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莉芸第三次把王卿玉从昏厥中唤醒过来，每昏厥一次，王卿玉就虚脱一次。

  莉芸把替王卿玉诊治的大夫带到外间。

  彼时天色已黑，屋里点起了蜡烛。

  “张大夫，坐。”莉芸请张大夫坐。

  张大夫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坐，若是换作平时等看完了病人之后，张大夫都会坐在小圆桌前写方子，写的时候还会叮嘱莉芸几句，方子上的药煎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

  但今天情况似乎有点特别，张大夫没在小圆桌前坐下，即使莉芸请他坐，他也依然站着。

  莉芸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她不敢想那个问题，因为那个问题实在太可怕。

  “瑞儿，还不快拿笔墨纸砚过来，张大夫等着写方子呢。”

  “是。”

  瑞儿答应着正要去，却被张大夫拦住了。

  “别忙，今天不写方子。”张大夫说着蠕动了几下嘴唇，似乎正在考虑底下的话应该怎么说。

  他想用一种最委婉的语气对莉芸说王卿玉已回天乏术。

  莉芸早就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她不想听到那些令人伤心的话。她希望张大夫还是像从前那样，问她要纸笔，然后坐下写一张方子，叮嘱她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可是今天晚上的情况变了，张大夫没有问莉芸要纸笔，也没有在小圆桌前坐下，他正在琢磨如何跟莉芸开口。

  张大夫酝酿了一会儿，终于知道怎么说了，他侧对着莉芸，不疾不徐的道：

  “早点替你们家奶奶准备后事吧。”说完，张大夫头也不回快步走了出去。

  莉芸哪里管得了这么多，跑到张大夫跟前，在他面前跪下。

  张大夫惊讶的看着边流泪边苦苦哀求自己的莉芸，见她抓着自己衣服的下巴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姑娘你这是——，这是为何？”张大夫有点不知所措，她想扶莉芸起来，但又觉得男女授受不清，不好意思碰莉芸。

  莉芸已经管不了这么多，连一直给二少奶奶治病的张大夫都说没救了，莉芸如何经得起这种打击。

  “我们家奶奶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先前她也昏厥过，我记得有一次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还不是张大夫您把她救醒的。张大夫行医几十年，祖上都是太医，医术这么高明，一定能救活我们家奶奶。”

  张大夫很想让莉芸面对现实，但这姑娘似乎铁了心要他救王卿玉，张大夫只能弯腰扶她起来，语重心长的对她说：

  “姑娘对你们家奶奶的一片心意，连老夫看了都为之动容，既然人力已经无法挽回，姑娘也无需伤心，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力不可逆的，姑娘一定要看开。”

  张大夫说的也没有错，但莉芸哪里听得见，她死活都要张大夫救王卿玉。

  就在这个时候明珠跑了过来。

  她跟王卿玉交好，知道王昏厥了几次，病势十分危急，所以讨了大夫人的示下，过来探望。没想到一进来就见莉芸跪在地下求张大夫救人。

  但是张大夫却说二少奶奶已无法医治。

  明珠扶跪在地上求张大夫的莉芸起来：

  “姑娘快别哭了，跟我进去见二少奶奶。”

  莉芸哪里肯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死死抱住张大夫的腿，苦苦哀求：

  “人们都叫张大夫您张神医，如果连您也救不了我们家奶奶，我们家奶奶就真的没有救了，求张大夫大发善心，救我们家奶奶。”

  张大夫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边推开莉芸，边无奈的说：

  “姑娘还是早点为你们家奶奶准备后事吧，老夫实在无力救治。”

  此时明珠也来劝，她搂着莉芸，劝她：

  “跟我进去见二少奶奶，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明珠姐姐。”莉芸伏在明珠肩头大哭了起来。

  明珠也是眼泪包含在眼皮里，她轻拍着莉芸，哽咽着说：

  “二少奶奶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久，看着就让人心疼，不是我心狠，其实早点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莉芸点着头，道：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但如今二少爷还在外面，如果奶奶就这么死了，连想跟二少爷见最后一面都不能，岂不悲凉。”

  “二少爷是大将军，他受皇命征战在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正所谓皇命难违。好了，别哭了，千万别在二少奶奶面前哭哭啼啼，既然二少爷不在家，就有我们两个送她最后一程。”

