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还没有回来，小悠也回了乡下。

  她将身上剩下的银票分成两份，一份给了沈珀。让她抽空帮小丫头置几身好一点的行头。

  然后只身一个人去了华府。

  华老夫人的堂屋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麒麟头刻福字镂空雕花的青铜檀香炉顶上轻烟袅绕。屋中的火盆烧得正旺，用的是进贡的“祥瑞炭”，无火无烟，通体灰白，坚硬如铁。很长的一条割开了可以持续烧十来天，在华府除了老夫人，其他各房也只能分到三五条，各人都要省着用。

  坐在红木透雕荷花太师椅的老夫人腰板挺得笔直，。紧抿着嘴唇，神情端庄而威严。她是先帝所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有御赐的龙头拐杖。她身后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崔妈妈，大丫鬟粹环正帮老夫人捏着肩膀，见到华颖心里顿时瑟缩了一下，连着手下的力道都变了变。

  华老夫人脸上神情微沉。

  第一次，华老夫人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这个挑战，来自眼前的小女子--她的五孙女。她不知道原来一个长相秀美的少女竟然可以拥有这么冰冷的眼神，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甚至唇角还有一点淡淡的微笑，可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让她的内心经历了从来没有过的震动。

  握着手炉的手紧了紧，眼睛闪过一丝精光：“听说昨天有几个泼皮流氓去你们所住的小院打砸，人没事吧？”

  “老太太，这几个泼皮流氓胆子可真是太大了，连华家的人都要动，这明着不是打您的脸么？”

  她微微蹙眉：“我是你祖母。”

  “哟，您这会儿倒想起这件事情来了，把我们母女俩扔在那个小院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她好看的唇角扯出一丝讥讽，冷淡的眼睛直直对上她的目光，透着凌厉。

  华老夫人不得不假装喝茶避开她的目光，期期艾艾：“以前的事，的确是祖母不对..祖母不应该将你父亲的事情迁怒到你母亲的身上..祖母也是因为..”

  “这次叫我来，不知道所为何事？我很忙，如果没事先告辞了。”

  “五小姐，你..”萃环冲口而出，习惯性为华老夫人出头。话音未落，心里已经后悔，但华颖的目光已经如利刃一般落在她的脸上，脸色不由地一白，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奴婢插嘴？出去！自己掌嘴。”

  萃环的脸色愈加苍白，“老夫人..”

  华老夫人不得不开口：“阿颖，萃环总归是我的人。”

  华颖冷冷一笑：“在老太太的心目中，我这个孙女儿竟然连个萃环也不如？”

  “这.。。”

  崔妈妈眼珠子咕噜噜一转，阴阳怪气道：“萃环，不要叫老夫人为难才好。”

  萃环打了个哆嗦，“是..”红着眼睛走出屋去。

  “阿颖，你现在可满意了？”华老夫人竭力压制住心里的不舒服，从来没有一个人用这么不屑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崔妈妈让小丫头给华颖奉上一杯香茶，笑容满面道：“五小姐喝杯茶消消气，别为了一个奴婢气坏了身子。”

  华颖不接茶，也不看她，她最不喜欢这种墙头草。用手请请抚了抚衣袖，神情淡淡地看向华老夫人：“可以说了么？”

  崔妈妈的脸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笑容，用眼色示意小丫鬟将茶放在她身边的矮桌上。

  华老夫人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闭了闭眼睛：“经过昨天的事，祖母想了想，你们娘两还是搬到府里比较好，那些歹人总不至于到华府里头来捣乱。”

  “哦，华府还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你看北苑那二进的院子给你们可好？”她神情露出一点尴尬，“也是以前你们住的，到现在一直都空着呢。”

  华颖的手指轻轻敲着桌沿，眼睛微眯似在考虑，须臾，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住的挺好，又自由又自在，搬过来之后一堆人管着我，想起来就觉得没劲。”

  “这..那我便吩咐下去，谁都不能管你。”她顿了顿，眼光闪烁：”如果不是太过分的话。”

  “何为过份？”华颖站起身来，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站住！”华老夫人握紧拳头，手指甲快要划破自己的掌心，咬牙切齿道：“一切同你们住在边院里那样可好？”

  华颖微微笑了笑，语调冷淡依旧：“那便好。”

  华老夫人见她答应，心里一松道：“那你们打算何时搬？”

  “还没想好。”

  “那你几时能想好。”

  “不知道。”

  华老夫人忍住气：“那你想好了便让人告诉祖母一声，也好让管事的下人们去准备..月娥，你吩咐下人帮五小姐准备小油车，忒冷的天别冻坏了。”

  崔妈妈马上应了，笑呵呵地出去准备。

  她前脚刚刚坐上华府内院代步用的青骓小油车，跟在后面送客的崔妈妈原本笑颜如花的脸便沉了下来。

  须臾，回到正屋。见华老太太正头痛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微垂着头，眉头紧皱。看来刚才被华颖气得不轻。

