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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默默猴      更新:2020-07-18 06:01      字数:5116
  播,震动天下,可见世间还是敬重读书人的。

  我为国家前途欢喜,故有此叹。

  ”见台丞神色虽淡,却无恚怒之色,稍松了口气。

  萧谏纸只是忧心罢了。

  他对虚名素不在意,虽知自己名动天下,倒也不曾自衿;只有今日,普天之下也只这一处,他无法仗恃武功智谋任意出入,能靠的,也只有传遍海内、五道景仰的好名声了。

  不知四极明府的主人,买不买虚名的帐?牧童往返的时间,短得远超过他的预期。

  不到盏茶光景,矮小的身影再度穿出白雾,对二人恭敬道:“府主已备好茗茶细点,以款待台丞。

  台丞这边请。

  ”荡开雾丝,林中赫然露出一条遍铺青砖、弯弯绕绕的迤逦步道来,尽头不知伸往何处,如变戏法般,令人目眩神驰。

  连未在心头计其步幅与往返时间,以推定四极明府方位的谈大人,都觉牧童回得忒快,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压根没上山。

  否则走到视线极处,差不多就这光景了,小娃儿额上连汗都没渗一滴,是去什么地方通报府主?不可思议的,还不止这一处。

  那青砖道虽是依山铺设,路面却异常平整,lún椅推送其上,竟无一丝颠簸,进退如夷。

  监造出身的谈剑笏一眼即知这不是什么仙法,而是在筑路时,底下的奠基近乎完美;且不论匠艺,光是计算上吹毛求疵的程度,就远非常人所能想像,就连深宫内院、帝王起居处,亦无这等不厌其jīng的讲究。

  ——“数圣逄宫”四字,堪称当世大匠的代表。

  他受王公巨贾之讬,制造形形色色的奇yín机巧之器,小至虫蚁蜗角,大至宫室船舰,没有做不出的。

  世人慑于逄宫超凡入圣的匠艺,经常忘了他也富可敌国。

  沿山铺设这条严丝合缝、每寸都jīng巧如艺品般的青石板路,最能彰显逄宫的技术与财富,胜过修筑金碧辉煌的殿宇,或陈满他设计制造的弩机石、战甲兵械。

  “不,这条车行铺道确有必要。

  ”牧童解释道:“府中要运送许多jīng密器械,或硝药等危险材料,为防颠簸生害,才特别修了这条车行道,务求将运送途中的震动与晃摇减至最低。

  若只供人行走,不用这么麻烦的。

  ”谈剑笏一思量,果然所有转弯都依山势尽量取直,如若不能,亦将弧度减至最缓,宁可拉长距离,也要尽力消弭弯险坡危,不由佩服起来。

  “四极明府”并非是山顶的一座宅邸,而是盘据了大半个山头的广衾建筑群,书有府名的横匾,是大门附近唯一的装饰,两侧楹柱连副门联也无,清一色的黑瓦白墙,说不上素净典雅,只觉单调。

  牧童说了声“请”,率先走入院中。

  所有阶梯前,都预先置好了供lún椅推上的架板,谈剑笏一路畅行,没见什么仆从护院,各门无不大敞,在他们通过后又自行闭起,宛如闹鬼;但要说气氛yīn森、诡谲可怖什么的,又远远谈不上,就是间宽敞明亮、打扫干净的大院罢了。

  少年引他们入偏厅,躬身道:“台丞稍候,我请府主来。

  ”礼数周到,行止从容,也看不出什么古怪。

  谈大人不得不承认:对方似无装神弄鬼之意,否则一路行来,能玩的花样委实不少,偏偏什么也没发生,倒显得自己紧张兮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此外他还留意到一件奇事——入府之后,便再没有看到雾了。

  覆笥山并不算高,不是那种穿云而出的险峻山峰,此间与平地不过相距数里,岂能有两样光景?“不仅如此,”他忍不住叨唸:“方才行经之处,前路也都没有雾,但身后的青石道如没雾中,影都不见,仿佛……那大雾是跟着我们走似的。

