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91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7      字数:11771
  片形成南北对峙的大局。

  岳州城的炮声响起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在杨四海的奏疏预测之中。“叛军”果然从东南面陆路进攻。

  炮声持续了一天,岳州城头的火炮等重武器已经失去了作用;陆续炮击三天之后,知府及守备指挥使率众开城投降。这场实力悬殊的攻防战毫无悬念,布置在岳州等地的湖广水师几乎没起到作用,因为“叛军”直接从陆路攻城。实际上朱雀军的火炮三天时间并没能彻底击破岳州城的城防,实装的火炮无论是臼炮还是长管炮发shè的炮弹都太轻,没法轰开岳州这样的重镇城墙,不过摧毁了援军无望的岳州守军的意志。

  大批军队开进了岳州城,占领府城,意味着这里的府县已落入张宁之手。

  朱恒建议先趁威势渡江取荆州,然后再图武昌。他认为武昌得不到有力的增援,攻取并非难事,而北岸的荆州却可能成为一枚钉子。

  张宁叫朱恒拿出确切计划再作议论,然后他几番当众强调军纪,严禁将士在占领区犯罪。但凡战乱之中,烧杀jiānyin掳掠在所难免,不是什么部队都像红军那样的,将士提着脑袋从战场上下来,及时行乐的风气很重,约束起来十分困难张宁自己也不是真的那么高尚,但是最实质的问题摆在面前:如果坏事干多了失去人心,各地城镇的军民抵抗变强,一个个城苦战去攻,到时候全国那么多城这战争要打到猴年马月去

  事儿不要做得太绝,那么对于士绅百姓来说,这战争就不过是高层争权夺利的内战,他们才懒得管谁来统治。就像这回的岳州,有高墙坚城,还不是三天就投降了。

  大军开进岳州后,这局棋才刚刚开始,诸事繁多。但张宁还是抽出时间去了趟岳阳楼,此时不去今后就不一定有机会在古代实地看看岳阳楼了。

  正是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朱恒有的别的事没来,不过张宁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想起于谦还被关押在常德城,他来不了多少有些遗憾。因为提及岳阳楼,就不能不想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这个时代有此胸襟者,其真诚度张宁最信于谦。

  不巧的是一行人快要走到地方时,却在一条街上被斗殴给挡住了。随行的卫队生怕是刺客生事,搞得紧张了一回。

  但很快就查实了和刺客没啥关系,因为参与斗殴的人许多穿着朱雀军的军服。与其说是斗殴,还不如说是打人。出事儿的是一家酒肆花楼,里面被人砸得一团糟,许多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那酒肆里的人因见闹事者穿着朱雀军的衣甲,谁还敢还手,只有被打得份岳州城刚刚才被朱雀军武力占领,市井上的人反抗不是找死么

  这花楼其实就是ji院,在大明朝庶民piáoji是合法的,太祖还想当然地以为可以拿官ji赚民间富人的钱。

  张宁亲眼撞见这等事,正要去登岳阳楼的雅兴都被破坏了,他心下十分恼怒:“本王刚刚才三番五次地严令军纪,一天时间都管不过去,这是什么事”

  随行武将忙派兵将花楼围住,又叫人去责问状况。不一会儿一员武将就返回了,却不禀事,悄悄走到张宁的身边说道:“姚将军在里面。”

  张宁明白是姚二郎,便下令道:“把他给我带过来。”

  等了稍许,果见穿着常服一身狼狈的姚二郎自己走了过来,大伙都知道他是王爷的表弟,也没敢绑他。姚二郎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张宁便按捺下恼怒,先让他解释面前的情况。姚二郎好在是服张宁管的,虽神态倔强却还知道规矩,先跪拜了才说:“这帮jiān商欺人太甚正门关了开个偏门不也是做生意么,给了足足一贯真金白银不让cāo”

  旁边的官吏将领听着,有人没忍住已经笑出声来。这些人里面还有岳州官场上投降的人,跟着过来奉承的。张宁当下便打断了姚二郎的话,说道:“张承宗,你来负责,把涉事的人全部抓了拿回兵营,按军纪惩办姚指挥的过错我亲自过问。另着官吏让酒肆清点损失,交参议部审议赔偿。”

