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作者:华子      更新:2023-02-13 21:17      字数:8591
  “搁这呢大鼠你小子?”二牛鬼灵精的一高窜到大鼠身后,一把抓住大鼠汗衫儿后脖领子,两手拖拖的捞起大鼠,向门口一摆手,几个孩子呼啦啦跑过来几双小手绷住咕囔嘴儿嘴角还流淌着油拉子的大鼠,二牛喊着,“大娘,驴粑粑蛋儿踢你脸上的是大鼠,可叫我们逮住了。大娘,你削他,解解恨儿!”云凤哈哈乐的前仰后颏的,点着几个小媳妇,“这、这几个孩子,真、真的叫、叫人心疼。鬼道的,大人都不如他们?拿凳子,快、快吃饭。”几个孩子像得特赦的小囚徒,呼喊着去拿小凳子,呼反回来,挤挤挨挨的坐满一桌子。小手拿筷子,不如小手快当,抓的抓,夹的夹,小牛一下卡了鱼刺儿,吓得云凤拍打着小牛后背,“咔”一声,洋火棍儿大小的鱼刺儿咔出来了,“饿死鬼脱生的,爬拉两口饭,慢点吃都!”

  “哇哇……”

  “哎呀妈呀!管顾瞎忙活了,三牛这死孩崽子这一觉啊,睡得可够一说了?”云凤听见三牛哇哇卟啉一惊,火一样撺儿屋去了,“可别爬掉地下……”

  云凤怀里抱着三牛回到桌前,脸朝桌子外坐下,哄哄的擗开三牛两小腿,一手指扒拉硬成棍儿的******,“嘘、嘘……”一赶儿像箭儿似的尿,嗤出老远,“看我们三牛,这尿性劲儿,赶上他爹了,多可爱!”

  “三牛他爹也这么嗤你的?这嗤劲儿,那可够尿性的啦!”春花嬉闹的瞭下喂小凤粉条的小樱桃,夹一拃小白菜,蘸点儿大酱,放进嘴里,囔囔嘴说:“我家南头赵老二,嗤尿净尿脚面子。这天敞窗敞门的,他老婆半夜孬孬的,骂赵老二,绑酱杆儿也是武大郎,囊货!”

  云凤把三牛两小脚放在个个儿脚面上,拉着三牛两小手,逗哼着,“拉锯,扯锯,姥娘家门口唱大戏,说姑娘聘女婿,大外孙也要去……”

  “嘚哒嘚哒……”

  一阵马蹄声停在前院大门口,牛二踉踉跄跄地下马,打头的忙放下碗筷迎上去,“少东家,这不黑不夜的大晌头子咋回来了呢?”打头的牵着马缰绳问着,牛二一脸的不开晴,叮一眼打头的,像谁欠他八万吊似的,带搭不稀理的,哼都没哼一声,竟直朝屋里走去。

  打头的像挨骟的老驴,两眼疑惑的瞅瞅站起呆立在桌前长板凳后的众劳金们,两眼似在问,‘这、这咋的啦是……’

  云凤听了熟悉的马蹄声,感到非常的意外,纳着闷,抱着三牛站起身,冲几个小媳妇半开玩笑又抿着小樱桃地说句,“这牛掌柜这大晌头子的回来,不是日头就是月亮打西边出来了?这是闻着鱼鲜肉香了,还是闻着啥倭瓜花开了?”云凤前头走向后屋门,几个小媳妇也跟过去。

  牛二脸凝滞得冷煞煞的,眉毛拧成疙瘩立在外屋地当间儿,云凤见了,惊诧地问:“咋的啦一回来这是啊?跟谁斗气这是啊,呛肺管子似的?”牛二也没瞅云凤,对身后的几个小媳妇也没搭理,瞥都没瞥一眼,扭身进了东屋,一屁股坐在南炕沿儿上,鞭子往炕上一扔,捞过他爹的烟笸箩,笨手笨脚的拿老草烟纸拧个喇叭桶,掐掉拧头,在老蛤蟆头旱烟碎末里扒拉捡根白头火柴,在裤子上蹭“嗤啦”一下,点上烟,猛抽了一口,“咳咳”的眼泪都呛出来了,云凤心疼地说:“瞅你呛的熊样儿,不会抽就别抽,那玩意儿猴辣的。你不在铺子里忙,咋回来了呢?”

