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108章
作者:行烟烟      更新:2020-08-24 05:10      字数:10445
  行烟烟赋花澜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番外第105-108章第一零五章

  夜色微茫中,身边的人轻轻起身,小心抽动衣物的动作仍是惊了他。

  秦须半梦半醒中微微侧身,下意识地向旁探手,触着光滑裸嫩的肌肤,一把握住那柔细的腕子。

  酒意还未完全褪去,他手上并无多大力气,只低声道:“莫要就这么走了…”

  暗绰婆娑,如水如雾。

  身边的人好似梦一般,只觉得停了一停,停了一停,便没了声息。

  仿若只过了一瞬,他猛然惊醒,睁眼看过去,空空一片。

  手慌忙地抚过棉褥,尽是冰凉。

  腹底未散的酒劲一股脑涌上头,额角又开始痛。

  秦须颓然瘫在床上,手指互相碰了碰,嘴角噙了丝苦笑,是梦吧…

  脑海深处残存的一点细柔触感,任是再努力也回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

  他眼睛盯着窗棱边透着半亮的光,思绪飘到天边,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要想些什么。

  屋外有人敲门,他怔愣一下,应了声,让人进来。

  一个丫鬟捧了铜洗进来,见他还未起,脸一下红了僵在那里。

  往日这时辰他是早已起身的,怎的今日…

  秦须皱眉翻身起来,一撩被子,才发觉身上空无一物。

  那小丫鬟的目光定在他胸口上方不动,脸却越来越红。

  他不解,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丫鬟的眼神看下去。

  胸口几道浅而清晰的红痕。

  再明白不过,原来昨夜那一切,到底不是梦。

  克制着胸口翻涌着的悸动。他飞速起身,捞过床侧散落凌乱的衣物,胡乱往身上一揉。咬咬牙,硬是摆出一副不经意地模样来。问那丫鬟道:“夫人呢?”

  丫鬟从怔愣中回神,才觉出自己的失礼,忙退后几步,又低着头小声回道:“天还没亮,夫人就走了”

  秦须闻言。手上动作停了,胳膊在半空中僵了一瞬,拳头紧紧攥起,指甲都要陷进掌心里去了。

  转过身子对着墙,狠狠吸口气,再道:“叫乔小来。”

  丫鬟迟疑了下,声音愈加小了,道:“乔小…也跟着夫人一道走了。”

  秦须立在那里,浑身的血液慢慢冷透。又瞬间沸腾起来。

  她在想什么,怎能在经过昨夜之后,还能说走便走。一丝都不留恋么?

  还带走了乔小…

  乔小是她当初执意拨过来伺候他地,如今一并带走时。竟也不知会他一声。

  心里的火直冲脑门。秦须一张脸铁青铁青,良久才僵着声音道:“出去。”

  他与尉迟紫菀二人之间地事情。府中下人哪个都看不懂,此时这丫鬟见他神情不对,便不敢多嘴,退到门边才嗫喏一声:“夫人走前吩咐,要我们提醒大人,王大人今日也走。”说完便小步飞快地退了出去。

  秦须眯了眼睛,她还想得真周到,不是么…?

  嘴角泄了一丝气,微微地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若非那丫鬟提醒,他倒真是将王崎直要走这事儿丢至脑后了,满心都是尉迟紫菀的影子。只得随意理了仪容,简单洗漱一下,便去了王崎直屋里。

  王崎直早已起来,也用了早膳,正好整以暇地在屋中翻秦须前一夜特意让下人替他备的几本书。

  秦须进屋,见王崎直都已收拾妥当,也不多嗦,只是叹了句,道:“叔正这一走,不知下回何时才能再见。”

  王崎直眼睛直直瞅着他的脸,笑道:“子迟看样子精神甚是不佳?出了什么事…”

  秦须一时语塞,憋了个笑容出来,吞吐道:“没什么,不过是…家里事罢了。”

  王崎直何等聪明之人,昨日秦须与尉迟紫菀之间的一举一动他看得再明白不过,当下也不追问,话锋一转,道:“帝京那边地事情,子迟还是自己细细想想。现如今是走一路乱一步,将来万万莫要让意气误了前程。”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像利斧一样劈进秦须心里。

