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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默默猴      更新:2020-07-18 05:50      字数:5204
  一定在后头。

  弦子永远都不会说“不”。

  食店伙计见典卫大人回来了,忙点头哈腰迎出店外,殷勤接待。

  越浦殷富,民风豪奢,傍晚是店内生意最好的时候。

  水道之上系舟泊岸,忙活了一整天的人们在返家之前,不免要偕友朋找个地方坐坐,点些燠爆热炒配酒吃,或去酒楼正店,或去丽舟画舫,次一级的则有俗称“脚店”的酒食专卖店。

  这些地方供应上好的酒菜,可召歌伎唱曲助兴,餐具都是银器牙箸琉璃碗,即使只有两人对坐,叫上两碗好酒、点几道象样的菜色,下酒的果蔬杂嚼三五碟,讲究些的这样一顿能吃掉近百两银子。

  平民百姓挥霍不起,就来更便宜的分茶食店。

  这家铺子自己有简单的厨房,白日里供应一些简单的吃食,入夜四里桥边各种吃食摊贩纷纷出笼,铺里索性不开伙了,客人想吃什么,就唤闲汉拿着空碗碟帮忙去张罗购买,光靠赚酒钱都已快忙不过来。

  “闲汉”顾名思义,是指附近一些游手好闲的人,并非铺子里正式聘请的伙计掌柜。

  他们一见有仪表整齐、看起来身家不坏的年轻人进店里,就会自动蹭上去亲切招呼、帮忙跑腿,有时客人一高兴就会赏些小钱。

  类似的还有佩着青花手巾、拿着白磁小缸卖零食蜜饯的小孩子,男童女童都有,以及被称为“打酒坐”的歌女。

  她们通常都在酒食店铺之间流动,有些高级的酒楼正店不许这种人出入,以免扫了贵客的兴致,不过四里桥这一带的分茶铺子一般都不禁止。

  那伙计十分乖觉,一见耿照面色沉凝,抢着替他赶开闲汉,引到染红霞坐过的临水雅座,放下一半竹帘,陪笑道:“典卫大人稍坐,我给您张罗点吃的,再沏壶好茶来。

  ”一连重复几次耿照才回神,只说:“拿酒来。

  ”伙计连连称是,唤闲汉买了油煎guàn肠、炒兔肺、姜虾、鹿脯等,都是附近有名的下酒菜,端来两大碗白酒。

  耿照又吩咐:“给我拿一坛来。

  ”想起自己酒量不甚好,为防饮醉了无人付账,先掏出银子给他:“这些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尽够了,尽够了。

  ”伙计双手捧过,不敢怠慢,赶紧拿了一小坛来。

  耿照在风火连环坞吃了雷奋开三道掌,又被他一lún挤兑,哑口无言,心知自己的确奈他无何,盱衡眼前形势,只得领兵护着染红霞、崔滟月退出血河荡,越想越觉窝囊。

  偏生雷奋开又言之成理,他沿路将诸般不可为想了个透彻,益发困恼,气自己倒比别个儿多些。

  罗烨与他并辔而行,至越浦外城时忽道:“大人为所当为,并无不是。

  若真要动刀枪,下回准备周全些也就是了。

  ”耿照诧异转头,从他面上却看不出这话是赞同还是反对,几度欲言又止,突然想起一事。

  “倘若……我方才下令开打,你会遵照我的指示么?”罗烨笑了起来。

  虽只短短一瞬,却是耿照头一回见他笑。

  刀疤破相的年轻队长敛起笑容,转头道:“我不是好统领,这帮子也不是什么好兵,但只要有点男儿血性的,都想给那些王八蛋一点颜色瞧瞧。

  ”身后的骁捷营弟兄纷纷鼓噪:“捅他妈的龟蛋!”、“大人!老子可不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不了就是一条命!肏他妈!”“好啦,都闭上嘴!”罗烨马鞭一抽,叫嚣声才渐渐低落。

  他对耿照正色道:“我们是兵,听令是本分、冲杀是本分,死也是本分。

  大人是将,得想得比我们多。

  大人今日所做,乃是将帅的决定。

  小人这话有僭本分,大人勿怪。

  ”就着马上欠身,带队往巡检营的驻地驰去。

  全副武装的油兵子或扛旗或掖枪,驰过耿照身前时纷纷颔首,聊作致意,行进间仍怪声不绝:“大人!你挺带种的嘛!”“下回再打赤炼堂,记得算老子一份!”“大人的相好真不赖!一个比一个俏!”“那小妞给老子摸摸pì股,十个赤炼堂都打了!”“你摸马pì股吧你!也不撒泡niào照照什么德性。

