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坐在屋里的王卿玉听见外面有人数数的声音，她伸出瘦的鸡爪样的手，撑着椅子两边的扶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莉芸。”她喊着莉芸。

  莉芸正好不在，外面的小丫头听见声音跑了进来。

  “奶奶找莉芸姐姐做什么？”瑞儿是王卿玉屋里负责管钗环的丫鬟。

  王卿玉一张脸白的可怕，宝蓝色稠衣里面是她瘦如柴棒的身体，这身体似乎吹一阵大风就会倒似的。

  “莉芸去哪儿了，这丫头如今也拿大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给我吃药。”

  瑞儿诧异的看着王卿玉，道：

  “奶奶难道忘了，你已经吃过药了。”

  这下轮到王卿玉诧异了，她自语着说：

  “我吃过药了吗？”

  “奶奶已经吃过了，还说药苦不想吃，是莉芸姐姐哄着你吃的。”

  王卿玉见瑞儿这么说，总算想起来自己早就吃过药了。

  “唉，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不但身体不好，连脑子也不行了。”王卿玉幽幽的说。

  就在这个时候莉芸走了进来。她见王卿玉穿着单衣站在地下，带着责备的语气对瑞儿说：

  “怎么也不给奶奶披一件衣服，她病着的人可经不起冻。”

  瑞儿赶紧把放在架子上的薄棉袄拿来替王卿玉披上。

  “你去哪儿？”王卿玉一刻都离不开莉芸，莉芸见她睡着只不过出去了一下，她就这样了。

  “我不是去厨房给奶奶拿人参炖燕窝了吗。”

  “唉，都快死的人了，还吃什么人参燕窝，横竖都是死，不如什么都不吃，那样也好死的快点，快死总比拖着不死要好。”

  久病的人最怕的是失去生活的勇气，莉芸见王卿玉这么说，赶紧劝慰她：

  “奶奶别说傻话，你的病已经好了很多了。”

  “我知道我时日不多了。”王卿玉神色黯然，苍白的脸死气沉沉。

  “十五、十六、十七——”紫晴数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差不多已经来到王卿玉窗下。

  “去看看外面什么人，刚才我就听见有人在那里数数。”

  当王卿玉这么问的时候，莉芸凑上前去，道：

  “外面是紫晴。”

  “紫晴？她在外面干什么？”王卿玉惊愕莫名。

  一直以来凌婉歆和王卿玉都没有往来，别说主子之间冷若冰霜，丫鬟之间也老死不相往来，所以王卿玉很奇怪，紫晴怎么会在她窗下数数。

  “你出去问问她，看她怎么对你说。”

  “是。”

  莉芸来到外面，见紫晴低着头边数数，边前行。

  “姑娘，你这是干嘛？”莉芸不解的问紫晴。

  紫晴抬头一看，朝莉芸笑了笑，道：

  “不好意思，打搅你们家奶奶午睡了。”

  莉芸道：

  “我们家奶奶已经醒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紫晴笑着说：

  “今天早上我们家姑娘在南边院子里站了会儿，回去之后就开始腹泻，直说肚子疼得受不了，像抽筋似的，拿出《玉匣记》看了看，上面写着家亲鬼作祟，让我用黄纸二十张向南方六十步送之。你看，我这不正在送崇吗？”

  紫晴说完，莉芸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她，诧异的问道：

  “你们家姑娘腹泻？”

  紫晴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说：

  “姑娘不但腹泻，腹痛，还呕吐，把吃下去的冰糖雪梨粥全都吐了出来——”

  刚说到冰糖雪梨粥，莉芸来不及似的问紫晴：

  “你是说你们家姑娘把吃下去的冰糖雪梨粥都吐了出来？”

  紫晴见莉芸这么紧张，马上提高警惕，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下莉芸，见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紧紧盯视着自己，双手则不安的互相揉搓着，一副急于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看到莉芸这样，紫晴在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句，看来姑娘怀疑的不错，在粥里下毒的人的确是这主仆两。

  紫晴知道此时王卿玉肯定坐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所以她故意提高音量说：

  “唉，谁知道冰糖雪梨粥也会吃坏肚子，我们家姑娘的肠胃一直都不好，昨天晚上睡的晚了，就觉得有点不舒服，下午的点心就是冰糖雪梨粥，她才喝了两三勺就说没有胃口不想喝，我劝她多喝点，她的脸色居然一下子变得煞白，伸手捂着小腹说肚子疼，随即就开始上吐下泻起来。”

  听到这里莉芸脸上的表情已经发生了十万八千里的变化，从疑惑到惊愕再到失望。

  当紫晴发现莉芸居然露出失望的神色时，恨的在心里直磨牙——的确是她对姑娘下的毒手。

  “看来你们家姑娘的肠胃确实不好，你送完了崇回去之后让她多休息。”

