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8章玉铺
作者:行烟烟      更新:2020-08-24 05:09      字数:12649
  行烟烟赋花澜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番外第65-68章玉铺第六十五章玉铺

  清晨的鸟叽叽喳喳地沿着屋檐飞过,窗外的青色天幕还未完全亮起,便有人重重敲打上门板。

  “安姐姐你是不是在里面?昨晚怎么宿到这里来了?开门,快开门…”一声声重重的拍门声伴着脆亮的女子声音,扰了屋内一室春旖。

  安可洛在睡梦中将头埋入被子里,口中嘟囔了一声,赤裸光滑的身子缠上旁边的尉迟决,红唇翘了翘,又继续沉沉睡去。

  尉迟决黑眸早已睁开,看着怀中疲惫至极的安可洛,眉头皱起,轻轻推开她的身子,飞快地翻身下床,大手捞起前一夜散落在地上的衣袍,随意披上,转身替她将被子掖好,快步走至门边,启开门闩,猛地将门拉开。

  门外的女子样貌熟悉,尉迟决黑眸眯起,目光在她脸上盘旋了一圈,双手抱胸,扯开嘴角,道:“范衾衾?”

  范衾衾眼见着门被人拉开,却没料到开门的竟是尉迟决。她小嘴张着,半晌说不出话来,看见尉迟决身上凌乱的衣袍下那结实赤裸的胸膛,忙慌乱地垂下眼,结果又看见尉迟决赤着的双脚。

  百般尴尬中,听见尉迟决的问话,范衾衾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急急地抬手指上他,飞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尉迟决抬眼看看微亮的天色,敛眉道:“马上就走。”他略微侧过头朝身后的屋内望了一眼,又对范衾衾道:“你别吵着她了。她昨夜很累。”

  昨、夜、很、累?范衾衾瞪圆了眼睛,脑中反复确认了下这四个字的含义,不禁柳眉吊起,正要开口说话时,就见尉迟决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随后回身进屋,两扇门板就在她眼前倏地合上,里面传来落下门闩的声音。

  范衾衾不禁气结,这尉迟决的将军架子也有点太大了吧?小手抬起就要朝门上再次敲去,却想到屋内正睡着的安可洛,她嘟着嘴“哼”了一声,将手放了下来。

  撩起裙摆,范衾衾一屁股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这样一个冷冰冰硬梆梆的男人,怎么会让安姐姐一直挂在心上念念不忘的?

  **

  窗外大亮,床上的安可洛慢悠悠转醒,稍动了动,全身上下就觉一阵酸疼,似是被车辘碾过一般。

  嘴中轻叹一声,翻了个身,她缓缓睁开眼,就对上床头一双大大圆圆亮晶晶的眸子。

  安可洛吓得猛地清醒过来,眨眨眼,看清床头的女子,才松了口气道:“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范衾衾看了眼安可洛裸在被子外肩头上的浅浅牙印,促狭道:“安姐姐前些日子向楚姨求了这间屋子,原来就是要做坏事用的。”

  安可洛听了脸一红,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床边范衾衾已替她摆了干净衣物,想到昨夜被尉迟决拉扯坏的纱裙及亵裤都被范衾衾看了去,心里不由一阵尴尬。

  范衾衾瞧着她脸上的神色,忍不住笑道:“和我还有什么事可脸红的。”她拦住安可洛要拿衣物的手,“等会儿让梳云备热水让你泡泡,身子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安可洛的脸愈加红了去,半晌才道:“又是为了什么事儿来找我?”

  范衾衾笑道:“昨夜一直不见你回屋,以为你是跟了苏公子回苏府了。今日一早听小厮说昨夜见你进了后院,我就来瞧瞧,安姐姐一晚上呆在这儿是做什么呢。”

  安可洛不语,手指绞着被子上的绸面,想到尉迟决又是在她未醒时便离去,心里不由紧了一下。

  范衾衾凑上来,一脸不满道:“尉迟大将军嫌我早上吵着你了,竟把我关在门外好一会儿,直等着他离去时才让我进屋。走前居然还威胁我不许将你吵醒!威胁我,他拿廖珉来威胁我!”

  听了这话,安可洛一下子笑出了声,竟想不到尉迟决还会做这种事情。

  范衾衾眨了眨眼睛,突然神秘兮兮地对安可洛道:“安姐姐,尉迟将军在床上是不是也如在战场上一般勇猛?”

