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16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28 07:22      字数:11810
  通百姓的现状如果公子小姐们往来驿道车马,到了扬州就去保扬湖的风花雪月中走走看看风景算是游历,那定然以为天下都富庶了。

  而扬州号称人口百万,绝不大部分人根本不可能住在内城和保扬湖别墅里。

  所以张宁暗自感叹,如果重新得到的生命是一次随机的投胎,不得不承认运气相当好,投到了这个时代少部分条件比较好的环境里。若是生到这外城乱巷中的某家,多半是原本大字不识更无功名也无人脉家产,说不定连饭都吃不饱一副营养不良的身体,然后家里有几个病残需要赡养照顾有人要死了怎么弄棺材墓地大明有大明的秩序,这么个条件要如何蹦跶才能有点出路真要那么容易白手起家,不用到大明朝,在现代张宁就肯定大小有一番作为了。

  张宁打着伞一面胡思乱想,一面信步乱走,反正城楼高大很容易看到它的方向,到时候回城还是很容易。

  之前在城里时想到妓院,不料出来随便一走,就在一条街中发现门口倚着不少妇人,她们又没在门口做什么事,眼神老往行人身上瞅,多半就是干那行的。不过此时称呼不同,叫私娼窑子。

  只见那些妇人大多在三四十岁以上,皮肤黑糙神情呆滞麻木,生活的希望在那眼神里是看不到的。而且着装很不讲究,脏乱有最差的甚至算衣衫褴褛,总之是十分悲惨可怜。她们的市场应该是因为便宜,毕竟在富乐院见识的那些动辄一两银子起价的消费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正见识了如许多老妇,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年轻女子的歌声,听起来还挺清脆动听,他顿时一阵好奇,有条件又愿意抛头露面何必在此地卖笑卖唱

  第五十六章 清新一俚曲

  更新时间:20121102

  蒙蒙的细雨,细无声,风中的歌声清晰可闻。烂泥的路面,长着青苔的陈旧房屋,目光呆滞的妇人,耳傍却听见了一阵清新的小曲,张宁驻足细听,“第一绣要绣啥要绣要挑天上团圆月呀团圆月”

  本来他暂时就找不到什么事要做,此时更忍不住好奇,循着那歌声走到了一栋旧木楼前面,楼梯入口处站着一个短衣汉子,双臂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张宁。张宁虽然穿的是棉布料子,可确实与这地方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半新的直缀干净得几乎一尘不染,只有肩膀上有几粒雨水珠子,熨得很平整折叠的印子清晰可见,身处这个环境恐怕得用“打扮跟新郎官似的”来形容。

  汉子只是打量着他,他便不动声色尝试通过,见汉子没有阻拦,便继续往楼梯上走。

  这时已经听见了上面的嘈杂声,除了歌声和弦声,还有稀里哗啦的杂音和说话吆喝的声音,很热闹的样子。张宁倒想起了以前老街上打麻将的茶馆。

  刚想到麻将馆,走上楼一看,张宁顿时就看明白,真是个赌坊。桌面上摆着铜钱宝钞等玩意,还有人摇骰子,有的则围坐在桌子周围拿着一些木片在玩,不是赌钱是什么

  上来个把人,大多数人都盯着桌子没注意,对面有个中年汉子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有些空洞,然后伸手捏住鼻子“扑扑”醒了两下,顺手在凳子下面擦了擦手,就埋头继续看手里木片了。

  张宁循着歌声一面看屋子角落里的人,一面向一张大桌子走去,伸手往怀里一掏,抓了几张宝钞出来。

  唱歌的是个小娘们,之前听声音就知道了。模样长得还行,脸蛋匀称下巴略尖秀气带着稚气,就是身材太瘦,乍一看去好像很单薄也没什么看点,衣裳又破又大,看起来空荡荡的。一旁还有个盘腿坐在地上用琴伴奏的老头子,凌乱花白的胡须,脸上的皮肤枯而多皱纹,照样是瘦,老少俩面相有点像,不知是父女还是祖孙。那把琴长得土灰土灰的,倒是和他们的衣服及环境融为一体,只有五根弦,琴身显得短而小,大约少了少宫少商两个音节。

