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47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4      字数:11813
  表情,转头示意几个细作随从回避。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一定是吴庸的案子被侦破了,有了真凭实据皇帝才会如此气愤,急着派人下来对付张家的人。他们是怎么侦破的山林里掩埋的尸骨被附近的柴户或者山民发现了报官这样的话,在常德府搜查我下落的锦衣卫,就可以从尸体上找到线索证明吴庸尸首的身份,一旦急奏到京师,皇帝和胡滢都会推断是我干的”

  房间里的气氛不太好,张宁和桃花仙子的脸sè都比较沉重,表情影响人的情绪不只一个人的情绪合在一起就是一种氛围。唯有那个辟邪教的头目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连伪装都没有。

  桃花仙子道:“这么一说,这案子惊动了朝廷,各地多半要贴画像通缉你。此时再北上京师,就更加危险了。”

  张宁顿时生出一些害怕的情绪来,不过有这种感觉是正常的,证明自己还没疯。人在害怕的时候会怎样本能地会退缩防御,甚至想逃避。

  不过他很容易意识到,自己到如今的田地还有退路么他设计了一个局,想掌握发展,到头来证明事情很难被凡人完全设计局的人自己也要陷进去其实起初在南京遇到麻烦时,那个想害张宁的周讷已证实过这个道理了。

  “我还得去,都出来了干嘛要改变主意”张宁道,感觉仿佛是在和自己赌气。不过他又想,回到山区躲起来又能做什么,练兵么时机还没到,建文党高层和辟邪教还有一番博弈,在此之前,什么也干不成。

  桃花仙子道:“我和你一起去。”

  张宁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帏帽前的纱巾在进屋后揭开了的,那张白皙带着妖媚感觉的脸面纹的修饰,有别于明代主流的正经人。但是他能嗅到桃花仙子还拥有真情实感。他点点头:正缺信得过的人手。跟我过来的那两个男的随从是辟邪教的人,既然教主选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就让他们继续一道;但你带过来的那几个细作,跟去京师就太冒险了,一会儿打发他们返回辟邪教候着,我们的行程也不要向他们透露。”

  桃花仙子想了想又道:“我吩咐他们,回去之后除了禀报教主,不要把南京发生的事说出去,免得被小妹知道了张大人应该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吧”

  张宁点头:“就这么办,我反而一时没想到,到底是女人心思细。”

  桃花仙子露出一丝笑容:“我什么时候看起来不像女子了”

  他们商量之后就吩咐了其他人,然后做了一番准备,买了一些衣服和两辆马车。两个教徒,一个肤白的年轻后生,张宁让他穿了身丝绸戴上透气的东坡巾,就像一个有功名的富家公子;另外一个小胡子中年人,扮作奴仆和马夫。张宁自己也穿了一身灰布短衣绑腿,戴顶斗笠扮作奴仆赶车。而桃花仙子和则换上襦裙以纱遮面,身份是那个“公子”的妻妾。

  路引是早就伪造好了的,张宁当过官,熟悉各种印信和公文规范,私刻印信伪造路引简直轻而易举;就算是现代,伪造的证件也不是肉眼能分辨真伪的,别说明代这类玩意。伪造印信是杀头大罪张宁现在还怕多担一项罪名,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路线稍有改动,不再去南京,而是从安庆府附近折道走陆路直接去京师。事先商量好了,老徐他们会在京师城内等候张宁;必须得先去京师才能设法和老徐会合,否则天下之大,确实很难碰面。如果不去的话,老徐干等很长时间后,或许会回辟邪教去,多半是这样,他们也没地方可去,除非像以前那样继续跑江湖卖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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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4

  京师根本没有戒严,张宁等人进城门除了交点车辆的过路费甚至都没有被盘查。他犯的那点事实在没能在大范围内激起波浪,更不是重点;现在京师的重点是汉王谋反。

  现在城里流言四起,但官府及军队依然毫无动静。朱瞻基确实是一个很稳的人。当初他从南京赶回来还未登基,就传言汉王可能起兵,大臣们建议京师戒严,他拒绝了;如今同样没有大张旗鼓。