  莫要让意气误了前程…

  脸上止不住地苦笑,王崎直到底是了解他的。

  秦须默然片刻,点点头,道:“叔正的话,我明白。”

  王崎直笑脸一扬,“如此,甚好。”北国析津府,宁王府邸。

  时已入秋多日,析津府地处略北,比起帝京,又要冷上些许。

  园子里,两个随卫淇从帝京而来的陪嫁宫女在小声说话,头对头耳对耳的,一副神秘兮兮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二人聊得甚是投入,周遭事物皆抛到一旁,连身后慢慢向她俩走来的人也没有发现。卫淇在她们身后站住,停了半晌,突然冷笑一声,道:“在这儿嚼什么舌头呢?”

  这冷不丁的一声,吓傻了那二人,就见两人均是一脸惶恐,嗫喏不语。

  卫淇紧了紧身上厚夹袄,面色白得异常,半侧了身子,又冷冷道:“既是有胆子在背后妄为言论,怎么没胆子当面说出来?”

  得不到回应,她回头斥下了跟着地几个丫鬟,又看向那两人,慢条斯理道:“宁王殿下要纳侧妃,这事儿也是你们议论得了的?”

  两个陪嫁宫女脸色惨白,忙跪倒在她面前,连连道:“不敢。”

  “不敢?”声音猛然高上去,卫淇气得眼皮都在发抖,“真当出了帝京就没规矩可讲了?”

  手往高一扬,又狠狠一落,扇在其中一人脸上。

  那宫女脸上顿时红了三道指印,却噙着眼泪不敢出声。

  另一个早已吓得头磕在地上,口中不停地道:“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听到“公主”这个旧称都出来了,卫淇眉毛一跳,气得手也抖起来,朝那人脸上也掴了一掌,骂道:“由得你在这里胡说,看我不撕烂你那嘴!”

  两个宫女何时见过卫淇如此动怒,眼泪啪嗒啪嗒乱掉,却谁也不敢再开口。

  卫淇嘴唇哆嗦着,道:“他要纳侧妃,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与你们又何干!”

  嘴上说着这话,心里却猛地抽了一下。

  她这话,是说给谁听呢…

  眼睛突然变得酸酸地,吸了口气正要接着说话,身后却来了低沉一声:“王妃殿下还不解气?还不解气的话,不如我找人替你出气。”

  她身子晃了下,头往回一转,便看见了双手抱胸地耶律宁。

  高高大大地身子,被一袭藏青色袍子紧紧地裹着。

  眉目依旧清冷英俊。

  她酸酸的眼睛顿时变得火辣辣地痛。

  多日都未回府,怎的偏偏这时候回来了?

  “你怎么突然…”卫淇还未说完,便咬起了嘴唇。

  耶律宁不答,慢慢朝她这边挪着步子过来,待近了她身,突然伸手拉过她的腕子,将她带进怀里,大掌展开她攥起的小拳头,轻轻搓揉着她泛红的指尖,面无表情道:“一回府,就听跟着你的丫鬟跑来说,你正在后院发火。”他下巴压在她肩上,轻声问:“为什么?”累废了。

  写完今天这章更新时,手都已经困软了。

  虽说自己都看不下去现在这更新速度了,但,还是不能作出什么保证。

  唯一能说的,就是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快写了。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零六章

  短短的一阵寒风伴着他这话尾,扫过地上绿心黄边的落叶,又擦着秃了头的枝丫猛地划过,冷洌的触感紧贴她的脸颊而过,刀刃划过心尖一般的痛。

  鼻间涌入的全是那熟悉又陌生的气味,脑海深处藏得好好的一些事,在那寒风掠过周遭的一刹那,在那似冷似暖、似紧似松的怀抱里,突然就要撞出她的唇间来。卫淇猛地一收手,指间合拢的瞬间,碰上他未收回的手,暖暖的。

  这一暖,遇上心里那股冷,纠缠的感觉让她难受得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不敢抬头,不忍抬头。终究没有勇气再去看那双忽明忽暗又闪透着火光的琥珀色眸子。

  只是怕看一眼,就会忍不住,任自己说出不该说的来…

  耶律宁环紧了她,一边搂着她往屋内带着走去,一边示意身后的人把那地上跪着的两个侍女带下去。

  眉头深深陷下去,眼睛盯着卫淇抿紧又微微颤抖的红唇,看着冷风中她耳边飘散的发,他忽而浓重地叹出一口气,在踏过屋子门槛的那瞬,突然贴近她的颈子,不着痕迹地撒下一句:“这些日子,可曾有想念过我?”

