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18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2      字数:11788
  庄稼成熟时农人们蹲守避免被盗,或是午间在里面休息的临时搭建的简陋棚屋。骑马的人进棚屋确是有点奇怪,特别在南方一般庄稼户哪里会骑马连张宁生在殷实家庭以前都不会骑马的。

  奇怪的人多了去,张宁也不管人家是干什么勾当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逮住彭天恒

  又过了许久,田庄那边一骑过来了,这下张宁等三人都提高了警惕,小心地张望,老徐开口道:“东家”

  “先别急,那人走得慢,等近一点。”张宁心下紧张,但一个声音说越是关键时候越不要急。

  等了好一会儿,文君忍不住说道:“不就是你说的那人么脸上黑糊糊一片胡子老远就看见了,而且人高马大。”

  “嗯。”张宁点点头,“不过我瞧着他不像是要出远门,走得慢而且常常东张西望,面向那间窝棚已经三次,说不定是去和刚才过去的人见面的。”

  话音刚落,果然见那汉子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牵着马往小道上走。老徐回头道:“东家真是神机妙算。”

  只要稳住气不心慌,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实在算不得多高明。张宁沉吟片刻说道:“那汉子就是咱们要抓的人改变原定计划,直接去草棚抓人。”

  “这样反而简单了。”老徐道,“那草棚四周都是水田,如果骑马逃,羊肠小道般的田坎不利行马一旦马蹄陷到水田里,比徒步还慢。”

  张宁想了想才道:“牵牛马从山后下山,避免被提前发现。下山后把马拴在下面老徐牵着牛装作农户绕着走,绕到草棚对面的位置。我和文君徒步从正面的小道过去,前后夹击避免他提前警觉想要逃跑。老徐的身手应该最好,弱点在咱们这边,文君能缠住两个人等老徐合围过来么”

  “应该能行”徐文君正色道,“不过如果我是被堵在草棚里的人,肯定往爷爷那边走。爷爷也许真是农户呢就算怀疑一个老人家总比两个年轻人好对付嘛,谁知道你不会拳脚”

  “言之有理,就这样办。”张宁断然道,“出发此事全仰仗二位之力了,成败在此一举。”

  三人遂从后山默默下山,老徐忽然说道:“如果老朽有什么闪失,文君”

  张宁道:“老徐尽管放心办差,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保管给文君找个好人家。”

  老徐道:“东家收她做妾也行。”

  “爷爷”文君脸上顿时一红,“不会有什么事,爷爷对付两个人绰绰有余”

  第六十四章 一身泥水

  更新时间:20121109

  老徐从包裹里掏出衣服换上,把裤子卷起来赤脚赶牛而去,张宁一看真有五分像个老农,离得远点便更分不清了。于是他和文君也依样换身破旧的短衣,打扮成乡间小两口的模样,在山边等着老徐绕过去。

  过了许久,眼看老徐已经到位,张宁不忘把自己带来的武器一把长剑用衣服包起来背在背后。一起向大路那边走去。

  “你就不能装像一点,做做样子”文君在背后提醒道,“背挺那么直,走路大模大样的,你当自己装的是青天大老爷微服私访呢”

  张宁想着,虽然两个陌生人忽然向那草棚走疑点很多,但在彭天恒作出反应之前越靠得近越有利。所以依文君的提醒,试着改变了一下姿势,不料身后就传来一声笑,文君突然“扑哧”笑出声来平时的动作习惯一下子要变,整成了一个四不像的滑稽样,张宁平时还算比较稳住严肃的一个人,这么一下难怪别人忍俊不禁了。

  “怎么”张宁回头正色问道。

  徐文君见他的神色,只好忍住笑拉下脸来,摇摇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二人刚过大路,走到水田间的田坎小道上,果然就见彭天恒和另外一个人从草棚里走了出来,牵了马径直往东边老徐的方向走。那草棚在两块水田之间,两旁是长着绿油油稻子的水田,就一条东西延伸的田坎,走到头才能转向。除非彭天恒想从水田里走,否则不朝老徐那边就得面对张宁等二人;水田里的水便罢了,水底下还有烂泥,踩上去深的地方能陷到膝盖,稻子也是阻碍行动的东西,所以要想尽快还得走田坎。