  牛二唉声叹气地抹哧一眼云凤,把卷烟扔在地上,拿脚尖黾(mian)了黾,哼哼地说:“铺子上轧板,城门也没人守,黑龙镇闹翻了锅,不回来干啥?”云凤一脸的惊讶,堵在门口的几个小媳妇也眼中露出惊愕,“出天大的事儿啦!”云凤惊恐万状的急着问:“咋啦?咋啦?小日本打来啦?”牛二一撺儿站在地上,高高举起两胳膊往两边儿一划拉,虎啸地喊着,“小日本,他妈拉巴子的。这事儿,比末代小皇帝掉下龙墩还大扯,张大帅崩天了!”一声炸雷,房盖都塌下来了。云凤吓的两手一松,怀里抱着的三牛一秃噜,差点掉在地上。呼在窗外的劳金们,刷的脸都白了,打头的晃了晃,一屁股墩在地上,“今儿一大早,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进北城门时,没瞅见一个大兵把门。日本街儿那十几家店铺就没下轧板儿,一条街静得没人似的。那日本浮浪们,都腰里别着铁家伙,狗一样的在街上乱晃当。咱的人打日本街路过,都不行,戒严似的。咱们铺子向往常一样开门做生意,日头爷在东房脊兽头打提溜没上房脊呢,德哥忙迭的对我说,‘关门,上轧板儿!’我奇怪地瞅着德哥,问德哥,‘这不晚不晌不年不节的上轧板儿干啥?’德哥搂住我脖子贴耳朵说,‘刚刚接到冬至从奉天拍的加急电报。就头两天,洋历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五时三十分,张大帅从京城回奉天的路上,在叫皇姑屯那噶达,火车爆炸,把张大帅炸得碎孬孬的,抬回大帅府,其实就咽气了,还瞒丧?群龙无首,整个奉天城都乱了套,大兵们也乱了营。小六子,就大帅的儿子,最有可能子承父业,登上宝座,主持大事,这才有可能把局势稳定下来。’我一听啊,头发丝儿都奓奓开了,这不是又要改朝换代了吗?”春花急白咧地问:“谁干的呀这么缺德?”牛二说:“谁干的?谁最恨张大帅碍眼就谁干的。”巧姑说:“我猜呀,祸祸张大帅的,不是咱个个儿人干的,准是坏透腔的小日本!我听殷大舅家里的老四丫头蔼灵嘚嘚过,小日本在咱东北这噶达老挑事儿,净想馊主意,啥修铁路啊开矿山啦驻军派警察了,反正没干好事儿,惦记霸占咱这噶达?我说,就是小日本干的,跑不了?”牛二说:“德哥也是这么猜的。张大帅坐在满人的龙脉上,也是得瑟,好好的当你的东北王得了,你家祖坟没冒青气,净冒凉风,没那真龙天子的福分,还老惦想京城的龙墩,这还没坐上呢,就先化了。”劳金傻大叔在窗外两手支着窗台说:“咱、咱可是真的听说,那龙椅不是啥人都能坐的。听人传说,龙墩儿只有真龙天子才能坐。平常人一坐就化成灰了。洪宪那袁大头,也驴鳖虾将,靠出卖光绪皇帝,叫老佛爷那老寡妇稀罕个臭六够,倒坐上了,才几天就瘪咕他姥姥屎的啦!还有那啥民国那个孙大总统,在那热得能熬粥烤死人的大南头搞啥革命,把小皇帝拽下龙墩儿,又叫那冯啥玩意儿了,把小皇帝撵出了紫禁城,跑天津卫当了寓公。