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下大乱
作者:孤鸿清影      更新:2020-08-11 15:12      字数:2989
  日本人终于来了。

  日本人最初给新安镇人的印象并没有那么可怕。日本人从东海岸沿灌河口乘汽船溯河而上,第一仗打了高沟。在高沟打了三天三夜,遇上了城防部队的殊死抵抗,在城壕边丢下了百具尸体,便折回来打新安镇。新安镇城防长官倒好,对着远远的目标,放了几枪便弃城而逃,顺顺当当地让日本人进了城。所以日久又留下“铁打高沟,纸糊新安镇”的口碑,让这座苏北小镇戴上耻辱的面纱,更是名声远扬。

  新安镇的老百姓见了日本人进城,一如往日接待**或长备队或是孙传芳的过境部队,红男绿女照旧出来过着正常的市井生活,不料这支来自东洋的部队,见了姑娘少妇,仿佛饿红了眼的狗,扑上去又撕又咬,不管是在大街还是背巷,将女人的衣裙撕下,见了下体,露天行淫,把新安镇的美人儿吓得个个藏在家里不敢出来,有的还悄悄地在脸上涂抺草木灰,转移到乡下避难。随后,日本人便是烧杀抢夺,历经古代战胜者的屠城三日惯例之后,日本兵首领大胡子,便出来邀请地方壕坤参与皇军“办政治”,组成地方日伪政权。从此,除了礼拜日,日军放行,可以在市面上无所不为之外,正常的日子,日本兵倒也守纪,新安静的市井又开始恢复了往昔买卖秩序。

  其中要提一下的就是先前说过的两个人,一个是白菡的义哥,保安队长,马一兴,一个是汪家少爷才子汪少能,与这两人相关的,还有新安镇名妓金茉莉。

  马一兴成了伪团副,忠实地为日本人差遣,汪少能因留学过东洋,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人才难得,便成了日本宪兵队里的中日语言翻译。

  汪翻译得势后,第一件事,便要将马团副怀里的金茉莉抢回来,真是自古一怒为红颜。虽然汪翻译在日本人那里,比马一兴吃香,马一兴也识势地觉得犯不着为一个烟花女子,和汪少能斗得你死我活,便拱手把金茉莉让给了汪少能在床榻上享用,但夺妻之恨还是埋在了心里,这就酿成了以后的玉石具焚,或者说叫两败具伤。这得等会儿再说。

  再说中兴药房掌柜杨天篪,虽是个普通的郎中,为人聪明,他知道乱世出英雄。他虽然不想当英雄,但知道战乱时只要胆大心细,做生意人最容易发财,当然也容易送命。

  不过医生又不做铜铁生意,又没有那么多的危险,他只想一方面把祖传的中医做好,再学做西医。前些年,他已经看到了这个趋势随着国际化的战争爆发,西方的药品和医疗方式,日益向中国渗透,西药特别对阴阳疽之类的肿毒和红伤,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他便打算把药房开成中西医兼顾,先靠中药维持门面,待到地方患者能接受西医了,便逐渐转变成中西医结合的药房诊所。这是他的计划。

  那时在新安镇上,开药房的另有三家,一家姓宋,祖传掌柜擅长肿毒,又专功阴疽阳疽一类的毒疮,药厨里都是些五毒蛇虫之类的清热解毒之剂。再一家许氏,也是祖传中医,老掌柜在世时,本想把手艺传给长子,长子却不争气,拿了银子进赌场,逛妓院。待到老掌柜想把手艺和家业传给小儿子时,已力不从心,家业也日渐衰败,老掌柜死前合不上眼,只留下一句话,黄金有价药无价,开个小药房吧!次子牢记祖训,三扯毛手艺不敢开方,照单抓药还算将就,日子也就紧够过的,不敢做兴旺发达的美梦。第三家是西药房,掌柜韩氏,这家人像有些来头,可又说不清来头在哪。雇佣一个洋医生,用的都是进口针剂和丸剂,还会动动刀子。倒霉的是开过一例儿瘩背,那洋医生却不知这种疽毒是不能动刀子的,切开后只见皮下布满了蜂窝似的脓孔,却又放不得所有脓毒,半年后不见收口。时医时医,时运好日进斗金,时运不好一例砸摊。一传十,十传百,第二年这家药房门面和仓库便盘给了别人开了酱醋坊,药味被酸味代替了。

