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作者:忧商河      更新:2020-08-02 08:50      字数:4240
  34冬天迷雾1

  有了车子之后,果然方便许多。掌酷现在,每天下午放学之后,我就多了一项活动,骑着车子四处漫游。

  向深山更深处去拓展。

  由于自己所经过的路况实在很糟糕,不是坑洼,就是陡峭,不是盘旋,就是长坡。转多了,也就生出了几分刺激。

  我常常会把车子开到距离天湖坑不远的山腰,俯视下美岭,下美岭的房子显得比上美岭破旧,并不为美。但是那里有两条溪流的交汇,一条自美岗出来,一条从上美岭出来。二者相交,从山上看下去,是白花花一片。然后在一座山逶迤辗转,流向后面的山谷里去了。

  对面就很美。很有层次地依次层叠起竹林,茶园,苍松,山形并没有出奇之处,胜在满目都是绿色的。这种绿色,在背着夕阳的暗影里,形成了一种幽深的感觉。

  山腰和山顶还各有两处村社,分别就叫半山和尖顶。它们也同属于美岭村。那里,最大的特点就是,茶好。

  在一个无意中的时候,我没有沿着大路开向天湖坑,我斜斜地从一条小路上去,小路是红土的,没有石子捣乱。但比较陡而弯曲,我曾经见有农人载着肥料上去,深深感觉他的车技过人。

  这条路通往的是茶园,茶田一级级沿山而上,路的外侧是低一级的,内侧是高一级的。若是倒了,不会很危险,但也够呛。

  我没有倒,我开到了尽头。尽头是一处兀立着许多怪石的小山坡。怪石间长着数株同样奇形怪状的松树,苍老而不好看,肯定是因为他的利用价值不高,故而没被开辟成茶园。

  我下了车,想找个石头静坐。

  没想到怪石之中,竟然有一块小小的草坪。但仔细看了,却现这是一个古墓的墓坪。墓碑和其余辅助的设备,淹没在长长的菅草之中。

  奇怪的是草坪上的草并不是这种锋芒而长韧的菅草,只是很普通,很柔软的节节草。

  无处可坐,我游目四顾,风景大抵如此。

  唯有安静,令人神游。

  由于下次自考还远,晚上,我用了一些时间改完作业,备好课之后,就有了空余的大把时间。

  或许应该把上头要检查的资料做做?我就当真做了,可是真的很难让我入心。最后就只好把他丢开,心想,总不至于来检查我?

  于是开始了家访。

  家访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你站在操场上看着这些面目大同小异的房子,以为这个山村是多么的静谧祥和,却是要等你走进每个不同的大门,才能现,家家不同,户户相异。

  平静下面的,也是一种诱惑。

  也许是孤独得久了,忽然,我就抵受不了了。

  34冬天迷雾2

  家访最好是六点左右。农家里已经吃了饭,又还没有上床睡觉。电视台18点档是正热播的时节,如果要突击检查孩子是读书还是看电视,这是黄金时间。

  然而我不是想去扫荡孩子们看电视的现象并将之拿来第二天的早会上批判。我想了解的是,孩子们在家里的其他表现,以及他们的家长是怎样的。事实上,家长对孩子的影响,比老师大得很多,只是大多数人没意识到而已。

  我从溪这边的老房子开始我的历程。

  第一家,也是为了壮胆或是熟悉,还为了带路,我去了阿芬家里。小波的也在看电视,但是他作业完成得不错,我就跟阿芬说,我让小波带我去家访啊。阿芬的本意是要拿手电筒照我们,我说,不用了,我有手电筒。

  阿芬就留在家里看电视。

  去的是一个一年级学生家里,房子是老宅,门口的院子和天井的院子,都是拳头大的石子铺就,大门进去是一座“杀青灶”,就是做茶的灶,但底下是泥土,踩得人多了,有暗色的润泽。

  天井的一角照例挖了一个小小水池,有几只鸭子在池边趴着,池子很臭,可以想见,是鸭子们的战果之一。

  只有东厢房有昏黄的灯光照出。

  我问小波,怎么这样暗。你叫一下吧。

  小波就叫孩子的名字,说,老师来看你了。

  果然屋内就有动静。

  迎出的却是两个老人,他们是孩子的爷爷奶奶,他们很客气问我,老师你来啊。然后叫孩子,说,看你还不认真,老师来抓到你了。

  然后奶奶呵呵的笑。仿佛这也是一种游戏。

  我问,孩子在干什么啊?

  刚才还在读书做作业,现在说是做好了,在描字玩。

  描字?我带着疑问走到孩子身边,原来他吧很薄的白纸,蒙在课本上的拼音格子里面,学着画,很工整呢。

  我摸摸他的脑袋,说,不要这样太近,眼睛,会坏了的。

  孩子仰头憨憨地笑了,他一向,是腼腆的。

  我对老人家说,你们这个灯太暗了,应该换个日光灯,不然孩子看不见写字,眼睛不好。

  老奶奶不知道什么是日光灯,就问小波是什么。

  小波很大声告诉她,日光灯,就是电条。老奶奶呵呵笑了,电条,电条。

  老爷爷已经冲了茶,很客气地请吃茶。我坐了下来,问,就你们两个啊?孩子的爸爸妈妈呢?

