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34)
作者:华子      更新:2023-02-13 21:12      字数:4348
  吉盛拿着牛皮靰鞡瞅着问:“哎哟‘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这玩意儿咋穿呐?”小四嘴快地说:“没穿过吧?这叫靰鞡,是咱这噶达满人祖先独独创造。冬天晚儿,穿上特暖和。就待在冰凌都冻断牙的三九天里,几天几宿也不会冻伤脚。靰鞡拿牛、马、猪、鱼等皮做帮底,纳褶抽脸,帮上贯皮耳,布做靿,内垫捶软的靰鞡草,用麻绳系耳。这牛皮的,在冰上好打滑。后跟上,钉两个扁钉,以便走起路来,抓地稳。鞋底儿,再磨磨出毛茬茬儿,就行了。咱这牛皮的,不如赫哲人拿鱼皮做的靰鞡好。那鱼皮的拉巴,走在冰上不滑也不结霜。咱不会赫哲人鞣制鱼皮的手艺,那是独门活计,学会了也没有像样儿鱼皮可买。咱这是用牛的后鞧皮子做的,最好了。厚实,扛造。这鞣制皮子可是硬头活,我班门弄斧的说,制革的工艺很独特。先要刮皮子,用大铲,靠使手劲,把皮里子上的肥肉刮去,拉平。然后是剪皮子,皮子要用谷草熏。咱这噶达的谷草,经霜梗硬叶厚,点燃后烟大,用谷草熏成杏黄色后的牛皮干湿适度,抻拉得体,便于上针。这咋缝靰鞡,太累赘了,说了你们也不懂,没用。这靰鞡的底很软,不起‘丁脚’,也就是鞋后跟冻起的冰土疙瘩。还不累脚脖子,不勒脚趾头。师父,我没说错吧?”周大掌柜点点头。“这靰鞡咋穿呢?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穿穿,你一看就会。你们猪脑子拌大葱,聪明!你们看,这靰鞡是不分里外脚的。因鞋里要絮靰鞡草才能穿,所以与其他鞋比,靰鞡瞅着又肥又大,只有大、中、小号之别,没有具体的鞋号。这要先把砸好的靰鞡草,楦进靰鞡里去。这靰鞡草,也是有了靰鞡才成人参、貂皮、乌拉草三宝的一宝的。这乌拉草,白山黑水这地场,遥哪都有。长得高二三尺,有筋无节,异常绵软。垫草时,把乌拉草横斜交错地放在鞋口,用手絮成趾掌形,脚跟儿处略厚的絮成草窝。垫草的技巧是前三、后四、中间一。就是前边垫三绺,后边垫四绺,中间垫一绺。这是因为,前边是脚尖儿,三把草,正好护住脚趾头;后边脚跟儿四四方方,一边两绺,又紧又严,不晃不滚,又实又靠;中间一绺,要接前延后,不断捻,走时不滚球,不穿串起套。垫好草后,包脚布子包好的脚伸进后,把露出的多余长草拽出,围靿子盖住脚背掖好,然后按交叉顺序缠系带子绑紧。这样,比靴筒严实,不至于灌雪灌风。既不冻脚,又养脚吸汗,轻便灵活,结实耐用。”小四伶牙俐齿的说着话,靰鞡就穿好了,在屋地走了一圈。“老三,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叫声师傅吧!”吉盛照小四样子舞挓挓把靰鞡捆绑在腿脚上,下地跺跺脚,瞅下抻过得意笑脸的小四,“鞄工的,学了几年皮匠活,就敢拿大葱白充象牙呀?叫你师傅也行,先端水把你师傅的脚洗了,俺就给你洗脚认师傅?”这招儿,小四不好反对,乖乖脱掉靰鞡,换上个个儿布底儿皮帮棉鞋,瞅眼立在周大掌柜身旁,阴沉拉个不高兴脸的美娃,扭身端水去了。

  吉德哥仨跟周大掌柜说声回屋试试衣服,就和周大掌柜告辞了。美娃心中有事儿,也跟了出去,到灶房找周氏去了。

  小四端个滚热的铜盆子进屋,放在周大掌柜脚下,帮周大掌柜脱掉鞋,周大掌柜嘴上“咝溜咝溜”的泡上脚,烫得咧咧嘴问:“老丁,我叫你到姑子庵,卜卦抽签,咋个样子啊?”丁二柜在椅子上向前挪挪屁股,抻长脖子倚在中间的茶几上,凑近周大掌柜的神兮兮地说:“卦象上看,他们哥仨就像唐僧西天取经一样,有九九八十一难。这此一难,犯在冰狱鬼魔上了,占劫数,躲是无法躲过的。不过,他们仨当中有个属土命的,克水,无大碍。签上又说,‘有惊无险,贵人相助’!这贵人,是帮江边儿嘎伢子(混小子)的土包子(种地的)。”周大掌柜点点说:“人生多坎坷,都是从灾从难中度过的,哪有一番风顺的呢?没有生命危难就好,逢凶化吉,吉人天象吧!”