  “察觉我们了,追”张宁说罢一面从背上取下长剑。

  这时老徐正赶着一头大牛堵在对面的田坎上,彭天恒一面疾走一面对着他大喝:“让开下田去”

  老徐充耳不闻,依然赶着牛不紧不慢地迎面走来。

  彭天恒走在另一个人的前头,他已经从腰里拔出一把短刀,冲了过来。刚刚靠近,老徐便从怀里掏出一把利器在牛屁股上扎了一下,牛“牟”地痛叫了一声,拔蹄就跑。这么大一头牛奔过来,人还能和他对顶不成彭天恒反应很快闪身就跳进了水田里,后面那人的动作就闲得迟钝凝滞了,一慌就伸出手去挡牛角,立刻就被大力掀倒进田里。那牛受了力也胡乱跑,跟着下了田,将稻子踩踏一片。

  老徐随后已经操着匕首赶过来了,他看得明白,后面那穿长袍的家伙就是个四体不勤的文人,动手比庄稼汉还不如,只有络腮胡大汉才有两下子。

  彭天恒跳进水田里,立刻就跨开腿站了个马步,看准老徐的来势。照面还没动手,可见彭天恒倒非等闲之辈一般人遇袭,后面还有两个对手的援兵跑过来,其中一个提着半人长的长剑,恐怕首先想到的就是跑;彭天恒却没马上跑,已经陷在水田里跑不快,老徐已经接近眼前,这时跑就把背露给了别人。

  老徐见状站在田坎上并不进攻,他情知越拖时间越对自己有利,有援兵嘛,对峙起来求之不得。彭天恒盯着他,张开双臂一手拿着短刀,慢慢提起一条腿向田坎方向移动,也没打算进攻。

  老徐遂向后退了两步,一直控制着距离,心道:你不上来,在水田里走我看你要走到何时

  说是迟那是快,老徐刚一向后挪步,彭天恒就猛地向前一跳,提刀向老徐的肚子上捅。老徐看得来势,也顺势向边上一跳避过攻击,田坎太窄步子都摆不开一不留神就得踩到水田里去。

  虽然轻松躲过一击,但一味后退会放彭天恒上来,白白丢失居高临下活动比陷在泥里更灵活的地形优势。于是老徐收住身势向后的惯性,飞快地向前跨出一步,拿着匕首对着彭天恒的脑袋横扫过去。彭天恒站稳下盘,上身轻轻向后一仰就躲了过去。照面一个来回不分胜负,两个出身军官的人身手看来没有本质的代差。

  老徐也是经验丰富,情知一招不一定凑效,用力不老容易控制惯性。果然彭天恒腰力相当了得,上身后仰马上就向左一扭硬生生把上身变为前倾,拿刀攻击老徐的下路。老徐提起另一条腿,准确地向他的右小臂踢过去,“砰”地一声撞击,彭天恒愣是用胳膊拧大腿,硬挡了一记,虽然短刀被大力一震飞了出去,身体却稳稳地没动弹;左手随即伸出抓老徐定下盘的那条腿。老徐另一条腿刚刚踢出去没着地,另一条腿眼看要被抓没借力点不好移动,只好猛地向上一跳;但这一跳就没法在空中做方向性的改变了,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大不了把腿尽量往上收。

  彭天恒不慌不忙地等着老徐的腿落下来,才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猛下往怀里一拉。老徐在空中就情知这一招不能躲过去,只好留后手,身体被拉得一歪横摔下来,瞬间他便扔掉了匕首,双手一起按在田坎地面上一借力,趁势送被抓的那只脚猛向彭天恒正踢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彭天恒正看准老徐的赤脚,准备用另一只手将他的脚踝弄脱臼,不料那赤脚来势忽然变急,一个没注意下巴就“砰”地吃了一脚,头昏脑胀没控制住力道身体向后摔去。瞬间之后老徐也横摔到了水田里,他早就预计,很快就让脚脱离了彭天恒的控制,翻身过来向他扑过去,一把掐向他的脖子。老徐那铁钳似的的老手要是掐中了脖子,喉咙怕是瞬间要断,彭天恒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反应倒快,挣扎着躲了过去,老徐一手按进了水里,另一只手胡乱一抓抓住了彭天恒的嘴鼻立刻将他的脑袋往泥水里按。

