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仁心
作者:沈青月      更新:2023-02-01 15:13      字数:2841
  柳七起身一瘸一拐的迎向阿素夫,道:“等这里的疫症得控,我派人去找尊夫人,毕竟牧云和我在云泽多年,于边境上找个人,或许有些便宜。只是若没有夫人的画像,怕人海苍茫,无的放矢。”

  阿素夫盯着柳七看不出丝毫表情的面具,愣愣的起身,竟说不出话来。十年了,他一个番人,沉浮长安宦海,所求的,不过就是借助大楚的强悍,从北狄皇室手中讨回自己的爱妻。这些年来,他见过许多乾宁殿上的显贵们,有人以此利用他,有人借此逼迫他,却从来没有人真正为他妻子的行踪用心过。阿素夫幽绿的眼睛浮起一层潮意。立身环手,对着柳七深深一揖。

  柳七忙上前扶住,道:“先生不必如此!先生不惜以身犯险,倾力医治这些兵士,柳七此举至多是投桃报李而已。柳七承诺自会为此事尽力尽心,可毕竟时隔久远,最终能否寻到尊夫人,还要看天意成全与否。”

  阿素夫起身,微咽道:“先生园艺费心,阿素夫一竟感激布尽啦!”

  覃楠兮望着两人,笑意渐浓。这个柳七看似冰冷凉薄,可几次三番,他总在身边的人危急时无声援手,事后却有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疏离态度,也实在是有趣的很。

  “这云泽的山水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之前那么好个踏雁将军,忽然变的恶鬼一样无情?眼前这个大冰块,反而有情有意起来?”小飞斜依在树上,扯着帕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对身边的覃楠兮嘟囔。

  “山水?”覃楠兮却被小飞的话提醒,眼中忽然明光一闪,转身疾走几步,左手搭在额上,遥遥望向远处的河。

  “柳先生,那条河可是落星河?”覃楠兮一手指着远处的河流,回头顾不得几人惊异的眼神,问柳七道。

  柳七疑惑的点点头,拄着杖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手指仔细看起来。

  “楠兮曾在逸哥哥的帅营里见过北疆舆图,记得这落星河的源头应当是在阿米里山中,且整个云泽就靠一条落星河润养?”

  柳七猜不透她的意思,只默然点头。

  “既然这样,那若是我们把治疗时疫的药,散撒到落星河源头,那药遇水即溶。那么,下游云泽城里的百姓和戍北大营的兵士饮了河水,不是就能控制疫情了?”

  柳七听罢,抿嘴沉思。阿素夫听了却激动的三步奔了过来,高兴道:“科艺,科艺,这个办法科艺的!这次疫症太胸梦,先生和我亮个只怕来不及,下右的人喝了有药的水,新染病的人,就回烧很多!这样,我们就来得及治疗!”

  柳七刚要开口,就见阿箩带着一个侍卫匆匆上前。那侍卫迎着柳七躬身一拜,双手齐眉举起,将一截短短的绢束捧到柳七手边。

  柳七接下,娴熟利落的展开绢束,落眼迅速读起来。片刻后,他抬起头对阿素夫歉然道:“将军那里有些急事召柳七前去商议,这里只好先拜托先生了!”

  阿素福忙应道:“先生芳馨,阿素夫会竭尽全力的。”

  柳七拱手相谢道:“请先生担待,柳七日落之前一定赶回来。”

  阿素夫欠身回礼,真诚道:“布急,布急,大事咬紧!”

  覃楠兮一直静立在两人之外,看着柳七焦急的眼神,不由揪心起司徒逸的伤。

  柳七对覃楠兮欠身相辞,转身刚要迈步时,却又顿住脚步,回身望向她低道:“覃小姐放心,牧云他一切安好,他召我前去,只为商议紧急军务。”

  覃楠兮微愕自己的心思又被柳七猜透,也顾不得许多,慌忙低下头掩饰了赧红的娇颜,默然欠身相送。

  阿箩屈膝拜别,起身哀怜的望着柳七,扶着他匆忙离开。

  “呵,这个大冰块挺有意思,以前只觉得他像冰雕的,看一眼都冷的掉鸡皮疙瘩,没想到,其实他人还不错。”小飞一条胳膊依覃楠兮肩上,踮着脚,望着柳七一瘸一拐的背影道。

  覃楠兮正专心琢磨着他清冷如月的背影,却听小飞惊道:“坏了,他骗了咱们!他这是要把咱们丢在这里不顾死活,他自己逃了。昨日咱们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才到这里,他这会子回去,还说日暮前回来!分明就是诓咱们!我就说,他不是好人,猛的变好,定是有诡……”

  “别胡说!”小飞“计”字未及出口,就被覃楠兮打断:“柳先生何必把咱们三个骗来这里扔下?于他有什么好处?”