  张宁等人在城东黄华坊找了家酒楼安顿下来,又在楼上点了桌酒菜。当年永乐帝修好紫禁城之后,强行从各地迁了很多富户到北直隶来,如今京师内外也迅速繁华;京师稍大的酒楼,多半都是吃喝玩乐一条龙,除了桌席,可以住可以享受吹拉弹唱,还能找妓女。除非是官员一般人狎妓本来就是合法的,大可以明目张胆。

  城中没见张贴着他的通缉文书,似乎没那回事至少人们并不关心,张宁因此也微微松了口气。

  酒楼上喧嚣热闹有点吵,朝中大事并不影响人们吃喝玩乐。实际上就算汉王真打进北京了,普通人也没啥好慌的,汉王同样是朱家皇室,谁当皇帝也不可能在自家土地上屠城抢劫吧除非是蒙古人打进关了,人们恐怕才会忧心忡忡。

  桃花仙子出门办事去了,因为同行的男女五人中,除了张宁只有桃花仙子才认识老徐祖孙。张宁坐了个临街的位置,侧头就能观察到下边街面上的状况,他们等着酒菜陆续摆上桌子。

  邻桌正在议论时事,他们以为酒楼上很吵别人听不见,实际上张宁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有啥事也别去山东,各处关口已被汉王派兵把守了,很快就要出事。”

  “很快不已经出事了么。汉王凭啥封了路放话朝里有奸臣,为首的是户部尚书夏公,派兵把守路口为了防止奸臣逃跑这倒奇怪了,大臣们在京师,汉王封了山东的几个路口有啥用”

  张宁听罢心道:朱高煦是想复制历史,当年永乐帝起兵谋反,打的旗号就是清君侧;如今朱高熙依葫芦画瓢,模仿的痕迹也太重了。

  虽然有时候历史会惊人地相似,但张宁也不觉得朱高煦这步棋高明,现在还用这种手段,连市井不识字的老百姓都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也没别的好办法,朱高煦的侄儿宣德皇帝是名正言顺登基了,起兵不找个借口在大义上也说不过去,这个时代忠君是好人的第一标准。

  就在这时,张宁发现了下面几个熟悉的身影。桃花仙子老徐徐文君,都是熟人,另外还有一个,居然是罗幺娘。他吃了一惊,差点没立刻从板凳上站起来。

  对面的春梅见他脸色有异,忙转头看楼下,说道:“多了一个”

  张宁想了片刻,站起身来说道:“一会儿你们结账,人来了带他们进客房见我。”

  他回到房间里等着,过了一会春梅就把一行四人带进来了。罗幺娘站在门口,脸色有点白,上下打量着张宁。张宁的皮肤上用一种草汁涂抹过,肤色黝黑,而且连续几天才洗得掉;饶是如此,罗幺娘还是一眼把他认出来了,毕竟五官和举止不好乔装打扮。

  罗幺娘倒是没什么变化,眉毛修过又细又长,脸上略施粉黛,身材凹凸有致。她怔在那里,张宁便作礼说了句别来无恙,然后走过去把门关了,请她坐。

  张宁看了一眼桃花仙子,桃花仙子见状解释道:“我去正觉寺等老徐,见了面,一起出来的时候就和她碰见了。一问才知原来她是张大人未过门的娘子,她认识你身边的老徐和文君,几天前偶然在菜市撞见,就暗中跟着,没见到张大人就等了几天,今天才现身。”

  被摸到了藏身之处,老徐居然毫无察觉,这罗幺娘果然还是有几分能耐。

  罗幺娘愣愣地纠正道:“家父已否认婚约,现在我和张平安毫无关系。”

  “这个我能理解。”张宁点点头。这已经是第二次被悔婚,有了第二次好像也习惯了。

  罗幺娘一脸难过道:“你为什么要杀害吴庸二人,怎会与乱党勾结”

  虽然关系成了这样,但罗幺娘应该不会出卖自己的,她如果是那种人,就算是杨士奇的养女,当初张宁也不会和她有什么婚约。张宁便道:“在湖广做巡按御史后我才知道,我是建文帝的三皇子,这是没法改变的。恰好吴庸又知道了这事儿,急着要向朝廷密告,情急之下我才将他们杀了灭口。”