  “啪”老徐的脑袋一侧耳朵里一声巨响,侧脸挨了一巴掌,顿时七荤八素。

  彭天恒趁势掰开老徐的手,脑袋从泥水里冒出来,“呸”地吐了一大口泥水,又一拳向老徐的脑门挥了过去。老徐伸出胳膊一挡,“砰”地一声,身体就被震得侧摔下去。彭天恒趁势反败为胜,猛地向泥水中的老徐扑下,将其按进泥水里。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声愤怒的娇斥,只见一个穿破旧短衣的娘们提着匕首冲来了,她的身后还有个年轻男子,手提明晃晃的半人高长剑,好他娘的吓人

  彭天恒一肚子火,但他不是个没脑子的人,情知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脱身,不愿意浪费一丁点时间。他立刻放开混在泥水里的老徐,又跳又爬上了田坎,转头寻他的同伙被牛撞进田里的文人。

  “郑先生快起来”彭天恒猛喘了几口气,喊了一声,不料那人正仰在倒塌的稻子和泥水中一动不动,好像被牛一撞就晕了过去。

  他急忙奔过去,正想下田去拉人,追来的娘们却快到鼻子底下了,要带人除非先和他们过几手才有机会;又见那泥水里的老徐也爬了起来,猛甩脑袋上的泥水,拿手在脸上一抹。

  那拿着匕首的娘们和拿长剑的青年身手怎么样不知道,彭天恒知道光是那老头子就很难对付,刚才最后占了优势,一心急没把他往死里弄可能有点失误。

  容不得彭天恒多想,他一咬牙撒腿就跑,先保住自己性命再说,不然性命都丢了其他什么玩意对他来说都是白搭。

  “爷爷”徐文君大喊了一声。

  张宁见状忙道:“老徐没事,赶紧先追人”

  老徐那样子死不了就不算事,但跑了彭天恒真是要人命啊老徐也开口道:“文君赶快追,老朽误事了”一面说一面连走带爬地从泥水里往田坎上挣扎。张宁见他这般拼命的表现,心里几乎就原谅了老徐,打不赢又不是不尽力,怪他有什么用

  文君随即追了出去,老徐上来之后也一面咳出泥水,一面尾随而去。岁数那么大了还干拼命的活,真是人生苦辛之味全在眼前,张宁也没法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

  事情已经搞成这般,张宁再去跺脚怨天怨地毫无用处,自己追上去也没用。他注意到了水田里还有个人,彭天恒喊“郑先生”,可能有点身份,如果真是要紧人物到时候拿来做筹码交换东西。他便提着剑走了过去,细瞧了一下发现那厮昏迷不醒,那正好。

  张宁立刻解了自己的布条腰带,跳下水田去,不问三七二十一先把人的双手反绑了再说。然后才把人拖了上来,一番折腾那人便悠悠醒转过来,瞪着张宁说不出一句话。张宁立刻挥了挥长剑,声色俱厉道:“规矩点,乱动一下一刀捅了你”

  “好说好说,先生拿的是剑”这个中年人看起来好像很镇定似的。不过也是嘴皮子镇定,起先张宁亲眼看见他被一头牛就撂翻了。这么看来,好像这人和张宁倒是一路货,甚至还不如,想当年他张宁可是在好几个人围攻中翻墙成功跑掉了的。

  第六十五章 三寸不烂之舌

  更新时间:20121109

  老徐和文君空手而返,见张宁已牵马出来,正押着一个被反绑的人在大路上,老徐便喊道:“庄子里出动马队了”

  张宁听罢也不搭话,赶紧把马牵到路边的土坡旁,用剑指着中年文士:“上马,敢捣乱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说着还举起半人高明晃晃的长剑,作势随时都会砍下去一样。中年人没法只好磨磨蹭蹭地上马,缰绳却被张宁一直拽在手里。

  这时老徐等人奔到了面前,张宁便用很快语速下令道:“老徐骑这匹马,控制住这个俘虏别让他瞎折腾,咱们上马出发”