  卫淇细弱的身子顿了一下,脚下不停地跨进了门。

  耶律宁背过身子,掀下自己身上厚重的外袍,随手向地下一扔,再转身时,映目而来的便是卫淇攒了泪花的眼底。

  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双他最喜欢的眼睛…耶律宁伸手便要去抚她地脸侧,口中边道:“这是怎么了…”

  才展开的胳膊猛地被卫淇一把拍下去。一路看文学网她转了身子,往里屋又去了几步,边摇头边道:“不曾想过你。从来不曾。”

  耶律宁胳膊僵了下,脸上线条也紧硬了。跟着她往里走去。

  卫淇在床边案几前停了,也不转身,就这么背对着他,头微微低着,抬手抹了下眼睛。道:“这段你不在的日子里,我过得很开心。闲了读读书,做做绣活儿打发时间,把以前在天朝没抄完地经文也叫人翻出来接着重新抄了。院子里那个角落里我找人种了点草籽,这案几也是我找人新换的,宁王府地厨子那里我也叫新添了几样菜。”她小停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些哽咽,“我过得很好。每天都有许多事情做,府上的人从来也不来打扰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一次都没有。”

  耶律宁看着她的背影,不发一词。眼底的颜色越发深了去。

  听不见耶律宁的回应。她慢慢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他领口。又接着道:“所以,不管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不在乎。所有地那些,都不在乎。”

  耶律宁眸光闪了一下,向她靠了一步。

  卫淇下意识地抬头,一眼望进他的眼里。

  只那一眼,泪水便再也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耶律宁眉间耸动,声音是克制过后的冷静,“真的不在乎?任是我做什么你都不在乎?就算我要…”

  卫淇突然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不在乎!就算你要纳侧妃,娶别的女人,我也不在乎!随你想娶多少个,我统统不在乎…!”耶律宁脸色忽变,上前两大步,猛地落过她,再死死按进自己怀里。

  怀中卫淇身子阵阵发抖,泪水决了堤似的瞬间沾湿了他的肩,如小猫呜咽般,断断续续泣道:“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不在乎…”

  浓重的鼻息响在她耳边,还未反应过来时,下巴已经被他握在掌中使劲抬起来,再下一瞬,嘴唇被满满地覆上他地气息。

  是如狂风暴雨般的一个吻,毫不怜惜地将她拼命挤按着,似是想要将她揉进他体内一般。

  难以呼吸,却浑身都觉得热,脸上泪水被他大掌一掠而去,被掌间厚茧压过的是火辣辣地疼,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她两只手蓦地探上去,扯紧了他的领口,却不是要推开他,而是紧紧、紧紧、紧紧地将他朝自己拉拢过来。

  耶律宁疯了似地蹂躏她地唇,喉间滚出不规则的厚重喘息声,两只大手猛地向下移去,三两下解开了卫淇身上地厚夹袄,甩去地上。

  伴着她的惊喘,他狠狠咬了她的唇,哑着声音对她道:“你在乎,你在乎得要死!”

  那目光灼灼,似要将她焚烧为灰。

  刹那间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心底里数万只蚂蚁爬过一般地搔痒,只能狠狠狠狠地拽进他的衣领,凑近他,狠狠地回咬他一口,再一口…

  感到他喘息声越来越浓,身上衣物在他掌下飞速被剥离,她贴紧了他,唇移到他喉间,又是狠狠一

  他闷地一声吃痛,手上动作亦是停了。

  她喘了口气,抬头看着他闪光耀目的眸子,探出舌尖,轻轻舔过先前被她咬过的地方,一下,两下…

  身子猛地被他打横抱起,又重重扔进身后的床里,她急促喘着,试着撑起身子,手上还未动作,就看见耶律宁沉重的身躯压了下来。

  耳边只听见他粗喘着气,声音低哑到底的一句:“我等你这样,等得太久了…”