  听她竟说出如此露骨的话来,安可洛大羞,满面通红,抬手就朝范衾衾胳膊上拧去。

  范衾衾一边朝后躲去,一边笑道:“如此看来果然是这样。怪不得将军早晨说安姐姐昨夜很累呢…”

  安可洛抿了唇,将垂到面前的乱发拨至耳后,脑海里闪过昨夜尉迟决一次次要她的狂野场面…她指尖颤了下,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心里却如小溪淌过,一阵清凉。

  范衾衾也笑了笑,随后突然停下,小声叹了口气。

  安可洛瞧着她这张从来藏不住心事的脸,不由问道:“怎么了?”

  范衾衾眉头轻皱,“那根簪子被前些日子秦大人带来的那个登徒子平白磕碎了一截,这事儿到现在我都不知该如何对廖珉开口…”

  安可洛明白,范衾衾平日里虽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心里对廖珉却是十分在意。那根簪子是廖珉送她的,样式虽普通不起眼,可她却当作价值万金的首饰一样,宝贝得不得了。

  安可洛看着范衾衾,浅笑道:“不要为这事儿伤神了。不如我陪你去寻家首饰铺子,看看可不可以照这簪子重新打一根?”

  范衾衾眼神黯着,小声道:“就算能打出一根一模一样的来,也不是他送的。“

  安可洛拉过她的手,笑道:“怎么这么死心眼呢。要紧的是廖公子对你的情意,又不是这簪子。去打一根新的,也是让自己心里舒服些罢了。”

  范衾衾看着她眼睛,想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

  一个长相老实的矮小年轻男人指间捏着玉簪,对着阳光左看右看了半天,不好意思地对眼前的安可洛道:“这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们铺子里没法儿做出和这一模一样的簪子出来。”

  一旁的范衾衾不耐烦地道:“安姐姐,都已经问过那么多家铺子了,我说算了吧,你偏要大老远地跑来这家,结果还不是一样!”她扭过头对着那名伙计,“亏你们鲁家老号还是这帝京城里面最有名的首饰铺,连这么一根簪子都打不出来,丢人不丢人啊?”

  安可洛瞧见这年轻伙计的脸登时黑了下来,忙将范衾衾拉至身后,笑道:“她这话也是无心之言,还忘不要怪罪。”

  这年轻男子冷哼一声,道:“我们鲁家铺子的这块牌匾一百多年的声誉,岂能容这位姑娘随口糟蹋?二位姑娘且在这儿稍等等,我去请我们老当家的出来,看看这簪子到底是能做不能做!”

  范衾衾看着那男子转身走进后室,不由嗤了一声道:“还拿起架子来了。丢人就是丢人,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安可洛知道范衾衾是心里不痛快,两人一天逛了帝京里的十几家首饰铺,竟没一家说能打一根和这一模一样的簪子出来。

  安可洛心里叹了口气,本是好心想替范衾衾解愁,谁料却让她心里愈加难受了去。

  只过了一会儿功夫,后面就出来一个身着锦袍、头发胡子均花白的瘦小老头。

  那年轻伙计道:“这是我们鲁当家,平日里难得见外人的。”

  安可洛也明白,鲁家铺子的人是看范衾衾今日出言辱没鲁家老号的声誉,才特意去请了他们当家的来撑面子,因笑道:“那是我们叨扰鲁老当家了。”

  鲁老当家也不吭气,伸手拈起钿盒里的玉簪,只略看了一眼,便道:“这簪子,帝京里的首饰铺子打不出来也不奇怪。这簪子的玉质与一般所见不同,是要用太原产的一种特殊玉石才可做出来。”

  范衾衾听了这话,面色稍霁。安可洛也微微点头,暗称这老头子果然眼力比旁人厉害许多。

  鲁老当家打量了范衾衾一番,又道:“若是这位姑娘放心,就把这簪子留在这儿。我派人专门去太原寻这种玉石来,两个月后便能打一根一模一样的簪子给你。姑娘觉得如何?”

  范衾衾顿时面露喜色,连连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她垂下眼睫,不好意思道:“先前那样说话,是我不好,还请老当家不要怪罪。”

  鲁老当家略略晗首,也不多言。

  一大桩心事已了,范衾衾不由随意打量起这铺子里的东西,瞧见旁边一个小盒里排了各种各样的彩色丝线,忙拉过安可洛,道:“安姐姐,正好挑一根配你脖子上的那块玉好了。”

  安可洛看了,红唇扬起,点了点头。虽说那块贴身翠玉上的线之前已被尉迟决换了一根,但那根黑色丝线,总是让她觉得心里沉沉的。

  她手指拈起一根亮红的丝线,将脖子上挂的翠玉取了下来,对伙计笑道:“替我换上这根线如何?”