  卖唱的,只比乞丐稍稍好点。

  张宁走到围着不少人的大桌子前,见面前画的图案上有大小二字,情知是押宝,就将一张面额一贯的宝钞顺手放在“大”上。宝钞一贯和一贯铜钱是两码事,最多就相当于十个铜钱,要说流通时人们宁肯要十枚铜钱也不想要你那一贯宝钞,只是强制流通的币没办法将就用了。

  “看好了”上方的庄家喝了一声摇起骰子,左手换到右手十分娴熟,不料初见呆滞的人玩起骰子来这般灵活。“砰”庄家猛地将木筒子盖在桌子上,回顾左右道:“下注下注。”这时周围的人才纷纷放钱在面前的图案上,张宁却早就放了。没一会儿庄家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心地揭开木筒子,人们聚精会神地盯着,一时间有人叹息又人嘿嘿笑。三颗筛子加起来是十四点,应该是大吧果然上方拿着钱一一对照时,陪了张宁一贯宝钞。

  满是积垢的手背,填满了黑泥的指甲张宁的观念里对人没什么贵贱之分,但古人言“新沐者必弹冠”,本来自己穿得干干净净的本能地不想弄脏,又想起刚上来见到那个擦鼻涕的动作,就算面前摆的是钱也不想拿,轻轻一掀把赢来的一贯和拿出来的几张宝钞一起放在“大”上面。

  一把输完低调离开。他对这地方已经没有了兴趣,本来好奇于小娘子的歌声,但亲眼看到了就失去了那一份神秘的幻想,发现不过就是无数众生中的一员罢了。输光了再走,便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如果直接连钱都不要了就走好似大款一般,不符合张宁平常的处事风格。

  不料他一个外行运气却特别好,一连赢了几把,每次都是累加一起下注,一次都没输,面前倒堆起了一小堆宝钞和铜钱。这尼玛反而左右不是了,就算收钱走人有可能也走不了,他一个陌生人赢了就走会让赌徒们非常不爽的。

  “小哥运气不错哇”庄家干笑道。周围好几个人都多看了张宁几眼。

  张宁淡定地说道:“大伙儿帮我盯着一下,我去趟茅厕,回来收钱。”

  说罢正待想下楼开溜,不料旁边有人“好心”提醒道:“边上就有茅房,那道小门。”

  张宁干笑了一声,道了声谢,只好向那道门走去。刚推开门,顿时一阵恶臭扑面而来,张宁低头一看,满地白色的蛆虫蠕动叫人头皮发麻。总算中间放着两块砖头,他硬着头皮跨到那砖头上,反手关上门站了一会儿。此时他的脑子里一阵空白,过了片刻,忽然有点小小的感触,人确实是很脆弱的,如果自己要生活在大明朝最底层,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过了一会儿,他从小屋子里走了出来,回到大桌子前,见自己那位置上的钱已经不见了,一分不剩,周围的人却仍然大模大样地站着坐着没走。他顿时一脸愕然道:“我的钱呢”

  “刚那一把你输了,你不是自己把钱放在大上面的么”庄家镇定地说道。

  张宁皱眉把手往交领里一摸,空着手拿出来说道:“我不是没钱,今天带的不多。”

  旁边的人笑而不语,估计不少人在暗想:遇到个富家小哥,完全是傻子。

  张宁哎地“叹”了一气,庄家眼神倒是好,瞅着他腰带上挂的玉佩:“你那东西值个百十文,反正我赢着,换钱给你”

  真把老子当傻子了,这块玉确实不是什么高档货,但一二两银子是随便值的,张宁便故作生气道:“百十文我不如送给那卖唱的爷俩笑啥,本公子说到做到。”说罢起身走到那角落里,只见老少二人面前的草帽里放着几枚铜钱两张宝钞,便顺手将玉佩丢在草帽里,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刚走几步,忽然听到背后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手别伸得太快。咱们爷俩卖唱,贵人听得顺耳赏多赏少是人家情愿,唱得不好一文不赏或是撵咱们走,也没什么不对,就是没有收走别人家赏东西的理儿,当着这么多爷们的面,您说是不是”

