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鱼沉雁杳
作者:蔡浠宸      更新:2023-02-13 23:55      字数:3153
  京都城外。

  一个名为艾草村的小村庄里,住着为数不多的农户。其中住着的人,大多是老弱妇孺,无年少壮丁。又因地置偏僻。是以,并无经济来源,每家每户都过得极为贫寒。

  孟之玫站在半山坡上,俯视着底下的小村庄,十分吃力的张合着唇瓣,缓缓道:“这里为什么那么穷?”

  一侧身着艾绿宽袖长袍的男子,嘴角含笑的端详了整张脸被缠满纱布女子,轻柔道:“艾草村本也是繁华的,以往这里的每家每户都懂得医术,知晓医理,只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一场变故,迫使这里的男子壮丁投军。让医生上战场,哪里会有士兵的体质与心气,定然死伤无数。故此,这些村民们相继失去至亲,了无经济来源。”

  孟之玫闻言,点了点头,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些人也真是够可怜的。”

  她身侧的男子笑道,“要说可怜,我觉得你更可怜,足足在床上昏迷了五日方醒。”

  “我那哪里是可怜,说简单点我那是幸运,说深奥点便是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能伤成这样,才躺了五日就能下地的,怕是只有我这等命硬之人才得以厚爱。”孟之玫挤了挤眼睛,示意自己完全不同意他的话。

  下地?

  身着艾绿色衣袍的男子,嫌嫌打量了孟之玫几眼,从上到下,从脚指头到头发根,每一眼都似要揭露孟之玫睁眼说瞎话的不知所畏。

  “你别用这样的目光看我,怪渗人的。”孟之玫十分不利索的挪了挪身子,刻意避开那侧男子的目光。“虽然我知道我全身被绑得跟木乃伊似得,可好歹我也能够站着,勉强挪动两步不是?身为医生要给病人树立自信意识,千万不可打击。别那么小气。”

  孟之玫一边说着,一边偷偷伸起被绑得几乎无法弯曲的手臂,活动了下被缠的粗粗的手指,自以为很迅速,实则慢悠悠的探向那男子的耳际。

  那男子伸出食指,轻轻一推,便将那只正欲范科的手臂给推了回去。“还不死心?”

  “当然,每天对着一个戴着面具的帅哥,着实心痒痒。我可是有强迫症的。”孟之玫有些沮丧的接话。

  “何为强迫症?”男子反问。

  孟之玫轻巧的翻了个白眼,想了想,觉得实在不好解释,便摇了摇头。道:“说了你也不懂,不如省点口水。”

  男子轻笑一声,令面具下的那双龙眼显得格外清亮。“你不愿说,便不说,依你便是。”

  孟之玫仔细的盯着他那双美眸,心中没来由的觉得温暖。

  从睁眼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她便打心底觉得他亲切。他虽戴着面具,从来不肯摘下,可那眼中的温柔似水,与嘴角荡漾的真诚笑容,却足以令孟之玫看得真切。

  一阵风吹过,扬起孟之玫束起的发尾。吹散男子披散在肩的银发,及长至腰间的艾绿色发带。

  “天凉,我扶你进屋,莫要感冒才是。”风过,男子语气温和道。

  孟之玫点头,奋力的扯开一抹无比丑陋的笑容。“好的,大葱!”

  “南宫岑。”男子目光辗转,平缓道。

  孟之玫白他一眼,将一只缠满纱布的手努力朝他伸直,“大葱,扶我进屋。”

  南宫岑浅笑,面具下的薄唇勾起一抹无奈且安然的笑意,他轻轻将她扶住,小心的不去触及她身上的伤口。“你向来都是这般性子吗?”

  性子?

  孟之玫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仅仅一瞬,仍被扶着他的南宫岑发觉。“如若不喜欢回答,也可……”

  “无妨,在你救我之前,我可不是这般性子。”孟之玫深吸一口气,打断南宫岑的话。

  南宫岑望着她,即便她缠满纱布的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却也能够感觉得到她眉头深蹙的模样。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吧!”孟之玫扯开话题,“往后,你就叫我杳杳,或者阿杳,小杳。”

  杳杳?

  南宫岑眼角浮现一抹似愁非愁的弯度,怅然低吟:“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两人这般慢悠悠的走回住处已是半柱香之后。

  孟之玫被扶躺在床榻上,一双明亮润泽的杏眼在白色帐幔上扫来扫去,着实无聊的紧。“大葱!”

  “无聊的话,睡一会儿。”南宫岑眼角扬起,语气温和。

  孟之玫想侧过脸去白他一眼,努力动了动头,终是被包裹的太全面了,无法如愿。“我说,大葱!我的伤有那么严重吗?就非得包成这样?还有,你让一个连续睡了五天的人继续睡觉?你觉得我睡的着吗?”