  老徐和文君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目光也仿佛变得多了几分敬畏,张宁的身世以前确实没告诉过他们。春梅倒是早有猜测,因为张宁在辟邪教总坛的待遇,一个男子能住在教主的厢房里,肯定和教主关系非同小可。

  罗幺娘本来比较呆滞的表情也露出了惊讶:“真的”

  张宁道:“我为何要骗你”

  她沉吟道:“我本来想找你,就是想质问你为什么要抛下我那样做,如今”

  “有些事儿无法改变,我怎么做也避免不了如今的结果,迟早的问题。”张宁道,“你打算怎样要不跟我走,我的父母尚在,咱们回去就成亲。”

  罗幺娘有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过得一会儿才慢慢地摇头,眼睛已经湿润了。

  她和以前的王家小姐完全不同,张宁是理解她的杨士奇是有极高身份权位的人,罗幺娘作为他的养女,其实拥有太多的东西,她有十八九岁了还没出嫁,绝不是相貌身世欠佳找不到,可以说是大把的青年才俊任她挑选,对她这样的条件来说年龄根本不是问题;就算张宁更卑微点,可能她也不会嫌弃的。

  可是张宁一个将被通缉的乱党,天下之大连容身之地都没有,要让罗幺娘这样的千金小姐跟他浪迹天涯朝不保夕确实有点强人所难。皇子有个屁用,除非是当今皇帝他爹的皇子,就算不做皇帝还能有个王府领着丰厚俸禄逍遥快活。咱们不能要求女人们是圣人,女人其实很现实

  “我一点都不怪你。”张宁的眼神非常真诚,他心里也是这么个感受。他笑了笑,“你本来看上的就是一个有才华前程的年轻官僚,而不是一个东躲西藏的前朝乱党。”

  罗幺娘的泪水终于滑了下来,张宁也相信她此时的伤心是出于真心,而不是惺惺作态。

  她哽咽道:“我这辈子都不想成亲了,只想陪着我爹。”

  “过段时间就好了。”张宁故作轻松道,根本不提以前的有点像海誓山盟的东西,以前说过的,说是在朝里混不下去就要带她跑,她还觉得很感动。

  现在这般情况,张宁也没有愤世嫉俗有啥情伤之类的想法,只是觉得很正常。他活了两辈子都从来没信过啥海誓山盟,这种玩意就当是发情的时候说着玩的话,和甜言蜜语差不多的东西,听着舒服不必当真。

  罗幺娘掏出手帕擦了一把眼泪:“张平安,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想造反。张宁这么想,但没必要见人就说,他说道:“我只有在父皇那边找地方容身,你放心,胡部堂呕心沥血十几年又清查僧道又布眼线于天下,都没能把父皇查出来,我在那边还是很安稳的。”

  “那你到京师在作甚”罗幺娘问。

  张宁道:“听说汉王要起兵,过来看看稀奇。”

  “算了,你本来就不必告诉我实话。”罗幺娘有些失落道。

  张宁一副很认真的样子:“确实是看看稀奇,不过得了父皇的首肯。你在官场上听到了些什么消息”

  罗幺娘道:“汉王已聚兵数万,到处联络官员武将,肯定是要谋反。前阵子他派人联络英国公张辅,但英国公把信使给交到朝廷了;英国公无论在京营还是边将心里都有极高威望,又是能征善战的将才,幸好他没被说动,否则非常严重。不过其它文官武将有没有被说动的就不好断定。家父的意思,由于汉王一开始气势很盛,咄咄逼人,朝中文武多半抱着见机行事的想法。

  皇上派宦官侯泰去乐安送信,侯泰回来后一问三不知,不敢得罪汉王。皇上只好问随行的锦衣卫才知道乐安现在的境况。宫里的宦官尚且如此,大臣官僚们更是缄口不言,作壁上观。”

  张宁道:“在此之前我在做官,对汉王的事也有所耳闻,总觉得他不是皇上的对手,一目了然,怎么朝中同僚的见识大多数比我还差”