  由于马匹等提前准备,张宁等上路时还没见着后面马队的影,马蹄声也听太清估计没几匹马。不过老徐看来不是张飞那种一人干千军的主,加上彭天恒也不是吃素的,硬拼不是办法,先跑路才是王道。

  “我办事不力”老徐有些愧疚地在马上说道。

  张宁道:“先别说这个,回去再说,现在你最要紧的是看好这个俘虏,没抓住贼人,此人也用处不小。”

  路过仪真县城,张宁下令不进城,直接向扬州的大路上走。因为仪真县的客栈里布置有谢隽的人,张宁亲自安排的,万一弄出什么动静不巧被密探看到了,又是个麻烦。

  过了仪真县,再不见追兵的一点影儿。老徐便解释道:“那汉子的手段不算太高明,好几回合我都占了上风,但他身强力壮没奈何住他,最后又掉进了泥水里成了扭打的局面,体力优势就明显了老朽终究是岁数不饶人,体力跟不上。不过如果在宽敞地方拿长兵器对打,我应该能赢他。”

  “你是张平安”中年人忽然开口问道。

  张宁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他又道:“我听桃花仙子提过你还有方姑娘。”

  “闭嘴你想靠三寸不烂之舌忽悠我,怕是找错人了。”张宁骂了一句。

  徐文君忍不住说道:“咱们张大人也是靠这个的,爷爷没打赢那大胡子,东家胜一个给我们开开眼界”

  “我自有办法对付此人,安全弄回去再说。”张宁道。

  临近扬州时,张宁又叫老徐拿银子去一个镇子上买马车,好将俘虏装在车里弄进城,免得被绑在马上太显眼。进城没什么阻碍,大白天的张宁又是官,一路绿灯。

  径直回了北城老徐住的小巷子,连人带车给弄进了院子里才消停了会儿。三人闩上院门,这才把中年人押下来进一间厢房。张宁觉得自己是在绑架,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电影里的场景,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嘴里还堵着一团布。遂依样学习,忙活指挥找绳子将俘虏五花大绑在一把梨花椅子上,又觉得此人没问他话也说太聒噪,把嘴也堵上了。

  忙活了一阵,老徐坐下来歇气,文君忙着去烧水,老徐和俘虏一身都是泥水,得洗澡换衣服。张宁便在那人身上乱摸,想搜搜有什么东西,就算搜点钱出来也好。不料那人之前不挣扎此时就挣扎了几下,拿眼瞪着张宁“呜呜”地从嘴里发出声音想说什么的样子,幸好预先把他的嘴堵上了也省得听他废话。

  果然从腰里的袋子里搜出了一些银子铜钱和银票,这家伙还是个大款,随身带着几十两现钱。不好意思张宁只好笑纳了。他又在中年人的怀里摸到了一件什么东西,便毫不客气地伸进去摸了摸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来。

  信封已经打湿,张宁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纸抽了出来,摊开放在桌子上。有信封的保护,纸张虽然有点湿了,却没被泡烂,大约能辨认出字来。

  中年人不挣扎了,却瞪圆了双目看着桌子上的纸,只是他无可奈何。

  张宁见他的表情,更加好奇,遂马上去辨认纸上的字:大事正是要紧时候,传令彭天恒不计损耗引伪朝鹰犬注意。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九。

  二十六年张宁掐指一算,只有用建文年号才算得到二十六年去,这厮是乱党无疑。他看了一眼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中年人,也不问什么,拿走了纸,叫老徐也一起出来。

  二人一起到了厨房,文君正在烧水,一身湿的老徐便坐到灶前去添柴也好烤火。张宁道:“这件事一开始的目标是抓住络腮胡大汉,现在没成功,所以赏钱”

  老徐道:“既然有规矩,老朽绝无怨言,东家按规矩办便是。”

  “听我说完。”张宁道,“所以一开始承诺的赏钱一分没有,但抓住的这个人挺有用,功是功过是过,后面这一功赏银一百两,二位可服”