喂孩子的,能叫脱了皇袍的小皇帝吃闲饭?孙大总统,就想当周武王,殷纣王倒是伐了,可草头王是越伐越多。孙大总统不也看好那京城的金銮殿了,没等咋的呢,刚挨个边儿,不也死在了京城吗?不管咋说,孙大总统还是提倡天下为公的。这天下人人有份,咱都坐得金銮殿。那后头冒出的秃老亮,更是个壳子,今儿伐这个,明儿讨那个,整得全国像一盘散沙。你打我,我打你,还派老鼻子虾兵蟹将打咱们的张大帅,咱们的张大帅这是吓着了,往老巢蹽,叫小鬼给老鸹了。张大帅也是想跑到京城抢那龙墩儿坐。那龙墩儿,是谁想沾边儿就能沾的吗?那大南头,天太热,不长庄稼,净出痱子,哪出过一个坐龙墩的真龙天子啊?就咱这噶达,可真是出真龙天子的地场。咱那大北边儿嘎嘎冷的啥大山里,叫嘎仙洞的,出了个北魏皇帝;上天大鹏金翅鸟下凡脱生的岳飞,跟咱这噶达的金国打架,那能挡住吗,咱这儿真龙天子要出世,灭了大宋,还把大宋两个龟儿皇帝掠来咱三姓坐井观天景。老北风喝多了,给灌死了?这大清朝吧,更不用说了,就八旗那点儿人马,举着龙头摆着龙尾,金銮殿一坐就两三百年。咱这松花江就是真龙天子的化身。虽大清气数尽了,龙脉没断,还有紫气,说不定啥时候啊,还有真龙出世。张大帅长相不行,髻子小,没那龙相,甩搭不开,咋呼不白咋呼了这个?关里那些诸侯爵爷,为了个龙墩儿宝座,你割一块儿,我拉一块儿,争抢了一溜十三招,哪个不是干瞅着,谁登上那宝座了?那个秃老亮,叫蒋啥了,更拉倒了。嘴上没毛办事儿还不牢呢,别说头上没毛了,那更白扯,掉水里连个抓手都没有?那龙墩儿,倒听说有小白丁偷偷半夜去坐过倒是,冒一股白烟,一摸,龙椅上就一层灰了。嘿嘿,听说书的瞎白话。少东家,还你说吧?”牛二说:“张大帅这些年,刮地皮,炸百姓的油脂燎,有俩钱了,还不够得瑟的了,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搬起石头砸了个个儿的脚,把老命搭上了,弄不好还得叫咱老百姓陪葬呢?嗯,小六子也不是善茬子,爹死的不明不白,能咽下这口气,肯定得找小日本报仇!我看哪,要坏菜啊?独霸一方,威震关里关外,咱这噶达,眼瞅着就要又出一个清朝那样的皇帝,登上紫禁城金銮殿的张大帅吧,叫秃老亮几路大军这一逼,和小矬子下这毒手一死,小六子太子登极继位又太嫩,小日本怕没人能降住了,还不动手啊?奉军又和小日本关东军底火老大了,老年弦子勾起新仇家恨,小六子又年轻好胜,为父报仇心切,局势是一触即发,说不准得凿巴起来?我这不,赶紧欻个空回来报个信儿,别闪着。云凤,咱爹妈呢?”云凤犯愁地说:“你刚走,脚后跟儿,爹就拴上车,老俩口撂下地里那老些活不管,又去莲花庵看姑娘去了。看日头,也快回来了。”牛二坐下说:“这日子刚有个过头。这下可好,凿巴起来,还不是老百姓遭殃?哎云凤,啥好吃的这么香?”