  罗幺娘的表情无意间露出一丝轻蔑:“吃着皇粮的人,你以为几个有真本事的那汉王追随永乐皇帝打过仗,并屡立奇功,能征善战天下闻名,当此之时又聚众数万,京师当官的谁不怕”

  张宁沉吟片刻,又打听:“汉王身边应该没什么人才吧我感觉他已经错了好几次了。”

  “听到家父和于大人的商议,大概日夜与汉王密谋造反的人都没什么才能,只有他们新封的兵部尚书朱恒,虽名气不大,但在南京时家父就觉得此人颇有见识,汉王重用这样一个身份不高的人,还是有识人眼光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想方设法

  张宁从罗幺娘那里打听到了不少东西,甚至还有朝廷平叛的主将信息,这些东西在大街上道听途说是完全不可能听到的。皇帝一开始想派薛禄去平叛,薛禄害怕,朝臣也有争议。后来讨论御驾亲征或者派军界德高望重的英国公张辅。

  接着张宁一行人就离开了京师,罗幺娘看起来有些伤感,不过表现不算太夸张。

  这样挺好,不然要怎样要张宁提出来说“为了你好”,你是朝廷大臣的女儿,生活一片光明,我不能拖累你这样做显然不是张宁的风格。

  翻开简陋的地图,京师到山东乐安并不远,永乐帝在世时言“朝发夕擒”虽然有点夸张,大军一天是到不了的,但对于快马小队来说,一天时间能到并非虚言。当初永乐帝就觉得朱高煦会是王朝的一个隐患,但因为是亲儿子又念及“靖难”之役时朱高煦的劳苦功高,不忍杀害,所以早早就为继承大统的儿孙做好了准备埋下了伏笔:把汉王封到乐安。乐安就在京师跟前,明军最有战斗力的京营在京师,只要汉王有什么异动,即可发兵短时间内解决,避免内战扩大。这就是所谓“朝发夕擒”,显然朱高煦很早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算计了。

  马车上,张宁问老徐:“我们已经得到了很多消息,当此之时如果你是汉王,要怎么做才好”

  老徐无言以对,这场已经开始复杂化的争斗对他来说已经脱离了认知,毕竟老徐只是做过中层武官。可见谋士谋略家有着不可取代地位的原因。

  张宁自认算不上谋略家,但是他觉得这事儿还是很好判断的。他便说道:“如果我是汉王,就抓住两个字拖远。虽然宣德帝名正言顺,但他年轻刚刚登基,威望反不如他的叔父汉王。所以京师到地方才会有那么多隔岸观火等结果的人,这时候只要宣德帝不能一鼓作气灭掉汉王,拖得时间越久,就越对汉王有利。第二,要拖延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驻扎有精锐的京师,离开山东南下暂且避战,京营远道奔袭就很难短日凑效。地方守备在胜负未定之时,估计很少有人愿意拼死阻拦汉王的去向;就算有,也可以绕开,地方军队决计不愿意主动追击的。”

  老徐道:“东家见识极远不知汉王有没有这般见识”

  这下张宁一语顿塞。在他记忆的历史知识里,明朝藩王谋反掀起最大浪子的当属朱棣,其次应该是后来的宁王,唐伯虎点秋香里的那个宁王。不过宁王也没折腾多久,心学派的一个夫子王明阳还没等朝廷兵马过来,自己东拼西凑搞了一股人马就把宁王给灭了。除了这两位,历史上其它藩王折腾的时间更短,包括眼前这位汉王。

  张宁稍微推演了一下,觉得如果汉王离开山东,南下去攻占长江以南,胜败暂不说,肯定不是那么容易被灭掉的。问题是历史上没有这么一出戏。

  他想罢有些无奈地答道:“恐怕他不会那么做。”

  这时赶车的中年教徒隔着帘子在前面说道:“济南城外有咱们的一个据点,我做教内信使的时候去过,认识那里的人。济南离乐安很近,咱们要不去那里落脚”

  两个教徒都姓江,中年人叫江有德年轻后生叫江海,应该是亲戚。刚认识那会儿张宁不太分得清二人的姓名,所以叫中年人老江,叫后生小江。这俩人在教内有点身份,一般教徒也不可能跑那么远去山东送信。