  他说,出去开店了,今年刚出去的。就一个孩子,我们老两个,给他们带。孩子还乖吗?他反问我。

  我说,还乖,就是太腼腆,不大说话,不够大方。

  是,他爸爸妈妈不在,他也不大出去跟人玩,回来就是翻书。我们又不懂。

  我坐了一会儿,特意交代他要去买日光灯回来,告诉他我可以帮他装,他很感谢,但是告诉我,长腿从也会做电工,找他买就可以让他装了。

  我和小波出来,孩子站在门框上看我们,等我出了大门,他忽然大声说,老师,要再来啊。

  我回头看他们,二老一小,竟是寒寒的。

  我在路上问小波,原来老人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都嫁人了,儿子去年不肯吃苦,就出去开店。

  他爸爸和妈妈都不爱干活。小波告诉我。

  下一家却很热闹,原来有几个人正在打牌,家长见了我,很客气地站起来冲茶。手里的牌依然还拿着,我喝了茶就说要看看孩子学习怎样。他告诉我,孩子去跟她奶奶睡觉,她奶奶住在旁边的耳房里面。

  小波知道,就带着我去了,也是一线灯光传出,那小女孩正在和她奶奶游戏,笑得嘻嘻哈哈,很开心。我问她作业做好了没有。她很乖巧地打开给我看,我摸摸她的脑袋,说,不要玩太晚,早点睡觉。明天早些起来读书。

  然后就走了。

  在黑暗中,我站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这种从光亮到黑暗的变化。

  34冬天迷雾3

  这一天只走了三家,第三家的孩子一个人在家里玩,他的桌上还摆着书本。

  我进去的时候,他大吃了一惊,我问他,你在玩什么,他讷讷的。不说。

  我说,你有复习吗?

  他脸色的神色镇定了许多,告诉我,有啊,我刚才把乘法口诀都背了,我会背了,老师。

  我说,是吗,小波,你帮我验背一下。

  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小波拿着书,他就真的背起来。我的手里翻着他的作业本,这孩子是出名的糊涂潦草,但是现在,就作业来说,也是工整了许多。而且,大家都会背乘法口诀表了,他还不会背。

  我告诉他,你那么聪明,只要把想七想八的心思收回一点点,你就很快会背了。

  但我没有苛求他,因为他说话快,但会打结,这对背口诀来说,也是一个障碍。

  我曾经告诉他,你说话要慢一点。他头低低的,好像不知道怎才慢下来。刚好我当时手里在批改作业而他的作业居然工整起来,我就继续挥,告诉他,你还记得你怎样写这些字的吗,你比较一下你之前的字。

  他看了一会,我问他,你写这些用了多久,写这些用了多久。

  他的脸红红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读书就是像写字,你慢一点,专心一点,就可以了。

  果然,他现在就放慢度,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他居然选择了背九九八十一的大表,而不是一一得一,二一得二的小表。

  然后,就真的会了。

  我很高兴,摸摸他的头说,就是这样,但是要记住,这些是要烂烂地记在你脑袋中的,要我随便问什么,你都要能答的。好,你的表现很好,我明天会表扬你的。

  然后我问他妹妹呢,他妹妹上的一年级。

  他告诉我妹妹已经睡了。还问我要不要拿作业来检查?我说不用了。他妹妹是乖孩子,作业很认真的。

  我最后问他大人都哪里去了。

  他说,可能去对面那边赌博去了吧。

  赌博?

  我吃了一惊。

  已经是农闲季节,没有娱乐的山村,赌博,就是娱乐了。

  就像刚才那个拿着扑克给我倒茶的家长。他未必是藐视或不尊敬我,只是骨子里面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

  我担心的是,这种东西,也会浸入孩子们的骨子里。

  第二天早读我讲了一下接下来会家访的事情。虽然整体还不错,但我意兴阑珊,我说,你们一定要听我的话,不准去参加赌博,或者看人赌博。

  遗憾的是我第四天就遇到了。那天是开了车从一条山路上下来,就近进了路边的一个人家。

  这户人家住得距离社里比较远,属于新房子。主人夫妻,都挺年轻的。脸色是太阳照射的红色光泽,身材匀称,人也健美,过路打招呼,礼数也尽够。

  我对他们有好感。他的儿子读二年级了。

  成绩中不溜,人聪明,就是小聪明多了些,会走神的那种。

  而且,是不大不小的头儿,因为会说,而且可能是住得远,有神秘感,有时候下课,我可以看到几个孩子围着他转,听他讲话。

  我没有在意过。

  我在他家门口停下的时候,家长,姑且称之为阿杜吧,阿杜和几个陌生人正在打牌,桌子的一角,压着几张钞票。

  阿杜的老婆,姑且称之为阿清吧,正带着儿子小文在一边观战。

  电视开着,但没有人看。

  我走了进去。

  阿杜正面对着我,马上站起来,放下手里的牌,说,老师你来。坐。

  一手就把烟递过来。

  小文的脸顿时通红,平日的大方不见了,飞奔入房间。阿清骂道,哎呀,小文,你怎么这样不懂礼貌,老师来也不打招呼。

  我笑笑。

  大概是他爷爷奶奶也从房间里面闻声出来,他爷爷跟着坐过来,这时候,桌上的牌已经收好。换上了茶具。

  小文的奶奶倚着房门,堆着笑容说,肯定是被老师看到没在读书,在看赌博,害怕了。

  阿杜回头瞪了他妈妈一眼,说,谁跟你说赌博了,我们只是在打着玩。

  这杯茶就喝得很无味了。

  另外几个陌生人说,这位老师还很年轻啊,这样负责任,还家访。

  话,是好话,听着,是讽刺的味道。

  我想跟孩子说几句,但他的房门居然,顶住了。

  大人叫了几声,也没回答。

  他们就笑着帮忙解释,我又喝了一杯茶,放下后,说:“我说一句你们可能不爱听,但是,孩子这样教育,确实不好。”

  然后我告辞。

  不知道为什么,路上的时候,我忽然有些酸,我想:“读书就是读到你这样,又算得了什么?那样的房子,你建得起来吗?”

  真让人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