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城外传来牛角号子发出的声音，盘亘在凤凰城的上空，仿佛被拉得格外悠长。

  胡尔人开始撤退……

  他们离开的时候，也带走了死难将士的尸体，城墙下面的沙土瓦砾都被鲜血染红了，已经被撞得变形的城门上面血迹斑斑，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作为此时的最高指挥官，冷墨承是最后一个从城墙上走下来的。也许是紧绷的神经突然之间得以放松，冷峻英挺的脸上也开始出现了一丝倦色。

  这一场胜仗毫无疑问让赫国将士的士气大振，也让凤凰城的民众们兴奋不已，有些人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纷纷奔走相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华彻受了伤，脖颈处被利箭擦伤，创口很大，袍服的领子被鲜血浸透，留在皮肤表面的血已经凝结了起来，已经变成了暗褐色，仿佛一条条蜈蚣趴在上面。

  魏宁也挂了彩，伤在腰部，混战的时候也不知道被谁割了一刀，但也都是皮外伤。

  “各位弟兄们，都辛苦了！但为了咱们大赫国的黎民百姓，咱们流这点血算什么！咱们的四王爷还跟咱们浴血奋战了整整一个晚上……”华彻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肃穆起来，振臂伸拳，大喊一声：“我大赫威武，四王爷必胜！”

  “大赫威武！四王爷必胜！”

  “大赫威武！四王爷必胜！”

  一时之间，群情激昂，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振的人的耳膜“嗡嗡”作响，在凤凰城的上空盘旋着，久久不散。

  华颖被他们这么一喊，一时之间竟也觉得热血沸腾。也知道，经过这次与胡尔人一战，军心也好，民心也罢，自然会很快就朝着冷墨承倾倒。

  他被一堆人围着，华颖被攒动的人群挤来挤去，看不到他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此时的情绪，只听见他用客气却平淡的语气谦让着，仿佛自古以来所有懂得包装的政客一般。经过长时间的磨练，他已经懂得收起自己的冷漠，用亲和力来取悦更多人。

  得民心者的天下，多少帝王不懂得的道理，他却懂了……

  仿佛这一刻，他成了一颗熠熠生辉的巨星，人追捧着。

  而将来可能还会有数以万计的人拜倒在他的脚下，称他万岁，拜他为王。

  华颖为他高兴，可也有些不高兴，不知道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会不会还只属于她一个人。

  会不会，就好像她在梦中看到的，就连和他吃一顿饭都没空。

  莫名地有些惆怅，心头泛起一丝酸楚，既然他已经没事，那么她便可以安心回家了。猛然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个好强而独立的华颖竟然变成了这样。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天是碧蓝的，阳光很温暖，血腥味已经冲的很淡很淡……

  也许这个世界什么都没变，只有她的心变了。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属于她一个人，那么是否能像以前所说的那样，头发甩甩大步的走开？

  深吸了口气，心里有些许苦涩。

  “我们回去吧。”

  “小姐……”无双到底还是懂得她的心思：“王爷有太多事情要忙。”

  “我知道。”她的脸色丝毫未变，淡淡地笑了笑：“走吧。”

  转过身，刚走了两步。

  “阿颖--”

  华颖的脚步顿在了当场，心头却是莫名一颤，慢慢地转过身看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围在他旁边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让他得以来到她的身边。

  他大踏步地朝着她走过来，那样的威风凌凌，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嘴角噙着笑，目光如春水一般温柔。

  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细细端详。

  然后，握起她的手，捏了捏：“等了一个晚上，让你受累了。”

  华颖的鼻梁便开始发酸，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先去忙吧，我先回去了。”

  他“唔”了一声，吁了口气：“你回去睡一觉，等我回来。”

  华颖点点头，将手从他那里抽了回来，刚要走，突然听见一声暴喝：“冷墨承！你还我的豪儿--”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却见从人堆中跑出几个人来。带头的是马大将军，只见他义愤填膺，双眼通红，神情悲愤。还有另外两个人，分别是段潇和马德钟的副将。

  “马大将军，尊卑有别，注意你的言行才好。”华彻马上站出来挡在冷墨承的前面。马德钟平时嚣张跋扈惯了，何况他也从未将冷墨承这个王爷放在眼里，当今的皇帝还要受他们马家操控呢，区区一个王爷算个屁。