  “得令。”

  张宁说罢借口嫌姚二郎表述不清事情原委,见附近有个城隍庙,便让他同自己一道过去解释清楚当众说什么piáoji之类的确实有伤大雅。

  缓了一阵,总算搞清楚为啥姚二郎大打出手了。原来姚二郎部下有个军士叫顾大石,是几个月前自愿加入朱雀军的官军卫所军户,在沅水大战中作战勇猛很得姚二郎赏识,还提拔他当了个队正。今ri大军在岳州休整,那顾大石就在营中和姚二郎闲聊,说自己是个光棍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以前在卫所中没钱没势娶不到老婆,活着没啥趣味,投奔朱雀军就是想啥时候能玩女人或许他起初以为谋反就可以无恶不作。聊着聊着,武将们都严令不准jiānyin掳掠,恐吓是要杀头的,怎么办呢姚二郎兴起,便带上顾队正等人出营买chun。

  朱雀军军纪条目简单明了,但也确实过于简单,没那么细,并未规定士卒不准piáoji。原本这事儿没什么要紧,不过岳州城刚经战火,许多地方都没开门,好不容易找着了一家。在这当口上,价钱不低,要一贯铜或银听到这里张宁暗自也觉得确实贵,想那南京旧院大官窑富乐院里面都是好货sè又在大都市中,价格也才一两,岳州这酒肆里的粉头恐怕差得远。

  不料出了点意外“那姑娘收了钱,又嫌顾大石长相太恶心,竟不让cāo,只给摸了下nǎi子。娘的,咱们花了足足二两银子,就只给摸一把我知道后穿上裤子,便找她理论,后来鸨儿也来了,说既然也给摸了,便退咱们五百文解决这事。我念大石在战场上不要命的兄弟,怎肯罢休,便再拍出一块银子来,非得让姑娘给大石cāo一次不可。后来”

  “行了行了”张宁已听明白,说道,“屁大点事,你非要搞得鸡飞狗跳。我要不惩罚你,众目睽睽定要说我护短。”

  姚二郎道:“法:聚众闹事,并着军中衣甲,未有xing命伤残,鞭五十。我早就知道,这就出去,叫人打便是,我也不求情。”

  第三百二十二章 岳阳楼记2

  虽然pángbiān站着桃花仙子这么个女人,她穿着灰色翻领长袍头戴方巾男扮女装在张宁身边,但张宁真不是想在女人面前装比。他在明朝没什么兄弟,养父张家的人死光了,朱家的“兄弟”也就是建文的太子恐怕难以和睦,就姚二郎这么个表弟,是真心望二郎出息一点,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张宁语重心长地教训姚二郎:“咱们不是江湖帮派,要和人称兄道弟讲什么义气;大丈夫也不是要和人置气争强斗狠,只要别人没欺负到自家家眷头上,忍让退一步又能掉块肉你二郎的身份军中谁不知道,小处丢点面子那些士卒就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你虽莽撞不过毕竟年轻,还有上进的时候,我是对你寄予厚望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希望你平素少和那些兵痞混在一起,多和有气度才能的人相处。像参议部的朱部堂,起码在和人相与方面就值得你学几年,还有汪昱为人也不错啊什么不喜和文人相与,表兄我就中过举人,咱们不是好好的兄弟况且多读些书,研习兵法时是不是字也要多认识几个就算是武将,那冯友贤张承宗等人不能结交么,他们什么时候尽折腾这些破事”

  见姚二郎点头,张宁也就不想多说了,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想来多半是没听进去,说教管用的话教育人就太简单了。有些事真的自己去领悟,不然别人说再多道理都没鸟用。

  张宁又想起姚二郎之前叙述闹事经过时提及的“二两”,他说一个姑娘只要一两,为何又说花了二两;还有“提起裤子找那姑娘理论”他已猜出姚二郎也嫖了,但还是忍不住确认地问:“你也在窑子里玩了个娘们”