  张宁顿时站定,不动声色地转身瞧过去,只见一个短衣汉子手里拿着玉佩,弯着腰,手腕却被那老头儿抓住了。

  短衣汉子怒道:“那小哥输光了欠我钱,我要这块玉抵百十文,他使气丢到你这破冒里,怎么成你的了”

  这叫什么道理

  “啥老头年纪大没听清。”老头儿道。忽见那汉子脸色顿时变得像猪肝一样,咬着牙愕然瞪着老头。

  老头儿神色如常,又问了一下:“你说啥”

  汉子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忙道:“玉是您的我我放下。”

  波地一声轻响,玉掉进了草帽,小姑娘动作敏捷地伸臂轻轻一扫,草帽就到了她的怀里,动作非常快。“咱们走。”老头子站了起来。

  顿时从押宝的桌子边跳出来三四个人,张宁兴致勃勃地正待想看他们大打出手,见识一下祖孙俩的身手。不料刚才那庄家却坐着不冷不淡地发话道:“干甚,没见过钱你们干脆把老子这楼砸了”

  那几个人一听瞪着老少俩,却后退了几步。爷俩不声不吭径直向楼梯口走去,“噔噔”下楼。张宁忙一手提住长袍下摆,一手抱伞追了下去。

  走出门来,只见烂泥街上一高一矮两个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快步而行。老头子背着琴,小姑娘踮起脚把草帽往他头上戴,老头子伸手取了下来复盖在姑娘的脑袋上。

  张宁忙撑开伞,靠着边快步跟了上去,走了一会发现旁边有条窄狭的巷子,他观察了一下地形便转身往巷子里走,刚进巷子就跑起来,溅了下裳一片泥点。出了巷子转头一看,见那两个人正过来,并没有避开的意思,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依然撑着伞,只是伞故意撑得比较低,只能看见他们的小腿位置根据光线的直射原理,张宁看不见他们的脸,他们也不能看见。

  俩人一言不发,既不跑也不慢下来,径直从张宁身边走过。张宁情急之下说道:“一曲绣荷包,天涯何处觅知音”

  出口之后他自己都觉得汗颜,居然用了这么恶俗的台词。

  老头忽然站定,转身鞠躬道:“多谢公子赏。”

  “我想找人办件事,十两酬金,老先生有没有兴趣”张宁淡淡说道。

  “什么事”老头子道。

  张宁略一思索,说道:“扬州城里有个人我看他不顺眼,想找人揍他一顿,但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是我指使的。”

  老头子道:“什么身份,打成什么样”

  张宁道:“一个盐商的儿子,身边常有练家子跟班。狠狠给我打,打得鼻青脸肿,但别伤筋动骨把事儿闹太大。”

  “成交,先付五两,事成之后再付五两。”老头子很干脆,性子很中张宁的意。

  第五十七章 吃饱了撑的

  更新时间:20121103

  先付五两,这俩来历不明跑江湖的极可能拿了钱就不知去向。不过张宁并不计较五两十两,上回谢隽包的二百两红包还没怎么动,银子暂时不缺,急缺的是能用的人。不过老少二人很可能不靠谱,他算是病急乱投医,先试试再说。试能耐,试为人,然后才能作进一步的打算,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不能太急躁。

  正好有两把伞,出门时韩五拿了两把,很常见普通的油纸伞,张宁拿了就走,不料这时倒排上了用场,他递了一把过去:“小娘子,拿给你爷爷遮雨。”

  他们没有拒绝,张宁又问:“怎么称呼老先生”

  老头子道:“您就叫我老徐。”

  “这事这么办,省得麻烦,十两银子我一次给你们,事情办妥了到城北丁家码头等我,交代一声。”张宁淡定地说道。

  “哦”老头有些诧异。

  张宁的脸被伞遮着,他犹自苦笑了一下,大不了十两银子打水漂,钱财嘛来来去去更轻松。如果他们拿了银子走人,那也省去了再试的麻烦。

  他干脆地伸手进袖带摸出了一张银票,递了出去:“十两,钱你先收着,或者先到钱庄兑了硬货再办事。”