  周氏由美娃陪着,又进来坐在周大掌柜一旁的坐墩上,脸色渰(yan)霜的难看。周大掌柜纳闷地问:“你这又咋啦吗,阴森个脸?”周氏拉过美娃的一只手,罨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瞅着周大掌柜,抖抖着嘴唇说:“他爸,我又改变主意了。美娃这孩子,最知疼爸妈了,她答应了。”

  “答应了?”周大掌柜一听,倒惊诧了,蒙傻个眼珠子虩(xi)虩的问:“不是哭咧的不干吗,这咋?”随即转而眼放晛光,乐陶陶,笑融融的大笑,“哈哈哈,我的老姑娘你啊,坐马车竟给你爸玩风掀幰(xian),一会儿敞开一会儿拉上的,弄得你爸云里雾里的。老丁,哈哈哈这是天意如此啊!”丁二柜不失时机的捧场,蘧(jian)然地说:“恭喜大掌柜了!”

  小四听后像谁瓢凉水浇到他的头上,从头凉到脚,心拔凉拔凉的凉透了。越蹬歪的事儿,偏越又终落在他事先料想的上了。他就知这仨小子来者不善,早存戒心于胸了,可终终打这上来了。他瞪开发颤的眼皮,张双牛鼻桊(juan)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瞅美娃的脸颊,愁眉苦脸的表情怙爱不悛的眼神中透出伤感,却一脸的闃(qu)然。美娃皦亮的脸蛋儿湓(pen)溢云霞,头低低的压住下颏,丢砢碜似的不敢抬头。

  周氏风韵依存的扬扬俊脸,挺挺秀美的鼻子,翘嘴话头一转,婉转的说:“他爸,你看这走的事儿,是不是搁一搁、撂一撂?”

  “那不行。这两码事儿吗?”周大掌柜执拗的逋拉脑袋,“定的事儿,不能出尔反尔?再说了,这事儿咱不好二上做主,得叫老殷跟增子说。二上咱咋好说叫他留下,那叫啥玩意儿了?这事儿算有了,不用急。咱姑娘还小,念着书,等个一年半载的,书念完了,也不晚。”

  “你老头子就会念一本经,逮着屁就不放,那不会融通融通啊?”周氏忧虑的说:“我是担心,这漂流终是冒险的事儿,出个一差二错的,不苦了咱美娃一片疼爸妈的心了?咱美娃也打扑拉反对,你看跟你商量你又打横了?”

  “我不是打横,何尝不那么想啊?”周大掌柜面有难色的说:“人在衣装,佛在金装。我缺一身袈裟,咱终不是正当香主,不好深禅苦劝经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咱还是撒撒手,叫他们自主吧!”

  美娃讟(du)色的说:“爸,你有苦难言,我清楚。可你还是有忍弃脱骱之嫌,不为亲骨肉所动。要是我俩个亲哥哥,你会叫他们冒这个险嘛?”

  “嗬!哦?”周大掌柜嗔怪悛嘻地说:“你这就撒芥末面儿呛上你爸了,你这个姑娘大了不中留的丫头?”美娃眨几下蒲扇的长睫毛,噗哧的说:“爸竟开小女的玩笑!我哪敢不过庚帖,就当家父面前偏袒个爸爸相中的女婿呢?”

  “他妈,你看看啊你这乖丫头这张嘴啊,勾嘴鹦哥似的,绕来绕去还是把我绕进去了。这眼前,明明是她个个儿乐意了,还把账记在我头上。这真是,月下老扯牵牛花,反被蜜蜂蜇了,这上哪说理去?”

  临行前的这一夜,小哥仨不知是兴奋还是胆怯,好像有无数个蠕蠕的蚂蟥缠搅着心胸,难以入睡。鸡叫头遍,吉盛才拥着一个王八新娘,含笑蒙蒙进入梦乡。吉盛正酣睡,叫小四“喂喂,该上骄了,你那王八新娘都等急了,上门女婿”的摇晃醒过来。吉盛睡眼惺忪地说:“你臭小子,一大早就来烦俺。俺赌咒你,非让你找个能叫你戴绿帽子的王八老婆?到那时,俺一定送给你龟儿子一个精美华丽的绿帽儿,小做贺礼!”小四瞪眼瞅下穿衣服的吉增,狠狠地下手格唧吉盛,有所指的怀着恨说:“留着给你二哥吧!”吉增唬哧地说:“小四,你少扯俺啊?俺要当王八那天,先把你喂了王八。”小四怨恨地说:“老二,你狗尿台不济也就长在金銮殿上,借你大舅的光了。要不然,还想癞皮狗吃月亮(传说,天狗吃月亮。月食。),毛驴登台坐东床(驸马,皇帝姑爷。)啊?”吉增瞥楞眼珠子,气恼地说:“你小子啊,一大清早的找邪火呀?啥东床东床的,俺给谁当驸马爷呀,给你妹子?你干啥玩意儿像疯狗似的,咬一口又一口的不撒嘴呀?俺哪招你惹你了,你冲俺来呀?”小四掐腰地说:“你惹咱大发了!我不冲你冲谁呀?是人能干出夺人所爱的阴损事儿嘛?不就会那么一拳两脚的花拳秀腿嘛,就在女孩家面前显摆,还要削人家救命恩人?”

