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32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3      字数:11844
  劲摇摇头:“不怨,只要您以后别再抛下我就好了。”

  教主微微一笑,面若桃花,低头自己解开了脚上的绳索,又低声道:“你先自己上去,我一会就来。”

  等张宁起身走了,她才把自己的裙子和亵裤从脚踝拉起来,捡起地上的抹胸在鼻子前闻了闻,因为穿的是坦领褙子,不穿抹胸会让乳尖把亵衣顶起来露出乳头的形状而走光,她只好将就这件抹胸穿上了。然后她系好自己的衣带,收拾了一会儿身上虽然有些许凌乱不过已经整理好,只是头发没地方梳,只好随意挽在头顶,拿一根金簪别上。

  站起身来,她感觉腿上一软险些又坐回去,站了片刻定定神才走了几步,感觉很不舒服,便又从袖子里拿出手绢来,默默地伸进裙子里擦拭了一会儿,这才向台阶上走。

  走上去是卧房,只见张宁正低头站在哪儿,旁边他的随从徐文君诧异地看了一眼教主,没出声。

  房间里的气氛很沉默,这时响起了“沙沙”磨墨的声音,过得一会儿教主道:“你过来看,我写的字怎么样”

  张宁遂无声地走到案前,只见教主提起毛笔,两行娟秀饱满的字就从笔尖下如行云流水般出现: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想到教主说,不想他跟着她过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日子,张宁猜测自己的生父可能就是建文那边的人,这才要躲起来。他便忍不住问道:“那是谁”

  教主遂在纸上写了个“文”字,张宁一看吃惊道:“他本人”

  她轻轻点点头:“叫你的人先在外面等着。”

  待徐文君被叫出去了,她才继续说道:“当年我只不过是个刚进宫不久的宫女,还未满十三岁。马皇后生妒险些让你没出生就死了,不过因为战事紧迫加上我早有预备,这才逃过一劫。那时南京一片战火,我逃离出来后幸遇到了曹公公才有了着落,只是二十几年了也不知他究竟在哪里,更没见着人,也许正是马皇后从中作梗。”

  张宁沉默了好一阵才说:“好像一场梦一样。”

  教主抬头轻声道:“你记住了,我姓姚,名字叫姚姬。他便不用我说了吧。”

  张宁抬头看着她,嘴角一阵抽动,张了张嘴,姚姬也期待地看着他。最后张宁还是叫不出来。

  姚姬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太突然了,也不用着急以后也别当着人叫,这件事公开了对你没任何好处。你流着高皇帝的血或许高贵,可现在有什么用连一个普通的藩王都不如。我甚至希望你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在宣德朝里太太平平做官也行。总之曾经的王朝已经不复存在,只能是过去是历史,对你失去了价值。”

  张宁又问:“您这些年过得如何”

  姚姬勉强微笑道:“衣食无忧没吃什么苦,不过人活于世,不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却要东躲西藏朝不保夕实是不好受。更何况骨肉分离孤苦伶仃一个人张宁,我每天都念想你,长成什么样子了在做什么,夜里也常常梦见你。”她温柔地看着张宁,感情溢于言表。

  张宁是百感交集,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又如灵魂被抽空了,不知躯壳在做什么。他抬起头说:“我一定想办法,让您以后过上好日子。”

  姚姬摇摇头:“我已经过了半辈子,没什么要紧。你最好不要被牵连进来。”

  “其实在京师时,就有政敌利用我的身世攻击我,牵连倒是不怕,官场也不是那么安稳。这回下来查钦案,我最大的目的就是想为自己开脱,哪料事情会是这样。”张宁道。

  “此事我倒可以帮你。”姚姬道。

  张宁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辟邪教的教徒有没有那个什么马皇后的人,会不会对您不利”

  姚姬道:“不会,掌权的除了教主,便是四大护教。其中两个人是凭借功劳上位的老人;另外两个是上头派下来的,但一般都会听我的,因为我的身份比她们高得多。只不过有时候她们可以越权行事,比如起先你想把我劫走,这就是建文绝不允许的事;除非战乱实在迫不得已,一个曾经的天子不会允许自己的嫔妃丢他的尊严,他宁肯把我禁锢起来二十几年不见。”