  张宁听他一说,当即便赞同道:“那敢情好。现在济南府可能戒严了,不好进去,乐安也比较危险;而咱们的据点能不被查获,多半都藏得很深。”

  江有德回头说道:“经得起查,那宅子名义上是京师一个大户的产业,地契户籍什么都有。”

  一行两架马车临近济南府时,就不能走驿道了,要道上如同传言那样设有关卡。不过这没什么要紧的,山东平原上道路四通八达,不走大路就行,只要分辨好方向不要迷路;无论是济南府的官兵还是汉王的叛军,都没办法抽调出那么多人马来封锁所有的道路。

  费了些周折,总算还是到了目的地。

  宽大的院子,白墙青瓦的结实房屋,周围有池塘树木,一看就不是普通老百姓的宅院。院子里人很少,有一个老头自称是主人的家奴管家,而主人是住在京师的有身份的人。江有德和他相认之后,又出示了信物,便在此地安顿下来。房屋却是多,足够接待张宁一行七个人。

  “管家”老头和张宁攀谈,但张宁没什么兴趣,示意江有德来应付。张宁只说要纸墨笔案,于是管家打开了上房一旁的书房。

  张宁一进书房就吩咐文君磨墨,接着奋笔疾书。一篇文章的腹稿已经酝酿多日,这时候无须多想,下笔就来。不过写着写着发现一些遣词造句不太得体,便一边写一边修改。

  这时老徐从厨房烧了一壶水拿进书房,对侍候笔墨的文君说道:“你去问问哪里有茶叶,给东家沏盏茶喝这庄子上的礼数真是不敢恭维。”

  张宁把笔搁在砚台上,回头说道:“他们人少,我就看见两三个人,那老头和老江他们在客厅里啰嗦,剩下的两个估计正忙着为咱们准备午饭。小节就不要计较了,茶也不用,找个杯子倒些开水凉着,一会再喝。”

  老徐听罢应了一声。

  几个女子都在书房里,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这陌生的地方让大家都有点茫然。

  张宁丢下一篇修改了多处的潦草文章,又在纸上随意写写画画,好像在思索着什么。过得一会儿他再次搁下笔,抬头看着窗子。

  这处庄子非常安静,如同富家在郊区的“别墅”,并没有修建在人口聚居的村庄里。能听到稀稀疏疏的鸟鸣,仿佛还能闻到庄稼地里的气息,自然清香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粪臭。

  张宁舒一口气,心道:在和外界开始联系之前,这里应该没有人打搅的,也是比较安全。其实很多麻烦都是自己去招惹才会有。

  他转头看着刚倒了开水放在桌子上的老徐,又回顾三个注视着自己的女子,忍不住开口道:“汉王为什么不南下进攻南京”

  老徐没开口,不料那春梅倒漫不经心地说:“他不是想造反当皇帝么只要打下京师就成了,干嘛要大老远从山东跑去南京,嫌麻烦吧”

  “有道理。”张宁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春梅呵呵笑道:“我随口说的,猜对了”

  张宁道:“我寻思汉王就是这么想的。他干的事看起来就是一个急,急不可耐。带着这么一个心情,自然是想直接进攻京师见效快可是这条路显然不太明智。”

  春梅倒是轻松,依然带着笑容:“我觉得,倒不如让张大人和汉王换换身份得了,你去做汉王,说不定就能夺下皇位。”

  张宁随口道:“我倒不是想夸口,如果我处在汉王的位置,夺帝位不一定能成,但朱瞻基想玩死我,肯定没那么容易可惜没有如果,我不是汉王,拥有的东西比他差远了。”

  他顿了顿正色道:“我们到山东来,要做的事是什么”

  几个人都转头看着他,这正是大家关心的问题。现在这边风声很紧,看着要打仗的模样,冒险跑过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张宁道:“只要做成一件事,想方设法让汉王带兵南下去打南京。汉王稳住不被很快消灭,对咱们太重要了。只要他还在,朝廷就不可能抽调出主要力量到西南边陲对付咱们那些人,咱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否则事情如登天难矣。”

