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了中午还躺在床上
作者:-糖糖      更新:2021-01-02 10:23      字数:3218
  都过了中午还躺在床上让敏锐地猜测到了原因,他很清楚地知道使得人们第

  二天早上精疲力尽、浑身酸软的原因。他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客厅里等她,火车

  汽笛长鸣,隔壁小花园里一只山羊发出“咩咩”的叫声。桌上杯盘狼藉,

  让他回想起自己每天匆匆吃过早饭就动身到巴黎去的那些早晨。

  芳妮狂热地奔向他,见他一脸的冷漠,又忽然停住了。他们愣了一会儿,惊异,

  踌躇,就像两个分手后重逢的恋人一样,在一座断桥的两岸相遇了,中间波涛滚滚

  汹涌澎湃的宽阔河面。

  “早上好”她低声说,没有动。

  她觉得他变了,脸色也苍白了。而他惊讶地发现她还是那么的年轻,只是胖了

  些,没有他记忆中的那么高,但浑身闪光,面色红润,眼睛发亮,像是夜间畅饮爱

  情后整齐柔顺的草坪。原来他一想便怜悯得心酸的那个女人在当时已遗留在了树林

  中,在那堆满落叶的沟壑的尽头,再也不可见了

  “在乡下人们起得可真晚”他用讥讽的口吻说。

  她替自己辩护,说有点儿头痛,跟他一样,她用的也是无人称句型,不知怎样

  称呼他才好。看着杯盘狼藉的桌子,她解释说:“是孩子今天早上动身之前他

  吃了早饭”

  “动身上哪儿去”

  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他的目光把他的心泄露了。芳妮说:

  “他父亲又出现了他把孩子接走了”

  “是从马扎出来的,不是吗”

  她一愣,但也不打算说谎。

  “是的,是这样我答应过他抚养孩子,我履行了诺言有好多次我都想

  告诉你,可是我不敢,我怕你把他赶走,这可怜的小家伙”她又怯怯地补充了

  一句,“你的嫉妒心是那么强”

  他因厌恶而狂笑起来。嫉妒,他,嫉妒这个囚犯见鬼去吧他感到自

  己的火气又要上来了,便不再多说。他的信她为什么不把信交给塞沙利,那

  样的话,他们俩就可以避免再次烦恼了。

  “你说得对,”她说,仍然很温柔,“我会把它们还给你的,它们就在那儿

  ”

  他跟着她走进卧室,看见床上一片凌乱,衣服被匆匆地扔在两个枕头上,满屋

  子都是烟味和女人的脂粉香气,他认出了放在桌子上的珠光小盒。两人心里都闪过

  同样的念头:“没有那么多了,”她边说边打开盒子“也用不着点火了”

  他一言不发,心怦怦直跳,嘴唇发干,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走近那张凌乱的床,

  她正在床上最后翻开那些信,低着头,盘成螺旋形的头发下露出的脖子光洁而白皙,

  轻飘飘的羊毛衫勾勒出不加约束的肉滚滚的腰身,好像比从前更丰满了。

  “喏都在这儿了。”

  他接过信,塞进兜里,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又问道:

  “这么说,他把孩子带走了他们要去哪儿”

  “去莫尔旺,他的家乡,躲起来从事雕刻创作,用假名把作品送到巴黎出售。”

  “那你呢你打算留在这儿吗”

  她把眼睛看着别处,避开他的视线,吞吞吐吐地说住在这儿太凄凉了。所以她

  想或许她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去旅行几天。

  “自然是到莫尔旺去喽全家团聚嘛”他尽情发泄着心中的妒火:

  “你为什么不干脆地说你要去找你的囚犯,同他一起生活这是你一直梦寐以求

  的好吧,滚回你的猪窝去吧婊子和囚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还一直好

  心好意地想把你拉出泥坑呢。”

  她沉默着一动不动,低垂的睫毛间透出洋洋得意的光。他用野蛮凌辱的语言骂

  得她越凶,她越显得骄傲,嘴角的抽动也越强烈。他随即又大谈自己的幸福,高尚

  纯洁的爱情,青春的爱情是惟一真正的爱情。噢一个正派女人是个睡着多么舒服

  的温柔枕头啊突然,他话题一转,压低声音,仿佛羞于启齿似的:

  “我刚才碰见你的伏拉芒了。他昨晚住在这儿”

  “是的,天晚了,下着雪他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你撒谎,他睡在这儿只要看看床,看看你就知道了。”

  “那又怎么样呢”她逼近他的脸,灰色的大眼睛闪着放荡不羁的光“我

  怎么知道你会来你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还有什么顾虑的呢我悲伤、孤独、

  厌倦了一切”

  “你这个水性杨花的东西你同一个正直的男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还是这

  样你们一定很放纵吧啊真肮脏”

  她看着他一拳挥来,却并不躲避,让它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随后她发出一声

  痛苦的、快乐的和胜利的大叫,向他扑过去,一把抱住他:“亲爱的,亲爱的

  你还爱我”他们一起滚到了床上。

  傍晚时分,一列快车轰隆隆地驶过,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睁开眼,半天恢

  复不过意识来,他一个人躺在这张大床上,四肢无力,好像经过长途跋涉似的。下

  午落了一场大雪,在一片空寂中,他可以听见雪花在消融,从墙上窗上滑下来,从

  屋顶上滴下来,有时,滴在壁炉燃烧的焦炭上,发出噼啪声。

  这是什么地方他在这儿做什么渐渐地,在小花园的反光中,他看见小房间

  里一片雪白,光从下面照进来,芳妮的大画像正好对着他,于是他毫不惊诧地记起

  了自己的堕落。他一走进这个房间,站在这张床前,他就感到自己又被俘获了,身

  不由己;这些被褥像深渊一样诱惑着他,他心想:“如果此刻我再掉进去的话,我

  将万劫不复了。”终究还是掉进去了。他悲伤厌恶自己的软弱,同时却又感到一种

  轻松,因为他想着再也不必费心逃出泥潭了。可悲的是他觉得很舒服,就像是一个

  伤口淌着血的人,倒在一个粪堆上等死,他已没有力气痛苦和挣扎了,身体里的血

  汩汩地往外流,他躺在温暖柔软散发着恶臭的粪堆里感觉浑身舒服。

  他此刻所能做的唯一的事非常可怕,但很简单。背叛伊琳娜再次回到她身边,

  试着组建一个德玻特式的家庭虽然他已堕落得很深,但还没到这种地步

  他要给布其勒,第一个研究和描述心理疾病的伟大的生理学家写信,向他提供一个

  可怕的病例,他生活中的故事,从他第一次遇见这个女人,她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直到那一天,他相信自己已经得救,已经在快乐和幸福的陶醉中,而她又用过去的

  魔力再次抓住了他,在那可怕的过去中,爱情所占的位置小得可怜,不过是被软弱

  的天性和侵入骨髓的淫荡所支配

  门开了芳妮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唯恐吵醒他。他从眼皮缝里看着她,敏捷

  而强壮,容光焕发,在炉子边暖她在花园的雪堆里打湿的双脚,时而微笑着回头看

  他,这微笑是从早晨他们吵闹时就带着的。她走过来,拿起了放在老地方的马里兰

  烟草盒,卷了一支烟,正要离去时,他拉住她。

  “你没睡”

  “没有坐这儿咱们谈谈。”

  她坐在床边,对他那严肃的口吻有些吃惊。

  “芳妮咱们一起离开这儿吧。”

  一开始她以为他在开玩笑,是在试探她。但从他谈到的细枝末节里她很快明白

  了他是认真的。在阿里卡有一个空缺。他将申请这个职位。两个礼拜后就可以出发,

  时间正好够他们把行李收拾妥当

  “那你的婚礼呢”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所做的事无可挽回我清楚地知道结婚的事泡汤

  了,我离不开你。”

  “可怜的小宝贝”她黯然温存地说,但也带着点轻蔑。吸了两三口烟,她问

  道:

  “你说的那个国家远吗”

  “阿里卡很远,在秘鲁”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伏拉芒是不能到

  那儿去找你的”

  她若有所思地、神秘地坐在烟雾中。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抚摩她的胳膊,

  被小屋四周滴滴答答的雪水淅沥声所催眠,他闭上眼睛,又轻轻沉进了泥潭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