  “如此说来,我们被抓起来本身就没什么危险,今晚所做一切都是没必要的”张宁叹了一口气道。

  姚姬柔声道:“我早就告诉你,此事并不是想象得那么严重,放你们只是我一句话的事,当时你又没办法信我;我也不能当众与你相认。”

  张宁不禁又说道:“你真的能原谅我”

  姚姬的脸微微一红:“不要再提好么本来就没发生过,你的精神太差,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朝霞将升

  “先把众人的心安了,我要去沐浴,身上怪不舒服的。”姚姬的神色带着倦意轻轻说道。她遂提起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写了几个字,把纸拿起来吹了几口气。这个动作让张宁感觉似曾相识,自己也习惯这样做。

  她又说道:“把这个交给你的随从拿出去,传四护教到堂上见我。”

  张宁垂首接过纸走出卧房交给徐文君,办完了事回来傻站着。仿佛又千言万语,但问完必要的信息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实在是记事起从没见过姚姬,纵是似曾相识又没一起朝夕相处,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他便没话找话道:“您沐浴还是在那石洞的温泉池里”

  姚姬愣了愣,目光看向别处小声叮嘱道:“你不能再进来了以后更不要胡思乱想。”

  “当然不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本就后悔莫及。”张宁忙尴尬道。

  姚姬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你已成亲了吧”

  “还没有,已经订亲。”张宁如实答道。

  姚姬笑道:“一定是好人家的姑娘吧,长得怎样”

  张宁点点头道:“朝廷重臣杨士奇的养女相貌端正,当然自是无法和比得上你的一二分。”

  “哪有你这么比的”姚姬脸色微微一红,正色道,“只要贤淑知礼,出身清白就行。早些把婚事办了,你已二十三岁竟还未成家,养父母竟对此大事不上心”

  张宁道:“他们已经去世。”

  这时徐文君走到了卧房门口说四个护教奉命进了院子。姚姬便对张宁说道:“你随我去堂上。”

  去的地方就是院子大门进去的那个大厅,张宁刚被捉进来就是在这里被“审”的。姚姬在珠帘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张宁便和徐文君一起走了出来,大厅里的另外四个人都转头看他。她们四个人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有两个穿得白衣裙,另外一个穿的土布青衣,另一个穿着碎花衣裙;因为张宁事先知道被叫进来的是辟邪教高位的四护教,此时才明白,原来她们并不是以衣色分的等级,穿什么的都有。

  姚姬这才开口从容地说:“这两个人对我们有用,起先是个误会,不用再为难他们了。”

  有个白衣的妇人马上问道:“如果他们要走,也不加阻拦”

  “正是。”姚姬道,“此事我白天已经修书报上去了,你们若有疑问也可以派人送信问问。”

  “属下绝无此意,更不会瞒着教主写信。”那妇人忙躬身道,“之前违抗教主之命,也是”

  姚姬立刻好言道:“我知你是迫不得已,并没有想怪罪你,你也别多想。我们五个人相处时日不短,我还是很信任大家的。”

  那妇人忙跪倒在地:“属下一时糊涂,请教主治罪吧,否则属下难以心安。”

  “你们把秋叶扶起来。”姚姬说,她顿了顿又轻轻说道,“你要把事往好处想,不然好事也成坏事了。”

  名叫秋叶的护教忙应道:“是。”

  “那便散了吧,天都快亮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姚姬淡淡地说道。

  又有人问道:“这两个人,要另行安排住处么”

  姚姬道:“让他们就住我这院子的厢房里,没有关系,我也还有事要和他们说。”

  “是。”

  张宁想起刚才姚姬对秋叶说的话,一时觉得很有道理。心想如果自己是那个护教,多半也会提心吊胆被秋后算账的毕竟护教无论是谁的人也比不上建文自己的妃子有地位,而姚姬一句话宽了她的心。