  明珠劝莉芸别哭，但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也撑不住滴下泪来。

  两个丫头抱头痛哭，哭声传到内室，王卿玉朦朦胧胧之中听见悲戚的哭声，她睁开眼睛，浅灰色的脸上布满疑惑的神情。

  瑞儿见王卿玉醒了，上前柔声道：

  “二少奶奶，你醒了。”

  王卿玉睁着无神的双眼，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屋里站着几个婆子，那几个婆子平时都在外院当差，现在怎么会站在这里。看她们脸上凝重的神色，王卿玉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气若游丝的问站在边上的瑞儿：

  “你莉芸姐姐呢？”

  还没等瑞儿回答，站在门口的莉芸已经听见声音走了进来。

  莉芸擦去脸上的泪痕，走到王卿玉床边，笑道：

  “奶奶叫我？”

  “我刚才睡着的时候恍惚听见外面传来哭声，谁在外面哭，是不是看我还没有死，就在外面哭丧，催我快点死。”

  王卿玉虚弱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即使如此，她仍旧充满怨怼，说出来的话句句藏针。

  莉芸不好说刚才在外面哭的人是她和明珠，只能打谎道：

  “肯定是奶奶听错了，我怎么没听见有人哭。”

  “是啊，我刚才也在外面，也没有听见哭声，肯定是奶奶听错了。”明珠道。

  王卿玉见了明珠，似乎有点诧异，她在枕头上转了下脑袋，当她能看见放在墙角的自鸣钟时，见此时已经过了子夜。心想，这么晚了明珠跑来干什么？

  莉芸见王卿玉侧过身子，想要坐起来的样子，赶紧扶她起来。王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人又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同样瘦小的莉芸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把她扶了起来。

  明珠在王卿玉身后放了一个迎枕，让她靠的舒服点。

  “莉芸，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刚才张大夫和你在外面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他是不是跟你说我快不行了？”

  莉芸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她刚才明明昏迷着，我和张大夫的话她怎么会听见？

  千万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我只想她都活一刻是一刻，多活一天是一天。在莉芸心里王卿玉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她从八岁开始就服侍王卿玉，后来做了陪嫁丫鬟跟王一起到了侯府。

  王卿玉是想让莉芸做妾的，无奈杜仲良不要，为此莉芸还苦恼过一阵子。

  因为自己身子不好，如果莉芸做了杜仲良的妾，王卿玉多少有个依傍，怎么说莉芸是她的丫鬟，凡事都听她的。

  没想到后来杜仲良娶了凌婉歆回来，而且做的还是平妻。

  王卿玉的病就是在这个时候急转直下的，所以莉芸一直觉得凌婉歆害了王卿玉。

  此时只见靠在迎枕上的王卿玉幽幽的说：

  “我知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我必须要做个交代——”

  莉芸赶紧打断王卿玉，安慰她说：

  “奶奶怎么说这种丧气话，连张大夫都说不碍事，只要多加调理，不出半个月就全好了。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奶奶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病就是了。”

  莉芸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难过的紧，她的心在滴血，因为张大夫明明已经拒绝再替王卿玉治疗。

  明珠因为跟王卿玉交好，也安慰了她几句。

  “昨天我去大少奶奶屋里找语秋，大少爷正好在家，他正在跟大少奶奶商量过年的事，被我无意中听到，我们家二少爷打了好几个胜仗，圣上已经恩准让他回家过年。”说到这里，明珠握着王卿玉瘦如干柴的手，笑道：

  “奶奶你看，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二少爷马上就要回来了，而你的病马上也要好了，到时候你们夫妻就能团聚，享天伦之乐。”

  王卿玉心里明白的很，刚才张大夫拒绝替她治疗的话漏了几句到她耳朵里。

  当莉芸和明珠一个劲安慰她的时候，王越发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丫头们正磕着劲安慰她呢。

  “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这几个月身上的肉都快掉尽了，梦里见的都是死了的人，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见我那已经死了整整二十年的娘。”说到这里，王卿玉已经泪流满面。

  莉芸和明珠见王卿玉这样，又安慰了她一阵。

  这个夜晚对王卿玉和莉芸来说特别煎熬，莉芸乞求天快点亮起来，这样王卿玉算是又多活了一天。

  而王卿玉自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要把该说的话，该做的交代，一一向莉芸说明。

  在王卿玉向莉芸交代后事的时候，明珠陪着掉了不少泪。直到此时明珠才知，原来王卿玉想让莉芸做二少爷的妾，如果不是二少爷被凌婉歆迷上了，他已经答应娶莉芸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