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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ranana      更新:2021-03-20 03:10      字数:2385
  去,我会忍不住要他去死。”

  “你恨他?”尹醉桥走在枯云边上,帮他扶正了探路用的手杖,他给了枯云一根黑手杖,比他用的那根细一些。

  枯云摇头,说:“我更恨的人不是他。”

  杨妙伦落葬那天,枯云混在人堆里也去送了她最后一程。他躲得很远,丧礼结束后,他和玛莉亚碰到了。

  杨妙伦葬在苏州,太湖边上。玛莉亚告诉枯云,杨姑母也来了,他的继娘,出殡半路上就苦晕了过去,被人抬回了家。

  “有山有水,中国风水里的说法,这里是宝地。她会安息的。”玛莉亚和枯云站在湖边,春末夏初,暖风和煦,恰是个温情脉脉,舒爽怡人的季节。

  “尹鹤的事你知道了吗?”

  玛莉亚点了点头,她用手绢擦了擦眼角,手里的蕾丝洋伞偏向枯云一侧,她向远处眺望,湖的另一侧还是湖,望不到彼岸,是那么平静,水平线些微弯曲,涟漪不断,仿若一颗碧蓝色的宝石,正在悄悄碎裂。

  “法米。”玛莉亚握住了枯云的手,“人把人吃了,上海,不再是从前的上海了。”

  枯云回握住她的手,玛莉亚流下了两行热泪,她不擦拭了,说道:“上海,已经没有快乐了。”

  她是追寻快乐的蝴蝶,只在蜜汁芬芳的花朵上停留,可如今,她再找不到花,再尝不到甜蜜的滋味,她的眼前是许多的悲伤。

  “我要走了。”玛莉亚看着枯云流泪,她抚摸他的脸,一遍又一遍,“你和我走吧,我们去意大利,我的故乡,让它成为你的新的家乡。”

  枯云不响,玛莉亚的视线越过了他的肩头。尹醉桥就站在不远处。

  “你爱他吗?”玛莉亚问道,她的双手紧贴着枯云的脸颊,迫切地索求着一个答案。

  枯云摸到她的手腕,他说:“我们……我和他,我们只是,活着。”

  玛莉亚的泪水流得更多也更急,她不顾形象地大声吸鼻涕,抽抽噎噎说:“你要活下去,答应我,你在上海,这个不再快乐的地方,你要幸福。”

  “可幸福里面是没有欢愉的。”

  这还是玛莉亚对他讲的。

  “是的,一个伟大的作家说的,是的,”玛莉亚用力颔首,她的嘴唇在打哆嗦,她吻了枯云的额头,搂着他的脖子,“上帝为人类准备欢愉,从来不是为了要我们幸福,他只是为了提醒我们,我们有欢愉的能力。”

  枯云轻拍她的后背,关于上帝,他一无所知。

  玛莉亚将在三天后启程返回意大利。

  作为她的法米,玛莉亚离开的这天,枯云去了码头送行,玛莉亚走得匆忙,隐蔽,几乎没有通知任何人,来送行的除了她的叔叔之外,就只有枯云和尹醉桥了。枯云这天戴了顶扁帽子,遮着大半张脸,穿得像个报童,他站在尹醉桥身后,玛莉亚已经上了轮船,这一班开往威尼斯的客轮上站满了即将远行的人们。码头上也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枯云手里捏着一根蓝丝带,玛莉亚捏着另一端。

  “再见亲爱的!”

  “我会想你的宝贝。”

  “啊上海!”

  “威尼斯最近天气怎么样?”

  “我的客床上被我抓出了一只跳蚤!”

  枯云不响,玛莉亚也不响,他们的眼睛没有对望着,没有人说告别的话。

  忽然枯云身旁一群学生打扮的青年男女开始唱歌,有人吹口琴。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他们是来送别客轮上与他们相同打扮的一个同学的,这位同学正热泪盈眶,朝他们使劲挥手。她也跟着唱:“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汽笛鸣响,船要开了。

  “再见!!朋友们!再见!”

  轮船启动了,缓缓地向前漂移,学生们唱得更大声,有几个甚至跑了起来,追逐着一根根飘逝开来的丝带。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船上的学生也在奔跑,宣泄咆哮似地歌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惟有别离多。

  枯云松开了丝带。一阵风将汽笛声吹远了。

  回到尹公馆,两人走去餐厅吃晚饭,近来他们常在餐厅吃饭,佣人会提前将餐点布置好。枯云无甚胃口,动了动筷子就放下了,尹醉桥食欲旺盛,一碗热汤,一碗饭,还要加吃糕团点心。

  枯云抱着胳膊坐在椅子里,听了会儿碗筷碰撞的声音,和尹醉桥提出说,他想找大夫看眼睛。尹醉桥吃一碗豆沙糊,说:“藤田已经回日本去了。”

  “我不晕船。”

  “药你怎么给?”

  枯云嗫嚅着说:“和你赊账,你肯吗?”

  尹醉桥不肯,枯云追着说:“我写欠条。”

  “欠条也要有资格的人才能写,万一你的眼睛治不好,一直和我赊账,我岂不是得不偿失。”尹醉桥断言,“你没有偿还的能力。”

  枯云作势与他理论,道:“我给你当了这么多月的下人,一点薪俸你总该给我吧?”

  “你吃我的,住我的,盖的是我的被子,穿的是我的衣服,还要和我要薪俸?笑话。”尹醉桥没有笑,枯云也没有,瞎子瞪瘸子,瘸子冷漠。

  “那我走了,我去要饭,天桥底下一坐,我拉胡琴。”枯云撑着桌面,站起来,真的是要走。尹醉桥让他把衣服帽子鞋子全脱了,他身上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他的。

  枯云听了,没有与他纠缠争执,着手开始还东西给尹醉桥。他先脱鞋子,坐回椅子上,弯着腰摸到了鞋带,这双皮鞋是今早尹醉桥才给他的,颇合脚,鞋带也是尹醉桥给他打的,是个难解的结。

  尹醉桥打开了餐厅里的吊灯,往豆沙糊里舀了勺糖桂花。他静静吃着,好几分钟过去了,枯云仍然弯着腰,他没能解开鞋带。

  “你打死结干什么??”枯云气了,又怨,质问道。他的两只手在左面鞋带上掰扯,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尹醉桥不响,碗里吃了个底朝天,拿餐巾掖掖嘴角,手摸到自己靠在桌边的手杖,难得地点了一根雪茄烟。

  “去你妈的,尹醉桥,你替我解开来!”枯云气急败坏,一脚踹在桌腿上。桌上的碗碟抖了三抖,尹醉桥拉了个烟灰缸到面前,还是不响。

  “去你妈的!”枯云咬着嘴唇,从椅子上跳起来,甩手就脱下了外套,狠狠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