  亲眼见到她的言行,张宁对她又多了敬重;如果以前的张宁不是被骨肉分离,可能会为人处事得多,也不会发生被人诬陷身入牢狱丢掉灵魂的事了。

  不一会儿,侍卫和姚姬的近侍小月也进来了。小月跪在姚姬面前胆怯地说:“教主叫奴婢不要去报信,奴婢意会错了,以为以为您是让奴婢出去告诉护教来营救。”

  姚姬只是淡淡地点头:“我们刚走到院子后门,见不少人在那里聚集,我就知道你会错了意。不必再提此事,我现在要沐浴更衣,你去准备东西服侍我。”

  她说罢又转头对张宁说:“你叫侍卫带你们去书房歇会儿,等一下还有点事。”

  过得一会姚姬便带着小月从后院去了石洞那边,只见石洞附近已有两个侍卫在走动,见姚姬过来便躬身侍立。折腾了一晚上,东边的天色已微微泛白。

  她正想宽衣解带到池水里,又感觉到抹胸硬硬的,之前被张宁弄脏然后又穿在身上贴着肌肤被体温烤干,柔软的绸缎遂变得如浆洗过的一样发硬。怕奴婢洗衣服时发现什么异常,她便穿着衣裙径直往池水里走。

  “教主”小月吃了一惊失声道。

  姚姬没搭理,身体轻轻靠在木镶的池壁上,泡进温水里,一股倦意就袭上心头,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很快一缕红霞就飞上了她美丽的脸颊,如同将要出现的朝霞。

  天色微微发亮,姚姬走近书房时,身边的小月还端着一个陶瓷罐子,姚姬说道:“我叫人煮的甜粥,吃点东西罢。”

  张宁也不客气,着实是饿了,遂与徐文君拿晚盛粥。白米稀饭里有蜂蜜的味儿,白生生的粥中还点缀着红枣,张宁一面大口吃喝一面脑子里胡思乱想,想停下来又不能控制,真想扇自己两耳光。

  他埋头胡乱吃了三碗粥,抬头时发现姚姬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正专注地注视着自己,与张宁目光相触时便微微一笑:“身体长得挺结实,不错不错。我知道考科举不易,你这么快就中了功名学问做得很好吧”

  张宁回顾书房里的书籍,又想起姚姬那手好字,便把头靠过去,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也是继承了您的血脉。”

  姚姬轻轻抿着嘴唇忙用手轻轻一遮,笑出声来。旁边的徐文君看得云里雾里,这俩人不久前还是仇人一样,转眼间好得像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这时张宁和徐文君都吃完了,小月便收了碗勺出去,徐文君也知趣地说:“东家和她说事,我先出去一下。”姚姬便喊道:“小月,先带人去厢房歇着。”

  这时姚姬在书案前坐下来,说道:“你带来的那些人,还在外面没走。”

  “嗯。”张宁点点头,“得先把他们这些人对付过去,别让人起疑才好。我估计燕若飞天亮后可能会进古寺找人不然回去说不清楚没法交差。”他想了想又道,”如果我一早出去,进古寺半天一夜做什么了”

  姚姬轻描淡写地说:“我叫人把古寺的出口封掉,那条路里还有几个岔道,你就如实告诉他古寺内有暗道,进去探究但没什么收获。”

  张宁皱眉道:“可是燕若飞也不是等闲人物,就怕他私自来查,你不是很危险”

  姚姬微笑道:“你不要太担心我了,辟邪教若是那么容易被攻破,这么多年了早已覆亡。我自有办法对付那个燕若飞,就算万一暴露,迁一下总坛便是。”

  “此地经营成这般模样定然不易。”张宁叹息道。

  姚姬道:“不要紧的。倒是你提起的那件事,宣德帝怀疑你的身世,可有危险凡事一定要早作预防,这是娘让你记住的第一句话,当年若非如此我真会失去你的。”