  老头子接了东西,片刻后就道:“大通钱庄的票子,真东西。那人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大致长什么样”

  “孙二宝,人称二爷,就是个恶少,您千万别手软。”张宁又将此人的特征和一些信息描述了一番。孙二宝何许人也反正和张宁无冤无仇,不仅没过节,而且还是碧园的常客,盐商家的公子,家境和业界巨子比自然差好大一截,但还算纨绔子弟。

  也活该这家伙无缘无故可能挨顿打,张宁确实看他不怎么顺眼,在碧园喝茶听戏时有一回这小子调戏戏子,人坐着好好的弹唱,他不好好听动手动脚的看着烦。不过那并不是件什么要紧的事,张宁选他只是觉得他比较附和条件而已:身边有跟班打手,在扬州又不算有势力,就算事情败露孙家也动不了张宁,大不了结个小过节,到时候想办法忽悠一下了事。

  张宁描述罢又忍不住再次提醒了一句:“下手注意下轻重。”

  “老朽明白的。”自称老徐的老头儿道,“明天就办事,日落时分到丁家码头见面;如果姓孙的明天没出门,咱们不好打上门去,就等后天。”至于办好了事为什么还要见面,老头没问,收了钱按金主的要求办如此而已又或是拿了银子就跑,还问东问西干什么

  张宁又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别把我抖露出来,我和那孙二宝是相熟的。”

  老头儿笑了:“公子大可放心。”小娘们插嘴道:“我爷爷答应你的话,比这十两银票值钱,别见咱们眼下穷就瞧不起人。”

  “人不可貌相。”张宁淡然道,“我要是瞧不起人,先给银子算哪般”

  老头儿道:“就这样说定,后会有期。”说罢带着小姑娘转身就走。这次张宁没有跟上去。

  张宁一个人信步回去换衣服,冷静了一下感觉今天的事儿确实有些离谱,十两银子多半是打水漂了。这也怪不得自己,当时见那老头一招制服个壮汉,面对几个大汉面不改色,一下子情绪有点激动,难免办出后面的事来。

  沐浴更衣,在院子里宅了半天,晚上如常歇息,第二天接着去碧园听戏以及和谢隽见面谈几句,他没再多想那老徐的事,不过心里倒是挂着,多少抱了点不大希望。

  却不料中午和谢隽吃饭时,谢隽八卦地乐道:“孙二宝,大人认识的,今早刚出门就挨了一顿好打上午我正好得空闲,就去看他,把我笑惨了,一张脸肿得像猪脸一样。”

  张宁心下“咯”地一声,微笑着说道:“岂不是连他娘亲也认不得”

  谢隽愣了愣,“扑”地喷出笑来,点头道:“大人这般说得巧,正是连他娘都认不得,脸都变形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说斜地里冲出来老少俩戴草帽蒙脸的,身边平日里牛皮吹得震天响的少林俗家弟子直接被撂倒爬不起来,孙二宝被按翻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好打哈哈,我估摸着呐,这小子平日里爱沾花惹草,可能言语上轻薄了哪家小媳妇,把人惹火起了。”

  “可不是,记得他在咱们碧园还摸戏子的下巴。”张宁笑道。

  吃过午饭,张宁已经觉得这爷俩有点意思了,临时就想出了另一出戏。他离开碧园,难得地去了躺扬州府衙。头上挂着扬州府判官的头衔,说实话只有领俸禄的时候才来走一遭,平日基本不来,也没人过问他,可谓是稀客。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萧蔷,上面刻着怪兽吞日,这图案他闲得无聊时问谢隽才明白,原来是寓意人心的贪欲猛如怪兽,连太阳都想吞,告诫做官的克服私欲,注意节操虽然大伙儿的节操早就掉了一地。

  刚过萧蔷,就碰见了马捕头,马捕头看着张宁有点面熟,居然没认出是府里的官,见张宁带着善意的微笑对自己点头,马捕头只好也点头回应,擦身而过。

  张宁只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小声道:“张判官。”然后是马捕头的恍然“哦”地一声:“今天不是领俸的日子吧”

  这时张宁微笑着忽然转过身来,马捕头忙抱拳道:“见过张判官。”