  姚二郎也不含糊,直接点头称是。

  这让张宁再次大为不爽,因为他是打算将妹子嫁给二郎的。想来这种事也是上梁下梁歪,自己也不是没找过小姐,顾春寒以前叫方lin,就是南京旧院出来的,虽然后来改名换姓不再干那行了,但别人不知道姚二郎可能是有地方听说的,张宁还把顾春寒养家里了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张宁心里却想要求姚二郎做到,这便是“教育”的悖论。就好像世上有些父母,自己以身示范大干坏事,却在口头上说教子女应该这样那样,不扯淡么

  想到这里,张宁已不知从何说起。但一想到自家妹子那干净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恼怒,越想越气,已是口不择言:“是个妇人就拿你的鸟戳那窑子里接客的粉头,身体里说不定还装着上一个男人的玩意,洗都没洗,你跑去戳一阵,不怕弄一身病”

  姚二郎听得目瞪口呆,脱口道:“搞个娘们,能有什么病”

  “淋病”张宁心头已是火起,愤然起身招呼侍卫过来,“把他弄出去当众抽五十鞭,长长记性。”

  侍卫带着姚二郎出城隍庙,张宁也跟着出来,正碰见等在外头的汪昱,汪昱见张宁脸色不虞,便问:“主公还要去岳阳楼么”

  “都到这里了,走罢。”张宁道。

  姚二郎长得人模狗样,皮肤还白,却也是条汉子,被人当街绑着拿皮鞭抽,“噼里啪啦”的响,他愣是哼都不哼一声。

  但打了也不解张宁心头的不满,他是明白的:一直到明末以前,严重的疾病梅毒没有传入中土,艾滋等也无从谈起,但淋病等是古老的疾病,各种医典都有记载,多发于卫生条件差的地区和那风月场所;虽不严重,却常常难以根治,每每流脓。这姚二郎要是不把嫖妓当回事,以后染给了小妹,小妹那干净的身子愣是无辜受污虽是些小事,但张宁想起来能好受就qiguài了。

  不知不觉已到了岳阳楼,但张宁此时已心境全无,眼里就看到一处名胜风景而已。登上楼,能看到宽广的洞庭水面。

  这是他第一次来岳阳楼,在现代也没机会去过,不过现代的岳阳楼据说是清朝重修的,真正的岳阳楼还是此时才能看到。一个岳州官员正长身而立,大声朗诵:“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张宁心道:尼玛的,唱歌呢刚不久前才拿着宣德朱瞻基的皇粮,大炮一响,就跪舔敌人,鬼才信你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

  一篇岳阳楼记吟诵罢,众官唏嘘感叹了一番,这时岳州的那个姓王的知府说道:“久闻湘王文治武功,特别是文采曾冠绝南京,今日何不赋诗一首,让下官等开开眼界若是出自王爷之手的妙词,定要着人刻在岳阳楼上,与众先贤的墨宝相提并论。”

  果见岳阳楼的各处石头木板上都有上了年月的题词,显然“先贤”们没有保护文物的概念,和刻上某某到此一游差不多。

  张宁哪里有什么作诗的兴致,当下便婉言推拒了一番,不料众官全当是谦虚。

  这时身后的桃花仙子忽然忍不住冷冷说道:“王爷的意思,要是把诗句刻上去了,大军一走,诸公还不得赶紧削掉痕迹生生是破坏名胜哩。”

  众官一听顿时十分尴尬,大伙的目光对桃花仙子不善,认为一个侍从简直是没大没小。

  张宁听到这里,觉得是该出面挽回一下和气自己虽然武力占领了岳州,而且着实也不喜欢这些地方官,但是理智地看问题,暂时真的需要拉拢这些愿意投降的官员和文人。一则可以维持地方的统治秩序;二则官僚和士绅既然投降,总得为他们自己说话,拉拢之对舆情有好处;而且也可以装点一下门面以示朱雀军非流民反贼,知府及以下的官员,那是进士举人监生,都是有功名有头有脸在地方上代表正义的一类人。反正相互利用,他们也需要“征服者”保障其安全和财富。