  春梅道:“我们又不是汉王,连认都不认识他,能管得着他要作什么”

  “确实有点不好办,不过得想办法。现在不想方设法迎难而上,将来就得面对更大的难题。”张宁沉吟片刻,说道,“唯今之计,只有从汉王的兵部尚书朱恒身上下手杨士奇的眼光,我是很相信的,既然杨士奇都说朱恒很有见识和才能,我也估计这个人不是目光短浅之辈。而且汉王能礼贤下士对他,直接提拔到兵部尚书的重要位置,说明朱恒在汉王面前说话是有分量的人。”

  “张大人认识朱恒或是了解此人贪财好色您不会在我们三个人中间挑一个女人去使美人计吧”春梅笑了起来。这个女人,给张宁的感觉在这个时代很前卫,常常表现出漫不经心无所谓的嬉皮笑脸。

  张宁摇头道:“贿赂或美人计哪能容易凑效就假设那朱恒贪财好色,他把东西收了,为什么一定要对美人言听计从而且是事关军机决策朱恒能被大人物看上平步青云,他又不是傻的。”

  他说罢转过身去,拿了一张白纸,提笔照着那张潦草的文章开始抄写。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理不容人神共愤

  午后的阳光从树叶中渗透下来,地上斑驳一片,水池中的无根之萍在小小的一片水域中无力地飘荡,池边的柳树枝条赖洋洋地垂着没有一丝力气。离别之时张宁想起古人的“折柳相赠”,但最终还是没有干这种太矫情的事。

  一行人送老徐来到路口,老徐说道:“东家留步,就送到这里,我办完了事就回来。”

  “老徐”张宁叫住他,想说这次的差事非常凶险,却没有说出口。老徐回头看着他,等着话,他只好说道:“多保重,万一不顺利就不必强求完成,先自保再说。我会照顾好文君。”

  老徐抱拳鞠躬为礼,随即翻身上马,在马腹上轻轻一踢就走了,大路上扬起一阵尘土。张宁站在原地目送,微微叹了一口气,但见一旁的徐文君仍旧不舍地看着远去的背影。

  就在这时庄子管家一拍大腿道:“哎呀,忘记了我还藏了一坛好酒,正该拿出来送行的。”

  张宁道:“留着吧,等人回来了一块儿喝。”

  他又转身看了一番众人,说道:“今天多歇会,明天早上起各位要出门去布哨,最少方圆五里地内要有眼线,有什么异常以好提早知道。”

  乐安城的城门白天并不关闭,但守备已加强,进出查得很严。像老徐这种骑马操着外地口音的人,立刻就被军士拦下来。军士刚审问,他就痛快说道:“小民自南京来,给兵部尚书朱老爷送信。”

  军士将信将疑,但听得对方报得是有来头的人,也不敢轻易造次,遂吆喝同伴看着,进门报信去了。没一会儿就出来一个皮甲的武官,身上的铁皮和刀具撞得“叮当”乱响,径直走了过来盯着老徐打量了片刻:“南京来的”

  老徐拱手,直着腰简短地答道:“是。”

  武官道:“我瞧你对咱们这儿也不熟,来人,给他牵马带路,送到朱大人府上去。”

  老徐听罢说道:“实在有劳军爷。”

  武官张嘴笑了一声,挥了挥手。他这么干其实挺省事,如果老徐真是朱老爷家的人,叫人送过去倒是办了件人情事;如果是信口开河的细作,送到朱恒那里等于送官了,直接就会被拿下。

  于是前面一个军士牵着马带路,后面一个跟着,老徐走中间,轻松就进了城。城中的气氛不太对劲,来往的披坚执锐的将士多,百姓行人反而少。

  走了一阵,三人来到一处朱门府邸前面,牵马的军士指了指让老徐到前面:“兵部尚书朱大人的官邸,就这儿。”后面那军士便走上石阶和门口的奴仆攀谈了几句。两个奴仆便走了下来,对老徐说道:“马放下就成,咱们的人帮你照料,你跟咱们进来说话。”