  ”“那是术法。

  ”萧谏纸淡淡回答。

  “逄宫号称“千机阵主”,排布奇门阵式才是他独步天下的绝活。

  术法设下禁制,连地气亦为之束缚,才形成我们看见的那些“雾”,雾开即阵开,阵闭则又雾封。

  方才那老人家说走入雾中,便再也回不去,即是受术法影响,被困于阵式中所致。

  ”谈剑笏恍然,正想赞一句“台丞博闻”,却听萧谏纸低声道:“此处险极,兴许超过我之估计,乃来得去不得的地方。

  我自诩对术法亦有涉猎,如今才知是以管窥天,自上山来,竟无一处阵式能辨。

  要硬闯下山,那是万万不能了。

  ”谈剑笏罕听老人如此认低,不由一怔:“这……这该如何是好?”奇门术数本非谈大人所长,不能凭一双铁掌杀出生天,一时也有些着慌。

  萧谏纸意识到下属的无措,回过神来,冷冷一哼。

  “忙什么?不能破阵,自有不破阵之法。

  下山难道便只一条路?”谈剑笏一听也是,只消台丞一声令下,挥掌上阵便了,跟在“龙蟠”身畔,有什么好担心的?等待的时间出乎意料地漫长。

  正嘀咕着,忽听一阵吵杂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放出似的,一股脑儿地涌进门廊。

  萧谏纸睁开眼睛,谈剑笏站起身来,遮护在lún椅前。

  谁知那人马杂沓的异响忽又消失,廊间只闻“叩叩叩”的脆击一路风风火火飙来,一名身着葛衫木屐、两胁各掖几卷图纸的男子闷着头闯进,没留神屐齿撞着高槛,“哎唷”一声差点跌跤,忽露喜色,抬头见谈剑笏要开口,单臂一立,硬生生挡下:“慢点,我先忙!灵感来了,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手一举起,掖于右胁的卷轴自是掉了满地,他却不在意,干脆连左胁的也一并扔下,翻出几张摊开,从耳后摸出炭枝飞快涂抹,时字时图,不亦乐乎;末了扔去炭枝,翻起几上的一只瑞脑销金兽,凑近嘴畔:“给我叫上方禾、李坑!还有,教“六中”、“五下”派俩听得懂人话的滚过来,快些!”砰的一声摔回金兽小炉,动作粗鲁,神情却是逸兴遄飞,黝亮的皮肤衬与一口齐整白牙,分外jīng神。

  相貌虽平凡得很,端详后甚至略嫌丑陋,不知为何却像焕发着光彩,jīng神奕奕,令人难生恶感。

  谈剑笏留意到他眼角满布皱纹,说不定要比自己老得多,却未蓄胡,下巴渗着疏落的青渣子,顶上更是全然不理退得老高的灰白发线,一刀削去发尾,在脑后挽成一团,束以青帕,便是现成的逍遥巾。

  但身上的葛衫宽松肥大,袒出xiōng膛,以及黝黑油亮、隆起如蛙的肚皮,活像山林里的道门高隐,就没点读书人的气质了。

  那人放下金兽,廊间又冒出杂乱熙攘的吵闹声,五六名士子模样、围着白兜皮裙,狼狈不堪的男子蜂拥而至,一名较年轻的当先作揖:“大工正……”“工你妈!”葛衫男子没好气地打断,挑起半边眉毛,面上挂着似张狂似炫耀的表情,把改过的其中一张图纸扔给青年。

  “李坑你闭上嘴听好了,轴心改连心铜,修短两分,记得要用天锳砂研磨,务求jīng准。

  ”那名唤李坑的青年立即会意,喜道:“这样……这应该能行!我怎么却没想到!”男子嘿嘿一笑。

  “要你想到,大工正让你做!少拍马pì,快滚!”抬起木屐作势欲踢。

  李坑一双眼不舍得离开图纸,游魂般飘了出去,过槛时果然也“哎唷”一声矮了半截,低头起身,仍是边走边看。

  葛衫男子继续分派,连说带比划,余人却无李坑的悟性,足足花去一刻余,谈剑笏却不觉无聊。

  以他匠造出身,竖耳片刻,大抵便知说得什么,顿觉男子的点拨jīng妙纷呈,听得谈大人有滋有味,几乎想跳下去同他聊聊铸冶一道,听听他有什么高明见解。

  好不容易送走所有人,男子长吁了口气。

  “是不是?我说了就一会儿,不很久的。

  ”关于这点,谈大人与他的见解极不相同,然而xiōng中佩服之情未去,半点儿没想力争。

  男子忽一拍额头,大叫:“茶……怎没记得先点茶!”欲拿兽炉,见两人目光直勾勾投来都不作声,想起还未自介,赶紧顺过:“啊,你们……都不知道我是谁罢?我逄宫啊,两位定是久仰久仰了。

  我呢,也颇久仰二位,大伙儿都久仰久仰。

  ”这才抓起销金兽大声咆哮:“茶呢?谁他妈拿点什么喝的来?”谈剑笏不想“数圣”说起话来同地痞没两样,然逄宫口出粗言,却无流氓那般恫吓威胁,总带着“妈的受不了你们”似的笑意,小眼里晶亮亮的,像等着什么趣事发生的孩童,实教人讨厌不起来。

  lún椅上的萧谏纸始终一言不发,锋锐的眸光若能化实,怕逄宫身上的葛衫已是千疮百孔。

  极少人能够抵挡萧老台丞的目光,若他确有凌人之意的话;但逄宫似不介怀,始终挂着似笑非笑、促狭般的戏谑表情,嘴角的弯弧渐渐勾起。

  料不到先开口的,竟是台丞。

  “你是……”老人疏眉一扬,脱口道:“曾功亮?管州郔台的曾错,曾功亮?”逄宫抚掌大笑:“萧用臣,你他妈还记得我啊!生沫港一别,咱们三十快四十几年没见啦!适才僮儿禀报“埋皇剑冢萧老台丞求见”,他妈的我都吓niào了,说什么也要见一见你啊!”萧谏纸一拍lún椅,手指逄宫,竟也笑起来。