  老徐有些诧异,随即便点头,文君没说话老徐在场都是他说了算。

  张宁又掏出一个钱袋,就是从俘虏身上搜来的,将里面银的铜的纸的倒在灶头上,然后将袋子丢进火里烧了。他指着那些钱道:“抓住俘虏是二位之力,现在额外分赃。你们一人一半。”

  这么一弄事情搞出诸多周折,赏钱其实差不多,只是说法不同。本来老徐觉得放走了目标人物事情办砸了,没想到张宁那么厚道,倒有点不好意思:“要说分赃东家也有一份。”

  张宁笑道:“论功分赃。钱是我出物是我出,我是做东的,我要功劳干什么问谁要赏所以功劳都是你们的。”

  祖孙俩一下子就得了大约一百五十两,差不多相当于十万块吧,干一票才花几天时间,确实是暴富。这身家如果在小地方,完全算得上一地小财主了。

  老徐虽是见过世面的人,此时不禁面露红光,心情大好。

  “抓俘虏的赏银下回给你们,我没带银票。”张宁正色道,“下面还有一些收尾的事儿,同样马虎不得”

  他琢磨着自己在扬州几个月除了和方泠有联系,也没见有不明身份的人跟踪,这处院子不一定乱党找得到,而且他们要进府城干一票也挺不容易,城里管得比较严;但他作为桃花山庄注意到的人,做好心理准备不是坏事。想罢便说:“如果有人来劫人,你们就拿人质威胁,他们不管死活抢夺,你们就先想办法跑,别管人质了。”

  “不对俘虏动手”老徐问道。

  张宁想起那家伙说起方姑娘又是桃花仙子的,便摇摇头:“别杀他,在城里做下命案诸多麻烦。”

  就算万一人被劫了,拿着手里这张纸换自己那张诗,大约还是可以的。至于官府那边就不用操心了,没人会不经张宁跑来乱搞,扬州密探这边张宁的官最大,要私自对他动手动脚要么越级请示上峰需要费时日要么就是吃饱了撑的嫌自己混得太安稳,官场和江湖还是很有点区别。

  第六十六章 交换

  更新时间:20121110

  坐在了碧园的茶间里,听着唱腔不上心乍一听就像靡靡之音一般。回想起在现代的地铁或公交车上时,他也喜欢戴个耳机听音乐,如今不同了是听戏真人唱的。偶然之间发现了一点两者不同之处:歌曲听久了,可以完全当作背景音乐一般不受影响地想别的事;但戏不同,很容易干扰人的注意力,因为戏音的穿透力太强,至少在碧园听的戏是这样。

  唱戏的唱戏,品茶的品茶,偶尔有三两客人从厅里进出,这里面的雅间相对高档价格更贵,人不太多也不那么纷繁吵闹。一切如常。不过张宁着实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感”,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不只一个人在重点关注着自己,这在前世很少体验到。

  记得十多岁的时候就是流行“三八线”那会儿,和一个邻家女孩儿关系很好,便经常和她腻一块儿,不想那些屁不懂的孩子经常起哄,那妹子的父母可能也提醒过她,然后她就不和自己一起了,说有闲言碎语。当时着实伤感了好一阵子,默默地关注着那妹子,却被人忽视,毫无存在感。

  张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端起茶细细地品了一口,那微微的涩味宛若青春的青涩,带着丝丝甜蜜又有微微忧伤。

  站着的赵二娘没敢坐,有些愧疚和担忧地说:“当时庄子里一阵骚乱,有人大喊出事了,我以为是咱们的人开始动手,如果不想办法脱身,我的嫌疑最大那彭天恒肯定叫我生不如死,就急着寻机逃跑”

  “詹烛离刚刚才拿着能调兵的公文从南京回来,我们还没动身,怎么可能是我们的人动手了”谢隽的脸色十分难看,眼看煮熟的功劳就这么飞了,他有火气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你这么一跑,还直接回扬州来了,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那姓彭的还会在庄子上坐以待毙当初把大事交给你,你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怎么说”

  赵二娘道:“要不我现在回大树坳村去,既然不是我们的人,彭天恒可能怀疑不到我头上。上回我就跑过一次,再跑一次我能想到办法化解。”