  老徐转身对两个军士再次道谢,这才不慌不忙地和奴仆一起往门里走。老徐说道:“一个同乡交代的事,说是朱老爷家带上来的家书,要亲手交到朱老爷手上。受人之托不敢疏忽,还请二位通报一声让我见见朱老爷,这是我的名帖。”

  一个奴仆接了,说道:“咱们家主人事儿多,不一定得空,我把名帖拿上去问问,你先等着。”

  老徐便被带到了进院门不远的一间倒罩房里,门口俩人守着,不过他们还算客气,上了茶水招待。

  等了一阵,见一个长脸大胡子的中年人四平八稳地迈着官步走了进来,旁边跟着一个老头。徐光绉一看猜测此人极可能就是朱恒,当大官的人气势都不一样。不料见到所谓的兵部尚书挺容易的,估摸着朱恒应该很牵挂家里头。

  徐光绉忙起身作揖:“小民参见朱老爷。”

  “免了免了。”大胡子中年人点点头,“你是送信来的,南京来的家书”

  徐光绉从怀里摸出一份信封双手奉上:“请朱老爷过目。”

  旁边的老头接了,朱恒转身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抖了抖袖子一边伸手拿信封,一边说道:“下去领赏吧”他一看信封上的字马上又说了一句“慢着”,门口的俩后生立刻走了进来,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儿。

  大约因为朱恒出身不算差家里的人也读书识字,不太可能叫旁人代写家书,所以朱恒只看信封就起了疑心。

  他微微抬头瞅了徐光绉一眼,目光犀利,这一眼要是看普通老百姓恐怕挺有威慑力。他不再说话,不动声色地将信封拆开,把信纸抽了出来,垂目阅读。

  就在这时老徐开口道:“大人恕罪,草民并非有意欺蒙,因在城门就被拿住,只得出此下策。”

  朱恒神情依旧读着纸张上的字,良久不语,应该很感兴趣,否则也不必看那么久。过了好一阵,他才把纸轻轻放下,抬眼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老徐,那眼光看得人浑身发毛,他终于开口道:“这字不是你写的。”

  “大人英明。”老徐有些生硬地答道。他的话不多,做说客实在不算好。

  旁边的老头递眼色请示朱恒,朱恒抬起手制止,问道:“你替谁送信”老徐答道:“我家主人。”

  站着老奴仆听罢脸色一变,喝道:“姓谁名谁”

  老徐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反而呵呵一笑:“汉王不是还缺一张檄文么我家主人言汉王跟前只有朱大人可谋事,便叫我送张檄文过来,好讨几个赏钱。”

  朱恒对老奴仆道:“不得造次。”回头又好言对老徐说道:“蒙他看得起老夫,只是言过了,汉王左右文臣良将都不在少。檄文写得很有分量,不过胆量却是太大了点。”

  老徐道:“主人言,汉王起兵已天下皆知,朝廷大军也克日即到,当此胜败存亡之际,这样的檄文也不算失体。况且我家主人敢写这篇檄文,是敌是友一目了然;他不便出面,朱大人又何必强求”

  朱恒哈哈大笑了两声,说道:“不错不错,这要是朝廷的细作写了这篇文章,回去不得被五马分尸细作也写不出这等文章来。来人,把客人带下去好生安顿款待。”

  老徐走了之后,朱恒也离开倒罩房客厅,径直回书房吩咐幕僚数人进府。

  幕友们看罢檄文,无不拍案称奇,“这檄文传视天下,字字如刀,得把京师的宣德帝给气死”“大人在汉王面前又立一功,恭喜贺喜。”

  张宁这份檄文写了什么内容除去一些大道理和征讨口号,主要内容其实只有一个:论述宣德帝的老子汉王的大哥朱高炽死得奇怪。

  文中写朱高炽在洪熙元年五月底驾崩,五月底南京就出现了皇帝仙登的流言没有字面证据查证,忽悠不明真相的人足够了;不过宣德朱瞻基六月初三就抵达了北直隶地界是有据可查的,更蹊跷的是户部尚书夏原吉“未卜先知”带兵在卢沟桥早早就迎接到了朱瞻基。