  火热的男性鼻息在她唇间荡着,她脑中意识被烫成了一片空白,不能思考,无法再思考,只由着身上的他牵过她的手,慢慢抚上他厚壮结实的身子。

  急促的喘息,烫热的触觉,只觉得自己在飞速沉沦,那床侧藏青色纱幔缓缓落下,覆了她的足,也覆了她的心。

  屋外忽而闪过几声清脆的鸟鸣,她感到他火烫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然后她听见他轻轻的一句:“从第一眼看见你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我的。”

  她仰起头,一滴细汗从下巴浅浅滑落,床顶密而美丽的花纹迷了她的双眼。

  心底里那埋藏了许久的一切,在这一时统统排山倒海地涌出来,淹没了她的眼,她的耳,还有她的心。

  外面的一切,屋内的所有,她都统统不再能听见,不再能看见。

  只是她还来不及告诉他,她等他这样,也等了好久、好久…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零七章

  这一场缠绵似无休止,直至入夜,二人才放了彼此。

  析津府夜里极冷极冷,卫淇累极,顾不得说一个字,裹着汗就迷糊过去。

  耶律宁起身,独自去沐浴,又没惊动下人,自己打了热水来,浸了手巾,轻轻替卫淇着汗的身子抹了一遍。

  吹了蜡烛,他站在床边,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垂头瞧了卫淇很久很久,才又宽衣上床,慢慢揽过她,缓缓吁了口气。

  小一翻身,突觉枕下滑出一块东西,硌得脖子生疼。

  耶律宁反手从颈下摸出那物件来,冰凉的触感一及手,无需点灯细看,他一下便笑了起来。

  笑得胸脯起伏,喉间声音虽是沙哑,却也不可抑制,这就吵醒了怀里的卫淇。

  卫淇睁眼,还未清醒便听见耶律宁煞是开怀的闷笑,不禁皱了纤眉,道:“笑什么呢…”

  耶律宁不答,仍是笑,一把抓过卫淇的手,展开,将自己手里那东西朝她掌心一塞,然后扭过头压住卫淇的唇,狠狠索取了一番,遂喘着粗气道:“开心了就笑笑。”

  被他吻得气都上不来,手里那东西如此熟悉,卫淇的脸噌地红了。

  待他一松开她,她便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怎么乱翻我的东西。”

  “没乱翻。它自己滑出来的。”耶律宁依旧咧着嘴角,眸子里的淡光浅浅闪着,偏着头看着卫淇,又道:“若是真不在乎我,还偏把这东西放在枕下?”

  卫淇一窘。把身子一转,头埋进被子里,脸愈来愈红。

  她手里冰冰凉的那东西。正是耶律宁最早时给她的那个瓷质鱼形小盒。

  大婚之夜,耶律宁因事弃她而去她气极,将那小盒摔在地上,裂成两半。

  事后且悔且不忍,让侍女寻匠人来将它补好,从此再也不曾离过身。

  卫淇指尖摩挲着鱼盒。闷着声道:“这小盒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当初就那么给了我?”

  耶律宁转身搂住她,嘴唇贴近她耳根,缓声道:“该知道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一阵酥麻,卫淇肩膀颤了颤,咬着嘴唇不出声,手握上腰间的大掌,心头忽然晃过什么。心里面突然又凉了一下。

  “你…”这口开得极其艰难,她咬咬牙,“要纳哪家的女儿为侧妃。定下来了么?”

  耶律宁舌尖在她软嫩地耳廓上划过一圈,嘶哑道:“骗你的。”

  卫淇愣了。半天才接道:“我不是说你…是前些日子外面回来地人说的。说是北院大王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就等太后定夺了。”

  耶律宁笑着翻身躺平。好整以暇地收回手,垫在颈后,道:“都是骗你的。”

  卫淇一下子撑着坐起来,两眼盯着耶律宁,道:“什么意思?”