  “不行”张宁这时立刻斩钉截铁地开口说了两个字。

  怎么回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时赵二娘再落进彭天恒手里,只有一个死字。

  “张大人,您说现在该怎么办”谢隽皱眉道,想了想又说,“赵二娘虽是妇人,但同是咱们的细作拿的钱不比男人少,自然应该和其他人一样一视同仁。”

  赵二娘站直了身体:“大人让我回去吧”

  可能正如谢隽说的规矩一样,有赏就有罚的,坏事的人会受到惩罚,这大约是赵二娘愿意冒险的原因。但再张宁看来她不是去冒险,而是去送死而她失败的原因不是她做得不好,而因为张宁是“内贼”。他怎么能让一个妇女来顶罪呢有些事他实在过不了自己一关,干不出来的;何况赵二娘不一定能顶得了这个罪,张宁从来不把上头那些动嘴皮子决策的人当草包。

  张宁道:“事情太巧了点,你们不觉得咱们内部可能有乱党的细作咱们能派细作混进去,别人为什么不能”恶人先告状大约便是如此。

  谢隽想了想道:“不容易啊,官府用的人,不是随便查查家底就了事的,要查祖上三代。”

  “那京里发生的御膳钦案又是怎么回事皇上身边的人比咱们这里严格吧”张宁道。

  又是钦案,又是到南京请调兵令,这件事不算小,失败了不是随口忽悠能过去的。张宁琢磨着,上奏的文章怎么写

  “可是”谢隽一脸不甘心和担忧,办事不力有可能撤职查办或者调离现在的位置,苦心的经营的碧园

  张宁道:“赵二娘有功,事情泄露的罪责不在于她,该赏还得赏。其它的事我自有主张,若是上峰降罪,我不会把责任推卸到下属身上。”

  赵二娘顿时有些动容,久久关注着张宁那张年轻的脸。谢隽听到那口话,也有点不好意思:“咱们扬州上下一体,责任也不是在张大人一人。”

  张宁淡定地说道:“这里我的职务最大,凡事都是我在决断,出了事我不扛着怎么行”

  降罪什么的他毫无压力,只要不是屁股歪,还能杀头不成大不了降职罚俸什么的,身外之物看淡点就好。况且他还有一手,也许能反转局面。

  “这件事暂时偃旗息鼓,我想法子上奏善后。”张宁不容分说地道,“赵二娘以前的身份全部作废,功劳降低一等给她赏钱,找个地方歇一阵避一下风头。”

  张宁把话说明白,谢隽如果脑子够用就不会私自继续捣鼓,否则出了事他就得扛着,而不是张宁了。

  打法了赵二娘等人,谢隽又递上来一个纸包。张宁正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大人您别误会,时候是不怎么巧”谢隽也很正经地说,好像说的是真心话一样,“不过老早就想给你了,前阵子不是公务太紧么天气越来越热,兄弟们的一点小意思,您买些冰块防暑。”

  “冰敬”张宁故作惊诧道,“咱们这地方也时兴这个”

  谢隽陪着笑脸道:“是有这么个规矩,只是大伙不会挂在嘴边。”

  “如此那我倒不好独立特行。”张宁一脸难为情的样子又把银子收了,然后放低声音忽悠道,“谢老板尽管放心,万一这事儿上峰要追究,我会把责任全扛下不会连累兄弟们你先别说感激的话,实话给你说,我在上边有人,还怕担这点事”

  听张宁说得这么直白,谢隽瞪眼之余,也急忙表了敬意:“在张大人手下办差,实乃我等三生之幸”

  谢隽又要设宴招待,张宁心里本来挂着其它事,但一琢磨干脆答应赴宴。拿着人质交换东西的事,要联系上乱党那边是有途径的,方泠不是联络人

  不过他觉得稳住气最好,主动去联系他们,好像自己现在还没主动权一样实际上局面全在老子这边。不换也行,显然那俘虏非等闲私盐份子,完全存在可能我直接把人往上面交;之后才扯出桃花诗的把柄,作用就不大了;如果我和乱党勾结,又怎么会把重要份子抓捕上去到时候桃花诗的事儿再找借口解释,被牵连就很好说话了。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张宁反制手段的可能性。实际上他不愿意这么干,立功事小,方泠那里不好交待,那俘虏认识方泠可能还有不小的关系。做人嘛还是要有点诚意,美女都那么有诚意的怎好做黑心人

