的敬畏是由衷发自内心的,在他面前,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很好,你们”

  “郡主,国公爷正在办理公事请至客厅喝茶,稍候片刻。”

  夏浔刚说了半句,忽听门外传来高声一语,这是自家下人的声音,声音故意提高了,显然是在给他报讯了。

  “郡主”

  夏浔微微一窒,立即吩咐道:“好,明白了就去做事吧”随即向书房外扬声说道:“请郡主进来”

  第479章 情终有定

  夏浔的部下鱼贯而入,门口便姗姗走来一个少女,她穿着银绫小袄,银白色的长裙,柔顺的丝绸勾勒出优雅的身段,那柔白的玉颈带着一个动人的弧线,迈步而入,仿佛一只秀项颀长优雅的天鹅,步态柔美,身姿柔美,容颜的美已超越了容颜的本身。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所造成的心理加成作用吧。

  夏浔起身,转身,推窗。

  一回头,就见茗儿娉娉婷婷地站在那儿,微微歪着头,小鸟似的睇着他:“你干嘛”

  声音比较冷,因为小郡主很生气,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良好的教养,叫她即便在盛怒之中,也做不出恶语相向的事来,更不要说撒泼放刁那种她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也想不出来应该怎么做的事了。

  “方才屋里聚了一堆臭男人,浊气太重”

  小郡主才不接受他的恭维,撇了撇小嘴,突然问道:“你在心虚”

  “我心虚我心虚什么,没有啊”

  “没有么你的笑很不自然”

  夏浔摸摸鼻子,干笑道:“大概,我是因为惊讶于郡主的到来吧”

  “是么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夏浔吓了一跳,赶紧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徐茗儿不信,微微眯起眼睛道:“不是你我还没说什么事儿呢,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夏浔苦笑道:“郡主,我能不知道吗现在整个金陵城,谁不知道啊”

  徐茗儿一听就伤心起来,眩然欲滴地道:“你知道人家会知道,你还这样做,你非要让人家成为金陵城的大笑话你才开心么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欺负我”

  夏浔很无奈:“郡主,我也知道,这事儿似乎只有我干得出来,可是确实不是我”

  “你骗人你是个大骗子,你从小就骗我我才不信你的鬼话,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做呀”

  夏浔紧张起来,左顾右盼,一个箭步冲过去,又把窗子关了起来。

  茗儿在后边用袖子擦着眼泪,抽抽噎噎地道:“你不用害人了,我不嫁了,我这辈子都不嫁了,我出家当姑子去,你把我欺负死算了”

  “茗儿”

  “干嘛”

  茗儿并没有察觉夏浔不再叫她郡主有什么不妥,仿佛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没有丝毫的讶异,不过当她泪眼迷离地抬起头,看到夏浔的表情时,声音突然凝住:“他这什么表情怎么一副比我还痛苦的样子”

  夏浔走到她身边,轻轻地说:“茗儿,我很心痛”为了加强语气,夏浔握起拳头,在自己的左胸上轻轻捶了捶。

  “啊”茗儿从来没见过夏浔这副模样,有点发呆。

  夏浔锁紧眉头,深沉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心痛么因为在你心里,竟然是这么看低我”

  茗儿莫名地有些心虚。

  夏浔的声音更加沉痛:“你想想,你我相识以来,杨某可曾做过什么卑劣无耻的事情”

  “你”

  夏浔马上截口道:“你看,在北平皮货栈里,我没有为重利所诱,没有为强权所迫;在燕王府地宫里,我没有置身事外没有独自逃生;在罗佥事布下天罗地网追杀我们的时候,我们相互扶助不离不弃可是,现在你竟这样看我,你说,像我这么光明磊落胸襟坦白的人,会做出那么龌龊无耻的事么”

  大概刚才开窗放进来的冷空气太多了,茗儿忽然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夏浔好歹也是看过“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一类的言情片的,随意摸仿一二,就茗儿这种未经情事的小姑娘哪里吃得消。

  “不过,因为是你,所以我不在乎”

  夏浔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好像解放区的播音员似的,兴高采烈地道:“我曾经误会过你向皇后娘娘提出非份的要求,害得你伤心难过,现在你误会了我,让我心痛欲绝,一报还一报,我们扯平了”

  “啊”

  茗儿傻眼了,骗子就很厉害了,一个进化到了无耻境界的骗子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夏浔却微笑起来,轻轻拉起她柔软的小手,柔声道:“你不要以为我没心没肺,是我是误会了你。可你知不知道,刚刚听皇上提出婚约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欢喜对不起,是我错了,曾经为了梓祺,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校尉的时候,就敢误了早朝站班,壮起胆子向洪武皇帝求假还乡。

  可是对你,我只遇到一点问题,就想退缩逃避,哪怕我如今已经位极人臣。不是我不爱你,只是因为外界的阻力再大我也不怕,可是压力来自于你本身,所以我有些胆怯心虚,不敢去想,鼓不起勇气,一遇到阻力,不是想着能否解决,而是一味的逃避”

  茗儿被夏浔这番话弄懵了,她吃吃地道:“我我没做什么呀,又没有难为过你。”

  当然没有,夏浔之所以面对她的感情时,像一个懦夫,是因为虽然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生活了八年,基本融入了这个时代,可是从小形成的一些理念,还是没有那么容易改变的。他用后世的一些婚姻理念,面对这个时代的感情,一旦遇到问题,难免就会矛盾犹豫。

  梓祺被她哥哥带走的时候,同样有来自她家庭的阻力,而且要面对一个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的皇帝,可他豪情万丈,一无所惧,不是因为那时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而是因为他争得理直气壮。到了谢谢的时候,他不免就有点心虚有点缺乏底气了。

  只不过,谢谢和他早有自幼定下的婚约,可以自我安慰,克服一下心理阴影,算是给自己找个自欺欺人的理由吧。同时,他虽然没有因为谢谢做过女贼而看不起她,甚至敬重她为家庭做出的牺牲,但是这种经历和身份,毕竟减轻了他追求时的心理压力。

  可是面对茗儿时,这些可以用来自我安慰的理由都找不到了,茗儿是天之骄女,尊贵雍容,而他此时的条件夏浔没有底气,这种配不上的自卑心理,才是他一遇到问题,就心安理得地逃避的主因。

  自从知道休妻的提议不是出自茗儿,他就内疚不已,可那时他依旧提不起勇气去追求,否则以茗儿对他深深的爱意,夏浔死缠烂打下去,还怕茗儿不肯原谅他么

  接下来,徐皇后给妹妹选郡马了。第一次,他心里蛮不是滋味,等到吴子明的老爹锒铛入狱,婚事告吹,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气。谁料徐皇后锲而不舍,又给妹妹找了个人选,他又牵肠挂肚起来。然后婚事再度出现意外,夏浔又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夏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