  云凤看牛二脸色多云转晴,缓过来了,也散去愁云,忙说:“你准是饿了你?今儿不芒种节气嘛,炖的鱼和猪肉粉条子,你吃得下吗愁的?”牛二一拍炕沿边儿,抱过三牛,亲着,“天要下雨,爹死娘嫁人,天塌了有大个儿顶着,我一个小白丁愁有啥用?掌柜当不成,咱回家还耪地垅沟。有地咱啥也不怕,手脚勤快点儿,咋的不糊拉个饱。老王驾崩,太子登基,小日本喂猪的货,一个小泥鳅,能翻多大浪,乱不哪去?来傻大叔、打头的,咱今儿有空,弄几口,一醉解千愁嘛!”

  “嗯哪!还解千愁呢,愁更愁?”云凤说着牛二,接过三牛,叫小樱桃抱着。牛二眼睛一勺搭小樱桃,两人一对光,双方又错开了,尴尬的脸一红,牛二扯梯儿,“樱桃妹子,也回来农忙了啊!”小樱桃嗯哪一声,“帮不上啥,凑凑热闹。”

  牛二出屋招呼劳金都坐下,脱掉绸衫,穿个挎栏汗褂,云凤、巧姑把菜热热端上来,二牛贴乎的绷来一坛酒,“干爹,我妈说天热,叫你少喝。”牛二接过酒坛,摸下二牛后脑勺儿,“好孩子,干爹不多喝。”牛二给劳金斟着酒,“傻大叔,打头的,各位啊,辛苦你们了。来,闷了!”半青瓷碗进肚,牛二叨口鱼抹喝着,“这大鲤子造一口真够香的。我这老鱼鹰爷爷呀,自打说上老伴,这心情好的年轻几十岁,整天乐呵呵的。这老远,收了网,扛上二三十斤鱼,就往这儿跑,小伙子似的,气都不喘一下,就又蹽回去了。要是往常啊,咋还不蹭顿饭喝点儿,恋恋不舍的才挪步啊?老了老了,黄豆花才开,这要折腾好了,说不准还能弄出个大胖小子呢。哈哈……”云凤掐一把蘸酱菜过来正赶上,“你这才喝就多了,胡沁啥呀?那一对老棒槌,多大岁数了,上炕都费劲,还能鼓捣出孩子来,那可就神了!”

  “哪出神了?我说这两天我家水缸老翻花呢,真有神坐我家水缸升天了?”快嘴婆肩扛个比烧火棍儿还长的大烟袋,扭达达走进院子,凑到桌子前,抿一眼桌上的饭菜,吧嗒吧嗒嘴,“升不升天的,你掐算掐算是谁?看你说对了,侄媳妇给咱加筷。说不对,就解解眼馋吧!”牛二挪开屁股,倒个空,拉快嘴婆坐下,搂着肩,“云凤你别逗老婶子了,快拿碗筷去,这都赶上啦,咋的不能叫老婶子眼睛上挂着鱼刺挑着粉条抹着哈喇子走啊,是不老婶子?”快嘴婆把大烟袋戳靠在大腿上,冲牛二一抿嘴,“还是我大侄子懂老婶子心思,这侄媳妇属外姓人,就差池?你老婶子这辈子,就鼻子比狗的好使,谁家谁放的屁,是香是臭,我躺在家炕头上都能闻出来。侄媳妇你信不?”云凤闹戏的一笑,绷着快嘴婆的肩头,“老婶子你就别踅摸的骂人了,我能叫你空嘴带着屁走吗,这就给你拿碗快去。”云凤是远近闻名的碎嘴子,碰见了快嘴婆,那还不有一斗?云凤腿快的生风了似的,随即糗了碗筷回来,“老婶子,侄媳妇给你满一杯,堵堵你嘴,省得我婆婆回来你下舌?”快嘴婆一抬老褶皱眼皮,抹下云凤,“那都多暂的事儿了,这一气你回来我可没说你啥啊,你别老憋气管子气我?”快嘴婆干呵呵两声,问牛二,“大侄子,你铺子上也歇晌啊,咋这老远像老婶子馋嘴也图稀这口累呀?”牛二刚张开嘴,云凤抢着说:“老婶子你这辈子是白掐算尽糊弄人了,天破个大窟窿,你都不知道?”快嘴婆抹下云凤,“头两天夜里我坐在院门口凉快,一颗流星从我头上划过,我跟我那小孙子说,要有灾幸,真打那话来了?”云凤“啪”坐在凳子头上,“哎呀妈呀,你还真看见流星了?那就验证了,咱那张大帅不知叫啥人给炸死啦!”快嘴婆端酒碗的手,秃噜一栽歪,洒了半下酒,呆呆的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哎哟一声,“这咋说的呢是啊?那老鬼多奸哪,咋还叫人给炸死了呢?大侄子,是真的吗?”牛二端酒碗和劳金们碰碰的一口酎了,“真的老婶子。这云凤没扒瞎,都好几天了,我也是刚刚听说。就你们那院儿牛老耿家的老二,冬至,好几年没回来了是不?他不在奉天分号当掌柜吗,拍电报来说的。”快嘴婆把一块五花三层肉块儿塞进嘴里哞嘎,“嗯、嗯嗯,想起来了,是那小子,可出息了。你们柜上没少往他家送钱。他妈都跟我磨叨,都攒着呢。他妈还求我帮那小子张罗个媳妇呢,我手头也没相当的。那小子眼眶高,我知道。你们吃,我串串门。”说着,拎上大烟袋,临走把碗里的酒酎了,又秃噜一口粉条,粉条头提拉蒜挂的,拿手往嘴里一抿,提溜个鸡心屁股艾克斯腿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快嘴婆,破鞋漏脚尖儿,腿儿又得细一圈,嘴又得磨去二寸,哈哈,全圩子又得家家户户找木匠修门框啦!”