  “酉时下值了马捕头带一些兄弟帮我办点事”张宁扶他的时候将一锭银子从袖子里滑进他的手中。马捕头有些犹豫:“这抓人么没牌票啊,到时候不好说话。”

  “我知道,主要事儿太小,不然我干脆去向堂尊请票名正言顺拿人了。”张宁有些无奈道,“真是不上不下的,不管呢,那边好友又拉不下情面。”

  马捕头听他说得轻松,握着银子问道:“您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有个好友被人打了一顿,就是点皮外伤”

  听到这里马捕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什么屁大的事,街上打架斗殴,差役直接拿到街坊官铺里关一两天禁闭放了了事,如果家里舍得给钱关禁闭也省了直接放人,都没资格见官。马捕头毫无压力地爽快点头道:“卑职了解了,下值就跟张判官一起去逮人,哪条街抓的就关哪个官铺。不过打回来出气卑职认为不妥,身上弄出伤来说咱们私设刑堂,大小是个麻烦,叫人言语吓吓他就没问题。”

  “成。”张宁淡然地转身指着府前街对面的茶楼,“我一会在门口的位置喝茶等兄弟们,径直去拿人,关一天就放。”

  张宁预谋着弄一出闹剧,基本属于瞎折腾,不过也不是没有必要。那老小俩倒是兑现诺言把人打了,可还是了解得不够,再试一试不嫌麻烦。万一因此弄出什么节外生枝,也没关系,因为孙二宝本身就不是个不能摆平的人物,总之怎么弄都收得了场。

  现在瞎折腾问题不大,万一真办事的时候出了漏子,那问题才大。没办法,现在张宁的选择余地太小,要么放弃要么冒险,两权相害只能权衡利弊靠自己判断决定这世上又有多少能够做到万全准备万无一失的事呢

  酉时,张宁独自到了府前街茶楼,虽然天色灰蒙蒙的下着小雨不见太阳,但离“日落时分”已不远,要是老徐祖孙两个回去,再过一阵应该就会到码头。

  见到马捕头,张宁便交代道:“兄弟们先换衣服,换好了直接去丁家码头,布好阵。我找辆马车过去盯着,见人来指给马捕头,大伙就马上动手抓人。一老一少,小的是个娘们,老的背把琴,看好了。”

  吩咐停当,张宁便雇了辆车径直去丁家码头。如果祖孙俩不食言,他们一定会中圈套。就算是老江湖也料不到此时会被算计,没别的原因,金主干嘛要算计他们,动机何在毕竟世上吃饱撑着的大把花钱瞎胡闹的人确实很少碰到。

  此时的人们多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个时间差不多该回家吃晚饭准备歇息了。不过码头上人还是不少,有一艘货船靠在那儿,许多搬运工在卸货,路上又有行人经过,河面上浮着大小几艘船,场面有点混杂。

  张宁叫马夫远远地停下,看看情况再说。小雨依旧连绵,下得不痒不痛,却没看到天晴的迹象。

  第五十八章 相忘于江湖

  更新时间:20121103

  “碰碰”木板被敲得两声响,张宁便轻轻拉开门,马捕头猫着腰跨上车来,手指拈住衣袖抖了两抖,弹起一阵细细水花。“您瞧见人了么”

  张宁撩起毡车侧面的竹帘一角,慢慢地观察前头的情形,头也不回地说:“暂时还没见人,再等一会儿。”

  雨天的光线好像比往常要降得更快,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码头上各色人来来往往,就是没见着他想见的人。那自称老徐的老头儿是不是不来了拿了钱,也办了事,不再出现也无关人品,从交易上来看本身就没多少必要。

  就在这时,张宁的眼睛忽然一亮,只见路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在缓缓而行,虽然看不清脸,但张宁已认出来正是那祖孙二人,老头打的伞还是昨天送给他的。

  “他们”马捕头也注意到了。

  见张宁点头,马捕头便放开帘子一角,一手按在腰刀上,说道:“您要见人,到丁家巷官铺。”说罢便推开门跳了下去。

  张宁不再多看,拍拍了车厢唤马夫:“调头,走。”