  张宁点点头:“主要是因为有个官员弹劾我的父母并非亲生父母,加上我的籍贯在南京又出生于建文四年,所以成了别人攻击我的软肋不过所有人最多怀疑我是建文遗臣之后,没有人会想到身世竟是这样的,连我自己也从未这样想。”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永乐驾崩后,洪熙朝到宣德朝的皇帝对建文的事已经不再那般看重,但关键是胡灐浇疗鹆瞬g健:鸀〗说在太宗灵前闻到过一种很淡的气味,和密查建文下落时得到的线索很吻合,所以怀疑太宗之死是建文遗臣所为;宣德帝年幼时和他的祖父太宗很亲近,自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但皇帝也不完全相信胡灐揭患抑裕识艺獯蜗吕床楸傩敖蹋饕俏四侵帜苌78乇鹌兜谋傩跋愣础h绻傩跋忝挥卸荆涂赡苋没实廴衔鸀〗所言子虚乌有,进而对建文遗臣的防范抵触之心降低;而我又有身世嫌疑,如此一来我面临的危机就减少多了。”

  “永乐确实是被毒死的。”姚姬正色道,“下手的这个人是宦官王狗儿,十多年前我见过他。他本来是咱们这边的宦官,预先设在宫里作为一个准备,前年建文朝的旧人闹起一阵复仇的风浪,上面被迫先后实施了两次。第一次失败,第二次王狗儿得手。”

  “原来如此。”张宁低头理着思路,“王狗儿有个干儿子,我倒是和他有些来往。”

  姚姬忙道:“你千万不要牵扯进来更不要和王狗儿来往,他不知道你的身份,整个天下知道的也没几个。除了建文皇帝那边,也就只有我清楚。我有办法帮助你度过这关,以后你娶了杨士奇的养女,好好过日子。”

  张宁愣愣地看着她,心里感觉十分异样,这样的感觉又十分陌生。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念想

  “你不要什么都顾着我,我心里适应不过来。”张宁看着姚姬道,“仿佛背了一身罪一身债,不知道怎么还不知道怎么赎清,更赎不清。从来没人这样对我,我们毕竟才见第一面。你是辟邪教的教主,你有你的日子不要只顾着别人而被拖累。”

  姚姬的眉宇间忽然露出一丝伤感:“你是嫌我拖累了你么我本来确是没打算与你相认的,不然二十余年前也不会忍心抛下你。我不是想依赖你拖累你,更不想霸占你,只要可以在心里有个念想就行了。”

  “不是我”张宁一脸着急,发现自己空读那么多圣贤书写过那么多文章,愣是把自己的想法表达不清。。

  就在这时,忽然书房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声音在外面说道:“教主,总坛外面的人聚集在一起了,可能要上山来”

  姚姬从翠袖中伸出纤纤玉手,一把抓住张宁的手掌:“你得走了。你先从古寺下面的石洞出去,按我们商量好的说。那些人见到了你,应该不会马上来探个究竟,等人走了我再吩咐教众去把道路堵上。我会设法证明辟邪教和建文朝遗臣没有关系,以及辟邪香没有毒。你不必牵扯进来,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要和你共进退,绝不会独自偷生。”张宁正色道。

  姚姬颦眉道:“一时说不清楚,以后你会明白如今建文朝毫无希望,做什么都没用。你的日子还长,该舍的就舍。你走”

  张宁步伐沉重地往外走,走到书房门口又回头道:“我怎么才能再见到你娘。”

  姚姬愣了愣,很快眼睛里闪出了一丝泪光,露出一个微笑贝齿咬了咬朱唇,说道:“永远都不要再见,要见在梦里见吧,要想着我。”她说罢在手腕上一摸,空着手又弯下腰轻轻撩起长裙,从脚踝上取下一条链子,提着长裙快步走了过来,将链子塞进张宁的手里,抬头眼神蒙蒙地看着他:“给你留个念想,记住娘的话。”

  张宁紧紧抓住手里的链子,起先还情绪纷繁如麻难以自拔,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冷静下来了,仿佛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了头绪。他一狠心点头道:“那我先走了,被燕若飞发现我和辟邪教有勾结,会有很多难以解决的麻烦。”

  说罢转身便走,不敢回头再看。

  大山中的石路上笼罩着冰凉而湿润的雾,穿梭其中张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和徐文君拿到了被没收的所有物品,畅通无阻地沿着来的路过去。

  走了一遭,仿佛什么都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从密道入口打开石板,张宁刚想爬起来,就见内殿的木门外亮光晃动。不一会儿燕若飞等人就拿着火把走到了门口。见到张宁,燕若飞的脸在火光中露出惊喜和意外:“张大人”