  那年轻伙计看着安可洛的笑脸愣了愣,然后赶紧接过玉,手里忙活起来。

  鲁老当家站在一侧,随意瞥了眼伙计手中的那片薄薄的翠玉,目光瞬间变得焦灼起来。

  他猛地抬手,从伙计手中拿过那片玉,仔细在眼前看了看,又望向安可洛,声音颤抖着道:“这玉是你的?”

  安可洛心里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这老头子是什么意思,但嘴上仍然答道:“是我的。”

  鲁老当家手紧紧攥着那玉,定了定神,又道:“这玉是你从哪儿得来的?”

  范衾衾在一旁道:“安姐姐的玉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问这么多要做什么?”

  安可洛拉了拉范衾衾,轻声道:“不可无礼。”转过身,对鲁老当家笑道:“这玉是我从小便戴在身上的,不知有什么问题?”

  鲁老当家的胡子抖了抖,看着安可洛,目光如炬,沉声道:“安姑娘…敢问是哪家府上的?”

  安可洛一怔,随即敛容道:“我是天音楼的。不知鲁当家问这些是何意?若没有要紧事,还请将那玉还给我。”

  “天音楼的…”鲁老当家眉头紧了下,满是皱纹的手松了那玉,放在柜面上,又看了安可洛一眼,便转身径自回了后室。

  范衾衾眼睛瞪得大大的,奇道:“这鲁老当家真是好生奇怪!”

  安可洛点点头,拿过已被换好丝线的翠玉,重新戴回颈间,满腹狐疑地挽了范衾衾的手,离了这家铺子。

  卷四相思休问定何如

  第六十六章预感

  尉迟决才踏入府中,就见有下人慌慌张张地跑来禀道:“将军,昌平郡王殿下已来了好一会儿了,眼下正在书斋等着将军。”

  尉迟决冷眼瞥他一眼,快步移向书斋。

  卫靖正弯了腰在书斋墙边的一摞书前翻看着什么,听见门响,回身见是尉迟决,直起腰笑道:“大将军可算是回来了。”

  尉迟决扯过椅子坐下,黑眸盯着卫靖道:“先前你说的那事儿,我答应。”

  卫靖眼睛一眨,上前几步,慢悠悠地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到尉迟决面前。

  尉迟决看了眼他,抬手接过来,展开信笺,飞快地将信上内容扫视了一遍,黑眸瞬间收缩了一下,然后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竟是早已安排好了。”

  卫靖动动眉毛,“若是等你大将军应了才做准备,早就晚了。”他突然笑了笑,低头看着尉迟决,“先前还犹豫不决的,怎么今日便一下就答应了?”

  尉迟决将手中的信笺还给卫靖,皱眉道:“昨日在酒楼里撞见苏韬带了安可洛一道出游。”

  卫靖听了一乐,笑道:“原来是为美人故。”

  尉迟决斜睨他,道:“难道昌平郡王殿下不是为了邢家大小姐?”

  卫靖脸上笑容骤僵,身子向旁边移了几步,才道:“此事是早晚要做的。这回不过是苏家恰巧摊上了,谁让他苏纵偏要替儿子说邢家这门亲事?”他眉峰一挑,“我倒要让皇叔瞧瞧,未必是事事都能顺着他的心意。”

  尉迟决又瞥了眼卫靖指间夹着的信笺,也起身站住,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胡风这个人可靠么?”

  卫靖轻笑一声,“他既是选了荣华富贵这条路,又怎会在半途中让自己摔落马下?”

  尉迟决微微晗首,想了想又道:“可万一皇上不相信…”

  卫靖回头,尖削的下巴一扬,打断道:“父皇的心思我比旁人清楚。”他勾唇浅笑,“定之,你只需在镇州军中略做手脚,这事儿便成了。”

  尉迟决道:“晋王那边的反应你可曾想过?”

  卫靖“哼”了一声,道:“皇叔就算有再大的能耐,在这件事儿上他还能护得了苏纵?”

  尉迟决轻轻摇了摇头,叹道:“真想不到你也有算计这些事儿的时候。可你想过没有,若是邢合森执意要将女儿嫁入苏府呢?”

  卫靖眉头倏地一紧,又缓缓松开,低头笑道:“你当他邢合森是傻子么?其实我只需轻轻掷出胡风这枚棋子儿,余下的事情不必**心,邢合森便会替我全做了,你信不信?”

