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喝毒药了……
作者:-糖糖      更新:2021-01-02 10:23      字数:3453
  圣托马斯达肯的钟声打十点的最后一响时,胖男人转过了小广场的拐角,

  衣领竖着,嘴里叼着烟斗,又用两手握着烟斗暖他的手指。让看着他远远地走来,

  很被看见这胖子所唤起的记忆所感动;但赫特玛招呼他时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厌恶的

  神情:“是你呀我不知道这礼拜我们是否该诅咒你我们去乡下住是为

  了图清静”

  在门口,他一边吸着最后几口烟,一边告诉他上个礼拜日他们邀请芳妮和放假

  在家的孩子来家里吃饭,希望把她那悲伤的心情改变一下。饭是吃得很快活,吃甜

  点时她甚至还为他们唱了一首歌。快十点时大家道了晚安,他们正准备上床舒舒服

  服地睡上一觉时,忽然有人拍打百叶窗,小约瑟夫惊恐地大叫:

  “快来人呀,妈妈喝毒药了”

  赫特玛赶紧跑去,及时赶到,奋力从她手中夺下了装着阿片酊的瓶子。他不得

  不与她扭打,将她拦腰抱住,死死地摁住,同时又要防备她用头和梳子碰撞他的脸。

  在扭打时,药瓶碎了,阿片酊流得到处都是,他的衣服当然也溅上了毒药。“你很

  清楚这样的吵闹,倒是一则有趣的新闻,可是不合我们这种老实人的胃口不管

  怎样,事情到此为止吧,我已通知了房东,下个月就搬家”他把烟斗放进盒里,

  心平气和地说了声再见,消失在小院低矮的圆门里,留下葛辛独自一个人悲痛。

  回到他们曾共同生活过的旅馆房间,他想象小家伙惊恐万状地大声呼救,与胖

  男人的激烈搏斗,他仿佛闻到了流了一地的阿片酊那令人昏昏欲睡的苦涩味道。这

  种恐惧整天困扰着他,想她到不久就要无一人看顾,这种恐惧更加厉害了。在赫特

  玛夫妇也走了以后,如果她再想服毒,还有谁去拦住她呢

  直到收到芳妮的信,他才稍稍放下心来。芳妮感谢他并不像他试图表现的那样

  冷酷,因为他还关心着她这个被抛弃的可怜人:“他告诉你了,不是吗我想

  死因为我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孤苦伶仃我试过,却没有成功,他们阻止了

  我,或许是因为我的手在颤抖我害怕痛苦,害怕变丑噢这个小多雷,他

  怎么会有那样的勇气没有死成,我先是感到羞愧,随后又高兴地想我还可以

  给你写信,远远地爱着你,还能再见到你;因为我仍然怀有希望,我想你有朝一日

  还会来,就像人们去看望一个寡居的不幸朋友一样,出于怜悯,只是出于怜悯。”

  此后每隔两三天就会从夏韦尔寄来一封或长或短的信,像是倾述心中痛苦的日

  记。他没有勇气把它们退回去,这些信使他柔弱的心渐渐更加感动,而他的心之所

  以软,只是出于怜悯,并不是出于情爱,只是为了一个因他而受苦的伙伴,不是为

  了一个情人。

  这一天她写道,曾是她过去幸福生活的见证的邻居搬家了,带走了她那么多的

  回忆。现在她所有的,能使她追忆那种快乐的事物,就只有那些家具,小屋的墙,

  女仆和可怜的小野人。

  另一天她写道,当一缕惨淡的阳光照进窗来的时候,她快活地醒来,坚信:今

  天他一定会来为什么呢不为什么,只是这么想她立即动手收拾房

  间,把自己打扮得很妩媚,穿上节日的衣裙,头发梳成他喜爱的样子;然后,直到

  黄昏,直到最后一缕光线也消逝了,她都站在客厅的窗前数着火车,听着看林人从

  石径传来的脚步声她一定是疯了

  有时她的信只有短短一行:“下雨了,天昏地暗我孤身一人,在为你哭泣

  ”再不就仅仅把一朵可怜的小花装在信封里,小花湿透了,被霜打过,僵硬

  干枯,是他们的小花园里的最后一朵花。这朵小花从雪堆中摘下,比任何哀怨的话

  语都更有力地述说着冬天、孤寂和遗弃;他仿佛又看见在小路尽头,一个女人的裙

  子在花台上拂扫着,裙边都打湿了,孤苦凄凉地来回徘徊着。

  他一边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一边给她写信。他故意把信写得务实而枯燥,但

  从中不难看出在他聪明冷静的建议后面心情并不平静。他建议她把约瑟夫从寄宿学

  校领回来,把他留在家里替她解解闷。但芳妮拒绝了。让小孩子也为她的悲哀与失

  望而苦恼有什么好处呢他礼拜天回来已经够她受的了,小家伙从这只椅子爬到那

  只椅子,从客厅逛到花园,猜想大概是有什么大不幸降临了,家里很是凄惨,自从

  她哭着告诉他爸爸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后,他就再也不敢打听“让爸爸”的消

  息了:

  “那么,我的爸爸们全都走了”

  被遗弃的小家伙的这句话沉沉地压在让的心上。后来,想着把她一个人扔在了

  夏韦尔他越来越觉得于心不忍,于是他建议她回巴黎,参加些社交活动。芳妮对于

  男人和分手已经有了许多悲哀的经验,她觉得这种提议不过是一种可怕的自私,他

  想让她对什么人一见钟情,从而彻底摆脱她,她很熟悉这种伎俩,在信中她激动地

  写道:

  “许久以前我就曾对你说过不管怎样,我永远都是你的妻子,是爱你忠实

  于你的妻子。我们的小屋把我同你连在一起,我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开它。我去

  巴黎做什么呢我厌恶我过去的种种,它使你抛弃了我;再说,想想你会让我们面

  临的处境吧你以为你的心会十分坚硬吗来吧,狠心的人,一次,就一次”

  他没有去。不过,一个礼拜天的下午,他正独自在家工作,突然听见有人在门

  上轻轻敲了两声。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听出是她,像以前一样她上来得很快,害怕

  在楼下碰见什么人阻挡,她是一气跑上楼梯的,一句话也没有问。他踩着地毯蹑手

  蹑脚地走到门口,隔着门听见她的喘息声:

  “让,你在吗”

  噢这谦卑嘶哑的声音她又叫了一声,声音还是那么低:“让”随

  后是一声悲恸的长叹,信的窸窣声,告别的飞吻。

  当她徐徐地,一级一级地,像是等着被呼唤回来一样地下了楼梯以后,让立即

  把那信拾起拆开了。这天早上人们在患儿救济所埋葬了小奥斯科纳。她是同奥斯科

  纳老爹和夏韦尔的其他几个人一起来的,忍不住要来看看他或是留下这张事先写好

  的便条。“我对你说过如果我住在巴黎的话,我会整天赖在你的楼梯上

  不走再见,亲爱的,我回我们的家去了”

  读着信,他已泪眼朦胧。他回想起在拉卡德街发生的相同的一幕,被关在门外

  的痛苦的情人,从门下塞进来的信,芳妮冷漠地大笑。这么说她爱他甚过他爱伊琳

  娜也许是男人因为比女人更多关注职业与生活上的冲突竞争,不能像她们那样执

  著于爱情,除了占据她们整个身心的恋情之外,她们对一切都无动于衷,漠不关心。

  这种折磨,这种令他痛苦的怜悯,只有在伊琳娜身边才能忘却。只有在她面前

  他的痛苦才不会来袭击他,而是消融在她温柔的蓝色眼波里。他只觉得疲惫不堪,

  真想把头倚在她的肩上,在她的庇护下,不说,也不动。

  “你怎么啦”她问他“你不快乐吗”

  是的,他很快乐。但是为什么他的快乐中包含着许多悲伤和哭泣呢有时他很

  想告诉她一切,像告诉一个可以了解他的悲苦的友人一样;可怜的傻子,他没想到

  这种信赖在彼此还不深知的心中将引起怎样的不快,会给心心相印的爱情造成怎样

  无法弥补的创伤。啊他要是能带着她远走高飞就好了他觉得这样他就能抛开所

  有烦恼。但老布其勒一点儿也不愿把议定的婚期提前:“我老了,我身体不好

  以后我将再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了,别剥夺我这最后的几天时间。”

  婚礼将在城堡里举行,这样可怜的妈妈就不必走动了。她每礼拜要给她未来的

  儿媳寄来一封情深意厚的信,由她口授,狄沃娜或贝达妮小姐妹中的一个执笔。同

  伊琳娜谈起他的家人,在旺多姆广场回忆城堡,这对让是一种温馨的快乐,他一切

  的爱心都集中在亲爱的未婚妻和家人身上了。

  只是看着她对一些自己已经不感兴趣的事情,对自己已经视为平常的婚姻生活

  的乐趣有着孩子般的憧憬,让惊恐地发现自己与她比起来竟是如此苍老和疲惫。一

  天晚上,他正在核对必须带往领事馆的东西家具、某些布料,并开列单子,写

  着写着,他停下笔来犹豫着,他又回想起在阿姆斯特丹街的旧居,并且不可避免地

  又一次回想起在那个女人身边,他的家庭生活的快乐已被他在与另一个女人五年的

  共同生活中享乐净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