  “出去再说。”张宁故作神秘道。

  跟着燕若飞进来的两个人都提心吊胆的,别说他们,就是张宁刚进来时也有恐惧感。他们听到张宁的命令反而露出感激的表情来,好像在说老子们早就想离开这鬼地方了。

  众人从山腰下来,山谷泄风口的风依然很大,张宁一不留神没按住帽子,直接给吹飞了。一块大石头后面避风的人携带这马匹东西跟着离开山谷,到营地上停下来。

  张宁直接坐在草地上,一脸的倦意,故意喊道:“饿死我了,拿点吃的出来。”

  那向导和一干随从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张宁,带着敬而远之般的惧意,好像张宁已经被诅咒或者被鬼王上身,不是一般人了;也有人带着怜悯,或许认为张宁过两天就要挂掉,就像以前好奇的探险者进了古寺回去死掉一样。

  张宁一面拿着干粮猛吃,一面提起水袋猛灌,满嘴都是食物腮帮涨得鼓鼓的,衣襟上也弄上了。他忽然伸出脖子好像噎着了,眼泪都冒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燕若飞急忙上来拍他的背:“你慢点,咱们的补给还有很多,千万别噎着。”

  过了一会儿,燕若飞才问道:“一整晚张大人在古寺里作甚下面有密道,您有什么发现可让咱们一阵好担心,吴先生已经于昨日赶去永顺司宣慰使请援救去了。”

  旁边有人插嘴道:“是啊,咱们一整晚都换着人在山下守着,盼张大人早点出来。”

  张宁左右一看果然不见了吴庸和詹烛离,他定了定神说道:“当然没见着什么鬼王,你们不要怕,不过是以讹传讹,真有鬼”

  刚说到这里,几个好奇听着的人忍不住又后退了一些。

  张宁继续道:“不过寺庙下面被我找到了个山洞,我便和文君一起下去探个究竟。哪料那山洞有岔道,咱们火把上的桐油烧完了,光线又黑,路给走岔了,半天没找到回头的路。后来摸了好长时间才侥幸走出来,这是早上还是下午”

  “早上。”燕若飞答道,“你们去了一个半天和整晚。”

  张宁叫徐文君把布袋拿回来,说道:“自然不是白进去一趟,我们找到了这东西,一大包,够拿回去交差了。”

  燕若飞轻轻打开,拿指头拈了一点放在鼻子前闻:“辟邪香。”

  张宁点头道:“现在我们就启程去永顺宣慰使司和吴大人他们会合,再请永顺司派人帮着协助查探辟邪教的底细,不然我们自己这十几个人太少了,又不熟悉当地情形,实乃有所建树。”

  燕若飞回头愿望那山间朦胧的古寺,只好说:“张大人所言极是,唯有这样办才好。”

  正是清早一天才开始,张宁表示不想因为自己两个人休息而影响行程,当即就收拾营地出发。整晚没有休息着实非常疲惫,又加上晚间情绪大起大落四处折腾,张宁只觉眼睛干涩浑身无力,精神非常不好,便叫一个随从牵马引路,一行人沿着驿道缓行。

  一路上张宁显得很沉默,好像情绪不太好。不过数日过去他和徐文君都没有要挂掉的迹象,也没生病,众人这才觉得他们应该没中鬼王的邪,却不知是不是辟邪香的功劳。

  有一晚上,大伙正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搭帐篷扎营,张宁便把燕若飞詹烛离杜方等几个人叫进帐内密谈。张宁小声问杜方:“杜知事对辟邪教了解甚多,应该是注意过一段时间了,你可听说过他们的来头底细”

  杜方道:“这个神教没有得到过官府允许,非佛非道更无度牒,大概是从重庆府巫山县兴起,常年妖言惑众倒卖符水神香,实为非法聚众。但他们人多势众,一府一县官兵之力没法对付,若是朝廷以为患,可让兵部发文到湖广三司法,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三司协同聚兵剿灭之。”