  尉迟决扯开嘴角,笑卫靖这番自得的模样,道:“此事一出,殿下想要和邢家大小姐在一起可就更难了。”

  卫靖不语,过了良久,才低声道:“只要她没有嫁给别人,将来我定会让她成为我的人。”

  尉迟决眸子一黯,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卫靖蓦地抬眼,盯着尉迟决道:“前几日周显放在皇叔府上的人来报,说是北国副使萧拓凛曾与皇叔私下见过面。”

  尉迟决一惊,道:“此事当真?”他见卫靖点头,脸色一黑,手攥了攥,“耶律宁到现在还不离京,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卫靖叹道:“只希望北国别在这时候添什么乱子。”他突然伸手抓住尉迟决的胳膊,“定之。”

  尉迟决身子僵了一下,“殿下这是怎么了?”

  卫靖面容严肃,沉声道:“过两天廖珉便要被调至拱圣军,我只求你一件事儿,你答应不答应?”

  尉迟决愣了愣,忙道:“怎么突然说起求不求的话来了?殿下有什么事情但吩咐我就是了。”

  卫靖望进尉迟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是将来廖珉想要做什么事情,你千万不要瞒着我!”

  尉迟决眼角抽动了下,正色道:“好。”

  **

  帝京城外五丈河边,廖珉倚着一颗老树坐在地下,一条长腿弯起,胳膊搭在上面,嘴唇大大咧开,笑着看正在河沿采摘岸上花草的范衾衾。

  长发被风扑到脸上,范衾衾抬手抹了一把,看了看手中满满握着的各色花草,红唇扬起,转身望向树下一身白袍的廖珉,急急地提了裙向他跑过去。

  廖珉长手一伸,牵住范衾衾的袖子,将她扯进怀里。

  手里的花全都散落下来,掉在两人的身上,范衾衾抿唇笑笑,手勾上廖珉的脖子,身子靠进他暖暖的怀中。

  廖珉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低下头在范衾衾脸上印上细细密密的吻。

  点点轻吻如蜻蜓戏水般在她脸上划过,范衾衾被弄得痒痒的,笑得更厉害,抬手压上廖珉的脸,红唇凑上去给了他一个热辣辣的吻。

  廖珉微微喘息着离开她的唇,手指轻轻划了划范衾衾水嫩的脸庞,笑道:“大白天的,还在河边,衾衾姑娘就想对在下行不轨之举。”

  范衾衾小手掐上廖珉的肩膀,嘴唇动了动,还未及开口,便被廖珉接道:“衾衾姑娘是不是又要说我是无耻之徒…”

  范衾衾轻捶了他几下,道:“你自己知道就好。”

  廖珉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反正衾衾姑娘也时不时地会对在下‘无耻’一两下,咱们正好是无耻配无耻,不如再‘无耻’一会儿,衾衾姑娘觉得如何?”

  范衾衾小脸一红,使劲掐了一把廖珉,就要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廖珉也不叫痛,两条胳膊紧紧锁住范衾衾的身子,头一偏,咬上她的耳垂,牙齿慢慢地磨着她的耳根后面。

  范衾衾身子轻轻发抖,红唇微开,小声娇喘着,就听廖珉在她耳边笑道:“多日未见,衾衾姑娘就不想我么?”

  范衾衾嘴唇动了几下,最后小声嗫喏道:“想…”

  廖珉抬起头,看着她的双眼里满是柔情,道:“我送你的玉簪怎么不戴?”

  范衾衾心里一慌,不知该如何作答,小嘴张着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廖珉浅浅一笑,抬手勾起她的下巴,道:“昌平郡王已同我说了那日在天音楼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范衾衾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瞒他,嘟着嘴道:“将来千万别让我再见到那个登徒子,否则定让他好看!”

  廖珉顿时笑得透不过气来,好容易停下后,他摸摸鼻子,笑道:“那个撞了你的小公子,其实是尉迟府上的千金,尉迟将军的亲妹妹。”

  范衾衾吃惊地盯着他,“你是说真的?”