  “咋说呢?”

  “快嘴婆串门子,撞的呗!”

  日头爷悬在西天,咧着大嘴笑,烈烈刺眼,牛二爹妈迎着日头回来了。快嘴婆堵在自家门口等着,拦下牛二爹妈的马车,把她已听来不管是真是假,再加上她的胡诌巴扯,舌头搧嘴风穿过耳朵传说遍全圩子的话,说给了牛二爹妈听。牛二爹坐在车辕上也没下车,捅快嘴婆大吊布袋子中间儿一鞭头子,“就你嘴快,我们打镇上回来,早听说了,你还吧吧呢?我告诉你吧,三姓李杜将军把桦皮川、混同江、西街、达子营的大兵都划拉一块堆儿了,谁敢趁机闹事儿、瞎咧咧,格杀勿论,枪毙!咔,就是抹脖子。你快嘴婆别趴窝鸡就有蛋,听风就是雨,没风三尺浪,咯咯哒哒小心上谎蛋鸡的当,得搁脑子摸摸鸡屁眼儿,看有没有蛋,是软皮儿的还硬皮儿的?不下蛋干咯哒的老母鸡!”快嘴婆拿大烟袋锅子刨了牛二爹的头一下,“守着个个儿老婆面还不老实点儿,骚哄哄的。我要是瞎掰,找你儿子去。我是晌午头听你儿子亲嘴对我说的,那能有假?”牛二妈忙问:“我儿子晌午就回来了?”快嘴婆说:“有这功劲儿,你个个儿回家瞅瞅去不就知道了,这近辖还问我?”牛二妈催牛二爹快走,又剜哧快嘴婆一眼,“老死婆子,该叫你嘴快了吧,倒拿一把了这又?”