  张宁皱眉道:“我不是问怎么剿灭他们,天下之大,装神弄鬼的教派占山为王的山寨不计其数,不归咱们礼部管这个,若是越厨代庖,指不定同僚会认为咱们太闲了,没事狗拿耗子。现在我们只想知道辟邪教的底细,带领教众的是些什么人。”

  杜方尴尬道:“下官确实不知内情。”

  张宁听罢叹了一气,颇有几分无奈之情。但他自己觉得微微松了一口气似的。

  燕若飞不动声色地说:“我看这个辟邪教大有蹊跷,既然是一条线索,应该请命放个人在这里,组织一个采访使分司,设法混入他们的内部才能摸清状况。突然派大量的人手去查,他们嗅到敌意,肯定要防备躲藏;这种事只有花时间慢慢渗透,长期才能见到功效,突然派人去查多半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张宁听罢忙屏退左右,悄悄对燕若飞道:“燕大侠,现在不是永乐年间,天下所有的采访使司都裁撤了,咱们敢私设府衙刑堂胡大人也不愿意这样,除非得到皇上的准予。故此事暂时不要再提,等回京后见机听听皇上的意思再说。”

  次日一早,张宁等人刚上路不久,就遇到了一大队土家人马,大队中的汉官上来见礼,自称是“永顺军民宣慰使”彭定南派来迎接朝廷使官的仪仗。

  张宁只带了官府印信,没有携带官服和仪仗用物,便没什么准备的,直接和他们一起往西走。下午到达了福石城,据汉官城这座城池便是永顺司的治所,城南有紫金山,城北有若云书院,彭氏家族的继承人不仅会说汉话识汉字,据称还会写诗。而在紫金山和若云书院之间的雅草坪上就是永顺司军政一体的衙门治所,本地人称为宫殿,衙门后面是宣慰使的寝宫。这里实际就是一个比较封闭的小王国,长官是土皇帝,过着皇帝般的生活实属正常。

  一进福石城,只见各族百姓穿着民族服装,不少人穿戴着银饰,如同过节一般夹道欢迎,还有那苗人小娘子上来送花。这场面让张宁感觉仿佛自己是来友好访问的外宾。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怨天尤人悲天悯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怨天尤人悲天悯人

  张宁等人受到了永顺宣慰使的盛情款待。宣慰使老彭在大明官僚体系内是从三品的官,军政一把抓;而来的人最大的品级是张宁从五品,整整小了四级。但张宁不仅是汉官,更是中央朝廷下来的使者,在此时的官本位专制制度下,老彭必须把京里来的官当爷爷供着,不然就真不懂国情了,老彭显然不是那种人。

  大殿上歌舞升平,极具民族特别的服装和音乐带着异国风情的舞蹈,美女们翩翩起舞。

  老彭是个清瘦的中年人,气色不太好,皮肤蜡黄印堂发黑,但笑容还是很亲切的。他坐在中间主人的位置上,一面端酒碗陪酒一面笑道:“咱们土家人待客都要用碗,别无他意,这样是诚心。常德府来的何医官刚来那会儿也不习惯呢,哈哈”

  张宁和吴庸等人也端起酒碗,他也笑脸道:“我酒量不太好,但彭大宣慰使如此盛情诚心,怎么也得拿碗干了”话还没说话老彭就仰头先喝,放低姿态道:“先干为敬,以尽地主之谊。”

  老彭指着食案上东西说道:“这是盖碗肉,面上是一大块肥肉,贵客要是吃不惯,下面有精肉和排骨,咱们永顺司的地方风味,别处可吃不到,来尝尝糯米粑也是待贵客必备之食。”

  张宁遂夹了一块糯米粑,马上瞪大眼睛故作夸张的表情:“唔,好吃真香,永顺司是山青水绿还有美食的好地方,正是彭使君治理得当。”

  老彭一听十分开心:“这糯米粑的作料是用豆子先炒熟,再用石磨磨成粉,和以糖分芝麻等物制作而成,自然香甜可口,我也爱吃这个。哈哈,待贵客归去凤池,见着天子也可以说叨说叨咱们永顺司的美食,皇上要是想吃了,咱们派人进贡到宫里去”