  冷墨承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华颖发现他的目光却是冷的，彻骨的冷。

  “怎么少将军他不好了么？”微微侧头，语气中带着些许装出来的讶异。

  马大将军见冷墨承一副假惺惺的样子，顿时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气得几乎吐血，手指头几乎要戳到冷墨承的眉心：“你，别再这里装糊涂，明明就是你害死了我的豪儿。”

  冷墨承轻轻地哼了一声，吸了口气道：“本王看马大将军是太过于悲伤，所以导致神志不清了吧？马志豪明明就是被胡尔人的弓箭所伤，这些，守城的兄弟们都能为本王作证。”

  说着，目光在围观的将士身上一一扫过。

  他称呼将士们为兄弟们，在这个阶级观念极深的年代，自然是让这些兵将们内心感动不已。他这话音一落，人群中立马便有人响应了一句：“没错，当时马少将军的确是被胡尔人的箭矢所伤，我可以作证。”

  马大将军差点气炸，大骂道：“混账……”岂止话未说完，又有三三两两的声音冒出来声援先前那个愿意作证的人，最后吵着要作证的人数越来越多，聒噪成了一片。

  站在一边的段潇这时候已经隐隐觉得苗头有些不对，他本就是皇帝派来监视马家和冷墨承的，他要竭力保持这两股势力的平衡。

  而现在的情况，除非马大将军亲自培养起来的那帮亲兵，其他那些兵将很容易倒戈。毕竟军人嘛，就喜欢崇尚所谓的英雄，冷墨承以前在赫国便是个神级的传说，昨天和胡尔人一战，更是在他们面前尽情展示了他卓越的军事才能，很容易让将士们对他产生个人崇拜。

  马志豪的死，显然是冷墨承早就投下的一个陷阱。可始作俑者却是他们几个，那件银盔甲便是马大将军让人送去给冷墨承的……岂知，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把马志豪给害了。

  所有的事情，没有一件事情能证明是冷墨承害死的马志豪。段潇思忖之下，便低声劝告马德钟：“……不如先回去，等禀告了皇上再做定夺！”

  “我呸！”马大将军完全失了冷静，马志豪才二十几岁，正值风华正茂，长得一表人才不说，又知书达理，才思敏捷。是以，他才会刻意培养，想让马志豪将来接替他的位置，没想到美梦突然成空。

  可经段潇这么一说，他的脑袋里面也清醒了不少。的确，盔甲是他派人给的，又有那么多人为冷墨承作证，再闹下去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思及此，他整个人突然之间都颓了下来，脸上阴沉沉的泛着一种死气，丧子之痛似乎让他在突然之间就老了十岁。

  “冷墨承，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一定会查清楚真相，为豪儿报仇！”他喉咙沙哑，摆了摆手：“走！”

  刚要转身离开，却听见冷墨承开口轻飘飘地说道：“不错，真相只有一个，不过……只怕马大将军知道真相以后会很自责，很难过。”

  马德钟的脚步顿了顿，对他怒目相像：“你胡说什么！”

  冷墨承往前几步，与他目光齐平，两人的脸相隔不到一尺的距离。他的薄薄的唇紧抿着，唇角噙着一丝讥讽，目光又深又冷：“你可想过，当初我被你拒于城门之外如果真被胡尔人所杀，本王的王妃又该多伤心……本王不过，是想让你涨点记性罢了。”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加上周围有些嘈杂，除了马德钟几乎没人知道他说话的内容。

  见到的只是他伸手拍了拍马德钟的肩膀，安慰道：“马大将军，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你节哀顺变……本王会尽快禀告皇上，想必皇恩浩大，必定会厚葬马少将军。”

  马德钟被他气得睚眦欲裂，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是按捺不住。

  “啊--”地大叫一声，抡起拳头便朝冷墨承脸上打去，岂止却被他轻轻一挡，扣住了手腕，冷笑一声道：“马大将军，本王谅在你刚刚痛失爱子不与你计较，若是你一二再再而三地对本王无理，休怪本王将你以忤逆之罪处置。”他用力甩开马德钟的手，顺手理了理衣服。已经有魏宁等人要冲上前去将马德钟扣押起来，却被冷墨承一个手势给阻止了。

  “本王说过，谅在马大将军痛失爱子，不予追究。”

  马德钟带着满腔的怒气和不甘离去，跟在他身后的段潇回头看了看冷墨承，神情间似乎若有所思。

  冷墨承看着两人的背影眯了眯眼睛，从缝隙中透出一丝厉光，锋利如刀。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去想寻找华颖，却发现她刚才所在的位置被其他人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