  “居然真是你!”谈剑笏都弄糊涂了。

  他到白城山这些年,见最多的是台丞冷笑,偶尔老人心情好,也会淡淡一抿,权作欣慰、首肯,或其他未必便有,但旁人衷心希望他有的意思。

  他一直以为老台丞是不笑的,奇人有异相,以“萧谏纸”三字之名垂宇宙,天生有点咧不开嘴笑不出声的缺陷,怎么说也是入情入理。

  只见两人亲热把臂,连连摇晃,状若少年,差点吓脱了谈大人的下颚。

  萧谏纸察觉到下属骇异的眼光,干咳两声,收敛形容,若无其事迳问逄宫:“曾功亮,学府一别,不想还有再见之日。

  你怎么会在这儿?”谈剑笏这才想起:台丞少年时曾游学鲲鹏学府,曾功亮唤的,也非台丞行于世的字号;“用臣”云云,更像入塾所用的学名……这么说来,两人该是鲲鹏学府的同窗了。

  鲲鹏学府雄踞东海之滨,以沧海儒宗正统自居,声势、地位莫不远远凌驾于国学,千百年来都是天下五道间首屈一指的庠序重镇。

  历朝历代为标榜尊儒,屡加封赏,至碧蟾朝时已有百里封地,堪比王侯,庠生数千,府院不逊皇城御宇;正门外所悬之“天下明宗”四字牌匾,不仅是世间读书人神魂之所向,也是武儒诸宗脉深造子弟的首选。

  但远在谈剑笏求宦之前,东海已无鲲鹏学府。

  前朝的一场动乱,将这座千年学镇卷入风bào,教授与庠生死的死、逃的逃,偌大府院一夕风流云散,过往的繁华盛景止于口耳欷嘘。

  其后虽屡有试图兴复者,却始终无法成功。

  及至“制圣”萧破败献典有功,向朝廷讨了“鲲鹏学府”的赐匾,于西山另起炉灶,复得镇西将军韩嵩大力支持,无论园林擘划或学制称谓,无不极力仿效,世人只管叫“西鲲”,连“学府”二字都吝添,并不以为萧破败确实继承了道统。

  因为正统的鲲鹏学府,门上悬的只能是“天下明宗”。

  纵使萧破败野心昭昭,手段出尽,背后靠山又是硬极,也没有自称“明宗”的胆子。

  逾越此限,他所做的一切将得到全然相反的结果,乃至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可见鲲鹏于世的影响力。

  萧谏纸不仅是辅佐武烈帝平定天下的三杰之一,更是当今士子的仰望,逄宫亦执东洲术数机关之牛耳。

  能于一时一地同育两位英杰,似也非鲲鹏学府莫属了。

  “逄宫”——或说曾功亮——听萧谏纸问,笑道:“都说我逄宫了,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你在外头追随独孤弋,驱逐异族、混一五道,以“龙蟠”之名立下不世勋业时,我就把年月耗在这儿啦!从氏徒匠人、下大夫、中大夫、上大夫,一路干到司空,最后一回头,妈的!司空里就属我最老啦,咋办?只好做大工正了。

  ”世人皆以逄宫乃一奇人,四极明府则是其邸,事实却正好相反。

  “四极明府”一如鲲鹏,本是学庠,鲲鹏学府研究经世济民、yīn阳纵横等诸学问,四极明府则是潜心匠艺,两者可说互为表里。

  而逄宫则是头衔。

  凡接掌“大工正”一位者即为府主,舍弃原本姓字,皆称“逄宫”。

  曾功亮离开鲲鹏学府后,因缘际会为四极明府所网罗,如他所说,在覆笥山一待就是三十几年,以出神入化的手艺头脑坐上大工正宝座,成为当代“数圣”。

  “人力有穷,样样通那就是样样松,没点pì用。

  ”曾功亮努努嘴,露出一丝冷蔑。

  “技术这玩意是一直在进步的,须集众人之力,才能于现有的基础之上再行突破。

  老关起门来自己玩,那就是撸管了,反正不跟旁人比永远我最大,想着都觉可怜。

  ”谈剑笏目瞪口呆。

  这人是台丞同窗、儒门九通圣之一,天下名人啊!说起不文之事何其自然,这教世间士子如何仰望、如何自处啊!曾功亮见他的神情,“噗”的一声,四指掩口:“你口里要有茶,他妈都喷我一脸了,科科……茶!妈的,他们是正摘叶子去菁么?”抄起销金兽,见门外两人各捧茶点连滚带爬而来,劈头夹脑扔过去,骂道:“我肏,骂才来!犯贱!”一瞧不对:怎么却是中大夫端茶点来?那两名中大夫都是一室一部的主持人,底下徒匠成群,手里往往都有复数以上的委讬在研究处置,堪称四极明府的中坚,莫说端茶奉点,平日饮食也都有人服侍的。

  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