  见廖珉笑着点头,范衾衾眉头皱了皱,道:“尉迟家怎么尽出这样的怪人…”

  廖珉又被逗得哈哈大笑,连连道:“这话在外面可不许胡说。”

  范衾衾嗤了一声,靠上廖珉的胸膛,笑道:“我才不同旁人讲呢。”她小脸微扬,冲廖珉眨眨眼睛,“这些话都只对你说。”

  廖珉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了个吻,手拾起落在她身上的几根花草,几下就编成一个小小的花环,拉过范衾衾的手,套在她白皙的手腕上。

  范衾衾轻轻摸了摸手上柔嫩的花草,扬唇笑笑,仰头吻上廖珉的嘴,小声道:“我很喜欢,以后经常做给我好不好…”

  廖珉搂着她身子的手臂紧了紧,唇移开,贴近她的耳朵,低声道:“衾衾,过几日我便要调至拱圣军,没法儿像现在这样常来看你了。”

  范衾衾靠着他的颈窝,竟是半天都没再吭气。

  廖珉心中一紧,扳开她的身子,看见她的脸上挂着点点泪珠。

  心里瞬间痛了起来,他慌忙地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急急道:“哭什么?”

  范衾衾吸了吸鼻子,睫毛垂下来,小声道:“你会不会不要我了?我很怕将来有一天再也看不见你。”

  廖珉摸了摸她的脸,叹道:“衾衾,之前给你的那根玉簪,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是当年爹送给她的。”

  范衾衾猛地扬起脸,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廖珉看。

  廖珉微微一笑,搂过她,道:“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应该再明白不过了。我不会不要你的。”

  范衾衾眼眶里慢慢浮上泪花,哽咽道:“可我总觉得,你去了拱圣军,我便会再也见不到你似的。”

  廖珉身子僵住,眉头绞在一起,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他下巴贴着范衾衾头顶的发,轻轻蹭了蹭,然后慢慢道:“若果将来真的有一天你见不到我了,你也要知道,我绝不是有意要让你伤心的,而我心里则会时时刻刻想着你…”

  范衾衾身子颤了颤,“你这话什么意思?”

  廖珉看看她,嘴角勾起,“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别放在心上。”说罢,狠狠压上她的红唇,唇齿之间用力厮磨,似是要将这一生的深情都一次泄出。

  卷四相思休问定何如

  第六十七章退婚

  一顶黑色的扎花大帽从屋内飞了出来,险些砸在邢若紫身上。

  她朝旁边一侧身,眼见着那帽子上垂下来的的红色绸带染了地上的灰尘,却不去捡。

  正要拾裙迈过门槛,就听见屋里面传来男人震耳的怒吼声:“还送什么催妆回去!把这些东西全部给我扔出去!”

  邢若紫提着裙子的手顿住,想了想,还是抬脚跨过门槛,慢慢走了进去。

  金银首饰撒了一地,写有“五子二女”四字的扇子也折了骨,掉在地上,一屋子下人却没一个敢去收拾。

  屋内中间站着个精瘦的男人,一双吊三角眼炯炯有神,脸上的皱纹因怒气都挤到了一起。

  身旁衣着华贵的妇人好言相劝道:“老爷,小心气伤了身子…”

  男人嘴角抽搐着,冷眼看了看屋内侍候着的下人,指着屋内一侧摆着的各式男装,怒道:“全部都给我扔了!若不是我今日回来得早,这些东西怕是已经被你们送到苏家了!”

  下人们个个唯喏着,急急收拾了屋内的东西,搬出门外。

  男人猛地回身,似是又要发怒,却看见立在门侧、一脸恬静的邢若紫。

  邢若紫上前两步,“爹、娘。”

  邢合森粗浓的眉毛抖了一下,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邢若紫淡淡一笑,道:“爹爹的怒火都要燃遍整个邢府了,紫儿想过来劝劝…”

  邢夫人过来拉住她,眉宇间满是担忧的神色,凤眼旁的细纹深陷,“紫儿,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邢若紫抚上母亲的手,安慰似的压了压,道:“娘不要担心,没什么可急的。”

  “没什么可急的?”邢合森一声怒喝,“离你与苏家幼子成亲的日子不到十天,偏就出了这么件事儿!你还说没什么可急的!”

  邢若紫撇开母亲,径自走到父亲面前,脸上还是淡淡的笑,“事情已经这样了,急也是没有用的。爹爹可有什么想法?”

  邢和森想也不想便道:“退婚!他苏纵此时连命都保不住了,难不成还想让我女儿嫁入苏家?当然是退婚了!”

  邢夫人听了,大惊失色,上前扯住邢和森的衣摆,道:“老爷,天朝律法你是忘了不成?若是退婚,杖刑六十的责罚,紫儿如何承受得了?”