  所以张宁明白,只凭自己的喜恶意气用事对不对的,情绪不要影响正事搞些不必要的麻烦出来。

  他便说道:“诸位贤士先生既然看得起本王,恭敬倒不如从命”这么一表态,就把桃花仙子的话掩饰过去了:既然张宁愿意赋诗,当然就没有怕大伙“削去”刻字的意思。

  众官听罢大喜,这不是要作诗,而是表态相互妥协的诚意啊,官场上争斗的精髓不是胜负而是妥协的时机啊。顿时就有人大加赞赏道:“咱们得洗耳恭听,洗耳恭听”王知府忙喊道:“来人,快备笔墨记下,不得差了一字”

  就连刚才冷言冷语的桃花仙子也面露出了期待之色,她好像挺喜欢张宁作诗的,不过张宁已经很久没“作过诗”了。

  张宁在楼阁中来回踱了几步,心说,以自己举人功名的底子,借景抒情作一首平仄章法合格的诗来也不是办不到但他因没什么心情,而且作诗也确实不太擅长,要临时作诗确实挺不容易,还不如抄。只要抄晚于宣德年的诗歌,问题不大,放着现成的资源不用非要死一片脑细胞苦想什么诗词歌舞也是浪费。

  一想到抄,他很快就念头通达了。前世他确实是唐伯虎的粉丝,诗歌画儿都挺喜欢,所以当初才能把唐伯虎的桃花诗那样长的诗歌背出来,如果换做别的诗人的作品,能记清楚的也是不多唐伯虎还真有一首关于岳阳楼的,张宁记得。

  他回忆了一遍,当下便开口吟道:“巴陵城西湖上楼,楼前波影涵清秋”

  “好”王知府大声赞叹。

  张宁真没觉得好倒不是唐伯虎的诗不好,而是不应景,现在明明是冬天。可把“清秋”改成“寒冬”之类的就不押韵了,将就吧,反正不过是应付而已。

  “数点征帆天际落,不知谁是五湖舟。”

  声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了抚掌的声音,大伙相视点头,一本正经地点评这首诗的好处。倒是桃花仙子的脸上微微有些失望,显然比起“不羡鸳鸯只羡仙”这等句子来,这首诗不太合她的口味。

  不料人群后面有个声音冷不丁地说道:“作这诗的人要是个想做范蠡的倒罢了,出自王爷之口却是稀奇得很。而且诗中之人,多半是想建立一番辅佐之业而功成身退却不得,有些失意,难道王爷此时失意么”

  张宁一听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了解唐伯虎的生平故事,当然懂诗里的心态,只不过此时没把作什么诗的内容当回事而已;但是刚才说话的人是不知道有唐伯虎这个人的,却能从短短二十八个字中瞬间就懂了诗人的内心情感,绝对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当然最特别的是这家伙居然敢在此时此刻不奉承,想什么说什么,确是有点特别。

  “刚才说话的是何人”张宁忍不住问道。

  当下楼阁中就安静下来,气氛有些紧张,或许大伙儿也想等着看这湘王如何处置唱反调的人。其实张宁暂时真没想拿那个人怎么样,只不过一时好奇,想看看是个什么人而已。

  很快果然就从人群后面站出来了个年轻人,身材长得还不错,额头较高又圆。那人抱拳作了揖,便站直了身体,面无惧色道:“下官巴陵知县,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徐子新。王爷带兵侵岳州,知府王大人说为了百姓不受涂炭要投降,他是上官说要投降咱们便投降,这也没什么,不过要在这里行阿谀奉承之能,下官却觉羞辱得慌。反正刀子在王爷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省得叫人难受。”

  张宁微笑道:“今日诸贤雅兴,陪本王在此名胜谈诗谈文,说什么杀啊要剐的岂不扫兴不瞒你们,我在受父皇封王之前,还考过乡试做过伪朝的官,自认一个士林中人,不为过吧”

  他这么一表态,是铁了心和大伙儿说都是“自己人”,起码不是阶级敌人。众人便一番附和。

  张宁看向徐子新,点头道:“徐子新,我记住了,你对方才的诗解读得不错。”