  耶律宁撇撇嘴角,也跟着坐起来,伸手要揽她,却被她躲开,不禁无奈笑道:“都是我让他们回来这么说的,全是骗你地,根本没这么回事…”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卫淇眼里已在冒火,耶律宁忙凑过去,嬉笑道:“王妃殿下息怒,若是实在生气,大可咬我几口,在下绝不还嘴,任你鱼肉。”

  他这副略略无赖的模样让卫淇一怔,随即又觉忍俊不禁,没料到耶律宁也有这么一面,于是伸手在他身上狠狠拧了一把,道:“你知不知道我这几日…”

  耶律宁眯了眼睛,一副心满意得的模样,道:“我知道。一直不敢确定你是什么心思,才来了这么一出。本来是三日前就要回府的,但有个天朝人突然来投奔析津府,深得府里那帮南班官员赏识,非向我举荐,要让他入府。”

  卫淇听得出耶律宁话里那淡淡的不屑之意——他一向是从心底里瞧不起那些背弃天朝而投靠北国的利益之徒的,但是听他提到天朝,又忍不住多嘴道:“这人你留么?”

  耶律宁歪头瞥她一眼,以微不可辨的幅度点了下头。

  这一下又让卫淇吃了一惊。耶律宁为人极其谨慎,又不肯轻易相信生人。先前多少两国边境州县的天朝人来投奔析津府,想谋份差事,都被耶律宁二话不说地逐出境去,怎么这次…

  耶律宁侧身拿过火折子,把蜡烛点上,淡淡道:“想知道为什么?”

  卫淇瞧着那火光,略微有些赌气道:“想知道你也不会告诉我,何苦问来。”

  耶律宁刮了下她鼻子,宠溺地笑道:“都嫁过来多久了,还像孩子似地,和我当初见你时简直没变。”

  卫淇又窘起来,翻身埋头不再接口。

  耶律宁看着她脑后,突然道:“这人和从前那些饭桶不一样。此人本是天朝京东西路禁军某军的一名致果校尉,后因一些小事犯了军法,受了严刑后又被充发去北境筑城。待他回去后,却发现家中娇妻惨遭当地士绅凌辱,不堪羞辱自尽而亡。他一个因罪被降成不入流十资的兵员,上告无门又走投无路,但又是条血性汉子,在夜里趁那禽兽出门作乐时将其杀了。这番罪上加罪,他不甘就这么伏法,再加上对天朝禁军心怀怨愤,这才连夜奔来析津府,说是拿了天朝禁军北面诸路地布防图来投靠。”

  卫淇听得浑身阵阵发冷,一个字都说不出。她从小在皇宫后院长大,眼中耳里均是莺歌笑妍,何曾知晓天朝境内竟还有这种事情。

  耶律宁也不多说,只是等着看她的反应,眼里颇带玩味地神色。

  卫淇定了定神,看向耶律宁,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道:“你就不怕,不怕这人是假意来降?也许这些事情都是他编地…”

  耶律宁忽然笑了,停了半晌,又看了看卫淇,道:“若是你见过他,便不会这么想了。我阅人无数,却也从未见过他那种令人胆寒的眼神。”他动了动指节,又道:“何况我也不打算就这么信了他。不过,不管他是真是假,这人不简单,我想要他。”

  天朝来地人…卫淇抿抿唇,抬头望着耶律宁,看见他眸子里一闪一闪的小兽似的精光,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耶律宁却贴过来看着她,眼神已变得非常温柔,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卫淇小手攥紧被子,喉头阵阵发紧,摸不清耶律宁话中之意。

  “你想见他,是不是?”耶律宁挑高一侧眉毛,虽是问话,却是笃定的语气。

  卫淇犹豫着,不知是不是应点头,就听耶律宁不趋不缓道:“知道你心里惦记着那边。明天传他到府上,陪你说说话。”

  卫淇惊得睁大了眼睛,不置信道:“这不合规矩…”

  耶律宁玩味一笑,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北国男人没那么多讲究。再者,这儿的规矩是我定的,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眸子里的琥珀色一深,又道:“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哎,现在没人想念决帅了么…我很想他。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零八章