  ”激尘之间,放肆的哄笑远去,不时夹着罗烨的鞭声斥骂。

  耿照苦笑着,身后弦子无声无息走近。

  “……需要让他们摸吗?”她皱着柳眉回看腰后,似想为攻打赤炼堂多尽一点心力。

  “不……不用。

  先不用。

  ”“嗯。

  要的话再跟我说。

  ”可能是“十个赤炼堂都能打”的说法真的有打动她,俏丽的男装少女考虑过pì股的强度应该可以让三百人摸一摸之后,开始觉得这笔交易能做。

  “……好。

  ”其实他只是想赶快结束话题。

  染红霞要回水月停轩的旗舰“映月”,耿照本想将崔滟月带回朱雀大宅安置,她却有别样心思。

  “你目下为镇东将军办差,赤炼堂亦仰将军鼻息。

  大太保说得一点没错,赤炼堂若是借由将军向你施压,将军会做何打算,犹在未定之天。

  ”染红霞淡然道:“本门身在江湖,办起事来比公门中人方便。

  慕容将军要向水月一派讨薛公子,怕还欠缺一个好理由。

  ”“这……”耿照为之沉默。

  染红霞的说法极具说服力,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慕容柔虽是狂狷已极,连当朝天子的帐也不买,却非是莽撞之辈;相反的,他不但绝顶聪明,而且还相当务实。

  普天之下,若还有个人是他深深顾忌,行动前非考虑一下不可的,大概也就只有镇北将军染苍群了。

  论兵力,北关远大过东海;论战力,继承独孤阀最强私兵“血云都”之名的染家军,恐怕是除西山飞虎骑之外,东胜洲大地上最可怕的劲旅。

  染苍群与他一殿为臣,两个不善交际的人说不上交情,禀直相敬还是有的。

  王御史弹劾慕容柔时,皇城内有袁皇后替他说话,而皇城之外,就只有染苍群上书,认为慕容是先帝指派的顾命大臣,一向忠谨守份、功在朝廷,所诬多是子虚乌有,甚至用了“佞谤”这样严厉的字眼。

  要动染苍群的女儿,慕容柔多半是要考虑一下的。

  哪怕只有一丝犹豫,这也是别人所没有的优礼了。

  “水月门下多是女子,”耿照兀自挣扎:“恐怕……恐怕有所不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

  耿大人与沐四侠都曾在船上作客,岂有不便?”他无话可说,只得由着她带崔滟月离开。

  望着那抹修长窈窕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沮丧,却难出一句挽留的话语;恍惚入了城,回神已置身于四里桥畔。

  耿照端起酒碗,骨碌碌地一口饮尽,酒汁入腹后一股辛辣酱香冲起,十分难受。

  见弦子有样学样、端碗凑近小嘴,一副毫无防备就想仰头喝干的模样,及时按住白皙的小手:“喝酒不好,你不能喝!这样喝……会醉的!”酒气涌出喉头,不由得打了个酒嗝。

  “像你这样?”“呃……对。

  ”都不知道是谁教训谁了。

  耿照满脸yīn沉,端了她桌上那碗,仰头喝光。

  一会儿伙计拿了浓茶和小酒坛来,耿照只让弦子喝茶,自己拍开酒坛泥封,即斟即饮,片刻坛内又见了底。

  “小二哥!”他冲伙计招招手:“再来一坛!”弦子照办煮碗,连饮连斟,总算赶上把空茶壶递给他。

  “再来一壶。

  ”好像要这样喝才是对的。

  少女心想。

  伙计是老经验了,知道闷酒要喝煞人的,十之八九是典卫大人在赤炼堂处碰了钉子,接过酒坛茶壶陪笑道:“大人也吃点菜,我们这儿的菜很有名的。

  不如这样,小的再给您上道酱烧肘子,吃饱了能多喝几坛。

  ”耿照挥挥手,并未答腔。

  伙计添茶上酒,正要走开,想想又回头:“大人,赤炼堂横行三川,没一百也有几十年啦,yīn着天惯了,没这么容易拨云的。

  您仗义一席话,听得乡亲心头舒爽,这已够啦,有什么不快莫往心里去。

  ”说完,才低头快步离去。

  耿照拍开窖泥斟满,对面弦子也倒了浓茶。

  “干!”杯碗相碰,两人一齐仰头,俱都喝干。

  “听得心头舒爽”有什么用?崔家还不是沉冤未雪,雷亭晚等还不是逍遥法外?他左手持碗,右手探入怀中,紧捏着金字牌--这物事赋予他权力的同时,又将他牢牢束缚,丝毫动弹不得。