  车轮子刚转起来没一会儿,就听得后面高声的吆喝:“站住箭矢不长眼,咱们可不想伤人。”

  张宁闭上眼定了一会儿神,等马车驶过两条街,他便叫停,付钱下车走人。撑开伞不急不缓地步行至丁家巷,正遇着马捕头骑马,带着一队携兵器的捕快迎面过来。张宁将伞抬了抬,问道:“办妥了”

  马捕头从马上跳下来先作礼,回头对兄弟们挥了挥手:“散了,回家吃饭。”然后笑道:“小事一桩,就两个人被围了个措手不及,拿马套丢过去,顺手就拿了。”

  “因为促不及防便容易了,这俩人身手不错的。”张宁点点头,“也别太亏待了,吩咐官铺里的人晚上给弄口热饭。明天上午马捕头过来吓吓他们,什么也不必问,就问他们为啥打人是谁雇的。我中午过来取人。”

  马捕头微微有些诧异道:“张判官亲自来领人”

  张宁淡定地微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马捕头抓了抓脑门,好像明白一样说:“倒是不错。”

  第二天张宁先办了点小事,差不多中午了才晃悠着去丁家巷官铺,铺子就设在街口的牌坊旁边,有一间关人的临时牢房两个差役,只管街面上治安的,有人打架斗殴收保护费什么的闹起来差役就不管三十二十一逮进来再说。不过马捕头这时也在,昨天张宁说了中午要来领人,马捕头不到这儿他还不好领到人,铺子上的差役又不认识张宁。

  “问出了什么”张宁问道。

  马捕头微微有些尴尬道:“什么也没问出来,打又不敢打更甭提用刑,老少二人愣是不开口。我吓唬他们,说惹错人了,那苦主在六扇门里有人,吃了亏不会善罢甘休,要是查不出是谁指使的,你们别想出去,明儿就送官府里关个一年半载再说;又说苦主言语了,只要他们道出是谁指使的,就不追究小人,冤有头债有主不关他们的事。不想那二人是硬软都不吃,也不见被吓住。”

  “算了,我领人出来让他们带几句好话。”张宁摸出一个小袋子,“这些分给兄弟们,昨儿走得急,茶也没喝口。”

  马捕头反倒不好意思地说:“您真是太客气了,都是一个府里领俸的,这么”

  “都说了是私事,拿着。”张宁塞了过去,指着门前的马车道,“把人弄出来,叫他们上车。”

  张宁说罢弯腰上车等着,过了不久,就有人敲门,他便拉开一半,就见老徐诧异的一张脸,他便说道:“赶紧上来再说。”老徐遂拉了那姑娘一起上了车,坐到张宁的对面,张宁又拍拍车厢,前面就传来一声马鞭“啪”地一声。

  “放你们的人姓马,是扬州府的一个捕头,我认识,花了点银子。”张宁小声道,“不想办法把你们早点弄出来,迟早把我抖露出去。”

  “我们敢收你的钱,就不会轻易出卖人,爷爷说过,随便出卖别人没什么好下场。”姑娘撇了撇嘴,“只是这回的事真是怪了,官差是怎么跟到码头上的”

  张宁不动声色道:“你们昨天办完事,是不是被人跟踪了”

  老徐碰了碰孙女,淡然对张宁说道:“是不是咱们这边出的漏子暂且放下不论,出了事咱们可没坏规矩,所以公子此前给的酬金老朽拿得应该”

  张宁笑道:“那是当然,我是决计不会要回来的。”

  老徐也露出一丝微笑:“那咱们是不是该缘尽于此,相忘于江湖”

  张宁干笑了一下,低头皱眉一寻思,说道:“今晚已经关城门,你们出不了城又惹了事,呆在外面恐怕不是很安全。这样吧,我给你们安排个住的地方,没别的人,就你们祖孙二人暂且住下,明天一早徐老如果还觉得相忘于江湖更好,那我也留不住你们,只不过再也听不到姑娘的绣荷包罢了。”

  姑娘听张宁提起她,她便瞪了他一眼:“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我出于什么原因会害你们不成”张宁坦然道,瞅了一眼那姑娘,模样儿虽然带着点秀气,可身材太平没什么看头,我就算是黄世仁想收白毛女,总得挑个有滋味的货色吧