  翌日,卫淇睡过了头,待醒来时,已过了晌午。

  耶律宁自是早已不在,屋内却仍残存着昨夜些许旖旎之色。

  卫淇起身后,外面有侍女进来侍候她更衣沐浴。

  午膳用毕,就有人来禀,说宁王殿下携人来府,请王妃至府中偏厅候着。

  卫淇明白,耶律宁他这是真的将昨晚所说之人请来府上了。

  当下便换了见外人的衣服,从箱子里找出从天朝带过来的头饰,令侍女替她将头发梳起,对着铜镜,卫淇咬了咬嘴唇,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可以见到一个从天朝过来的人。

  去了偏厅,她在椅上坐好,上位留给耶律宁,又命人去膳房拿点天朝点心来,沏碗清茶。

  这才拢了拢宫袖,将脚收进宽宽大大的裙摆下面,看着厅门,等着耶律宁带人进来。

  不多时,就有下人前来,将厅中留着侍候的人统统招呼走,只留了一个卫淇身边的陪嫁宫女。

  卫淇心中不由生疑,这来人到底什么来头,竟让耶律宁如此小心。

  人遣清后,又过了些许辰光,耶律宁才进来,看了卫淇一眼,琥珀色的眸子动了动,“人,给你带来了。”

  话毕,他身后门外,缓缓晃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着青衫布袍,人高且瘦,身形笔挺。

  可那人…

  卫淇抬头朝那男子望过去,只一眼,就惊得想让她叫出声来。

  死死掐着手指,才克制住冲动。

  男子脸上有疤,深深的几道相叉交错。鼻梁以下蒙了黑布,辨不清他的容貌,但想必那黑布之下应是更惨不忍睹的伤才是。

  卫淇想起前一夜耶律宁所言。这男子…先前究竟受了多大的罪?

  耶律宁直直走来,却没有坐。只是站在卫淇身侧,然后对着男人,点了点头。

  男子这才趋步上前,对着卫淇行了礼,“见过…宁王妃殿下。”

  口中称她为宁王妃。行地却还是天朝臣子见公主礼。

  卫淇瞧了一眼耶律宁,见他神色并无任何不妥,心里才放心了,随即对那男子道:“无需多礼。”

  男子站直,毫无顾忌地将卫淇打量了一番。

  他这举动,可称得上是无礼。

  但她却无丝毫恼意,竟觉得,那男子的目光,仿佛…似曾相识。

  这念头自她脑中一闪而过。便没了影踪。

  一个犯了事而投奔北国的天朝兵员,她怎么可能会觉得他熟悉?

  这念头太荒谬,荒谬到让她觉得。自己是太过想念天朝风物,才有了这种想法。

  卫淇推了推身旁小几上地茶点。对那男子微微笑道:“这边有些天朝送来的吃食。你尝尝。”

  身旁地侍女立即拾袖端起红木盘,小步小步地走到男人身边。放在他眼前。

  男人用手拈起一块,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嚼了嚼,对卫淇道:“多谢王妃殿下。”

  他眸子甚是清澈,眼里还带了点点笑意。

  卫淇眉头微微皱起,先前的那种熟悉感又来了…可这男子的声音沙哑暗沉,她记忆中一点痕迹都没有。

  耶律宁淡淡一笑,“王妃一个人在府里面闷得慌,你刚从天朝过来,有些什么稀奇事儿,说来给她听听。”

  男人端详了卫淇好一会儿,却不提天朝那边如何,只是问卫淇道:“王妃殿下…在北国一切安好?”

  卫淇一怔,“一切安好。”

  男子垂下眼睛,“我大天朝子民甚为挂念王妃殿下…如此甚好。”

  耶律宁在一侧轻轻冷笑了一声。

  卫淇明白他那笑声,这男人此时已来投奔北国,怎么口中又称天朝子民…怕说下去会惹恼耶律宁,她忙岔开话题,道:“你且同我说说,天朝皇上…身子还好着罢?”

  男人看了眼卫淇,“皇上的身子…很好。”律宁眸子眯了眯,却没说话。

  卫淇笑了,“甚幸。先前听闻皇三子燕王成亲大喜,近来还有什么事没有?”

  男人摇了摇头,“燕王是什么人,他的事情,我倒不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不过听说秦大人赴梓州任,又娶了尉迟相公地千金,这事儿倒是传得人人皆知。”

  卫淇脸上又惊又疑,手握住身侧木椅扶手,“你说的可是秦须秦子迟大人?”