  这倒让年轻知县有些无所适从,只好再行了一礼权作回应。张宁又道:“王知府并没有做错,这不免了岳州百姓涂炭之苦吗本王的军队到岳州后约法三章,严申军纪,对百姓秋毫无犯,也有诸位的功劳啊徐知县既然有才有胆,敢为百姓先,何不在本王麾下受一官,再多为百姓谋些福祉”

  徐子新听罢一时反倒不好和张宁过不去了,只好说道:“下官才疏学浅,受不起王爷的好意,都是王大人的功劳,百姓要谢也该谢王大人,和人微言轻的知县关系不大。”

  一番言论,此行倒也和气收场。

  离开岳阳楼后,张宁便交代汪昱:“青墨也做过知县,岁数也和那徐子新差不多,应该更谈得来。你找机会再去劝劝,看能不能让他真心投过来。这人给我的印象不错,至少人品是过关的;现在咱们的地盘上吏治也是个问题,需要一些比较正直的人,不然把地方上搞得乌七八糟的对我们名声也不好。”

  汪昱答道:“卑职尽力而为。”

  张宁点点头,眼看太阳也快下山了,便打算就近住在“行在”参议部的临时官署里,一来可以及时和幕僚们交换策略意见,二来也能以身作则不去扰民。

  朱恒天黑后才回到官署,到张宁的卧室坐了一会儿,也不喝茶,说最近老睡不好晚上喝了茶怕睡不着。张宁便叫桃花仙子给倒了杯白开水。

  第三百二十三章 瓦上的雨声

  “今日主公岳阳楼一游何如”朱恒受赐座,在桌案前坐下来便开口说道,他一面说话一面拿起桃花仙子倒的白开水,也不喝只捧在手里暖和。

  张宁想起白天的情形,心情是不太好,便道:“没细看,大约也就那样没多少特别的地方,与岳州的士人应酬了一番,被他们怂恿作了首诗,还贻笑大方了。”

  朱恒也是参加过乡试的士绅出身,不然也在汉王那里讨不到差事,听罢便问及诗的内容。张宁重新背了一遍,朱恒听罢不论诗好坏只唏嘘感叹了一番,或许在某方面与他的心境抱负产生了共鸣吧。古之范蠡功成名就携美隐于五湖,这等故事在士林间确实挺有市场的;那唐代的李白,志向可不是浪漫写诗,人家也是准备大干出一番辅佐君王的霸业,然后才像张良范蠡一般归隐的。张宁也感受到了古代的厉害之处,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后的士人能一脉相承一般的心思,着实不易。

  “名胜之地,倒也不是因风景好。”朱恒道,“得看有什么故事。还有游历时的心境和什么人一块儿。”

  张宁点头以示赞成。

  朱恒又道:“今番臣未能陪同主公游岳阳楼,改日有机会游另一个地方,赤壁。”

  张宁一听来了兴致,三国赤壁之战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古战场好像就在湖广这一段,他想了想问道:“当年曹孟德从北方意图突破长江,在赤壁大战,所据据点好像是江陵,便是今日的荆州治所”

  “正是。”朱恒道,“中国数千年分分合合,经历大小战争无数次,何处是要害之地何处要经营,历代英雄霸主早就瞧过了,咱们后人也无须费心,看哪里有大城,哪里就是要害。打个比方,南京那么大个城为何要在那个位置,主要就因为长江下游最容易被大军突破的渡口采石矶在那附近,故历代筑城屯兵屯粮,以为要冲。”

  朱恒见桌案上摆着纸墨,便征得张宁的允许,将一张纸展开,提起毛笔随手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墨线,又拿桌案上的围棋子摆了一粒黑子:“咱们现在岳州,位于长江南岸入湖口。荆州在上游北岸,这个位置,是北方攻防的要冲之地;我们如果取得荆州,才能在北岸有立足之点,为将来进一步进取上游夷陵州归州,进而控制夔州出川关口做好准备。如果拿不下荆州,那么堵上游四川关口便无从谈起,上游不稳,将来要面对四川过来的危险,必多线作战。”

  张宁问:“朱部堂已有荆州方略了”