  “那咋啦,关你个狗屁事儿?”小四把吉增说上火了,他麻利的捆绑好靰鞡的绑绳,冲冲地凑到小四跟前,“俺看你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儿!俺显摆了,你显摆个俺看看?”

  “操!你这强龙,能把咱这地头蛇咋样儿了?咱有哥们,谁怕谁呀?”小四也不示弱,横瞪横瞪眼睛,一咧衣服,“噌”从腰间拔出一把闪亮的匕首,“咣”扎在桌子上,横横地扯嗓门,“看见了吧,这刀是不吃素的。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警告你,你滚了,就不要再滚回来!如果不听劝告,咱们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来个你死我活!”

  “俺****个娘的,不辨妍(美)媸(丑)的玩意儿?”吉增气得头上穿火,脚上冒烟,心里山崩,肚里爆炸,扯开嗓子,提溜起小四脖领子,扬起石头般的拳头,“你还登鼻子上脸了,我非削扁你狗日的不可?”

  “老二你干啥玩意儿?”吉德一看他俩嘴绊大了,闹成这样子,要剋架,就拿手抓住吉增扬起拳头的手腕子,“打狗还看主人呢?小四一定心有怨恨你的事儿,叫他说?他是周大叔打小收养的,咱咋也得给周大叔留点面子,不好鲁撞?”

  吉盛趁机抢过扎在桌子上的匕首,问:“小四,至于吗?你说说俺二哥哪得罪你了,还要刀子进刀子出的,就你拿把铡刀也不一定是俺二哥的个儿?”吉德掰开吉增拧攥小四脖领子的手,把小四哄劝推坐在椅子上,好言好语地说:“小四,你心里对老二有啥怨气跟俺说,俺替你做主!”小四梗梗脖子,勒掯(ken)着泪花的双眼,死死盯住吉德不容置疑诚恳的两眼。吉德又点点头,鼓励小四他肯定会帮他的。小四有苦难言的撇撇嘴,“哇”地趴在吉德怀里。吉增一踢炕墙,“尿裆!”

  “我就尿裆了!尿死你!”小四被吉增一句话,逼出堵在心里的大疙瘩,他说:“老大,你给我做主。反正我喜欢二小姐,谁也别想当窃花大盗!”

  吉增“哼”地说:“那你找俺干啥呀?”吉盛拽拽吉增的袖子,挤眉弄眼的说:“这还不明白?二哥,有门啦!”

  “啊,这事儿呀?”吉德一听,先是惊异,后恍然大悟。

  吉德他分析着,啊,原来小四心里早就暗暗恋着美娃。同时,也明白了小四他一定听到有关吉增跟美娃啥事儿了。看来与亲事有关。小四这才吃上吉增的酸醋,趁招呼他们起来的机会来找茬儿,警告吉增不要应承这门亲事。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小四太显得幼稚了。就美娃嫁给谁,你小四暗恋着美娃就能嫁给你吗?就他看,小四跟美娃,那根本不可能。这简直杆儿是天方夜潭,一厢情愿。但跟钻进暗恋牛角尖里去的小四,又不好直说,又跟他扯不起这个牛蹄筋,太辣手了。小四吃吉增的醋,也实属正常,不拿吉增轧筏子拿谁轧筏子,谁不找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软柿子捏呀?他能敢直接找美娃,说破这事儿吗?又能跟他师父周大叔说吗?他也明白个个儿说了,这也是水中捞月,一场空。高门楼的喇叭花,爬上篱笆墙的倭瓜花,伺鼻闻香,仰头赏秀,能够得着吗?当着美娃的面和周大叔的面,小四他又说不出口,咋启这个齿,啊我喜欢美娃。这不自个儿找自个儿嘴巴子打吗?一个不打眼儿的伙计,一个千金小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癞哈蟆跟天鹅,根本不可能的事儿,比上天摘星星还难上加难,那得多大雨点儿砸到他个个头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