  张宁略微一想,便忙说道:“当今天子仁德爱民,可能就算想吃了,也会说永顺司到京师路途遥远,会加重地方官府和老百姓的负担,忍着嘴馋不让人进贡。”

  老彭立刻深情地叹道:“天下子民得如此君父,幸甚幸甚”叹罢又热情地说:“你们都随意用膳,怠慢之处别往心里去,就当是回家一样。”

  这种热情洋溢感情十足听着舒坦的酒桌话,张宁倒是听得习惯了,以前只当是一种交际技巧人之常情,反正在酒桌上就算好得像亲兄弟下了酒桌还是各自顾着各自的利益和好处。好友也罢同僚也罢,多是如此。可今天却听得额外刺耳,虽然面子上没表现出来。

  忽然又想起了姚姬,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是那样,可以为了对方牺牲自己的利益。

  在张宁和周围人互动的生涯里,上善的关系互利共赢,下策勾心斗角尽量损人利己。世人没有欠自己什么,所以不怨天尤人;自己不欠世人什么,所以不悲天悯人,所以轻松洒脱。他从来没觉得人和人之间这样有什么不好,所以一时间心里真的很不适应,很是挂怀。

  怀里的足链一直是暖暖的,它被张宁用体温藏着。她说,给你留个念想。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怎么做才能看到你发自内心的嫣然一笑,不然那如花般笑容里的忧愁会刺痛我的心。如果可以,我愿意燃烧自己,照亮她和小妹的世界,只要知道该怎么做。

  恍惚之中,耳边传来了燕若飞的声音:“歌舞升平的酒肉宴席,不知要闹腾到何时,大人找机会给彭使君说说正事,咱们不能在外耽搁太久了。”

  张宁回过神来,转头低声道:“刚来时在殿上见面,我就说过到永顺司的目的,宣慰使自有打算,我们不好催促得太紧。这场盛情宴请,先领了情再说,关系搞好了也好协作办事。”

  这时殿上换了一波舞女,一个个年轻漂亮身材婀娜,定是从各地挑选上来的小娘。她们头戴银链圆帽,手臂腰上也装饰着银饰,跳动起来哗哗作响,最吸引张宁注意的是她们身上的衣裙很特别,上身用草叶子编的抹胸,下身穿的草裙,其余的地方都是光的,肚脐都在外头。舞蹈灵动青春,十分养眼。张宁的脑子里冒出一个词“草裙舞”,真是很熟悉的一个词。他便转头说了出来,对老彭说自己曾经听说过这种舞蹈。

  等宴席结束了,太阳已经挂在山顶,就快要下山了,今天怕是办不成什么正事。彭定南请他们在礼官休息,又说吃了酒肉晚上可以喝些清淡的膳食开胃,推荐了一种特色叫雀蛋米酒。张宁以为又要喝酒,后来才知道米酒其实是一种米发酵的醪糟,把雀蛋煮在里面,根本没什么酒味儿,本来就稀薄的酒精都煮散了。

  张宁趁彭定南一众人亲自送过来,便再次提了一下正事。彭定南一口答应下来,马上就去安排人手,一切包在他身上。

  及至晚上,张宁叫人烧热水刚洗完澡想睡觉,房间里就进来个穿草裙的小娘,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张宁愣了愣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道这个老彭真是够意思够诚意,吃喝玩乐能想到的都不吝啬。

  起初在大殿上跳舞时看着好看,单独一个人又脱离了舞台,张宁发现长得一般,皮肤不怎么白皙,有点黑可能是太阳晒的,胜在年轻光滑。她抬起头生涩地说:“我会说,汉话。大王让我,侍寝。”

  张宁在路上走了多日,累得不行,实在没什么心思,而且转念一想:自己代表的是朝廷官僚,朝廷的形象怎么样倒也顾不上,反正他也不是对皇帝多么忠心嘴上喊得好而已;可自己是汉官,还是要维护一下本族形象的,不能太荒yin了。

  他正想婉拒,不料话还没说出口,那娘们突然把抹胸取了,ru房露了出来。正道是男不露财女不露奶,那玩意确实能让人产生邪念,张宁一时有点冲动。脑子里忽然露出一个场景:把这娘们绑在椅子上,挑逗她,分开她的大腿玩弄她,看她羞耻的表情中带着的欲望,甚至哀求自己与之亲近。