  邢合森眼里光亮黯了下来,嘴角垂着,不发一言。

  邢夫人想了想,又道:“老爷还是上折子替苏大人说说情罢,兴许皇上能网开一面…”

  邢合森脸色又变得一片黑沉,怒道:“求情?你知不知道苏纵犯的是收买军心的罪!但凡和军中有点联系的人,此时都恨不得能躲得远远的,你还让我上折子替他说情?!”

  他粗粗地喘了口气,接着道:“还有,你以为这次的事情这么简单?告发苏纵的那个胡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镇州泊都监兼酒坊使,背后若是没有人撑着,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告发枢密使?”

  邢合森停了停,看一眼邢若紫,又对邢夫人道:“朝臣们又不是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回是昌平郡王要试着抽抽晋王的筋骨,没人会闲到在这种时候上去试探皇上的心思!”他粗着嗓子冷笑一声,“昌平郡王以为自己羽翼真的丰满了?这回若是扳不倒苏纵,晋王将来对付他的手段,怕要比这狠上许多…”

  一阵风从门口刮进来,拂上邢若紫的后背,颈后的头发被吹至腮边,她身子打了个冷颤,垂在身旁的手不由自主地捏上裙侧。

  转身退下,耳里飘进身后父亲对母亲说话的声音:“退婚之事你不必再劝,容我好好想个法子,看能不能免了那杖责六十…”

  回到自己的屋里,邢若紫飞快地研墨摊纸,罔顾身旁流霞不解的神情,颤着手迅速地写了张信笺,封好后交给流霞,道:“去换套小厮的衣服,到尉迟将军府上,亲手将这信交给尉迟将军,别让旁人发现。”

  流霞接过信,眼神迷茫地看着她,口中小声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和尉迟将军有过接触,你此时让我去给他送信做什么?”

  邢若紫眉头拧得紧紧的,不悦道:“眼下不是你问东问西的时候!你只管照我说的做,见了尉迟将军后,就说是我要你给他送的信就行了。”

  流霞瘪了瘪嘴,忍不住又问道:“小姐,这样做真的行么?”

  邢若紫一下火了,低声怒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让你去就去!”

  流霞平日里何曾见过邢若紫动怒,当即吓得愣住,半晌才嗫喏道:“是,小姐,流霞这就去。”

  邢若紫看着流霞出了屋子,才略喘了口气,松开一直紧攥着的手,摸出帕子擦了擦掌心里的汗。

  想到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和那尖尖的下巴,她心里又是一紧。

  邢若紫苦笑了下,那人竟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傻事…

  **

  卫靖盯着手中的信笺看了良久,叹了口气,抬头对上面前尉迟决那似笑非笑的脸。

  他轻轻将信笺叠好,放入怀中,看着尉迟决,苦笑了一下。

  尉迟决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但脸上还是维持着平静的模样,对卫靖道:“殿下在邢家大小姐心里,竟是个如此单纯的人。”

  卫靖抬手摸摸下巴,眼角一动,叹道:“你不如直说她是在把我当傻子。”

  尉迟决一下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道:“殿下也不必这样说。依我看,邢家大小姐心里还真是在想着你,她此时不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倒怕你会有什么麻烦。”

  卫靖薄薄的嘴唇扯开,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轻声道:“口是心非的女人。”

  尉迟决揶揄道:“我现在是看明白了,似她这般心思缜密的女人,倒应是配给你才对。”

  卫靖起身,度了几步,“她是怕我一心想将苏纵打压至死,将来会引来皇叔的报复。”他扭头看看尉迟决,嘴角勾起,“人人称道的两浙第一才女,有时候竟也糊涂。”

  尉迟决笑道:“看来她还不明白,殿下此次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的。”

  卫靖低头,半晌才道:“她到如今也不相信我对她的心。”

  尉迟决想了想,道:“殿下放心,这事儿结束后,邢家大小姐定会明白过来的。派去游说苏纵的人回来了么?”

  卫靖眼里一亮,笑着点头道:“苏纵那只老狐狸,一听能保住官位,立马就答应退了和邢家的婚事。”

  尉迟决黑眸眯起,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来,苏韬是免不了那杖刑六十的责罚了?”