  牛二爹妈回到家,一撂鞭子,就撅达进了屋,见牛二四仰巴嚓一头的汗躺在热炕头上烙饼呢,一苕帚疙瘩把牛二打懵懂的掬连的弓起脖儿,瞪着红红的兔子眼儿,惺忪地干瞅着,“你小子,出这么大事儿,你倒睡得下,撂下铺子不管,蹽家躲清静来了呢?柜上那些号人,咋整?”牛二这才从酒醉睡梦中醒过来,拱了起来,靠墙倚着,“爹呀,你回来了?”牛二妈屁股往炕沿上一委,靠着牛二坐下,摸着牛二“二小子,这铺子都关张了,是长事儿吗?”牛二抹着发滞的眼睛说:“我哪知道啊?德哥说,奉天铺子都上了轧板儿,咱们也先关了,看看风头再说?就开门,人心惶惶的,谁还买东西呀?二掌柜叫土狗子和伙计们都预备了家伙,日夜轮班不离人,防备万一。我是夜班,眯愣一觉,天黑就走。妈,没事儿的。”牛二爹坐在炕沿上,沁个头,唉唉的直拍大腿,“张大帅虽是说壳物点儿,没这么个人了,倒叫老百姓心里空落落的,天像塌了下来了。人有恨人之处,也有叫人念想的地儿。张大帅没了,六神无主了就像?你说东北这噶达撂给谁,撂这儿了?”牛二把烟笸箩推给他爹,“听冬至电报说那话,小六子可能继位。这里头,就怕小日本捣鬼?听说,小日本在奉天还投了几次炸弹,制造混乱。又在奉天城外集结了一两万人,准备打奉天城。”牛二爹从脖颈后拽下烟袋装着烟说:“******小日本,这是想干啥玩意儿呀这是?我和你妈路过粮市那擓儿,听从兴山矿上下来的人说,那不是有小六子他老婆的股份嘛,矿警大队把矿井都封了。说是怕人破坏。也捎带问了问粮的行市,牌价没咋变。一斤麦子换大粒盐六两半;一斤大豆换洋火半包;一斤苞米换二尺二寸三白布;一斤高粱换煤油一两三、肥皂半条。今年正月十五元宵节下那大雪,这叫雪打灯,好年景啊!云、雾、雷、风、雨、雹、霜、旱、涝没啥大灾幸,庄稼苗长的好啊!要没有小蠹虫、杨透翅蛾、青杨天牛、疣纹蝙蝠蛾啥虫害,到秋收成能不错。口中有粮,心中不慌。闹腾呗,咱家有吃的就啥也不怕?咱家那麦地粪冬天晚儿是没少上,麦子长的耨耨的。我估磨着,一大垧地咋的也得打两千多斤,十五大垧,三万多斤是有啊!吉大钱,十拉吊一斤吧,那换成大洋也不老少啊?今儿拜了莲花庵菩萨。南老爷庙的关帝,我哪天和你妈再拜拜去,保佑保佑咱家。”牛二下炕,趿拉上鞋,坐到北炕沿儿,“这一大变故,要换天了。这天咋变,是青天白日旗还是啥三条四色旗,南边儿一个政府,北边儿一个政府的,谁也不会看天象,下雨淋雨,下雹子预备个锅顶着,地还得种,买卖还得做,日子总得过呀!”牛二爹吐着烟说:“这是正话。清朝我也摊过。这后来这噶达也乱麻地儿过,咱们的日子不照过,谁扎脖儿了?”牛二问:“我妹子还好吧?”牛二妈说:“挺好的。天总有晴有阴,我看信佛挺好的。你往那佛前一跪,最起码心静,不烦!”牛二笑笑,“妈,你叫我妹子拉下锅台上了佛塔了。爹,我到地里转转去。”牛二爹叮嘱说:“赶黑回镇子去,别耽误了正事儿?”牛二答应着走了。

  麦子灌满了浆,一天天的渐黄。沉缀缀的大穗子,坠得麦子杆儿又弓身又挺挺的站不稳的样子,笑着脸儿不住的摇来晃去,发出“唼唼”鸟儿叫一样的磨蹭声,滚着金浪。麦地里的蝈蝈,叫得没有了往日的脆亮,发出垂死的沙哑的哀鸣,“麦子绿,麦子绿,我给你唱大戏;麦子黄,麦子黄,我就没了戏。蒸馍馍,擀面条,包饺子,烙大饼,别忘了是我蝈蝈顶露水送夕阳催眠了你。麦子黄了,麦子黄了,黄得金灿灿,蝈蝈我不再辉煌,不再璀璨。”

  日头爷火辣辣的发威,麦子上了场,在磨下粉身碎骨,上了锅,拿汗水蒸熟,成了人们口中美餐。

  几个月里,各种谣传也是朝夕更替,隔夜就馊了。一会儿是像成灾的蝗虫一样铺天盖地,一会儿又是风平浪静得叫人发怵。总的来说,黑龙镇的人们是支楞耳朵吃饭,睁着一只眼睡觉,就连小鱼儿四龙过百天春花又添了一对双棒儿的龙凤,都已逊色的没人大笑的沾沾喜气,就给春花下奶,也就是哥们几家看看就走,连句道喜的话都吝啬得克剋。

  起初,传的更瘆人。说大帅压根儿就没死,是小日本恨大帅,造的谣。后又说,大帅是真叫小日本给炸死的,连骨头渣子都没找着,衣冠冢发送的。更奇的是,说小六子也没影了,也叫小日本给祸害了。再后来就有些靠谱了,子承父业,说小六子执帅印了,崔武镇长也这么说,人们能不信,那可是官家人咮(zhou)嘴说的话?