  小飞吞舌,收回扶在覃楠兮肩上的手,顿了半天才强辩道:“那,那他那样行动不便的,怎么可能日暮前回的来?”

  覃楠兮无奈的摇头道:“这么大一座阿米里山,难道只有一条出路不成?”

  “啊?”小飞愕然“有好路他不带我们走?偏偏走那种鬼见愁的悬崖深谷,他安的什么心?”

  覃楠兮摇了摇头,撂下叽里呱啦不停聒噪的小飞,返身走向山洞。小飞的心思太纯简,她又何必让她知道那些漫溢着矛盾纠结的,亲密防备?

  柳七推门进去时,司徒逸正和衣半靠在塌上,紧闭着双眼,认真的听着小牛用略显怪异的颂读声:

  “‘知伯益骄。请地韩、魏,韩、魏与之。请地赵,赵不与,以其围郑之辱。知伯怒,遂率韩、魏攻赵。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

  原过从,后,至于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竹二节,莫通。曰:为我以是遗赵毋恤。原过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齐三日,亲自剖竹,有朱书曰:赵毋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至于后世,且有伉王,赤黑,龙面而鸟,鬓麋髭,大膺大胸,下而冯,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柳七静听片刻,笑道:“牧云果然慧眼识人,小牛识字不过一年,竟已能读史书了。”

  司徒逸闻言起身,笑应道:“他只是认得字,句读都不分,意思自然更不通了。不过这孩子倒确实聪明。”

  小牛抬头见了柳七,忙躬身行礼,起身合上书册,轻手轻脚的放到榻畔的小几上,红着一张小脸儿匆忙退了出去。柳七看着小牛灵巧的小身影,抿紧的唇角忽然一提,想到了一个主意。

  “若卿忙累一宿,快坐。”司徒逸循着柳七的声音,转脸向他道。

  柳七缓缓落座,拿起案几上的《太史公记》,道:“三家分晋?你怎么又读起这篇来了?赵毋恤得神命诛智氏?这可不是与那谶谣中‘受命于天’的话异曲同工?”他语气轻松,仿佛是在玩笑,可望向司徒逸的眼神里,却满是琢磨和揣测。

  “闲着无趣,随便挑了一段让小牛念念,左右都是读熟的,也正好教教他句读。”司徒逸起身,左右活动了下僵直的脖颈,轻描淡写的避了过去。

  柳七会意,也不再提,撂下手中书册道:“你着急找我回来所为何事?”

  司徒逸指向案上的锦盒的方向,叹了口气道:“不是我要着急找你回来,是时不我待啊!”

  柳七起身,掀开锦盒,自盒中取出一条窄细的绢书,细细扫过了上面的蝇头小字。罢了便随手抽出火折子,点燃那细窄的绢条。只到亲眼看着它在香炉中,彻底蜷缩为一团苍白无力的灰烬,他才放心的拍了拍手,低声道:“若这消息是真,与我们而言不正是好事吗?”

  司徒逸勾唇一笑,沉声道“也算是好事,乌达回北狄,周桓更会坐立不安。”

  柳七道:“乌达不惜易装偷出长安,星夜赶回去,定是与北狄爆发时疫有关。”

  司徒逸点点头,不置可否,默了半天,却突然道:“若卿,等这里的疫情得控,就派人去找找阿素夫的妻子吧。”

  柳七暗自一笑,口中却没透露半分自己的打算,假意询问“这是为何?”

  司徒逸道:“他不过是个医生,被人利用罢了。找到他妻子,放他们走吧。长平王把他派到这里,是不会再给他活路了。”

  “嗯,你的楠兮听到你这么说,一定高兴的跳起来!”柳七瞟了一眼司徒逸眉宇间隐约的柔情,语带揶揄。

  司徒逸长长叹一声,幽道:“这些事只说是你的意思,不必让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