  卫靖先是点头,后又看着尉迟决,摇头笑道:“不过是对安姑娘动了些心思罢了,大将军就这么心狠手辣…”

  尉迟决不语,脑中想起安可洛甜美的笑容,唇角不禁勾动了一下。

  **

  天和十六年六月,镇州泊都监兼酒坊使胡风上书告发枢密使苏纵暗中于镇州军中分发私饷,累达八万贯之巨。

  御史台官员及朝中大臣纷纷上书弹劾苏纵收买军心,皇上震怒,欲将苏纵下御史台狱严惩。

  身处逆境的苏纵没有上表自辩,反而主动先与邢家解除婚约;幼子苏韬于帝京府衙自领杖刑六十的责罚,三个月不能下地走路。

  朝中众人无一为其上表说情,惟有皇三子昌平郡王卫靖犯颜直谏,历数枢密使苏纵以往功绩,求皇上免其一死。

  正当人人都为昌平郡王捏了一把汗时,皇上下旨,罢苏纵枢密使、同平章事一职,贬为天平军节度使兼侍中;又拜镇州泊都监兼酒坊使胡风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

  这一场令人心惊的风波总算平静下来,却没人知道这件事的背后究竟是谁赢了。

  帝京百姓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接着传来的一个消息又让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北国使臣拜表,请天朝皇帝将第七女许国公主嫁与北国皇族,北院大王耶律休戚之子耶律宁为妻。

  这件事瞬间在朝庭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反对声如海上浪涛一般响彻朝堂,没有人知道北国使臣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卷四相思休问定何如

  第六十八章心事

  你的眼睛美得胜似草原夜晚天幕上的星河。

  是在紫宸殿粗大的殿柱后面,耶律宁对她说的话。

  心底里的回忆清晰无比。

  那一日,他脚下踩着她裙摆的绸缎,他明亮明亮的琥珀色眸子闪烁着惊艳的光芒,盯着她,两片厚唇一开,滚出一串低沉弯转的北国语。

  他竟不知天朝皇家女子是懂得北国语的。

  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个没完,天色暗沉沉的一片,惹得人心烦。

  卫淇身子斜斜地倚在凉榻上,这帝京的夏天,竟比往年要湿热许多,闷得人心中似是要生出青苔来才干休。

  满室潮气扑鼻,她动动身子,眼角余光瞅见殿内一角侍立着的小宫女,正低垂着头,在偷偷看她。

  卫淇鼻子小酸一下,自嘲地笑了笑。

  眼下连宫女们都在等着瞧她的笑话么?

  心口就像殿外被雨拍打的石阶一般,麻麻的一块,透不过气来。

  她伸手,从凉榻上的竹枕下摸出那个鱼型瓷制小盒,搁在掌心里,凉嗖嗖的,躁热的心里淡淡平静了下来。

  手指扭着那个小盒的盖子,开了关,关了开,眼前又晃出那个满身傲气的男人。

  金明池,他居然就那般胆大地闯入女眷们的帐幔内,那么无所顾忌地拉过她的手,将这小盒塞给她。

  到底是如何知晓她身份的?难道就不怕她那日人根本没有去金明池么?

  卫淇蹙眉叹气,这个耶律宁,竟比决哥哥还让人琢磨不透。

  小盒上的青色瑛络软软地贴上她的手腕内侧,卫淇握着它,身子偏倒在榻上,头枕着那小竹枕,还穿着金丝履的脚也缩了上来。

  竟还向父皇拜表,要她嫁给他做妻子…耶律宁他是疯了不成?

  明明是震动天朝朝野的大事,但摆到她眼前,就弱弱地化成了小女儿心思。

  鼻间轻哼一声,就要闭上眼睛时,听见榻旁小宫女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嗯。”卫淇努力顶开重重的眼皮,由着那宫女搀她起来,理了理衣容,向殿门走去。

  外面的雨已小了很多,只滴答滴答地掉下来一些小小雨点。

  卫淇转过身子,对着后面那个正在备雨具的小内监道:“不要了,就这样挺好。”

  小内监诺然收起雨具,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走出殿外,那地上的雨渍将她的裙脚拖湿,身旁响起小宫女低声的叫骂声:“殿下说不要,你就真的由着殿下的性子胡来?”

  小内监恍然回过神,又急急地追了上去。

  行至保慈宫门口,卫淇抬手顺了顺脸侧被雨沾湿的发,正要迈上殿阶时,看见远处一个深蓝色的身影正急急行来,于是笑着收回脚,转而向那人半走半跑地迎去。

  “三哥!”她笑着环上男子的胳膊,眼里亮晶晶,“是来给皇祖母请安的么?”