  张大帅长子学良,二十多岁三十不到。家称“小六子”,人称“少帅”。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天生会打洞。少帅多年跟随大帅南征北战,胸怀雄才伟略,具有韬光养晦将帅风范。阳历一九二八年七月四日民国十七年阴历五月十七,少帅继父上台,登基大宝,主政东北,公推为东北三省保安总司令。

  少帅一上台,就受到张牙舞爪的小日本和兵临京、津虎视眈眈的蒋光头两面夹击。小日本想实现独占东北的美梦;蒋光头想实现其“统一”中国的野心。双方都向少帅展开了软硬兼施的两面手段,逼少帅就范。少帅在夹板气中衡量再三,从国家完整民族大业出发,不屈从小日本的警告和恐吓,听信蒋光头的花言巧语,在蒋光头“只挂国民党的旗帜,其他一概不加过问”的承诺和任命张少帅为东北政务委员会主席并把热河划归东北的许诺,这也正中少帅反日、国家一大统的下怀,在北平六国饭店和蒋光头双方商定,公历一九二八年七日二十二日“易帜”。

  人们求安定太平,早日结束穷兵黩武的战乱年代,盼“天下一统”的到来。从香瓜地耙园、柿子剩下青蛋蛋、菇娘(酸浆)在小丫头嘴里“唧咕唧咕”挤响又黄黄的铺满地垅沟、土豆长满了老皱纹、红辣椒白皮蒜挂上了房檐墙、黄瓜塌秧秋风吹黄了残叶露出老黄瓜种、豆角秧枯萎挂满一串串干瘪的老豆角儿,一直盼到毛嗑耷拉下大脸盘子、高粱红了脸儿、谷子压弯了腰、苞米长出老胡子、黄豆秧挂满了铃铛、稻子也磕开了头、倭瓜面得噎嗓子、角瓜籽儿晾上房棚顶晒阳阳、大白菜甩老帮抱绷心、大萝卜露出了红肩膀、青萝卜青绿、胡萝卜浑红、荞麦黄了穗儿、芥菜疙瘩顶上绿油油大帽缨儿、雪里红进了咸菜缸,也没见青天白日旗在东北上空飘扬。

  人们又听到一些耸人听闻的谣传,说张少帅也是骑在墙头上的草,哪头风硬往哪头倒,摇摆不定。还说张少帅是个没断奶的毛孩子,是看小日本还是蒋光头哪个****大就随哪头。这会儿,崔武镇长又站出说话了。东北“易帜”,的摇摇无期,除小日本心里揣屎,还往脸上贴金,百般阻挠,不叫张少帅“挂旗”,要张少帅“独立自主”在东北“开国”,成为小日本控制下的傀儡外,还有来自东北上层内部一些权贵的阻挠反对。张少帅用的是缓兵之计,“易帜”的决心是坚决的。请大家相信少帅的大智大勇,一定会还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东北这噶达人,经事儿多,禁磕打。火性旺,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毛嗑头拧脖子,随着日头转。大杆秤,砣定星。人们悬悬的心,叫崔武一番官家的话,稳住了。

  各家铺子早下轧板儿晚上轧板儿又正常下来了。殷氏皮货行马神扎的春秋天儿穿的皮子大衣、上衣,销路大开。走水路码头,雇用的洋货轮,陆续运往上水的东兴、汤城、三姓、牡丹江、哈尔滨,转火车,发到了关内;运往下水的富锦、临江州、饶河、凤翔,直至苏俄的伯力。走旱路,福利屯、丰罗镇、笔架山一带都有售。德增盛看好了粮食大丰收的时机,筹款抢麦收等大秋,一派繁忙。吉德看好改造火磨、油坊、烧锅的投资项目,也一直在酝酿,等待嘎伙人的觉醒,给予他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