  朱恒摇头叹息道:“今日我没能陪主公游岳阳楼,便是急着去探访此事。之前湖广的洞庭水师和长江水师都在岳州城附近,但岳州之战中毫发无损,转移到荆州去了。我们明知此地重要,臣也早早向主公进言,可惜形势难以一蹴而就

  沅水之战后我军迅速进军常德城,在河上倒是堵获了不少船只,现在都在常德那边。但光有船不行,我们的人马未经水战训练,在江山必不是官军水师的对手。而且船在江上晃来晃去的,将士不习,无论火炮还是火铳都难以发挥;火炮只好置于岸上,但长江多数地方宽四里以外,岸炮打不着江上的战船,机动也不够,无计可施也。”

  张宁道:“训练水军非马上能办到的,眼下只好先进击武昌,拿下此东线要塞。从岳州过去可行陆路,直接攻武昌城,倒也免去了周折。”

  “唯有如此。”朱恒道,“将来我主力取得武昌,便经营武昌岳州二地,武昌拒东线,岳州防洞庭。岳州既控洞庭湖,常德的地位便下降了,西线可令周将军经营澧州以为根本,在荆州未得之前扼守洞庭湖西岸及上游一线;同时周将军应负责从常德出兵拿下长沙府,以常德长沙富庶二地,以为大军钱粮之根本。”

  张宁赞道:“今晚朱部堂便已为我道出大局方略,如此谋划便妥当了。”

  朱恒道:“荆州虽暂时未取,不过西线被动;咱们最大的困难是东线一千余里长的战线,东路军旧部永定营及常德营一部分就这么点人马,西自岳州往东占领武昌府全境便是极限了。还得寄希望于汉王能出兵抵达九江府附近,方可安生。”

  “眼下占据了形势,关键是要稳住此线,假以时日才能壮大。”张宁沉吟道,“只要有了时间,凭据常德长沙诸地的钱粮,朱雀军迅速发展壮大只是时间问题。”

  两人说了一阵话,朱恒见时候不早了,便告辞各自安歇。

  这地方作为朱雀军在岳州城的临时官署驻地,原本也不是个什么衙门,不过一个官员的地产,一个三进的院子。现在这里是挤满了人,参议部大小几十个官吏一部分高层武将都在这里,还要在前院腾出一些办公的房间。不过张宁毕竟是王,给他安排的住处原本也是卧房,什么都不缺;主屋旁边还有一间耳房,桃花仙子就住在旁边耳房里,一则就近保护张宁的安全,二则女子也能更好地照顾他的起居。

  张宁洗了个热水澡,便上床准备睡觉了。无奈怎么也睡不着,难怪朱恒之前还说“最近睡眠不好,晚上不喝茶”,着实到了新地方有点不习惯哪怕全城都驻扎了自己的军队,附近全是自己人,初来乍到还是好像没什么安全感。而且可能白天想太多的事了,到了晚上还是放心不下,大大小小许多莫名其妙的念头萦绕在心头。

  因之前朱恒又说起大略方面,张宁躺在床上又琢磨了一阵。回头一想这两年起兵的路,能走到现在的这一步,固然有利用汉王为契机和姚姬的势力为起点的原因;但大环境不利,逆水行舟最大的本钱是超越时代的火器科技,不然当初攻占县城因为兵力不足可能就成功不了,也踏不出第一步

  事到如今,摊子开始铺开,光凭一时领先的兵器并不好掌控大局了。张宁意识到自己崛起太快,比起汉王也显得根基不够,主要弱点是放在天下威望不足最容易想到的现实问题,要扩充实力,在诸多地方征兵征粮时,底下的官民就会问这是为谁卖命出钱,说是湘王,哪里来的什么湘王号称建文第三子,比较远的地方人们又不了解状况,多半以为是什么流民反贼打个旗号罢了。大伙投奔过来没名没份,是不是靠谱有没有前程

  他开始想,要是建文站出来就有号召力了,建文帝毕竟当过几年皇帝,虽年月已久远,其名声也流传多年。不过张宁对建文帝着实太陌生,这事儿还得依靠姚姬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想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外面下起雨来了,声音便是雨点打在屋顶的瓦上的响动。