  卫靖抿起薄唇,笑着点头,看了看不远处跟着的两个宫女,低头对卫淇道:“还当自己是小时候呢?让宫人们看见了成何体统,快快放手!“

  卫淇笑嘻嘻地将他的胳膊缠得更紧,“三哥别装了,一点都不像呢!”她皱了皱小鼻子,“自苏纵罢枢密使后就没怎么见过三哥了,三哥都在忙什么呢?”

  卫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你这操心的模样倒是有些像个大人了。”他脸色突然沉了沉,“北国使臣的事儿…”

  卫淇笑着的小脸一下变僵,扯着他袖子的手缓缓松开,道:“还是先去给皇祖母请安罢。”

  两人入得保慈宫内,依次向宁太后请了安,卫靖坐在一旁宫女铺了绣花丝垫的椅子上,卫淇则上前,笑眯眯地挨着宁太后坐下。

  宁太后带了皱纹的手轻轻按上卫淇的小手,看着卫靖,面露和蔼的笑容,道:“是在外头碰上了?”

  卫靖点头,笑道:“几日都没有见过七妹了,今日也是托了皇祖母的福,我二人才见上了这么一面。”

  宁太后乐呵呵地道:“这张嘴真是了不得。还是早些让皇上封你个王,快些出宫得了。”

  卫淇在一旁撒娇道:“那我呢,皇祖母是不是也盼着能早些把我撵出宫啊?”

  宁太后眼角皱纹深陷下去,握着卫淇的手,笑道:“哀家怎么舍得淇儿离开呢,我巴不得淇儿一直留在身旁,天天能见到才好…”说着说着,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去,“此次北国使臣提的要求真是匪夷所思!怎会直接就点名要你…”

  宁太后的手握得更紧,轻叹道:“我天朝自建国至今,从未有过与北国王室通婚的先例。这北国使臣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卫靖手攥起,冷声道:“不就是仗着他们兵强马壮么?着实可恨…”

  宁太后眉头紧着,道:“本来朝中老臣们反对声那么大,怎么突然这两天都变得静悄悄了?”

  卫靖嘴唇动了动,又闭起来,眼睛里的火花一闪一闪,片刻后,终于忍不住,还是开口道:“还请皇祖母恕孙儿无礼了。前两日皇叔向父皇上了封折子,道北国既与天朝修盟,那两国皇族间通婚也是未尝不可的。自那之后,朝中老臣竟都收起了反对之声,惟有几个新科进士还在拿祖制说话,但父皇的心思到底如何,现在却没人知道…”

  宁太后一脸疑惑之色,口中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卫靖想到之前周显说的萧拓凛曾私下与晋王见面一事,虽觉得颇为可疑,但也不好在宁太后面前多言,遂闭了嘴,不再说话。

  宁太后沉默片刻,又看向身旁一直安安静静不吭气的卫淇,心疼道:“当初把你指给尉迟卿家的二公子,那么英武的一个大将军你不要,偏哭闹着央我去求皇上收回这旨赐婚。现如今倒好,那北国…哎!”

  卫淇的肩膀向内微微一缩,眼里扑闪着水花。

  卫靖自是知道她的心思,眼见着她这模样,急急开口道:“皇祖母莫要责怪七妹了,她当初自然是有她的想法,事情已经这样了,多说也是无用。”

  宁太后扭着眉毛想了半天,突然对卫靖道:“若是找个宫女代嫁如何?”

  还没等卫靖说话,卫淇就已经跳了起来,连连摆手道:“不可以不可以,千万不能这么做!”

  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立马窘得通红,慢腾腾地坐了下来,咬住嘴唇。

  宁太后诧异道:“淇儿何出此言?”

  “我…”卫淇张口,却说不下去。

  耶律宁是见过她的,如若是找个宫女代她出嫁,那岂不是一眼便可以被耶律宁看破了?

  可是这些话,她如何能对卫靖和宁太后说出口?

  要说自己在父皇设宴款待北国使臣时偷偷藏在柱后却被耶律宁逮了个现行?还是说在金明池莫名其妙被耶律宁拉住,还被塞了个鱼盒?

  卫淇心里乱得翻了天,眼睛直瞅着膝上,不知该如何作答。

  卫靖在一旁静静地看了看她,似是瞧出了些端倪,他这宝贝皇妹定是心里藏了些什么事情没说出来…

  他突然笑笑,起身对宁太后道:“皇祖母不必担心,七妹她这大概是在害羞呢。还是让孙儿带下去劝劝好了。”

  宁太后略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卫靖扭过头,眼中笑意泯灭,看着卫淇道:“七妹,一起去御花园走走如何?你不是最喜欢看我钓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