  “这么多问题,先回答哪个好?那就说你的伤吧!脸上刮伤三十五道,颈椎骨错位两寸,左肩挫伤,脖子以下腰部以上,大伤口十二道,小伤口六十三道……”

  “好了!好了!”孟之玫连忙制止,挥手拍飞经由南宫岑的描述所想象出来的画面,她可不想被自己没半点好地儿的模样给刺激死。“不过,为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南宫岑扬眉,柔和笑道:“因为有我独门的金创药与痛凝膏。”

  孟之玫收敛笑容,仔细的想了想,今日是在这里住下的第七日。初清醒时,浑身上下确实疼得厉害。再后来,便是勉强站立的康复。在古代医疗设备这般简陋的时代,能够七日之内,将一个从约莫二十五层楼高的山崖上,跳下来的人救活,已是不易,更何况并未影响脑子。

  她想起他在床榻上模模糊糊睁开眼,只看见一抹影子,隐约中似是带着点道不明的担忧。她想要仔细看清,却只望见一张薄如蝉翼的银质面具,除了一双透亮的龙眼,就连嘴唇也被遮得严严实实。而更为让孟之玫醒神的却是他那一头银色白发。

  隐约中,她似乎喃喃的问了一句:你是谁?

  而那人温和暖心的声音轻答:我是一名大夫。

  在孟之玫虚弱的最后一抹意识里,面前的人影,上白下艾绿,似是一根杵在她面前庞大且倒立着的葱。

  而自那一睡,便又过了五日,今日方醒。

  “你方才说,我脸上刮伤三十五道,那我岂不是会毁容?”孟之玫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收回神思,问道。

  南宫岑温和一笑,看着孟之玫的眼神极其温柔,“我以为你会第一时间反应,没料你此刻才问起。若不是我帮你包扎过伤口,我铁定不相信你会是一名女子。”

  孟之玫哑然,只觉面色有些烧烫灼热之感,几乎要延至耳后。

  “不过,既然你问起,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看见孟之玫此刻的模样,南宫岑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我救下你时,你一直昏迷,当时你面上的伤口十分严重,迟一个时辰便会毁容。想要修复你的容颜,又不知你本来面容,便本着一名医生的职责,将你的面容恢复成一副画中的女子。”

  说到此处,南宫岑将目光落在孟之玫那包裹着纱布的面上,嘴角扬着不知是喜还是哀的淡淡笑容。他早在做这般决定的时候,便做好了病人醒来大哭大闹,或者找他拼命的心里准备。

  然而,他等啊等,等啊等,等着孟之玫找他算账,哭嚷着让自己还她本来容貌。却不料,那人竟躺在榻上,自顾自的嘻嘻笑着。没有半点要找事儿的样子。

  “你……”南宫岑有些无奈,直接搬了张椅子过来,不咸不淡的坐着床边,看着她笑。

  孟之玫毫不在意,待自己笑够了,方才停下来,斜眼望着南宫岑,感激道:“真是谢谢你了!谢谢!”

  南宫岑闻言一怔,对孟之玫的回应格外意外。方想问她其中缘由。却见床榻前的女子无比不雅的咳嗽起来。

  南宫岑嘴角微勾,白皙且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抚了抚额前一簇白如雪花的碎发。又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因为躺着大笑,而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的人儿。

  少顷,见孟之玫仍旧停不下来,方才摇头十分不忍的帮她顺气。“孟之玫,你确定要用杳杳这个名字,还有这种活脱不拘小节的性子,重新生存下去?”

  此话一出,孟之玫骤然顿住,咳嗽声哽在喉头。“你到底是谁?”

  “南宫岑。”他答,双眸仍旧温和。

  孟之玫继续眨巴着疑惑的双眼望着他,像是要从他仅露的双眼中寻得答案。

  南宫岑见她神情略沉,温和一笑道:“我既然救了你,就定然不是害你之人,如若你喜欢以杳杳这个身份生存,我愿意帮你。”

  “为什么?”孟之玫追问。

  “因为我同样需要你的帮助,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才甘愿救你,帮你。”这句话南宫岑说的极慢,似是在诉说这一件极其慎重的事。

  孟之玫松下一口气,却不想继续追问下去。即便知道他是谁,又能如何?倒不如永远成为谜,永远不被知晓的好。

  “是!从今以后,我就是杳杳。”她面容淡然,铿锵答道。

  南宫岑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柔声道:“那好,往后你便是我南宫岑的师妹,复姓欧阳,单字一个杳。是南粤国穆屿神医的三弟子。”

  “尚好。”孟之玫点头表示无异议。

  “来日方长,你暂将伤养好,我再一一告知。”

  话毕,南宫岑也不继续待着,将床榻上的褥子拉起为孟之玫盖上,便背上竹篓出了门。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