  有时候很多不是那么重要的人无非是人生一个阶段的过客,可人生难道不是一段一段的路组成的吗只求结果,结果是什么无非是坟墓与尘埃,每个人的归宿。

  果然没过多久方泠就派人递信来了,约张宁见面。和一首桃花诗比起来,对方是比较在意那个人,张宁拿到信就不禁得意地笑了笑。

  乘一段北城河的水路,穿一片已是茂盛成荫的柳树,来到了那幽幽的别院。这不是世外桃源,风景不错说成是别墅可能恰当一些。

  “你闹腾那么多事儿,要的东西在桌子上。”方泠看着他柔柔地一笑,“桃花山庄不久才送来的,让我想办法用它换人。你要是想换呢就收了它或者烧了;不想换就别动它,不然我可不好交差,没容身之地了。”

  张宁与她四目相对,随即也微笑了一下,走到桌子前拿起上面的纸细瞧了一下,是自己的亲笔。字迹这东西模仿也许能仿个八九成像,但完全一样是不可能的,就像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何况是他自己写的,辨认起来毫无难度。

  他便将诗放在蜡烛旁点燃了,方泠没有阻止。

  “没想到彭天恒如此爽快,那个人很重要”张宁问道。

  方泠温柔地把茶杯放在他旁边,凑过来悄悄说道:“郑洽,你当着这官肯定听说过。”

  二十二遗臣之一,建文身边的近臣,果然是条大鱼。胡部堂辛辛苦苦近二十年,就只成功逮捕或击毙了四个。

  张宁淡定地握住她嫩滑的小手,说道:“我回去就放人,让他过来找你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方泠掩嘴轻笑:“叔伯辈的人,平安说能有什么关系你呀,心眼还挺小的。只许你们男子花天酒地肆意放纵,咱们连见个人,是男的都要多心”

  张宁想了想,耐心地说道:“你觉得夫子公子们肆意放纵是好还是坏”

  “那还用说,视女子如玩物,只有夫子们才找得出歪理来,好像正大光明似的。”

  张宁点头道:“那便是了,既然不是好事,妇人们怨不公平难道也想与男人一样肆意放纵同流合污”

  方泠一语顿塞,便娇嗔着举起粉拳打他:“你也说歪理,不依你”

  第六十七章 盆景

  更新时间:20121111

  一笑一颦一喜一嗔,不论她是名媛还是曾惊艳四座,在某个人面前也会有小女儿作态的一面,或许能这样在她心里反而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她肆意在张宁面前打闹,饶是古代的妇人规矩礼仪那么多,但喜悦时的天真仿佛是女子的天性。在张宁眼里,美女总之是美好的事物。他从小就不喜打闹,连逗孩子都不太会,所以此时倒显得有点呆板了;不过他仍然友善地微笑着,关注着她,尽量表达出一种肯定。

  方泠打闹够了,便在凳子上坐下来歇气,毫不客气地端起张宁喝过的茶水灌了一口,不过在张宁看来此时的她少了许多束缚宛若天然之性,倒也另有一番可爱。

  “不管怎样,这回你真让我刮目相看”方泠微微喘了几口气,脉脉含情地看着他,“郑叔叔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没想到能栽到你手里。你也真有胆识,一声不吭把那么多事全设计着办了”

  “完全是碰巧。”张宁淡定地说,“我不想被别人胁迫,无非是对付彭天恒,不料歪打正着。郑洽栽我手里,不是我英明神武,而是他手下的彭天恒太猪;这叫一个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一个来路不明的妇人,他见了口水长流,轻易就让人打入内部,栽了能怨我不成”

  方泠笑道:“这不是你们的共同之处么你不怕我是那个女细作一般的人”

  张宁摇头道:“不一样的,不过你要真是,我也不怨谁,心服口服。”

  “我就爱瞧你这个样子。”方泠眼神迷离地说,“哎呀,张大人您就别自谦了,反正我觉得呀你挺厉害的,彭庄主也不是你说得那般没用。”