  老徐想了想道:“既然公子好意作了准备,咱们却之不恭,多谢。”

  “好说好说。”张宁露出了笑容,遂给马夫说了个地方。下车又走了一段路,到了城西北一条比较清静的巷子。上午张宁在城里转了半天,就是租这个小四合院来的。巷子比较老旧,多住着上年纪的人,胜在清静,基本的生活设施不缺里面也铺得是石板,院子里还有口水井。张宁看了就很中意,就算排不上用场,自己租一段时间有时候过来住住也不错的,谢隽那里耳目太多。

  张宁摸出钥匙开锁,引二人一起进院子,姑娘东张西望的,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一进的简洁院子里面很安静连一条狗都没有。

  先带他们进柴房,张宁点燃灯,说道:“柴禾米作料一些菜,我给房主银子让他买的晚饭也可以将就做一些,热饭热菜,吃饱了好好歇一晚。”

  第五十九章 人生苦短世事无常

  更新时间:20121104

  江湖不是那么好跑的,手里有大把银子带着车马奴仆的还好,否则衣食住行诸多不便,生存的基本条件都是问题,还谈什么其他正如深山隐士不是一般人当的一个道理。所以张宁没有准备口头上的太多巧言说服,只是准备了这个干净的院子,加上一些柴米油盐酱醋茶。花钱不多却很有效,他留心观察老少二人的表情,发现了不少东西。

  他作为拿着钱的雇主,和老徐他们现在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种双向选择,是否能达成合作,大约都在试探吧。

  张宁说话温和而缓慢,保持着谨慎只说些琐事。他此时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其实有一些共同之处,就像现在这种合作意向和谈恋爱的关系是一样,慢慢地接触试探,怕直接说出来反而吓跑了别人或是对方无意自己在那表白也是无用。

  果然张宁在一边隐隐就听到那个姑娘对老徐小声嘀咕:“无事献殷勤”

  他不以为意,厚着脸皮笑道:“现在这个时辰家里已经吃过饭了,二位不介意我留下吃过饭才走”

  “公子才是主人,我们是客。”老徐淡然说道,“让文君做饭,我们等一会儿。”

  原来这姑娘的名字叫文君,不错不错,再加上老徐表现出来给他的感觉,张宁判断这俩人恐怕多少有些来头,以前可能阔过。他没有表达任何赞美人家姑娘名字的话,甚至故意冷落,毕竟不熟和小娘子保持距离反而更让人有安全感吧

  于是张宁便请老徐出了柴房,另外掌一盏灯一起到北边的堂屋入座。

  “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老徐道。

  张宁坦然道:“我姓张,扬州府的判官,添注官。”

  老徐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宁,忙起身道:“原来大人是官,失敬失敬。”

  “罢了,坐下说话。”张宁做了个扶的动作。既然他承认自己是官,那今天老徐他们被抓或许老徐现在已经猜到闹的那一出只是个考验。被老徐猜到也没什么,张宁本身并无恶意。既然有了用意目的,兴许老徐反而能安心一些,那文君嘀咕的一句“无事献殷勤”确有几分道理,莫名其妙有人对自己献殷勤又不知道目的,不提防着才怪。

  既然自己已经亮出了身份,本可以问老徐的来历了,不过张宁还是觉得火候不够,坐着佯装看院子里的黑乎乎的风景并不问这个。过了一会儿,他才用想要避免冷场的礼貌口气问道:“老徐今后有什么打算”

  老徐的脸上忽然露出些许沧桑,或许是皱纹太多给人的错觉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走街串巷跑江湖卖唱的,能有什么打算四海为家罢了。”

  张宁点点头,随口道:“人生苦短。”

  老徐倒忍不住露出笑容:“大人如此年轻,反倒慨叹这个”

  “年轻或者年长,人生每个阶段都有要做的事,错过了今后难免仓促尴尬。”张宁微笑道,“我现在得成家立业,得在前程上有点进取,否则转眼到中年,膝下无后或者一事无成,岂不尴尬错过了光阴机遇临时想补回来谈何容易”