  疑点来了,南北两京相距两千多里,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南京朱瞻基又从南京到达北京,往来四千余里,几天时间就完成了。这样的速度不像是猝发事件,早有准备更加合理。夏原吉又是怎么知道朱瞻基几天后就能到卢沟桥的

  朱瞻基抵达京师后,大臣进言流言汹汹不可轻视,朱瞻基自信答“天下神器非智力所能得,况祖宗有成命,孰敢萌邪心”,表明胸有成竹早有预谋;另外一点,新政权一直没有提及先帝是怎么驾崩的,天下人只知道是暴毙而亡。

  结论就是先帝朱高炽之死十分蹊跷,是几个“心怀叵测”的大臣设计的一场阴谋。

  文中的论述内容将罪魁祸首直指宣德帝朱瞻基,结论却推到“几个心怀叵测的官员”身上。这样写没有什么不妥,正切合汉王谋反的行为:实际上是想推翻皇帝,口头上是对付奸臣。

  在汉王的言论里,奸臣之首就是夏原吉。可是以前他们找不到有说服力的理由证明夏原吉是奸臣,更没有清君侧的理由,一切就像横不讲理苍白无力;现在张宁这篇檄文好了,至少说词是目标明确条理清楚,“字字似刀”并非言过其实。

  大明以忠孝为秩序的基石道德的准绳,当权大臣或是当今皇帝竟敢谋害君父杀害先帝,实在是天理不容人神共愤,作为永乐大帝的亲儿子先帝的亲兄弟,理应站出来主持正义还天下一个公道

  其实严谨来讲,张宁的文章里除了那些没法用真凭实据查证的论据,其它的实打实的东西都不能完全证明朱高炽是被谋杀的结论,只能说明存在蹊跷之处。但对于檄文来说,它已经够了。

  比起之前汉王那帮草包谋士宣扬的苍白无力的“清君侧”理由,这份檄文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就像两军对垒开干之前的对骂,你像个娘们似的软软骂两句了事,完全不能展现自家的正义和气势,必须得来几句带劲的。

  难怪朱恒的幕僚们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当文官又不能冲锋陷阵,关键时刻没词儿怎么行

  张宁派老徐来之前心里没底,就是因为他写的檄文太带劲了,怕过了头让老徐陷入危险之中;可是不下猛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又根本引不起朱恒的重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座围城

  等到从京师回来的细作回到乐安禀报了情况,京营四处从百姓家征用马匹以弥补军中不足有大规模出征迹象后,朱恒才把张宁的檄文呈送给汉王。此时京师和乐安双方水火不容,这份略显过激的檄文已是万无一失。果然汉王大加赞赏,当众夸赞了朱恒忠心,并下令将檄文传视全城,命令众军做好准备。

  此时老徐被“好生款待”在朱恒府上,脱不了身。朱恒回府之后问他,不愿意说出幕后写文章的人是谁也就罢了,却不知那人如此做法用心何在如果想在汉王面前得到赏识,朱恒承诺可以帮忙引荐,为汉王举荐一个人才。

  老徐一问三不知,言辞谨慎。

  朱恒便打算放他回去传话,并写了一封信,信中表露赞赏张宁的才华,想请他到乐安见上一面,并保证以礼相待云云。

  有了朱恒的授意,老徐便安全离开了乐安城,他确认没有被人尾随后回到了张宁所在的庄子。

  张宁和桃花仙子辟邪教的春梅还有老徐等人到书房密议,他一边细看朱恒的书信,一边询问老徐:“有没有发现汉王的战略就是他们在大方向上要怎么办,南下还是直取京师”

  老徐摇头道:“我见到朱恒之后,一直都被人看着,在他同意我回来报信之前,连半步都无法离开,什么都没打听到。不过回来经过城中时,我察觉兵马调动更加频繁,可能京师要出兵平叛了。”

  张宁将手里的信递给身边的人,自己在书案前来回踱步,沉吟道:“凭我的那篇文章,对朝廷和官场的了解程度,以及行文规矩,朱恒肯定能猜到我是当过官的人。我要不要冒险进城去见他”

  桃花仙子忙劝道:“江湖险恶,此时的乐安城比江湖还要险恶,大人一进城池,到时候朝廷兵马把城围了,如何出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