  男人点点头,“自然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娶到尉迟相公的千金?”

  这话当真震傻了卫淇,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尉迟紫菀竟然最后是嫁给了秦须…怎的她离京未到一年,就发生了这许多事情?

  男人又道:“梓州兵变,上三军赴梓州路平乱,谢知远将军因平乱有功,拜至麾将军。”

  “梓州兵变?!梓州路兵变?!”卫淇又是一惊,当即扭头望向耶律宁,“此事为真?为何先前我未曾听人提起过?”

  耶律宁脸色毫无变化,声音平稳道:“和你无关的事情,告诉你做什么?”

  卫淇一咬嘴唇,和她无关?和她无关…

  是了,她现在是北国宁王王妃,天朝境内兵变,和她有什么关系?

  又听那男人道:“我来之前,帝京倒因这梓州兵变出了件稀奇事儿。”

  卫淇扬眉,“什么稀奇事儿?”

  男人忽然抬眼看她,眸子里面水深似渊,“拱圣军昭武校尉廖珉,阵前身亡。噩耗抵京,尉迟将军奏禀圣上,道天音楼有位姑娘身怀廖家骨肉,恳请皇上除了那姑娘的贱籍…那是廖家唯一之后,皇上自然允了,赐帝京城外五丈河边宅子一座与那姑娘…”

  他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卫淇已经统统听不见,眼眶发涨,鼻尖发酸,耳边只有那个名字,廖珉…阵亡!

  那个廖珉,那个廖珉!

  那个每次见了她,都笑嘻嘻地负手而立,叫她七公主的,廖珉。

  那个自幼随皇兄在宫中长大,纵是君臣有别,却与他们亲昵无间的,廖珉。

  怎能就这样没了?

  泪水蓦地滑出,她不肯相信,望向耶律宁,胆战心惊地求证:“真的?”

  她多么希望耶律宁摇一下头,然后说个不字…就像他往常总是逗她玩那样。

  可是耶律宁点了点头,开口道:“是真地。”

  卫淇眼前雾气萌生,不管还有外人在场,便哭得不能自已。

  再也看不见别的,廖珉没了,什么时候没的,她竟不知道…

  男人却道:“王妃殿下,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还请节哀。”

  她如何能够节哀!

  心里痛至如此地步,她不能想像,三哥得此消息之时,当是个什么心境!

  耶律宁看见她这模样,眉头紧皱起来,目光扫向那男子,眼神中俱是责备之意。

  他先前之所以瞒着卫淇,就是明白她若是得知此事,不定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耶律宁挥挥手,“这里不需要你了,你且走吧,外面自有下人带你出府。”

  男人恭谨地又对卫淇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谁知卫淇却叫住他,声音沙哑地问他道:“还没问,你叫什么?”

  男人低着头,不再看卫淇,脸上表情谁也看不清,沉声道:“在下姓闵,双名念钦。”

  卫淇心里念了一遍,闵念钦…

  她微一晗首,“下去吧。”

  男人略弯了身子,慢慢退出门外。

  厅内,耶律宁将卫淇搂进怀里,大掌在她背后轻轻抚慰着,口中轻轻叹气,“早知如此,就不让他来见你了,平白生了事端。”

  卫淇刚刚收住地眼泪又开始往下砸,瞬间沾湿了耶律宁的衣袍,小手攥紧他地腰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地眸子里面突然蒙上了一层雾。

  他站了片刻,上前两步,由着宁王府里的下人将他往外带去。

  男子低着头,旁边有风拂过,微微掀起他脸上地黑布。

  那黑布下的唇角,淡淡地带了丝自讽的浅笑。

  闵念钦…这名字,任是谁也不知为何意罢?

  手探进怀中内袋,触到里面一样物什,手指在上面轻轻、轻轻地抚摸了几下。

  一个未做完的、阵脚拙劣的荷包。

  他眸子眯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一想到前一日由帝京传来的那封密信上的话,他的心就不可控制的颤了起来。

  他千算万念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有了身孕,有了他的骨肉。

  眼睫阂下,他,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