  “大人年轻有为,明事理,可贺可赞。”老徐点点头,神色却微微变得有些忧虑。

  张宁面带荣辱不惊般的微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徐,轻轻说道:“我阅历尚浅,不知好歹冒然说一句,老徐已到残年,四海为家固然洒脱,体衰不能自给之时已为时不远,这不过是万物更替人生兴衰的自然之道,不必感伤却也不可不察。”

  “身份卑微的老朽,无名无姓埋骨荒草有何不可”老徐的脸色有点不高兴了。

  张宁前世因病而终,没体验过老年人的感觉,但看得也不少,大多数人见儿女成家立业了最后还得给自己准备个棺材,什么都弄好了才放得下心。张宁知道年纪越大的人越固执,就算身份地位高这样说他也不会高兴,可道理是顺着老徐说的,张宁知道见效了:老徐一直表现得很淡然,何以忽然悲喜形于色

  他不管老徐的感受,接着道:“您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得想想孙女不是她一个女儿家若是没了父母长辈作主,又没有个见人的身份来历,怎么四海为家如果你们的状况没有改观,今后老徐不在了,您倒是想想她会是怎么个处境”

  老徐忽然站了起来,脸色异常道:“你我互不相欠,咱们家的事用不着说长道短”

  张宁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了,也跟着站起来,适时说道:“言尽于此,看来这顿饭我是无福受用,先行告辞。”

  说罢将钥匙轻轻丢在坐的椅子上,不容分说转身便走。

  过了一会儿,文君拿一块布垫着捧一大碗汤菜走了进来,放在桌子上,见老徐板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正眼也不看自己一眼,忍不住问道:“爷爷怎么了,那个人呢钥匙”

  “走了。”老徐缓下脸色,顿了顿又道,“他是扬州的判官,上回拿十两银子来估计就是为了试试咱们。”

  文君撇了撇小嘴:“有几个臭钱,拿人当猴儿耍不过遇到个冤大头也好,十两加上那块玉佩,够我们好长一段日子了。或是留着这个钱办点什么”

  老徐道:“能办什么买地又不够,只能弄点家什做佃户,可是人生地不熟落籍就不容易,也怕官府查咱们弄出底细来这个张判官应该看到咱们有点身手,想笼络咱们,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用意。你看这院子里的准备他很用了点心思,没有目的大可不必如此。”

  “种这些当官的名下的地没有徭役,粮税也轻。”文君轻轻说道,“可他肯定不是为了笼络咱们做名下的佃户,咱们也没劳力,他更不用费那么多事找那种人”

  听到没劳动力老徐的嘴微微抽动了一下,说道:“正是如此,世上之事,给什么礼遇就得做什么事,守门小吏朱亥受魏国信陵君重用,献的是杀魏国大将窃符救赵之计,计成只能望大军出师而刎颈谢罪。今日张判官不计身份礼贤下士,让我们做的肯定不是什么轻巧事,这碗饭咱们是不是端得了”

  文君好言道:“不行就算了嘛,这也是爷爷有本事,不然那官老爷怎么没瞧上别人光瞧上您了”

  喝了一碗甜而晶莹的银耳汤,吃了些糕点,张宁美美地在热水里沐浴洗漱,换了贴身舒服的上好棉布衣裳,在窗前的案旁坐会儿准备休息了。柔和的灯光舒服的的大房子,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占有资源的多寡区别太明显,也许公平如同典籍里的道义一样很容易沦为洗牌的一种借口,人类先学会了使唤奴役动物,然后就学会了奴役同类。

  不过在生老更替面前,确实人人都是平等的。他静坐了一会儿,见柜子上放着纸笔,便起身拿了东西过来,一时兴起将茶杯里水倒了一点在砚台里,拿一枝没清洗过的笔蘸了蘸,写下了四个颇有柳骨颜筋感觉的字:人生苦短。

  消磨了兴致,他便顺手将毛笔往砚台里一丢,脱衣服上床睡觉了。没一会韩五便窃手怯脚地走进来,默默地为他收拾乱摆的东西。一个男的在卧房里干这种事,张宁不禁头皮一阵发麻,不过这是他自己说要男仆的,怨不得别人。

  第二