  “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张宁想起了姚姬,仿佛她化作了雨点,就在咫尺之间;想起了在常德城时的朝夕相处,每天都能看到她。她说想在温情的角落躲起来;每当在这样宁静的雨夜,张宁何尝又不怀念那样的梦想,虽然如此脆弱,却不会被伤害不用担心安全的世外桃源,又省心。但人有社会,便不存在那般完美的既能满足各种需求又能安生轻松的地方。

  张宁也道不清楚为何这般在心底依赖姚姬这样一个古代人,但是他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姚姬了,他肯定会觉得在这里做的任何大事都失去了意义,一定会心如死灰。

  想到她,带着些许情欲,会想到那黯淡光线下雪白的胸脯艳丽的乳尖;又有发自内心的温暖,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张宁觉得那么亲切和可靠,她仿佛不是世上会存在的人至少张宁在前世的现代没觉得那样的人可能存在。

  左右无法入睡,他从床上爬起来,批了一件袄子,摸到桌子上的火折子,打开发现还有火星便小心吹燃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周围除了雨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夜已深,人们都睡了。他只得自己动手磨墨,想给姚姬写一封信。

  没一会儿,身后一阵响动,他回头一看发现睡眼惺忪的桃花仙子也起床了,她也是拿件袄子裹在上身,头发都是乱的。“我听见响动,又见你的房里亮灯,便起来看看,这么晚了王爷怎地还不睡”

  无论是谁都无法代替姚姬在张宁心里的位置,像姚姬那般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也在引诱着他。衣衫不整的桃花仙子也不例外,连作为替代者都不能。那种诱惑张宁的心理,不是简单的欲念能描述的。

  他便随口答道:“左右睡不着,我写封家书回去。”

  “写给周二娘”桃花仙子脸色有些不虞,她好像一直对周二娘都有些成见。

  张宁道:“还有姚夫人。”

  女人的妒忌心是无法理喻的,产生的敌意在张宁看来更是莫名其妙。而且张宁认为,桃花仙子不自觉的竖敌对象也错了,周二娘虽然是他的正妻,但明显不是她真正的敌人张宁对婚姻并不十分看重,认为不过是一种社会责任,这大概是前世带来的心理阴影。

  他提起笔却不知该如何写,最后决定先写给周二娘的,于是下笔便顺畅了。周二娘和他前世的妻子完全不同,她是无辜的,张宁认为自己应该给她多一些关心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考虑到岳父周梦雄。

  周梦雄现在掌“武昌营”及“常德营”半数兵马,将来张宁还打算让他经营澧州,稳定西线的整个局面,如此重任必须要维持好关系。没办法的,岳父至少也是亲戚,又是利益共同体,总比交给其他人放心。重用外戚也是因为张宁在朱家这边的亲戚不给力,又是和本家争天下。

  嘘寒问暖了一番,又写了一段自己的生活,叫周二娘无须挂念之类的,洋洋洒洒两张纸都写满了字。

  桃花仙子给张宁倒了一杯热水,在旁边说道:“今天王爷训那姚将军,你对那不干净的女子好像挺有成见哩”

  张宁虽在琢磨别的事,但心里是明白的。听她一说,立刻想起顾春寒曾经的身份,而桃花仙子又是顾春寒的好姐妹,他便用随意的口气说道:“窑子里一些妇人也是可怜人,有的是被逼迫的,怪不得她们。”

  桃花仙子试探道:“可怜归可怜,您还是嫌她们。”

  “不仅我嫌,她们自己好受得了”张宁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记得老徐手下那个赵二娘罢她以前从夫家逃出来,被弄到窑子去了,后来宁可干那随时要丢命的细作,不也不肯回窑子”

  桃花仙子点点头,又想起什么,轻笑道:“上回咱们把那于谦骗来,可是什么也没干。特别是顾姐姐,也就是认识于谦,手也没让碰的,你放心罢。”

  张宁本就不打算计较那事了,反正顾春寒和桃花仙子都不是什么贞洁烈妇,就算让于谦占了便宜,到底那于谦还是个君子比便宜别人强而且反正也扯平了,挺公平的。不过桃花仙子一提,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舒服,便不答话。