  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冲动而已,他不是完全没有自制力的人,真那样干了,被这陌生又不了解的娘们传出去,非得沦为当地的笑柄。

  他便做出一副连自己都感觉假仁假义的表情:“你回去,我不需要你侍寝。你就回禀,朝廷三申五令官员要尊礼守法,汉官不敢违抗朝廷法令。”

  小娘们听罢倒有些失落,依依不舍地走了。

  张宁知道她很“看得起”自己,并非自己的仪表和谈吐等等,最重要的还是身份,体制内的官籍,这种身份在普通人眼里社会地位很高。人们总是会分三六九等,让一部分得到优越感。而张宁能做的只能遵守这种规则,尽量让自己不要低人一等,从来都觉得能做到这样就很不错了,而从来没有想过改变这种不合理的规则,或许感觉无能为力吧。这种等级的能力怎么能为姚姬做出有用的事他意识到自己的思路一直都围绕着她,没法停止。

  她说,永远不要再见,要想着我。

  这仿佛是一句咒语,张宁觉得很可能就成了真,自己无能为力。有些时候,无论你有多大的抱负多么有激情,要轰轰烈烈大干一场,最终会发现这样无能为力,然后就故作成熟老成地装比感叹岁月如何如何人生如何如何很多人称为三分钟热情,按张宁的想法就是“鸟用没有”。

  永顺司的礼部行馆睡着不踏实,睡在陌生的地方张宁都会有这种感觉,不过因为太累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彭定南的安排是邀请他们去逛逛若云书院紫金山等地方,游玩一番,下午狩猎,晚上吃野味。但张宁担心燕若飞等人回去说自己故意怠慢正事,导致一无所获。他当即就婉拒了彭定南的邀请,说要在礼部行馆给朝廷写奏章,午饭也不去宫殿里吃了。又好言道:“昨日盛情难却,我不愿拂了彭使君的好意,但今日真不能再去狩猎了,恕公务在身,迫不得已。待往后张某人解袍归田,不在君父跟前效力时,我一身轻松来永顺司游玩,彭使君可记得我,那时候我一定不敢使君之好意。”

  彭定南忙一脸真诚道:“好说好说,看来我们只能等张大人荣归桃源那一天了。”

  此人确实有些能耐,说话时给人热情真诚的感觉,丝毫看不出他有诸如“你都没官没权力了,老子还鸟你个屁”之类的想法。

  彭定南沉吟片刻,又忙道:“对了,我一早就派了彭家的人亲自督办张大人的事,一准拿了辟邪教的人回来让张大人审问。”

  “那下官便静待佳音。”张宁道。

  回到行馆,吴庸提醒道:“据说彭氏也有人加入辟邪教,这事儿让他们单独去办感觉挺不靠谱。”

  张宁道:“这地方归他们管,咱们不好插手,先瞧瞧情况再说。”

  第一百二十章 变化

  彭宣慰使待客有道,可惜办事好像没什么门道,进展相当缓慢。吴庸私下里建议道:“万一查不到什么,回去可以把责任推到姓彭的身上,就说他的人加入辟邪教阻扰办案。”

  张宁伸手差点去捂他的嘴,瞪眼道:“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万一被人听到了,你想活着回去况且就算他办事不力,咱们看在刚才那一场宴席上,话也得往好处说。”

  “是是,下官一时糊涂。”吴庸忙道。也不知道这厮是不是故意的,吴老表以前干南直隶采访使,张宁觉得很有分寸的一个人。

  总之别说是彭定南,就是身边的同伴也不是完全能信任的,各有各的立场,不过通常情况下还是自己人,比如张宁失踪在古寺时他们会担忧。这种关系实属正常。人不是一定要用完全可以信任的人,只要利益不冲突就可以在一起;否则连皇帝都无人可用,庙堂上说得比唱的好听出口成章的人,有几个是会不顾一切完全为朱家天子的利益着想的建文朝文武千官,投降的比被害者肯定多被害者也很多是要投降但还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