  “都是浮云罢了。”张宁略有些淡然说道,偶然想起这种装比手法是那苏公子用过的。想起苏公子,张宁便问,“方姑娘还在练戏曲么”

  方泠摇摇头:“练它作甚,我唱给谁听啊”

  张宁想起那日在花间会上惊艳四座,扬名江浙的“曲中谪仙”魂不守舍的夸张场面,心下莫名有些惋惜,便怜惜地看着她。方泠长得很漂亮,但长相不是她最值得关注的地方,美女嘛无非匀称对称协调;她最美的地方是一言一行的气质感觉,很柔很雅,如同一曲轻舞,偏偏又没有丝毫做作之处,一切自然而然,叫人和她呆一块心境就很受影响,心底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温和起来。

  几乎没有人喜欢尔虞我诈的心态去赞美黑暗与丑恶去迷恋血腥与残暴,张宁也不例外,这样的温和柔软与美好,他想是上天赐予人的礼物。

  “那你在这里不是无趣得很”张宁随口道。

  方泠笑道:“哪里会只要没有烦心事,我倒不嫌闲的,最近也有有趣的事盆景。我一开始闲着就随意栽着消磨时间,不想很快发现很有意思哩。你瞧见没,床边那一盆迎客松,我栽种裁剪的。”

  张宁回头看了一会儿:“我是外行,看不出什么玄虚来。不过松树被栽在一个盆里,好像挺别扭的,大自然的山中才应该是它的世界和人一样。”

  “哦”方泠的眼珠子一转,仿佛领悟了,便轻笑道,“你的意思,不在乎我抛头露面唱曲你那么小心眼的”

  张宁看着那盆盆景若有所悟地样子,淡淡地说道:“占有欲仿佛是人的天性,我不是古之圣贤,也不例外。但是后来我好像渐渐悟了,好的东西或是人,看着她好好地生长经历过得好,自己也才能真正愉快坦然起来;而不是去占有破坏,那样的话心里真的好过吗美好的事物,咱们可以用欣赏的心去看。”

  他说着说着微微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一点难受,因为想起了张小妹。

  方泠微笑着细细地看着他,顺眼的一张脸洁白的内衬衣领干净的手指,仿佛能闻到皂角的清香,淡而洁净。她轻轻呢喃道:“我觉得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有时候瞧你办的事和说的话,有股子官场的老旧陈腐味;可有时候又觉得你仿佛是初出茅庐的后生一样,傻傻的。”

  她歪着头想了想,笑道:“人人都应该有一抔最后的净土”

  “兴许是这样。”

  张宁信守承诺,回去就放人。但是郑洽没有想象中那样如获大赦赶紧脱身,反而磨叽着要那封信。这倒让张宁更加确定了信的价值,留着大有用处。

  “方姑娘带来的交换条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用你交换那首诗。现在东西我拿到了,人也如约奉还。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您又要讲价,只好免谈。”张宁冷淡地说道。

  郑洽好言道:“那封信你拿着没用,何不做个人情附送你我虽各为其主,并无私怨,何必把事儿做得太绝”

  张宁露出微怒,咄咄逼人上前一步:“你现在和我说人情说事儿做得太绝当初你们的人拿着一首诗就要挟我,何曾听你们说过人情仁义”

  郑洽皱眉道:“此事绝非咱们的意思,全是那彭天恒自作主张。我也曾劝过他,但他不听。”

  “多说无益”张宁一拂袍袖,冷冷道,“你不仁我不义如此而已,谁也别说谁不对。好走不送,若是拖延得节外生枝,别怪张某人言而无信。”

  “唉”郑洽长叹一声,抱拳拱拱手,转身便走。到底是士大夫出身,张宁了解到他应该是进士,闹翻了还没失礼节。

  张宁拿着那封信琢磨了好多天,这才决定了它的用场。也该上奏叙述公务的时候了。

  既然入仕,谁不想步步高升,还有当官盼着被罢官降爵的不成还有背黑锅顶罪责神马的,不是实在没有选择余地坚决不背那鸟黑锅彭天恒是没抓住,但姓彭的在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