  紫晴在心里骂莉芸猫哭老鼠假慈悲。尽管恨透了莉芸，但紫晴没有打草惊蛇，她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感谢莉芸对凌婉歆的关心。

  待莉芸回到屋里，王卿玉已经虚飘飘的站在门口等她了。王卿玉一张病态的脸上写满惶恐。

  “奶奶，进屋再说。”莉芸扶王卿玉进来。

  “瑞儿，你先出去。”

  “是。”瑞儿不知王卿玉和莉芸两个鬼鬼祟祟要作什么，叫她退下就退了下去。

  “把门关上。”王卿玉对莉芸说。

  莉芸跑去关了门，又站在窗前看了看，见瑞儿走远之后，才回到王卿玉身边。

  “奶奶，我们的法子奏效了。”莉芸一脸兴奋的对王卿玉说。

  王卿玉阴沉着脸，道：

  “总算能叫那个狐媚子吃苦头了。”

  “紫晴那死丫头说她腹痛难忍，吃了屋里的药丸不见效，跑去问三少奶奶要什么固凝丸，哼，我看她现在就算吃神仙丹都已经没用了，我们埋在地底的那个东西终于显灵了。”

  莉芸在说到埋在地底的那个东西的时候，神秘兮兮的朝西边指了指。

  王卿玉伸出一根指头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千万别透漏半点风声，小心被人知道。”

  莉芸朝王卿玉乖巧的点着头，说：

  “奶奶放心，莉芸一定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不知王卿玉指使莉芸埋了什么东西，但看她们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埋那个东西的目的无非是想害凌婉歆。

  能用毒计害人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不知道她们在地里埋了什么。

  紫晴送完崇就急急忙忙跑回去见凌婉歆。

  “姑娘，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莉芸的表情，当她听说你吃了冰糖雪梨粥上吐下泻之后，脸上居然有得意之色，不用猜，在粥里下毒的人肯定是她，而在背后指使她的人是王卿玉。

  “今天怎么这么巧，大少奶奶上香去了，你去厨房拿粥的时候除了一个又老又昏聩的老仆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这真是太奇怪了。”

  凌婉歆在屋里来回踱着，紫晴见她神色凝重，就说：

  “姑娘，那只花猫舔食了地上的粥之后就死了，死的时候居然还口吐白沫，可见粥是被人下过毒的。但可恨的是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

  凌婉歆道：

  “没有线索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又会对我下毒手，今天侥幸躲过一劫，还好粥打翻了，巧的是花猫会去舔食打翻在地上的粥，否则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粥里被人下过毒。”

  就在主仆两个说话的时候，院子里响起莉芸的声音：

  “二少奶奶在家吗？”

  凌婉歆和紫晴相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有惊讶之色。

  “你先出去挡着，等我准备好了你再让她进来。”

  “是。”紫晴退了出去。

  凌婉歆跑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奁，捡了扑脸的粉往脸上抹开了，她原本血色红润的脸扑了粉之后立即变得苍白起来，接着又用炭笔在眼睛下面画了黑眼圈。凌婉歆平时虽然不化妆，但化妆术却十分了得，短短几分钟时间，她已经从一位健康人士变成一个病秧子。

  紫晴还在外面拖延，凌婉歆鼓捣好之后，就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说：

  “紫晴，外面说话的人是不是莉芸，你这丫头也太怠慢了，见了你莉芸姐姐怎么不让她进来坐？”

  直到听见凌婉歆的声音，紫晴才放莉芸进来。

  凌婉歆手捂肚子佝偻着身子蹒跚着走了出来。

  莉芸见状吃一惊，没想到凌婉歆的样子这么憔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张脸比长年生病的二少奶奶的脸都还要白，看人的眼睛没有一点神采，似乎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看见凌婉歆这样莉芸心花怒放。但她却是一个很狡猾的人，尽管心里乐开了花，可面上却一点幌子都没有带出来，还假惺惺过去扶凌婉歆。

  “二少奶奶怎么病的这么重？”

  凌婉歆喘息着说：

  “上午还好好的，能吃能走能跑，还在院子里跟小丫头们放了一会儿风筝，可不知为何，吃了紫晴亲手为我炖的冰糖雪梨粥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先是腹痛，接着就呕，莉芸姐姐你真是不知道，我吐得连苦水都出来了——”

  说到这里凌婉歆剧烈的喘息了起来，紫晴赶紧扶着她，一脸紧张的说：

  “姑娘，你是不是又想吐？”

  此时只见莉芸目光一凛射向凌婉歆，她以为没被人发现，但凌婉歆已经用眼角的余光瞄到莉芸脸上露出一丝昙花一现的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