  “可恶!”“啪!”一声,腰牌按进桌里,碧火神功所至,木质的金字牌嵌入同为木质的桌面,齐整得像在桌顶yīn刻出花样来,嵌合近乎完美。

  耿照平日运使功力,总有各种顾忌,仗着三分醉意,这一拍间劲力之巧,自己都忍不住瞇眼贴近细细端详,片刻才傻笑:“好功夫!”“好功夫。

  ”弦子相当同意,镇定地仰头豪饮。

  耿照“啪”的一掌,又将腰牌的背面打透桌底,像是在桌板背面阳刻了一枚镇东将军府的金字腰牌似的,几无一丝破绽。

  “好功夫!”店内诸人都被声响吓了一跳,耿照却红着脸放声大笑,片刻又咬牙切齿:“可恶!”弦子一直搞不清楚他到底生什么气,柳眉微蹙。

  “因为功夫好,所以很可恶?”“功夫好却什么都不能做才可恶!”耿照一头撞上桌板,贴面闷吼:“好想……好想杀雷亭晚。

  做出那些坏事的大恶人,真想一刀杀了!可恶!”“现在去么?”耿照愕然抬头,见弦子容色平静,握了握腰畔的灵蛇古剑,紫檀木柄圆润光滑,一望便知手感绝佳。

  “现……现在去?”他苦笑摇头,眉头揪紧。

  “不……不行。

  卯上赤炼堂牵连极大,一弄不好……总之是很麻烦的事。

  ”“我以前杀过一个人。

  ”弦子淡淡开口。

  “他武功比我高,大家都说难杀,任务一定失败。

  我潜进他住的地方,等了三天,才等到出手的机会,在茅厕里将那人杀死。

  他身边的人没发现,我就这样离开,回到黑岛大家都不相信。

  ”她定定望着他,仿佛说的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动手,才有机会得手。

  不试试怎知道行不行?”耿照还想解释,忽烦躁起来:他担心将军处置、担心赤炼堂背后的纠结,担心武林失衡,担心朝堂斗争;担心弦子饮酒、担心自己喝醉没付酒钱……担心东担心西,世间,哪有这许多计较?在弦子看来,问题何其简单--想杀么?现在就去!酒意上涌,他轻舒猿臂,合着弦子的小腰将她高高举起,踮步飞转,转得袂裾飘飘,仰头大笑:“好……好!现在就去!去杀……杀了雷亭晚!”一想不对,改口:“不……不行!杀人犯法,悄悄将那厮捆走便是。

  ”脚步踉跄,几次要撞上邻桌,碧火功顿生感应,腰臀贴着桌角转开,陀螺也似一路转出店铺,居然连一根筷子、一只茶杯都没碰落,惊呼声此起彼落。

  耿照转得晕了,兀自长笑不绝,定睛一看,两只拇指相距不足一寸便要扣起,贴着她腰背的中指也差堪仿佛,喃喃道:“弦子,你的腰好细啊!”似觉不对,高举的双手平平放下,弦子那张jīng致无瑕、宛若骨瓷的俏脸复现眼前。

  “晕……晕不晕?”耿照咧嘴傻笑。

  弦子摇头。

  “你气喷到我脸上才晕。

  ”他忍不住大笑,拉着她施展轻功,出得越浦,径往血河荡的方向去。

  奔跑间血脉贲张,酒气运行更快。

  耿照内功深湛,纵不善饮,区区两小坛白酒还放不倒他,再加上凉飕飕的夜风拂面,不致神迷;兴许是喝高了,额际略感不适,隐隐生疼,一抽起来便觉狂躁,却得了个释放情绪的现成出口。

  雷奋开回风火连环坞,总坛的帮众绷紧了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备较白日更森严。

  但潜行都本是黑夜匿行的伏鳞女帝,弦子更是其中佼佼者,铜墙铁壁在她眼里,不过缝隙接合的总成,钻过去、拆开来就是了,哪有什么问题?两人一路放倒卫哨,无声无息潜入水寨,耿照胁住一名服色华贵、看似头目的赤炼堂弟子,让他带往八太保处。

  那人被锋锐的灵蛇古剑架着,不敢造次,来到偏院墙外,才被切颈击昏。

  白日在四里桥一战,雷亭晚俨然三人中执牛耳之人,本以为仆从必多,耿照与弦子藏身树盖眺望,却连一名婢子也未见,院里悄静静的,只有主屋亮着灯。

  耿照心想:“姊姊编撰的《东海名人录》中,提到雷亭晚出入乘车,等闲难见其貌。

  难不成他的真面目竟是机密,为保守秘密,连下人也都不用?”殊不知七宝香车乃东海七大派中一件著名的机关奇械,雷亭晚以此成名,当真做到“出入皆乘”的地步,除了总瓢把子雷万凛等极少数人,即使同列太保的其他义子都罕见他的庐山真面目。

  虽带一丝醉意,耿照思路已不再混沌,知道杀人绝难善后,略一迟疑,对弦子低声道:“我们潜进屋里,先找那把失了珠子的映日朱阳剑。

  ”弦子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不杀雷亭晚了?”耿照两颊微红,迎风闭目、身子微晃,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握着他恶行的证据,说服将军办他。

  将军眼底难容颗粒,落在他手里,管教那厮生不如死。

  ”虽说如此,心中不免遗憾,出口竟有些失落似的。

  弦子一开始执行任务,整个人便如一柄脱鞘锋匕,再无一丝松懈,双眼牢牢盯着主屋,低问:“要找不到呢?”耿照一愣,随口复述:“要找不到呢?”“那就杀了他。

  ”弦子的思路很直接。

  “那就……杀了他?”蓦地额际又抽疼起来。

  耿照闭目痛笑,握紧拳头:“好!若找不着,咱们杀了他!”大有一吐积郁的爽快。

  弦子目光一锐。

  “趁现在!”游蛇般掠上屋脊,贴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