  中兴药房掌柜杨天篪,把新安镇上这几家开药房环指一算,没一个是劲敌,便一门心思把生意做大。

  杨天篪开的药房,目前还是偏重于祖国传统医学,方剂加针灸火罐,生意红火,柜上有三个徒弟,院子里又用了几个打杂的男女。回忆起来,天篪能把生意做到这份上,真的应该感谢已经过世的秦老爷,也就是秦婧媛的父亲。

  秦老爷在世的时候,是新安镇悦来集七排里,七排后,乃至马脚下的三步两桥(二里桥和三里桥,地名),以及东乡一带有名的行医人,名曰秦盖。几位中草药外加一根银针,和一个竹筒火罐,在新安镇悦来集周边近百里,乃至涟水高沟一带号称“盖世先生”,也不是吹捧出来的。传说秦老爷曾有一次开棺救人的医案被风传一时,更是神乎其神。说有一家妇人死于难产,灵柩正出田,被秦老爷巡诊回来路遇。秦老爷见棺缝处有殷殷鲜血洇渗出来,断定死者尚有救治,便令其停棺启盖,只施一针,那孩子便哇地坠地,竟是活婴,母子双保。据说是那孩子大福大贵,非要在母亲肚里折腾够了方肯出世,又算定必路遇仙医,故用一只小手抓住母亲的心不放,母亲被心痛得背过气去,一时假死。而秦老爷剌下去的那一针,正剌中了孩子的手心,孩子疼得一放手,便忙着奔生,母亲也便还了阳。听了这般传说,秦老爷本人唯是笑而不做解释,只说,人的心哪能针得?说神了,说神了……其实秦老爷是在产妇的肩井穴深剌一针,这本是孕妇的禁穴,却也是难产妇的奇穴。

  天篪也算是子承父业,一直不忘秦老先生的恩典,故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忘善待老人留下的独女婧媛,即使在婧媛日后下乡回天篪老家种田,和下人丁大安做出了那件令人发指的事,天篪也没刻意去为难她。当然这得到本篇的卷二中才能有空细说。

  自从日本人进驻新安镇之后,半个月,市面开始恢复正常秩序,白天你可以看到持枪的日本兵在街上巡逻,也可以看到军妓们穿着和服,拖着木屐在街上行走。晚上青楼酒肆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其乐融融。卖菜的仍然可以把菜摆在巡逻兵经过的路口叫卖,烤羊肉的仍然可以调起嗓子吆喝。到了礼拜日,店面关门闭户,外摊不见踪影。这一日日本兵把憋足的劲全释放出来,打砸抢淫,一律不犯军条,第二天又恢复如旧。仿佛是一天的恶梦,一个周期七天。

  自日本人来了之后,人们渐渐接受了西医,因为进口的消炎药阿司匹林,消止隆,德国新霜针剂和雷拂努尔粉剂,这些药开始由军队盛用而开始影响到了民间,对治疗实火症候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特别是消炎王盘尼西林的进口使用,对于红伤转为?烂患者,单直一支药就值一条命!

  杨天篪是多么聪明的人啊!

  他开始学西医,聪明就是触类旁通,一通百通。若干年后,人民公社时期,九死一生的秦婧媛,回忆过去时,曾笑着对自己和白菡的儿女们说,你们父亲那时挣的钱,大多数是妓女的钱……

  儿女们听了很纳闷,父亲怎么跟妓女们混在一起,又倒过来挣妓女的钱了?

  婧媛说,不是那个意思,有你妈这个小姐大美人儿守着,他哪敢?再说你爸又不是那种人呢!那时候呀,正派人不多,逛院子的人不少,三教九流把偷来骗来抢来的钱,都送给了万花楼,得月楼的妓女,妓女得了银子,当然也少不了惹上花柳病,天天来中兴药房打针,接一个客的银子,三趟又送给了药房,得月楼,万花楼的妓女轮流转,都是新浦板浦和清江扬州下来的名牌。谁的屁股上没让你们的爸扎过十八针?

  听了这话,已不再是大小姐的白菡,端着普通农家妇女的样子说,好像我们家挣的钱都有骚味似的!干嘛要跟孩子提这些!乡下的一百二十亩田,不也是这带有骚味的钱买的?

  那时候,杨春已经长大,白菡生的杨夏杨秋已经开始上学。说说过去的事,全当是一种回忆。

  可是要知道,当时历炼这些事的过程时,却是那么血洗般的难挨。

  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时间去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