  给姚姬的信久久不能完成,他已经撕掉了两张纸。但凡要付诸文字的东西,必要讲究此时的文章习惯,那样的写法又不能表达出张宁的心思;若是写得露骨了,这信总是要派人送的,万一丢失泄密不是没事找麻烦么

  最后只得寻常写了一些近况,然后在后面写“思念之情不能言表,望母妃一切安好,及早回书”。

  第三百二十四章 连横合纵

  不久后,张宁便按朱恒的建议,暂时放弃荆州;然后朱雀军将粮草军械补给屯于岳州,调船运送辎重自水路顺江而下,战兵走陆路而行,水路并进逼近武昌府。他们虽然占领了岳州,但水军不济只能封锁洞庭湖的入湖口,无法截断长江。其水路辎重仍处于荆州水军的危险下,议定只得以陆军保护船队,若遇官军水师袭扰,便将船队靠近南岸,再从陆上以火炮拒敌。

  大军长驱而下,在临湘城又打了一仗,然后各地不战而降。兵锋直逼武昌,未得报有实力的官军增援,看起来已经没什么能阻挡朱雀军夺取武昌城了。

  就在这时,之前从常德城出发去南京出使的使团返回了,在半道上和张宁中军汇合。主使仍是陈茂才,此人善辩,因故几番受命以这类事。

  张宁在中军大帐先见了陈茂才,得知汉王也派了几个人随行过来联系,顿时觉得这事有戏,至少南京那边积极回应了。

  其实这次谈判的内容很简单:九江府的卫军原本已经响应汉王了的;但汉王主要经营南直隶,兵力也尽数布置在那边,西面九江府等地不仅疏于经营,而且基本没管更没多少兵,对官军的防御是聊胜于无,当地官吏有反复的可能。张宁希望汉王派一员大将带兵进驻到九江府,并妥善经营周围的重镇据点。

  这个提议原本就是双方有利的事。于大局是将中游下游连成完整一线,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对汉王来说,当初他无力远征武昌府,现在只要巩固九江府就能完成之前的战略意图,大战都不需要了便能消除一个方向的危险,何乐不为

  不料陈茂才叙述了汉王府的态度时,叫参议部诸人都大为惊诧。这回汉王派了几个使者随行过来,原来是来讲条件的:南京答应湖广这边的建议,作为交换条件几条,第一,让“建文军”交出叛徒朱恒,押送往南京听候汉王发落;第二,汉王军抵达九江府后,朱雀军要提供钱粮若干新式火器若干,以巩固各地经营防卫

  参议部的人听完陈茂才的叙述,无不破口大骂。其中有人嚷嚷道:“若非咱们眼下兵力单薄,打完武昌,便径直顺江东下,顺手就取了九江等地,那时汉王腹背受敌,求咱们都来不及,还有脸讲条件”

  朱恒听到提及自己,只好站出来,跪拜表态:“毕竟咱们是无力进取的,为大事计,王爷可将微臣交出去,以一人之身换大局稳固值也。”

  张宁上前亲手将他扶起,不必思索便说:“显然是不可能的。”大伙都知道朱恒很受湘王重用,当作肱骨之臣,以为他要说一番道理笼络人心,倒不料一句话很简单,不可能就完事了。

  参议部幕僚梁砚平素十分低调,此时也忍不住说:“汉王是自己作死,还是府上那帮人都是猪脑子要是这么下去京营打到南京了,那一个个的文武谁逃得掉死罪”

  朱恒叹道:“也可能汉王府料得我们有求于人,借机要敲些好处而已。不管怎样,眼下必须得保汉王。万一京营是从下游或是中游破了江防,一旦汉王覆灭,咱们的境况便不利了,唇齿之寒不得不察。”

  这确实是个理,不过张宁觉得汉王要因此消极谈判,未免也太儿戏不过汉王再怎么说有几十万大军,起到了很大的牵制作用;否则一旦东线也是朝廷掌控的话,朱雀军显然要面对四面楚歌的境地。

  可以想象,荆州尚在官军之手,上游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