  让候在门外的小丫鬟端了一壶枸杞菊花茶，她垂下眼，咕噜噜地转了转眼珠，放柔了声音道：“五小姐也是因为从小缺少管教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夫人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崔妈妈是华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她身边伺候了几十年。

  华老夫人“唔”了一声，“说到底也是我亏欠她许多。”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记在心上了，以后夫人便加倍疼五小姐便是。”

  华老夫人冷笑：“这个五丫头脾气大着呢，我想疼估计她还不乐意。”她双眼微眯，好似倒吸冷气似地“嘶”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总觉得她哪里怪怪的。”

  崔妈妈的手上沾了点药油，用拇指帮华老夫人轻轻揉着太阳穴，“老奴只担心夫人这么宠着五小姐，若是骄纵惯了怕教不会来了。”

  华老夫人的双眸中带着诡谲，笑了笑，“老身自有打算。”

  华家为赫国最有权势的四大家族之一。另外三家分别是当今皇后的娘家-冯家，李国公李茂所在的李家；一品将军公孙战所在的公孙家族。

  华老太爷官至一品，乃先帝身边最得宠的大臣。新帝登基以后，华家的大老爷虽然贵为赫国宰相，他的三个儿子，嫡子华荣被为东安将军，华誉为东平将军，庶子华彻为辅国少将军。华家三老爷是卫尉寺卿，对于一个家族老说这是极少见的恩典。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华老夫人总觉得华家在新帝心中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这个时候，她极需要一个人能帮她稳固华家在当今皇帝心中的地位。

  目前来看，华颖虽然没那么好控制。但从冷墨承和风夕对她痴迷的样子来看，她的价值可谓是无法估量的。

  就因为这一点，她才会对她种种忍气吞声。

  华老夫人觉得华颖之所以对她态度并不友好，大概也是因为她以前曾经放弃她的原因。但人心总是肉长的，等她搬到华府以后对她好一点，等她心里的气消了也就是了。

  想至此，轻轻叹了口气，闭起眼睛：“萃环呢？”

  “还在院子里边站着呢，脸都打肿了..作孽。”

  “你让她进屋吧，找点药给她敷敷，顺便教教她以后做事多长点心眼儿，别一个两个的不让我省心。”

  “是”

  华颖从华老夫人院子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顺道让马夫去了北苑。虽然华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几年，但对这里是完全没有印象的。

  这是个临湖的宅子，看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老伯。

  只见他穿着玄色棉短褂，青灰色的灯笼裤，花白的头发在头顶绕成一个髻用树枝固定住，脸上皱纹深深浅浅犹如沟壑。

  他站在门内，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眼睛呆呆地盯着华颖，突然间眼睛一亮，神情随之变得生动起来，“五小姐！”

  华颖点点头：“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伯激动地搓了搓手：“老奴是老陆啊..哎呀真是..五小姐怎么不记得老奴了，哎哎..”他突然间好想又想到了什么，挠了挠头皮：“也是，以前的五小姐..嘿嘿，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呐--老奴听人说五小姐如今恢复如常人一般，哎呀--真是太好了。”他笑起来，露出掉得没剩几颗的牙齿。

  笑着笑着眼眶便红了“真的..真是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呐--”陆伯擦了擦微湿眼角。

  华颖笑得无害，“陆伯，我可以进院子看看么？”

  “当然，当然，小姐请进。”他赶紧让开身子，一边冲着里头大喊叫：“老婆子--五小姐来了，快些出来。”

  不一会儿，从院中走出来一个身材矮小面容和蔼的老妇人，见了她也是好一阵端详，真是又惊又喜。她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簸箕，想来刚才正在打扫。也难怪这里能保持得这么干净。

  进了垂花门，见到庭院正中载了几丛青竹，靠近正院有两棵两人多高的桂花。整个庭院收拾地干干净净，就连一颗杂草都没有。

  尽管院中各屋还保持着先前的模样，但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了。好在陆伯夫妇的悉心维护，才让这里依旧还有些人气。

  这处院子到现在还无人搬进来住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华二老爷在这里突然去世，很多人都会觉得不详罢了。

  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发现无双已经回来了，一双清灵的眼睛朝她眨了眨表明她有话要说。

  两人来到华颖房中，关上门。

  “奴婢只查到打砸院子的事情的确是唐公子叫了街上的破皮无赖干的，但刺马的事情，还没有什么头绪。”

  “帮我废掉他一只脚。”华颖眼中冷光一闪，这个唐奇峰可是害死华颖的凶手，废掉他一只脚已经算便宜他了。她看向无双，目光微缓：“一大早出去，吃饭了没有。”

  无双愣了愣：“谢小姐关心，无双已经吃过了。”

  她点点头，开门出去了。

  找到沈珀，将华老夫人让她们搬去北院的事情说了一遍。她听完，沉默良久，心里悲喜交加，作为华家妇，能再回到华家她自然也是高兴的。若是以前，她听到这消息必定会不安，但如今有了华颖，她也没什么好顾忌。

  当下便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